霎时之间,陆介觉得整个世界在变了,变得那么快,那么突然,使他丝毫没有准备;他觉得那“大哥哥,亲爱的大哥哥”的声音仿佛来自那无垠遥远的地方,那些逝去的童年像是从脑海中拨开了重重的烟雾,逐渐地出现,逐渐地清晰……
于是,陆介的眼前出现了那柳曳花红的江南大庄院,他的耳中出现了那悦耳的翠乌春啼,而他自己变成了一个年仅十岁的小童,在那簇簇锦锦的小径上轻盈地走着,就在这时候,娇嫩的嗓子从八角亭后面传来:“大哥哥,大哥哥……”
是的,就是这声音,就是这嗓儿,陆介轻声地回答着:“小真,小真,是你吗?”
亭子后面跑出来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她矮小的身躯在花丛中时隐时现,倒像是从花丛中钻出来似的,两条翘向天的小辫子摇晃着,那如花的娇靥,水晶般的大眼睛。
忽然,一阵烟雾从陆介的眼前升起,那矫憨的小姑娘消失了,却出现了那纤弱的女道姑,她睁着美丽的泪眼,一声又一声地轻喊:“大哥哥,是我,是我,我是小真……”
陆介只觉一切的幻景都消失了,眼前是真实的,真实的小真就站在眼前,那美丽的泪眼中还带着昔日那熟悉的光采,正一步一步向着自己走近。
他的血液像煮开了一样地沸腾,他茫然地张开了双臂,那个长成了的小真闭上了泪汪汪的眼,倒伏在陆介健壮的胸膛上。
陆介紧紧地抱着她,两行热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悲伤多些还是喜欢多些?
他的泪滴在她的脸上,随着那美丽的脸颊流下,和她的泪水合成了一片,她轻轻地仰起了头,头上的道冠跌在地上,露出了头上如云的秀发,不知怎地,陆介忽然觉得心中如绞割般的一痛,他的双臂更紧紧地抱着。
小真抬起头来,细细地看了看陆介的脸颊,她轻轻地问道:“大哥哥,真是你,真是你!我们怎么办?”
陆介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忽然之间,一句遗忘了很久的话又想了起来——他总觉得他小时候常说这句话的,但是,这些年来他始终记不清楚那是什么话:“小真,啊,小真,我们回家去吧!”
他说出了这句话,浑身却感到突然一震,“回家”,何处是家啊?
小真听了这句话,顿时好像迷途的羔羊寻着了归路,她轻松地嘘了一口气,就在陆介的胸前昏然睡去。
陆介重复地对自己说:“我有一个亲人,我有一个小妹妹……”
他转过头来,只见那静石老道姑的脸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这时候,阳光普照在大地上,道观外那条黄土的小径在翠竹丛重之中有如一条黄色的缎带儿。
但是这时,这缓带上出现了一点一点殷红的斑痕,一个踉跄的身形挣扎着到了道观的门前,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从他的肩上滴下来。
他雪白的上齿紧咬着下唇,他一手扶着栏杆,一手轻轻地敲了敲观门,然后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地上。
道观门呀然而开,只见那冷峻的静石道姑伸出头来,她吃惊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等到她看清楚那人的面孔时,她冷峻的脸孔上更露出一种严厉的怒气,但是,当她看到那肩窝上汩汩而涌的鲜血,她的脸上又露出了无限的惊恐和怜悯。
这时候,陆介也走了出来,他一看之下,猛可失声叫道:“啊,何三弟,你怎么啦……”
地上的少年这时已被静石道姑止住了血,正在撒上刀创药粉的时候,他悠悠醒了过来,睁眼第一看见的就是陆介,他大声叫道:“二哥,二哥,怎么你也到这儿来啦,我——我被蛇形令主打伤……”
陆介听得心中勃然大怒,他急切地问道:“蛇形令主?是他?好呵,他先惹咱们了……”
何摩像个孩子似的大叫道:“我发现了蛇形令主的踪迹,他穿着黑色衣衫,黑布蒙面,我跟踪他到了前面,他忽然反转脸来骂我不该探他隐私,结果就动上了手,在两百招上,我被他刺了一剑……”
陆介忽然觉得他和何摩之间的感情已深如骨肉,他好像自己的身体被蛇形令主刺了一剑一般,怒不可遏,他回头向现内望了一眼,只见小真正安详地睡在榻上,于是他向静石道姑道:“请前辈照顾一下伤者,在下去去就回……”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何三弟和这静石真人之间似乎有点误会,于是他连忙一揖道:“我这何三弟年幼无知,如有冲撞前辈的地方,千万请前辈多加包涵。”
陆介也是刚烈无比的人,若是为了他自己,他是决不会低声下气赔礼的,但是为了何摩,他便毫不假思索地赔罪行礼,那静石道姑冷冷哼了一声,她与何摩也无什么大仇,只不过前日何摩追踪到此时言语上冲撞了她一下,她这人貌似冷酷,其实心地慈祥,她见何摩被人伤成这样子,心中早已不记前恨,只是表面上仍装出冷漠的模样。
陆介对何摩道:“三弟,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他一掌推开现门,大踏步走出去,地摸了摸腰间的剑柄,蓦然施展开全真派的绝世轻功,身形如飞箭一般,掠过竹林。
沿着地上的血迹,他的身形愈跑愈快,两旁的林木如飞向后倒去,而他的呼吸却是越来越均匀平静。
忽然之间,他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前面有一个全身黑衣的人。
他立定身形,提气大声喊道:“蛇形令主,给我站住!”
那穿黑衣的人闻声停止前进,但是并没有立刻转过身来,他背对着冷冷地道:“什么人?报上名来!”
他的声音显得异常沙哑,听不出是出自老年人或是青年人。
陆介大声道:“小可陆介!”
黑衣人似乎也为陆介这两个字震动了一下,他停了一下才道:“可是你和令狐护法交过了手?”
陆介冷笑了一声答道:“是便怎样?”
黑衣人平静地道:“那么你竟还敢来找本令主,胆子可真不小。”
陆介道:“我看你还是说本教主罢。”
蛇形令主哈哈狂笑道:“好,你知道啦,你还想要命吗?”
陆介道:“不只我,天下人都知道啦。”
蛇形令主忽然之间转过身来,陆介只见他用黑布从头顶蒙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双阴森森的眼睛。
陆介“嚓”的一声抽出了长剑,紧紧地瞪着蛇形令主,蛇形令主不言不动,似乎在故意拖延时间,陆介正待开口,果然树顶上一声暴吼,一条人影跳了下来,那人大吼道:“兀,那里来的野小子,老夫白三光在此!”
陆介目的是寻蛇形令主一拼,这时见白三光出现,心中一急,猛可一拔身形,就如一只大鸟一般飞了过去,白三光冷笑一声:“看打!”
他双拳一抱虚空向上一击,一股内家真力直袭向陆介腹部,陆介旨在蛇形令主,他急切间一握真力,左掌向后猛发一掌,堪堪把白三光之拳力动向左侧,他的身形居然丝毫不受影响地前飞。
白三光功力虽深,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时他已看清了是陆介,不由精神一奋,也是一跃而起,迎着陆介一口气发出七招。
陆介身在空中,剑光连闪,白三光一连七招全都落空,但是,陆介终因如此一阻,落在地上。
呼的一声,“赛哪咤”白三光也落在地上,陆介切齿道:“天全教主,你可敢一战?”
蛇形令主冷笑道:“姓陆的,咱们迟早是要打一架的,只是不是现在,白护法,你陪他玩玩罢。”
白三光和令狐真同为天全教护法,他听说令狐真败给了陆介,他心想着,能打败陆介,便能在教中压倒令狐真,这时是战战兢兢,一上手便是十成功力。
陆介心中急于要寻蛇形令主一战,一面挥剑,一面注意那蛇形令主之动向,哪知三招一过,他立觉敌势逼体,险象环生——
他心中一震,奋力攻出三剑,勉强持成平手。
他心中暗道:“这白三光武功另成一家,功力之深,竟不在令狐真之下,我若让他缠着如何脱身?”
他退了四步,抖动长剑,展开了全真剑法中的守势“大北斗七式”,一面苦思出奇制胜之策。
白三光一双空掌远抓近拍,竟然比兵刃还厉害,他一连攻出十余招,始终不见陆介还击,不由胆气一壮,长啸一声,双掌暴伸暴扬,全成了进手招势。
霎时间,漫空都是他的掌势拳影,拳劲之厚,招式之奇,真不愧了“赛哪咤”三个字。
但是,白三光自己心中开始暗暗吃惊,因为他的攻势虽然越来越强,但是陆介却始终是那么几招,而他的百般攻势直如碰着一片绵绵密密的剑幕,分毫不能得逞。
当日陆介大战令狐真之时,陆介攻守兼施,方始战成两败俱伤,而此时他竟轻松无比挡住了白三光的疯狂攻势,这一方面是由于陆介的功力和经验都有了显著的增加,而白三光是以空手对敌,另一方面是他此刻所施的“大北斗七式”乃是全其派无上防御妙招,只守不攻,却能守得毫无破绽。
正在这时,忽然林上一长怪笑,又是一条人影飞快地纵了进来,那人虬髯葛衫,竟是那天台摩君令狐真。
只见他停下身来望了望战局,冷冷笑道:“白老大再加几成功力也是枉然。”
白三光听得心头火起,不禁重重地哼了一声。
令狐真大步走向天全教主,慢慢地道:“信件交妥啦。”
蛇形令主忙叫道:“令狐护法来得正好,快上去和白护法一齐把这小子解决了。”
令狐真冷笑了一声:“老夫一生不与人双战敌人。”
天全教主怒道:“令狐真,你敢不听命令?”
令狐真抬起眼来,冷冷瞪了天全教主一眼,愤然道:“好吧,三年后咱们再算账。”
他一言不发,跃入战圈,举掌就拍向陆介,这天台魔君是个怪人,他说不打就不打,说打就绝不虚情假意,这一掌劈出,劲道十足,刮得陆介衣衫飘飘。
陆介见令狐真加入,当下雄心奋起,只见他长笑一声,剑气陡盛,已是转守为攻,全真剑法中最厉害的招式接踵而出,霎时战圈扩大到数倍之外,五丈方内,无处不是陆介的剑光。
令狐真和白三光两人一生还是头一次与人联手双战,两人心由都有说不出的别扭,只是在掌上愈加愈重!
渐渐陆介感到剑上滞力愈来愈大,他奋力攻出三剑,这三剑全是最精妙的杀着,可惜他剑招略一滞留,良机已失,三招全落了空。
那边蛇形令主眼见快可得手,哈哈笑道:“两位快快加力,千万不可留这小子的活口!”
这句话激起了陆介的豪气,他挥袖揩了一下汗水,长啸一声,在剑尖上退出了傲视天下的先天气功!
只见陆介运剑如风,在两大高手狂飚般的劲力之中,举重若轻,兀自攻多守少,剑尖先天气功所指,敌势立破!
只见十招一过,令狐真和白三光已退到五丈圈外发招,那天全教主的双眼从蒙中后射出了奇异的光芒,他喃喃自语着:“嘿,先天气功,先天气功!”
那声音中透出无比的钦佩和嫉妒。
但是陆介的心中明白,他最多再能支持十招,那就是灯尽油枯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候,蓦然一声洪亮无比的吼声,宛如晴空焦雷一般震撼林木:“嘿,那以多欺寡的家伙给我住手!”
只见林中那边走出一个身高体阔的大汉,他伸右手拔出了长剑,伸左手拔出了一双钢夺,大踏步跃了过来。
蛇形令主冷笑道:“查汝安,不管你的事,你若手痒,本教主来陪你走几路。”
查汝安仰天哈哈道:“我道是怎么搞的,原来天全教教主护法全到齐了,合力对付姓陆的一人,姓陆的,你的面子可不小啊。”
这一番话可把这三人全损惨了,好在蛇形令主的脸藏在黑布里,他大步过来道:“姓查的不要狂,别人怕你,本教主可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令狐真道:“这厮偷听到咱们的讯号,教主千万不要放过他。”
天全教主冷笑一声,双目陡然射出杀气,他一步一步走近查汝安,“嚓”的一声,他抽出了长剑。
查汝安看似满不在乎,其实早已全身功力遍布,一触即发。
那边陆介双剑双战天全教两大护法,三十招过后,已经逐渐力不从心,他忽然想起当年恩师青木道长竹枝山上以一挑五的情景来,他又想到即将到临的魔教五雄之约,他暗对自己道:“陆介啊,你必须锻炼以寡敌众的本领,你这一生注定了要孤军奋斗的。”
于是他鼓足了余力,把先天气功聚到长剑尖上,奋力一剑刺出,只见空中发出一声怪异无比的长嘶……
令狐真才发出一掌,忽见陆介的剑尖竟似没事一般从自己的劲道中飞到,他一连拍出三掌,全是黏滞之劲,陆介的剑风竟然丝毫不为所动,依然笔直地刺到,他下意识地一声暴吼,藏派的般若功已聚到双掌上。
但他的头脑猛一清醒,他的般苦功上次已和先天气功碰过一次,这次怎敢再攫其锋,只见他双脚一错,退出半丈。
赛哪咤白三光在令狐真连发三掌失效时,已鼓足真力相续拍出,岂料他的掌式才拍出,突然,令狐真跃身而退,陆介的刺势如钻破浪一般正从自己的掌式中锋攻入,一缕寒风直袭喉头,他大吃一惊,也连忙错步退了半丈。
陆介一收长剑,也反身退了三丈,他以剑支地,不断地喘息着,但是,他终于从两个不可一世的魔头的联手中脱出身来!
而这时候——
天全教主和一剑双夺震神州已打得不可开交。
天全教主一举一动都充满着神秘,只见他一上来就是怪招叠起,一下是武当,一下是华山,有时下半招是内家功力,上半招就成了外家硬功,而且功力精纯之极。
查汝安虽然身经百战,却也从未见过这等招式,一连数招,直被打得无还手之力。
那边陆介先天气功在空中卷起异啸之时,这边查汝安也怒发神威,只见他舍命冒险施出名震神州的剑夺奇招,以攻还攻!
这剑夺奇招威猛天下无双,查汝安功力深厚,剑夺齐施之下,端的是威风凛凛,气吞山河。
这一战全是以快打快,只见查汝安吼声连连,剑如长空电击,夺如双龙戏水,那天全教主虽然招式诡奇无比,稳狠兼备,但是,在查汝安这轮攻势之下,了无还击之力,查汝安这套剑夺奇招共有九九八十一攻式,看来要等八十一招之后,天全教主才有机会反攻了。
天全教主以蛇形令主之名在武林中造成了一个神秘恐怖的煞星,他作案时神出鬼没,手法干净狠辣,而且每次都是不同的手法,这些日子来,委实已到了武林人说虎而色变的地步。
一刻双夺震神州查汝安自十八岁剑挑鲁南三霸起,十年来打遍大江南北,未逢敌手,这时两人各自施出真功夫相拼,令狐真、白三光和陆介都忘了交战,一齐向战场中注视。
那天全教主委实称得上神秘两字,此时虽则被迫采取守势,但是出手怪异绝伦,轻松无比的动作之中,竟能抵抗查汝安惊涛裂岸般的攻势,分明是以逸待劳,完全是太极门中的要诀,而且精纯的程度,只怕当今太极门的掌门人乾坤剑马流也不过如此。
电光石火间,查汝安已经连攻了八十一招,只听得天全教主大喝一声,手中长剑施出一手古朴稳重的剑式来,霎时场中情势一变,查汝安一连退了数步。
查汝安功力深厚,他腕上一加劲,那柄长剑发出一阵簌簌异响,从天全教主的剑式之中硬生生反挡出来,但是,天全教主冷笑一声,一连两剑刺出,只见他剑式飘忽之中却是极其稳重,严然有一种典雅之气。
陆介再也忍耐不住,他提气大喝道:“住手!”
战场之中原本紧张万分,除了剑身破空之声以外,了无其他声响,陆介这提气一吼,宛如晴天一个大霹雳落下,天全教主的剑式不禁一滞——
“当!”一声清越之响,查汝安和蛇形令主双剑相交,霎时内力泉涌,两人竟是同时退后一步!
陆介大声道:“你这剑法是哪里偷来的?”
天全教主冷冷道:“姓陆的胡说什么?”
陆介仰天大笑道:“在别人面前,你自可以如此混赖,可是在我姓陆的面前,你还不认账吗,我问你,你方才那一连几剑难道不是从我全真派偷去的吗?”
此语一出,查汝安和令狐真、白三光都暗暗道:“方才那几剑委实有几分像出自全真武功之中。”
天全教主冷笑道:“什么全真全假,本教主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陆介暗自对自己道:“武当、峨嵋、太极门……加上全真,一共已是五派啦,这人从何而得五门之秘?”
“他那几招剑式虽然稍有出入,但是我敢断定必是从全真武习中蜕出来的,俺们全其派武学可从没有传过外人啊,除非他是全真门人……”
那天全教主原想借令狐真、白三光两大护法之力把陆介毙在此地,他之所以与查汝安动手,乃是怕他加入战圈协助陆介,这时见陆介竟从这两大外门高手合力之中脱出身来,不由暗暗心惊,他一瞬时间,脑筋中已打了七八回主意,当下忽然大笑道:“查大侠剑夺震神州,在下久闻大名,今日一会,鄙人佩服之极,查大侠若是不弃,肯加盟敝教,鄙人愿以教主之位相让,哈哈!”他这一番话可谓妙极,一方面缓和眼下剑拔弩张之势,扯开和陆介的僵局,一方面也真在油腔滑舌中带着试探查汝安之意,就算查汝安严辞相拒,甚至破口大骂,他也不失礼面,而且可以乘势好好调侃查汝安几句,真可称得上机灵已极。查汝定从十八岁起闯荡江湖,江湖经历全是从刀光剑影之中磨练出来的,哪有不知蛇形令主用意之理,他只不屑地冷笑一声,不予回答。蛇形令主干笑两声,陆介走上前来,他一面下意识地走着,一面暗中苦思:“这厮究竟从什么地方得俺们全真的心法,难道师父以前曾传授过什么外人吗?不可能的啊……”
查汝安站在两丈之外,陆介的前面不及一丈站的是天全教主,那他的侧面不及半丈立着天全教两大护法,这五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任何一人的略微举动就会引起对方的全神戒备,陆介这时一步步向这边走来,天全教的三人全都提气凝神,不知他是何用意。
陆介只觉这问题困惑着他的全部精神,他忘了身在强敌环绕之中,眼前只看到天全教主黑色蒙中后面露出的那两只神秘的眼眼,他一步步地走近,他想一把扯下那蒙中来,瞧瞧这厮究竟是什么人!
陆介的右侧正在不及半丈的地方站着白三光,他只要一伸掌就能袭击,但是,陆介的功力给他们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他不知陆介此举究是何意,于是,他只凝神戒备,却不敢妄动。
那边的查汝安却看出了不对劲,他发现陆介似乎有点神情恍惚的模样,但是,因为大家的身份,他却不便大声阻止,何况他站在伏波堡的立场和陆介还有未了之事在。他乃是侠骨义胆的好汉,当下朗声道:“姓陈的,伏波堡的事情还没有了结啊,你可不要蹈……”
他这话是暗暗点醒陆介,哪知陆介宛如未闻,仍然一步步向天全教主走去——
天全教主看见时机成熟,猛向右面一施眼色,赛哪咤一声暴吼,猛然伸掌向陆介打到,他距陆介不及半丈,这时骤起发难,掌力有如排山倒海一般推将出去。
但是,忽然之间,那股掌力猛可收住,陆介也如一阵旋风般转过身来,却见令狐真的一只手掌轻轻贴在白三光的背上,白三光脸上露出愤怒之色,而令狐真却冷冷地对天全教主道:“那天在居庸关上的诺言中可没有叫老夫暗箭伤人这一条吧?”
天全教主狠狠地道:“好,好,俺们——俺们失晤了!”
他双手一招,自己先拔身而退,白三光狠狠瞪了令狐真一眼。令狐真却只不屑地一笑,两人也展开轻功跟前而去。
陆介暗道:“他们人多势众,今天这场架是打不成了——我只要见着师父,也许师父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查汝安,查汝安对他点了点头,朗声道:“关于伏波堡之事……”
他说到这里止住,静待陆介的交待。
陆介正要开口解释,但是,他那潜伏的傲气又升了上来,他双眼上翻,待要不答,但是立刻他又想到:“姓查的是来助我一臂之力的,我应对他客气一些……”
于是,他大声叫道:“伏波堡中失落之物陆某连见都没有见一眼!”
查汝安其实早已听到武林中有关陆介偷得宝物乃是出于误会的消息,但是,他总得要陆介亲xx交待一句。
陆介望着查汝安那英雄的面颊,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不明自己的身世,十岁以前的事是一片空白,除了那江南的庄院,梳着一对辫子的小真,还有,那场大火,今天他像做梦一样和小真重逢,从那重逢的眼泪中想起,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似乎隐隐觉得他眼前的一切都有着极密切的关联,而且都像是和他的身世有着关系。他握了握拳头,对着查汝安问道:“查……查汝明是你的什么人?”
但是,查汝安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因为陆介的声音像是在喉咙里打转,嗡嗡地模糊不清。
查汝安奇异地道:“你说什么?”陆介终于冲破那提到“查汝明”三字时的恐慌,他朗然道:“我问你——查汝明是你什么人?”
查汝安有如着了魔一般,一跌而起,急声道:“什么?你说——查汝明?那是舍妹,你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你……”
陆介暗暗心惊,他暗道:“怎么查汝安急成这个样子?他怎会不知道我是他妹子的……丈夫?”
查汝安叫道:“在下有一小妹,年纪比在下小十岁……陆……陆兄在什么地方见着她?……”
他一看陆介面露异色,又忙解释道:“在下十岁时,也就是舍妹出生那年被歹人拐出,流浪江湖,幸逢恩师得救,艺成回家时,故居已是一片碎瓦颓壁,据乡人云家父母皆遭盗匪杀害,只有小妹失了踪……陆兄请原谅在下语无伦次,舍妹在何……”
陆介吃了一惊,暗道:“原来他离家时,查当明还是一岁的婴儿,难怪他不知了……我又怎能告诉他呢?唉,还是让他碰见查汝明时让她告诉他吧……”
于是他低声道:“令妹前日在兰州城郊——”
查汝安听到这里,喜上眉梢,大声道:“好,谢谢陈兄。”
说罢就往南跑,才跑出三步,忽然想起一事,回头道:“陆兄怎知她是查……”
陆介道:“她亲口告诉我的。”
说到“亲口”两字,陆介不禁微一跌脚,痛苦地皱了一下眉。
查汝安更不多问,拔脚就跑,跑出数丈,忽然又想出一件事来,反首提气大叫道:“还有一事请教……舍妹是如何打扮,什么……模样?”
陆介想到是他自己的妹妹反倒要问别人是什么模样,不禁莞尔,他轻松地大声道:“她穿白色的衣衫,美……美极啦……”
提到“美”,他眼前仿佛又看见那美丽而幽怨的眼光,他的身躯重重地抖了一下,他不禁闭上了双眼。
等他张开眼睛时,远处查汝安的身形已成了一点黑影,那速度委实快得惊人。
他望着那以惊人速度移动的黑点儿,他的心清仿佛暂时轻松了一些,他喃喃对自己道:“有些东西不是武功高所能得到的,任你盖世英雄,绝代武功,那也没有用的……亲情如海,亲情如海……又是一场兄妹重逢!”
他的眼前浮出小真的面孔,温暖的笑容升上他的脸颊,他像是完全忘却了方才的来意,也忘却了那场惊天动地决战的疲劳,他飞快地向来路奔去,他喃喃对自己说:“不管一切,我有一个亲人了,我不再是孤儿了。”
陆介带着复杂的心情跑回那翠竹幽重中的小道观。
远远地,他看见何摩三个人站在门前,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他不禁又奇又喜,喜的是何摩分明伤势已无大碍,奇的是为何他一个人站在道观前?
他加快了速度,冲到了何摩身前,何摩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漫然地问道:“二哥,和蛇形令主交过了手?”
陆介摇了摇头道:“没有,但是另有一场拼斗,待会儿再详谈,你的伤势……”
何摩道:“没有事啦,暗,这是你的信。”
陆介吃了一惊,从何摩手中接着一张白笺来,只见上面写着娟秀的字迹:“大哥哥:
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听这位何大哥说,你去找什么天全教主,我和师叔接到师父的飞鸽传书,必须立刻赶到武当山,我希望你也到武当来找我,我们不再分离。”
下面的署名是“小真”。陆介觉得那信中的口气是那么地熟悉而亲切、他不禁看了又看。
何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潮:“二哥,恭喜你兄妹重逢啊……”
陆介这才想起叫道:“三弟,你该换上一些刀创药……”
何魔道:“已经换过啦,真谢谢令妹!”
陆介看见何摩的肩上果然扎着一幅白色的绢布,他认得那是小真的饱角。
他从何摩的语言之中察觉出何摩有一种奇怪的表情,那像是羡慕,他想:“可怜的三弟,他一定是在羡慕我……”
对一个孤儿来说,忽然之间有了一个亲人,那的确是值得羡慕的,但是何摩的神情中除了羡慕,还有另一种难言的惆怅,那是什么呢?
陆介望着何摩,何摩正在看天,于是,陆介也仰首望天,忽然,他想到:“韩大哥到哪里去了?”
在连绵数千里的伏牛山脉中,到处都是婉蜒的车道,陕、豫、鄂三省来来往往的客商,莫不都由此通过。
伏牛山有一些支脉,入了秋使冰雪满山,远望过去,煞是好看,但寻常客人都不敢独自上路,只因这些高人天际的雪峰,堆得甚不牢固,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便轰然泻下,这等雪崩,有时广达数里的山道,都被它淹没殆尽,只有等到来年立春过后,冰雪才会化去。因此,来往客商宁愿走得远些,绕道渑池到撞关那条路,也不肯冒这天大的险。
不过大约是造化弄人,那伏牛山的雪景,又真是美得醉人,皑皑白雪,掩盖着大千世界,琉璃般的冰柱,闪闪耀目,真令人不忍舍之。
是一个秋天的清晨,伏牛山有一个支脉叫莲台山的,在这莲台山的半腰上,正有一骑在路上慢慢地走着。
路上的积雪高达马膝,因此,那马儿走得甚是吃力,但马上人并不存心赶路,也任那马儿兀自地慢踱着。
这马背也被上了厚毯子,但仍冷得直抖,嘴上套了皮套子,怕它兴起来高声嘶鸣,可就误事了。
马上是一个极为精秀的女子,两脸红嫩嫩地,也不知是冻红了,还是本来就生得如此,她带着一顶盖耳软帽,那帽沿儿压着一双修称纤细的眉儿,再加上一个琼瑶琢就的鼻子,就是不瞧那俏眼及扁贝白齿,而一眼望上去,便已使人觉得她是一个美人胎子了。
她那幽幽的眼神,充分地流露出她的心事;眺望着远处雪白的山峰,脚下如云雾中,茫茫的大地,顶上蔚蓝色的天空里,不时仍飘下朵朵白云,她默然地吟道:“九月即飞雪,悲哉北地寒,风愁倾碣石,冰欲合桑乾。”
她的声音愈为低沉,终于被凛冽的寒风所盖过了,她信手挥动马鞭,那马儿跟清脆的鞭声之后,放开脚步,跑了起来。
她忍住了眼中的泪珠,也无视于扑面的劲风,她木然地摇了摇头,又凄闷地喟然长叹了一声,她抖声地自言自语道:“查汝明!人家不要你,你还想人家作什么?”
言罢,她伤心了,往马颈上一扑,幽暗地低泣着。
忽然,远处传来了轰轰的声音,这冰天雪地之中,哪来的响雷?这分明是雪崩的前奏,那马儿惊疑地放慢了脚步,但她仍无动于衷。
剥剥两声,眼前已落下了两个雪块。
接着,像夏日的暴雨似地,大小的雪块,便纷纷从山顶上滚了下来。
噗地一声,一块拳头大的雪块,击中了她的肩膀,裂成粉碎,她本来可以闪躲的,但她仍是茫然地抽动了下肩膀,她忽然跃下马来,一拍马儿道:“放你一条生路。”
她这一掌孕育着心中万分的闷意,那马儿痛得把颈儿一扬,迅速地奔驰而去。
查汝明仰视山头,高声长笑道:“万炬都成泪,一死又何惜!”
那盈峰白雪,受了她真气的鼓动,仿佛受了她的召唤,哗啦啦地一声暴响,直泻下来,气流因之而激荡!
她闭上双眼,抬起头来,享受那奇特的劲风。
那万斤白雪,覆盖下来,气势是何等壮伟!
在震耳欲聋的雪崩声中,她忽然听得一声尖锐的惊叫,在她尚未及考虑到的时候,她忽觉腰间软麻穴上一软,早已不由自主地被来人一挟,往路旁悄壁下紧靠而立。
那人用手中宝剑,在急切之间,削去悄壁上的积雪及一大块土石,刚好容身进去,而正在她们躲进去之时,雪块已击落到山道上,然后又纷纷往山下泻去。
查汝明不禁羞愧交并……
她愧的是,自己学艺多年,闯荡江湖已久,竟会为如此无能,迅即被这人所制。
其实,这完全是为她决。已求死,又何暇念及于其他?
她羞的是,自己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大姑娘,竟会为未过门的丈夫而殉身,况且,陆介的内心究竟是怎样,她还没弄清楚呢?
那人是个女子,她放开了紧抱着直汝明的左手,看看眼前堆满的白雪,然后右剑左掌,奋力工作了半个时辰,才把点了麻穴的查汝明拖出雪堆之上。
查汝明无言地瞪着那女子;她从始至终都只是干瞪着她的救星,她直觉得为那女子的美所迷惑了。
那女子的美,是与她那舍己为人的内心相上下,她与查汝明美得并不一致。
她只有十六岁的模样,但她那苹果般的脸容,象征着她内心的纯洁,她天真地对着直汝明笑道:“要我解开你的穴道可容易,但姊姊可不要再大叫了,雪再崩下来,我可没得办法了,再也不能救你了。”
查汝明见她一副自以为是的老气横秋相,不禁化去心中多少分的愁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仍装得很生气的样子,别过脸去不理她。
其实以查汝明的功力,运真气自解穴道并不太难,但她见这女子并无恶意,心想再退逗她也好。
那女子见她转过脸去,不由一惊道:“怪了,难道我已给你解了穴道不成,嗅!对了,张大哥说高手可以自解穴道,除非点她……”
说着,便在查汝明身上连点三下,边点边道:“除非连点她天玄,鬼坳,地海三穴才可制住。”
她把查汝明当作活靶来练习功夫,这倒是大出查汝明意外,真的被她制住了,搞得个哭笑不得,正要出口,不料那女子又道:“要你不出声也不难,只要点哑穴便好了。”
查汝明大惊,但只觉哑穴上一麻,便连出声也不得,那女子把她往肩上一掮,自言自语道:“张大哥平日要我挑水,现在才知道挑水的用处。”
说着,放开脚步,径往山下奔去。
查汝明被她当作水桶挑,心中自是不大痛快,但全身提不起一点劲力,也不知这点穴功夫是何家高当,竟能制得住这身功夫。
她只觉两耳生风,心想这女子倒是轻功不错,但不知是何门高弟,自己还未听说目前江湖上有如此年轻的女侠呢。
不到个把时辰,已自奔出山口,那女子把她往一株大树下一搁,笑道:“张大哥说,救人要救到底,姊姊先休息一下。”
说着,往村中走去,片刻之后,带了个麻袋回来,查汝明暗暗叫苦,但又身不由主,被用麻袋套定,扛在背上,查汝明只觉得走不多久,便听到人声,又不多久,听那女子道:“掌柜的,还有空房没有?”
大约是为了那女子佩着宝剑,又扛了沉甸甸的一个大麻袋,而且又是一大早,所以那掌柜的略带惊讶的口气道:“这两天大雪封山,还有什么来往的客户,您要什么房就有什么房。”
那女子装出一副大模大样的样子道:“给我拣个清净的大房间。”
那掌柜的连连道有,便叫个小厮道:“带客家的上东厢第一间房宿啦。”
那伙计忙上前道:“姑娘可要我帮你提行李?”
那女子忙道:“不必,不必,提惯了,不提反而别扭!”
查汝明听了暗暗好笑,那伙计哦了一声,便领着她去歇定了。
那女子把麻袋往炕上一放,查汝明正好背躺在炕上,暖和和地,颇为舒服。那伙计便往麻袋上一摸,正好模在查汝明的肩上,只听得他暗暗自语道:“乖乖,里面都是皮货,软软的。”
查汝明更是哭笑不得,心想这混账小二,倒给他占了便宜,非好好整治地一下不可,心想这少女迟早总会放自己出来。
偏偏这小二倒是巴结,不停地倒茶添水,大约是久未有客人之故,想发发利市,讨点小彩。
那女子好不容易打发了那小厮,又是上饭的时候,查汝明饿得肚里咕咕直叫,但那女子一时又碍着上饭的站在一旁,抽身不得。查汝明只觉菜香扑鼻,她只得强忍住口涎。
那女子吃完了,方说:“饭菜别撤去,我还有只狸猫,也要尝尝鲜头。”
那上饭的店伙喃喃地走了,查汝明听他从窗外走过来时,还在自言自语他说:“哪有这等大饭量的狸猫,又不拣东西吃,真是邪门。”
查汝明要是能出声,闻言一定笑不可抑,但目下只能翻翻眼皮,一心希望那女子放她出去。
果然那女子把她放了出来道:“姊姊,委屈你了,我叫姚畹,希望今后多多包涵。”
她说这种客套话,就好像背书似地,两眼一翻,这副怪相,早就逗得查汝明把一头冤气,化得一干二净,她只有自叹倒霉,竟会遇上这个可爱煞但也气得死人的小妮子。
姚畹听不到她的反应,还当她是在生自己的气,忙垂眼一瞧,自己也不由笑道:“唉唷!我真糊涂,竟忘了香姊姊解开穴道。”
说着,玉指到处,四处穴道已自解开。
查汝明这才能够言语,但全身酸软,一时用不上力,心中暗惊畹儿点穴功夫的厉害。
隔了半晌,她方苏过气来,她暗运真气一周,知道功力恢复了七八成,便自炕上一跃而起适:“好个小泼皮,整得我好惨。”
姚畹当她真的生气,忙一闪身,躲到桌后道:“姊姊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还留了饭菜给你呢。”
说着,还指指桌上的剩菜残肴。
查汝明见她一副天真憨态,也不自禁地转嗔为笑道:“我叫查汝明,多谢妹妹相救之恩。”
说着,向畹儿一捐,看她怎生应付。
畹儿忙也回了一揖道:“张大哥说,行侠仗义是我辈本分,姊姊又何必如此。”
她还是一脸背书的样子。
查汝明益发觉得这小姑娘出道还嫩,正想取笑她几句,不料那店伙提了一壶热茶,兴冲冲地走进来,见状一怔。
姚畹急中生智,忙道:“小二的,我有客人,叫他们再开次饭。”
那店小二瞪了她俩一眼,再望望炕上的空麻袋,信手把那壶开水往地上一放,莫名其妙地走了出去。
查汝明笑道:“妹妹,刚才就是这店伙?”
姚畹点点头。
查汝明想起被他摸了一把,恨声道:“好个轻薄儿,让你知道姑娘的厉害。”
说着,走到门边。她想了一会儿,把那壶盖取了下来,往进门两个多脚印处一放,然后又将那壶沸水放在距其半尺多处,和门成一条直线。
畹儿最是机灵不过,知道查汝明要整这小二,但又不知她如何整法,心中暗暗纳闷。
不一会儿,那小二掀起帘子进来,边走边说道:“菜饭马上就来了,您家……”
话还没说完,一脚中踹在壶盖上,锵的一声,吓得他忙往前跨半步,正好一脚踩进壶口,烫得他连喊爹喊娘都出不了声。
查汝明大声叱道:“你这小二怎走路都不带眼睛的。”
院子里那些打杂的,听得清楚,走近来观看,见到店小二痛的弯了腰,也有笑他做事不仔细的,也有上前把他架了走的,折腾了半晌,方才散去。
等得众人走的干净,饭菜也上了来,畹儿笑着拣了一块鸡腿递给查汝明道:“姊姊真厉害,下次我可要防你一着了。”
查汝明摸摸腰上被点的穴道说:“哼!小鬼。”
她们相视一笑,一个是成熟的美,另一个是稚态可爱。也就是经过如此的巧合,查汝明和姚畹结成了好友。
时光过得不慢,已自过了十多天。
这时她们已结伴走到陕西的长安。
一路上,查汝明年龄较长,而且出道也久,处处以老大姊自居,而畹儿稚气未除,若不是有她在旁,真要到处惹事生非。
譬如说——
有一次在潼关,人家新娘子上轿,免不了哭哭啼啼,这分明是故作娇态,但确儿还当是事出有因,本想拔刀相助,幸好查汝明机警,不过费了半天唇舌,没使她弄清楚。
又譬如说,在距长安不到两日路程的一个小村落里,她们正遇上一个严父责打小儿,这本是人家常事,畹儿又想义助小孩一臂,幸而查汝明深知北地民风强悍,闲事惹他不得,忙籍故看到一个奇特的神行怪客,把她扯了开去。
因此,双方的友情进步了。
因为,查汝明感激姚畹相救之恩,她那破碎的心情,正需要姚畹这样可爱伶俐的人来治愈,而姚畹呢,她初出世途,少不更事,又幼丧慈母,家无长姊,也须要一个像查汝明这样的大姊姊来爱护她。
因此,她们的感情不但是超乎寻常的姊妹之情,而且是深深地为一种亲情所围绕。
但是,她们又不约而同地保守了自己心中的秘密,到底,她们都是少女啊,又有哪一个少女,愿把心中的幻景,与任何另一个人共享呢?
行行复行行,又离开了长安,她们更往西行。
北风吹散了她们的秀发,白雪飘落在她们的身上,而她们的内心,正与时时相合地更为密接。
于是,畹儿逐渐观察出查姊姊的心事,由她那而低蹙的秀眉可知,她心中有着无限的伤愁,于是,她连想到黄山上的张大哥,因此,在畹儿的脑海里,浮起了一丝疑问——为何好人都有忧愁呢?不过,她又迅速地作了个自我补充,她想:没忧愁的也不见得是坏人,因为陆哥哥是无忧无虑的啊!
在一个北地的黄昏,夕阳返照着白色的世界,投下依依不舍的一瞥,大地一片通红。
畹儿和查汝明正策马奔驰于原野之上,畹儿转过头来笑道:“姊姊,该歇息了。”
查汝明浅笑了一下,猛然一束坐骑,那座下骏骑作人立状,滴溜溜地打了个转,畹儿也放慢脚力,领先约一箭地之遥。
路旁正有一株被雪的柳树,畹儿慢慢地转过马首,凝视着缓缓接近的查汝明,她见到那双如秋水像寒星的眼睛,于是,她感叹了,这是美人重美人的喟然之叹,她徐徐地吟道:“漆点填眶,风梢侵鬓,天然俊生;记隔花瞥见,疏星炯炯,依栏凝注,止水盈盈。端正窥帘,梦腾并枕,脾睨檀郎常是青;端相久,待嫣然一笑,蜜意将成。”
正在她沉醉于诗情画意之中的时候,查汝明已到了她眼前,当查汝明发现她喃喃自语的时候,于是,她银铃似地笑道:“畹妹妹,为谁相思苦?”
畹儿猛然惊醒,啐了她一口道:“人家正在赞你的一对寒星呢!”
查汝明粉脸通红,将手中的鞭子信手挥舞了一下道:“畹妹妹,你自己是不是美人胎子呢?”
畹儿捉狭地眨了眨眼道:“又有那个俏郎君有此运气,讨个像你这般的如花仙子,唁!”
她哪料到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正说中了查妆明的心病。
查汝明俏脸顿时变色,双眼含珠。
姚畹最是机灵不过,知道自己已摸出她心病的症结,忙想扯开话题,便笑道:“查姊姊,让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查汝明正想搞住窘状,勉强点了点头。
姚畹翻身下马,查汝明跟着也下了马,她们在雪地中走着,晚风细拂着她们的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