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是顺着莫愁湖畔一条小河悄悄掩走的,那条河很短,而且两岸芦苇极深,所以他很容易地避过众人的耳目潜进了水中,河水也不深,然而这条河却是通向秦淮河的,金陵风月盛秦淮,却只在武定门外及夫子庙一带,而整条秦淮河却长得很。
燕青在水里潜行没多久,远望一条小航泊在秦淮河口上,他撮口发出一阵雀语,那条小航立刻轻轻划动,移近芦苇丛中,舫上的窗子推开了,燕青轻轻地由窗口爬进去,触鼻一阵药香,花怜怜和花惜惜正紧张地守候着。
看见燕青湿淋淋地进来、两人连忙上前扶他,怜怜忙着脱下他的湿衣,惜惜已经开始调理药膏了。
怜怜在他赤裸的胸膛前后检查了一遍,最后捶着他的胸,恨恨地道:“死人!你真会装!”
惜惜放下手里的药包,连忙问道:“怎么?没有受伤?”
燕青翻了个身,懒懒地道:“有!在这里!”
他用手指指肩头,怜怜看了一下道:“没有啊,伤在哪里?”
她还不放心,用手捏接肌肤,还按了按肋骨,发现一切都是完好的,才知道燕青是在骗她,忍不住恨恨地俯下头下,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燕青痛得叫了起来,惜惜一皱眉头道:“怜怜,别胡闹,燕爷,倒底伤了没有?”
燕青笑道:“当然有啊,是被一条发情的母狗咬伤的,今天出门前我找算命先生测了个字,他给了我八个字的批语说:‘慎防狗咬,在劫难逃。’我一直不相信,一条狗怎么能咬伤我呢?谁知果不出所料,倒底还是挨了这一口!”
怜怜回味了一下,才发现被燕青绕弯儿骂了,忍不住又想咬上去,燕青忙捏住她的下颌笑道:“使不得,一口应劫,第二口就是灾难了。”
惜惜却一叹道:“爷!您真忍心,我们在这儿担心死了,唯恐您又挨了穿心一镖爬过来,刚才听见您的雀语暗号时,怜怜急得都哭了,因为您实在不能再死一次了,明明没有受伤,何苦又来逗我们呢!”
燕青道:“我知道,所以我来给她咬一口,否则我无以表达对你们的歉意,因为你们还得混下去。”
两个女郎都为了一怔,惜惜忙问道:“怎么,这次又扑了个空。”
燕青摇摇头,惜惜道:“找到天魔令主了?”
燕青点点头,惜惜道:“给他漏网了?”
燕青摇摇头苦笑道:“四面设网,十面埋伏,他怎么还逃得了,那老家伙的武功可真高,十几个高手围攻之下,仍是未能困住他,被他杀出了重围,跳上一个山坡,眼看着就要逃走了,结果马景隆忽出突击,迎头一鞭,把他砸得稀烂。”
惜惜怀疑地问道:“真是马景隆杀死他的?”
燕青肯定地道:“没错,众目睽睽之下,一点都假不了。”
惜惜目泛异采道:“真没想到他会死在马景隆的手下。”
燕青道:“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否则他就不会死了。”
惜借一怔道:“这是怎么说呢?”
燕青道:“在十几个高手围攻之下,他仍能突围而出,有十几条路他都没走,偏偏逃向马景隆藏身的那一条,这不是自投死路吗?”
怜怜道:“也许是他恶贯满盈,鬼使神差地让他赶巧了。”
燕青一笑道:“每个人都是这么想,唯独他不然,因为他认为那是最安全的一条路,否则他是不会投了去的。”
两个女郎又是一怔,恰恰忙问道:“燕爷,您是说马景隆是他的同路人?”
燕青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马景隆是金陵分坛的主持人。”
惜惜道:“这个我们都知道,否则您也不会找来了,可是您不是说他早就有弃暗投明之心,想反出天魔教吗?”
燕青道:“我是这样说过,九老会的资料印证之下也没有错,何况最后他杀死了夭魔令主,一切都符合所证。”
惜惜叹了口气造:“那么天魔令主是真的死了?”
燕育嗯了一声:“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死于穿心镖下了。”
燕青又嗯了一声:“天魔教从此崩溃了,不会再为害人间了。”
燕青还是嗯了一声,惜惜忍不住道:“爷,您到底卖什么关子,怎么老是嗯啊嗯的呢?”
燕青笑道:“你说的对,我当然用一嗯来作答。”
措惜道:“那我们就可以脱离苦海了,您怎么还要我们装下去呢?”
燕青神色一庄说道:“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把消息发布得太快,今后除暴工作不能再倚仗九老会,说不定就要靠我们三个人撑起来了。”
怜怜愕然道:“我不懂。”
燕青苦笑道:“天魔教是崩溃了,天魔会主也死了,但天魔教的那股恶势却仍然存在的,只是他们会换一个名目,用另外一种手段来控制武林了;穿心镖的手法秘密已泄,不会再用来杀人了,但他们可能会利用一种更厉害的手法。”。
惜惜愕然道:“我还是不懂。”
燕青道:“天魔教的总坛是我找出来的,天魔教的秘密也是我揭开的,但是真正的天魔会主却不是我发现的。’”
“是谁呢?”
“马景隆。”
“马景隆,他杀死的那个人难道是假的吗?”
“不,绝对正确,除了天魔令主外,谁也不可能有那么好的武功,围攻他的人是我,马百平,龙雨田,柳浩生,金大娘,丁宏,薛依,史剑如,陈亮,裘梅风以及另外几个高手,除了天魔令主外,谁都招架不住。”
“是谁指证出他的呢?”
“我,我是唯一能指证他的人,也是唯一见过他的人,只是我见到的他,都不是他的本人,而是另一个人,化装成他的形相而已,直到最后在庄外围攻时,才是他本人,死在马景隆鞭下的,也是他本人。”
“那么先前冒充他的人是谁呢?”
“马景隆。”
“什么,是他!”
燕青轻叹道:“是的,虽然我不能切实地指证,但凭我所得的证据,已经能九成断定是他。”
惜惜道:“爷,你能否说得详细一点。”
燕青道:“当然要说给你们听,因为你们是我唯一的帮手了。”
于是他把进入莫愁湖畔别庄后的遭遇说了一遍,直到最后天魔令主伏诛为止,很详细地说了一遍。
惜惜道:“这并没有一点是跟马景隆有关呀?”
燕青道:“假如没有连洁心的那一镖,这个秘密永远也不会揭穿,假如我粗心一点,也许被他瞒过了。”
惜惜道:“您是从尸体上没有发现镖伤而断定的,可是马景隆的一鞭把尸体砸烂了,您又何从辨认呢?”
燕青道:“他百密一疏,砸烂的是右肩,而穿心镖穿透的是左肩,这是唯一的漏洞。”
惜惜道:“您看得准吗?不会记错吗?”
燕青道:“不会,马景隆自己也记得很清楚,他自己是左撇子,如果面对面,一鞭砸出去,刚好是对方的右肩,他为了要掩饰天魔令主右肩上的镖伤,还特别把金鞭斜砸下来,这本来是不必要的,他这么做,显然是有特别用意,但他料错了一件事。”
惜惜道:“没有错呀,他既是左撇,要想击中对方的左肩,就必须斜着劈下去,才能连头带肩,一下子砸个稀烂,而把右肩完整地留下,那里错了呢?”
燕青道:“他原先化装成天魔令主在我们面前出现,然后挨了连洁心一镖,匆匆退出,必然是跟天魔令主商量好了撤退的方向,先期伏埋,可能也商定了如有追兵,就由他现身来阻挡,假意装作阻挡不了,绊住了追上来的人,以利天魔令主遁走,天魔令主也一定很信任他,所以纵上那个高岗后,竟是面向着后方的追兵,背对着他。”
惜惜一怔道:“这一来就整个调了个方向,才打错了肩膀。”
燕青点点头,沉重地一叹道:“这一鞭是他蓄谋而发,所以才采取了那种出手姿态,天算不如人算,他没想到天魔令主居然会以背对着他,露出了这个破绽。”
惜惜道:“爷,您只是猜测,会不会有错误呢?”
燕青道:“应该不会,马主景的左肩上由于用力太过,流出了血迹,就是最好的证明,否则他的左肩不可能有受伤的理由,何况我早就在怀疑他,因为他出现在杭州太巧,纪子平被杀,连柳浩生也在怀疑他,可见不是空穴来风。”
惜惜道:“龙老爷子对我们说过了,您不是怀疑柳浩生也有问题吗?在纪子平被杀死的那所别业中,并没有机关布置的痕迹,他偏要说成布置重重……”
燕青道:“不错,柳浩生那个时候也的确是有嫌疑的,可是红叶庄被焚,他的嫌疑反被洗刷了,而纪子平被杀的别庄中有着重重布置也是真的,但纪子平既是他的人,马景隆对那些布置自然也很清楚,杀死了纪子平后,再加以破坏,自然也不成问题。”
惜惜道:“马景隆会不会是真正的天魔令主,被杀的那个人只是他安排的替身呢?”
燕青摇摇头道:“那绝不可能,被杀的那个家伙曾力战几大高手而无败象,那可是真功夫,假不了的。”
怜怜的思虑比较冷静,这时才发话道:“假如爷的判断不错,天魔教的势力现在转到了马景隆手中,仍是一个隐患了。”
燕青道:“不错,而且这次他们可能由暗而明,要利用那股势力,公然地称霸武林了,马百平曾经对尤俊表示过,他想反叛天魔教而自成局面,倒不是少年狂语,可能他们父子早就有了这个打算,现在他们达到目的了,马景隆杀死了天魔令主,声望日隆,自然而然地成为武林中尊崇的对象,再加上他控制着的天魔旧部实力,霸业垂手而成,将比以前的天魔教更为可怕而难以对付。”
怜怜道:“明人总比暗人好对付一点。”
燕青摇头道:“话固然不错,但拿什么去对付他呢,为了围歼天魔令主,史老把九者会的实力整个地暴露了出来……”
怜怜道:“爷,你为什么不当众揭穿这件事呢?”
燕青苦笑道:“有用吗?谁会相信呢,大家都目击天魔令主死在他的鞭下,凭我一个小小的江湖浪子,有谁会重视我的话。”
怜怜道:“凭您华山君子世家的身份也不行吗?”
燕青脸色一暗,道:“我以浪子的姿态出现人前太久了,谁也不会相信我是华山世家的华云亭了!”
“龙老爷子可以为您证明。”
燕青摇摇头:“造化手是以田雨龙的面目出现人前,要证明他是昔日的造化手龙雨田都很难,何况造化手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并不是受尊敬的一个,真正了解到龙雨田为人的只有我死去的先父,把龙雨田邀到九老会中工作的也是我先父,一剑擎天华浩然去世后,龙雨田对九老会的贡献与我华云亭的身份都成了无可证明的过去了,何况我也不想再恢复到华云亭的身份了,那对我说来,是个惨痛的记忆。”
惜惜与怜怜知道他的身世的,也知道他为安排华云亭的失踪,作了多大的牺牲,在人前逼死自己的爱侣与手足兄弟,这是多大的打击,因此她们也不做声了。
片刻后,惜惜道:“爷,我们该怎么办呢?”
燕青道:“先到雨花台去,我离开时,曾经悄悄地通知了一下龙雨田,叫他带着你们两个替身,在那儿碰头,先把你们的身份换回来再说,如果让人又看见了你们,这段双胞公案就很难解释了。”
惜惜笑道:“爷,您怎么知道我们有替身的?我们的易容术……”
燕青也笑了道:“你们的易容术是不会有问题的,那两个人跟你们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我一见到她们就知道是假的。”
惜惜道:“这两个人是九老会特地为我们选择的,不仅面容很酷肖,身材极相似,连声音都差不多……”
燕青道:“你们为什么要替身呢?”
惜惜道:“因为怜怜与惜惜只是我们的小名,在我们未曾应九老之召前也算是武林中的人物,不能够失踪的。”
燕青不禁微怔道:“那你们一定是相当有名的人物了,我怎么没见过呢?”
惜惜苦笑道:“您是君子剑华云亭,怎么会见过勾魂双姝呢?”
燕青不禁又是一怔道:“你们就是勾魂双姝?”
惜惜道:“不错,我是笑语勾魂花影人,怜姐是夺命红粉花玉人,是声名狼藉的勾魂双姝。”
燕青道:“我倒没有这个看法,那是一班不明你们底细的人对你们的误解的批评,据我所知,你们是丐帮中净衣门的左右两大护法,身兼净衣门内外两堂之主。”
怜怜也不禁一怔道:“丐帮有净衣门是很秘密的一件事,爷怎么知道的?”
燕青道:“贵帮主风云叟于飞是九老会中主要元老之一,先父华浩然是九老会的发起人,先父去世之后,于帮主就是九老会的主持人,把我从君子剑华云亭变为孤剑林封……一直到现在的浪子燕青,只有他一个人主其事,我对丐帮的事当然要知道得清楚一点,而且我还知道你们是于帮主的义女,也是他从小收养的一对孤儿……”
怜怜道:“不错,我们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这个姓还是义父为我们取的,丐帮又称花子帮,我们姓了花,是义父要我们不忘本,终身为花子帮效思之意。”
燕青一叹道:“可是于帮主怎么会派你们担任侍奉龙雨田呢?”
惜惜苦笑道:“义父为了您、必须把造化手隐匿起来,但龙老爷子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条件就是要两个女子陪着他,义父不知道要多久,也知道那是很苦的工作才派了我们。”
燕青道:“那太委屈你们了,你们在净衣门中各掌一堂之主,是六结掌令丐的身分,担任这个工作未免太牺牲了。”
怜怜正色道:“爷的牺牲比我们更大,义父继华老英雄之后主持九老会,自然要多尽一点力,他老人家一生为武林道义而奔走,行事当求公正,既是很难堪的工作,他不便派门中弟子参加,自然只有派到我们了。”
惜惜忙道:“我们可不怨义父,他老人家待我们恩重如山,视如已出,如果他有亲生女儿,他一定让自己的女儿来担任了。”
燕青轻轻一叹道:“于帮主为人义薄云天,行事实在令人尊敬,你们也许不知道,他确实有两个亲生的女儿。”
二女都为之一怔,燕青道:“他老人家的亲生女儿是一胎双生,姿容无双,叫干小珍,于小珠,被派在你们手下任事。”
怜怜失色道:“什么?是她们俩,怎么可能呢?”
燕青道:“为什么不可能,她们是净衣门中风花二坛坛主,年纪比你们还大两岁,地位却比你们低……”
怜怜道:“这……我知道,净衣门分风花雪月四坛,风字坛为卖唱的流妓,花字坛是市井的暗娼,都是女弟子,小珍与小珠执掌风花二坛,专事刺探江湖动态消息,在十七岁时就破了身,二十三岁那年因为在京师诱捕江湖淫贼桃花秀士韩浪时,反为所诱,吐露了机密,掩护韩浪,逃匿了本帮的追捕,双双随他私奔,结果在关外被缉捕……”
燕青苦笑道:“是你负责把她们捉到的,而且也是你处决的。”
怜怜目中有点润湿道:“我不知道她们是义父的女儿,所以才主张严惩……”
燕青道:“知道了也没有用,帮中八结以上的长者都知道了,因此在你们会议时,他们都为这一对姐妹求情,唯独你反对,而于帮主全力支持你,才派你负责追缉当场处置。”
怜怜便咽道:“我身任执法堂主,当然不能循私,不过,我不知道她们是义父的女儿,否则我就不会坚持了。”
燕青叹道:“你不坚持也没有用,于帮主自己还是会去执行的,否则何以服众,他是个铁面无私的人。”
怜怜道:“但为什么他肯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加入净衣门呢?”
燕青道:“于帮主谈过了,丐帮弟子所以矢志忠贞,以卓异的行迳来表达侠义胸怀,就是每个人都是从困苦中磨练出来的百练精钢,忍人所不能忍,才能为人所不能为,风尘歌伶,花楼娼女是两项特殊的行业,风花两坛的女弟子也是净衣门中最杰出的弟子,被列人此门的,都是自小为之,极受本门尊敬,因为她们是在劫火中磨就红莲,所以这两门弟子极少在外吸收,多半是在本门中的长老子女中选派,一样是父母所生的佳儿女,他身为帮主,自然应该以身作则,如果连帮主都将这两门视为贱业,又凭什么叫部属的子女加入这两坛效力呢?”
怜怜道:“可是他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呢?”
燕青道:“他这样做纯为表达自己对丐帮宗旨的信仰,并不在标榜自己,所以不必让人知道,连小珍小珠姐妹俩自己都不知道,又怎会让你们知道。”
怜怜叹了一声道:“义父为侠之心我是十分钦仰的,但心肠也太狠了,我站在执法的立场,虽坚持严惩,却并没有要处死她们的意思,那是义父自己下令决定的,未免太狠心了。”
燕青道:“他不是狠心,当你们诱捕韩浪时,因为此贼贪淫好色,仗着一身武功与英俊的外貌,连诱惑带采花,已经杀害了上百个少女,罪大恶极,丐帮将他诱到京师,已经发动了全力,韩浪绝难逃走,正因为有了那两个女孩子的掩护,知情的长老投鼠忌器,才放他们离开了,于帮主认为此风绝不可长,否则丐帮的精神就将荡然无存了,那一对姐妹被杀后,他曾经到华山来,在我父面前痛哭失声,可见他并非不爱自己的女儿。”
怜怜默然片刻才道:“有时我们对义父给我们安排的工作,虽然知道是一片凛然大义所使然,但心里总是稍感有点怨楚,认为他行事方正,却太薄于人情,但他能为两位姐妹痛哭失声,可见他还是有骨肉之情的。”
燕青一叹道:“珍珠姐妹年龄比你们大,武功比你们高,地位也应该在你们之上才对,但因为她们是于帮主的亲出,所以反而被派在你们之下,这并不是他有亲疏之分,而是他行事先求诸才再求诸人,越是他亲近的人越倒霉,最苦最危险的工作,都是自己人最先担任,你们只能怪自己命苦。有了这个义父而已,但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沽名钓誉,相信丐帮中知道你们是她义女的人也不多,为了要你们去侍奉龙老爷子,他把你们的名字也改了,就是不想为人知道。”
惜惜点头道:“我知道,所以他又为我们安排了两个替身,继续担任帮中的职务,这次围剿天魔令主时,还把她们派了来,正就是认为大功告成,要我们回去就职了,但你怎么知道那两个人不是我们本人呢?”
燕青拉着她们的手道:“我并没有看出来,但你们的工作不是正面作战,而是为了救护我,天魔令主未曾伏诛前,你们绝不会公然现身,一定是在暗中维护我,这是第一个推测,其次是我们多时相处,互相之间总有点感情,在决斗当场我见到她们,居然毫无反应,这不像是你们了。”
怜怜道:“这不通,为了要表示您不是九老会中人,即使是我们自己,在人前也不会对您流露出什么表情的。”。
燕青一笑道:“怜怜,你也许可以,但惜借绝对做不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都有过了肌肤之亲,易容虽妙,绝对哄不过同床共枕的伴侣的。”
二女心头一阵温暖,情不自禁贴着他,燕青道:“这两个替身出现得很糟,因大局未定,我还须要你们的帮助,龙雨田到雨花台,一定会把她们带去,我们也快去吧,告诉她们还得装一个时期。”
于是怜怜轻撑竹杆,把船经南门划去,那儿是画舫集中地,很容易地混过了大家的眼睛,三个人在船上也变换了装束,直向雨花台而去。
雨花台以产五彩小石子而著称,据说是以前有一位高僧在此说法传道,说到精采之处,天上花雨缤纷,落在地下,就成了许多班谰的小石子。
但他们到达雨花台时,却只看见了满地的鲜血,化名为田雨龙的造化手龙雨田以及易容为怜怜惜惜的两个女孩子,都倒在血泊中,身上满是创伤。
燕青看了神色大变,只细察了下下伤痕,随即匆匆地拉着两个女子走了。
奔出很远后,怜怜才道:“龙老爷子怎么会被杀的呢?”
燕青一叹道:“他一定是也看出了马景隆的毛病,因为他是名医,马景隆肩头受伤的事,必然瞒不过他,接到我的通知后,一定会向马景隆多看几眼,马景隆心中有鬼,自然不会放过他了。”
怜怜道:“可是,那两个女孩子却没有被杀的理由啊?”
燕青道:“她们跟龙南田在一起,自然不能留活口了。”
惜惜道:“他们三个人都像是经过一场苦斗后才被杀的,所以身上剑痕累累,是谁下的手呢?”
燕青道:“龙雨田的武功已是当世十名以前的一流高手,要想杀死他并不容易,尤其是在他的咽喉处刺上一剑。”
怜怜沉思片刻才道:“对,他身上那些剑痕是后来加上去的,所以流血不多,真正致命的一击是在咽喉处,所以剑孔特别大,血流得也特别多,谁能有这么高的武功呢。”
燕青轻叹道:“怜怜,你的江湖阅历不能算浅,怎么也如此容易受骗呢,武功高过龙雨田的人,一定是相当有名的剑手,出剑的势子干净俐落,怎会有这么大的伤口呢。”
怜怜征了一怔道:“是啊,我也正在怀疑,那伤口太大了,大得离了谱,不像是高手所为。”
燕青忽而笑道:“出手的人是个绝顶高手,一招致命,干净俐落,但不是个使剑的人,剑痕是后来加上去的。”
怜怜神色一动道:“对,不是剑,造成那么大创口的不会是剑,而是细长的钝物,为了掩饰致命的伤口,才用剑把痕扩大……”
燕青点点头,又说道:“这就差不多了,但你再想一想,要不是剑的话,那是什么兵器杀死他的呢?”
怜怜想了一下道:“是鞭,伤口宽有八分,好象是鞭梢造成的,天下使鞭的名家虽多,却只有马家父子在金陵。”
惜惜忍不住叫道:“一定是他们父子俩干的,而且是马百平的成分居多,因为他的兵器是金剑银鞭,用鞭杀死龙老爷子后,为怕人看出破绽,才又用剑掩去了伤口。”
燕青看着怜怜道:“你的看法如何?”
怜怜想想道:“不可能,马家父子现在一定忙着接受各处英雄豪杰的道贺,根本抽不出身行凶杀人。”
惜惜不服气道:“除了马家父子外,还有谁会杀死龙老爷,还有谁能杀死龙老爷子。”
怜怜道:“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但我敢确定不是马家父子,尤其是马百平,他的剑法不比鞭法差,要杀人时,不必用鞭,直接用剑不是更干净俐落。”
惜惜道:“那你说是谁呢?”
怜怜一叹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惜惜道:“马景隆既然擅于化装,他能以天魔令主的身份出现,自然也可以找个人代替池在人前出现,自己再溜来行凶,除此以外,再无别人了。”
燕青一笑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只是成见太深,认定死者是死于鞭下,才摸错了方向。”
怜怜一怔道:“不是鞭,那会是什么呢?别的兵器不会有这种伤痕的,燕爷,您别逼我们了,您一定知道了答案……”
燕青笑笑道:“我有一个答案,是你们最不能承认的,世上只有一种兵器会造成像鞭的结果。”
“倒底是什么呢?”
“是你们最熟悉的一种。”
惜惜道:“那只有义父的丐帮法杖,翠竹杆了。”
怜怜道:“你别胡说了,义父怎么会杀死龙老爷子呢?”
惜惜道:“我没说是义父,但只有这种情形才会吻合。”
燕青道:“不错,假如不是马家父子,就一定是于帮主的翠竹杖了,马氏父子是不可能前来杀人,只有于帮主了。”
两个女子都为之一惊,怜怜叫道:“燕爷,您认为是义父,那怎么可能呢?”
燕青笑道:“死的不是龙雨田,就有可能了。”
惜惜叫道:“什么,死的不是龙老爷子,爷!您别开玩笑,我们跟龙老爷子在一起已有六年,不会弄错人的。”
燕青道:“当然不会弄错,可是你们认出那具尸体是龙雨田吗?别人也能认出是龙雨田吗?”
惜惜说道:“别人不知道田雨龙就是龙雨田,我们是知道的,被杀的是田雨龙,我们知道的是龙雨田。”
燕青道:“田雨龙不是龙雨田的本相,在人前出现的田雨龙是经过易容的,但尸体却不能易容,因为发现尸体的人一定会仔细查验,所以被杀的是田雨龙,就一定不是龙雨田了。”
怜怜恍然道:“对呀,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我们竞猜不透。”
惜惜道:“可是天下根本没有田雨龙其人。”
燕青道:“也许他不叫田雨龙,但龙雨田易容为一个人时,必有所本,这个人既然被龙雨田选为标本,以田雨龙的身分出现过,他就是田雨龙了。”
怜怜较为冷静了道:“他既然不是龙老爷子,那就很可能是义父出手了,但又为什么呢?”
燕青道:“有两个理由,第一:龙雨田见我悄悄溜走了,就知道武林的祸患必然还没有消除,他还需要隐藏起来,所以,他必须从这个世界上消逝,再换一个身份出现;第二是:
他可能已经看出马景隆的肩伤,而马景隆也注意到了,他就更应该死去以免马景隆在他身上追查。”
怜怜点点头道:“那又何必把我们俩的替身也杀死了呢?”
燕青道:“因为你们带着九老会的人公开亮了相,而且跟田雨龙也接触频频,你们的身分已经暴露了,自然也需要跟着消灭,这一次是我失策,把九老会的人暴露太多,以后的工作将更为艰巨,因此必须要有一些人以崭新的面目出现,就像我这个浪子燕青一样。”
怜怜急急道:“爷,您是否也要换个身份呢?”
燕青苦笑道:“我这个浪子还没有死,想换也不行,创塑燕青时,就是准备我随时死去的,也没有准备好替身,我可不能再死一次,因此我还得维持下去,等我死了再说吧!”
怜怜道:“可是您太危险了。”
燕青笑笑道:“没什么,功成之后,悄悄离去,正是浪子本色,我再从别处出现,也不会太令人注意。”
怜怜沉思片刻道:“现在该怎么办呢?”
燕青道:“我本来担心天魔令主伏诛后,大家以为大患已除,都放松了戒备,可是从造化手安排的田雨龙的死看来,可见于帮主行事很慎稳,我们还有很好的机会未曾公开的实力继续干下去,目前我们必须先找到于帮主再说。”
怜怜道:“我们已经有五六年未与义父连给了,不知道上那儿去找他?”
燕青道:“要找叫花头儿,自然是往花子堆里去,我相信龙雨田已经跟他在一起,正在等我们呢。”
怜怜道:“污衣门弟子多半集中在文庙,但那是丐帮公开的活动地区,义父绝不会在那儿的。”
燕青道:“当然不会,但我相信我们已有安排,在被杀死的田雨龙身旁,划了一个记号,那是他们丐帮的暗记,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说着又依样划了出来,怜怜笑道:“这是藏物的记号,而且是六结以上的护法长老或堂主身分的高级门下才使用的暗语,这么说来,那三个人的确是义父所杀的了。”
燕青道:“我若不是发现了那个记号,还不敢断定是于帮主所为呢,因为那两个替身是丐帮净衣门弟子充任的,我以为于帮主不致对自己人下手。”
怜怜道:“应该是不会,除非那两个人有必死之罪,否则义父宁可牺牲我们也不会牺牲两个门人的。要牺牲性命的事,义父一定是先从最亲近的人开始遣派。”
燕青点点头道:“不错,我也认为于帮主不是那种人,所以才要见到他问一问,否则我就不必见他,因为我跟他见面的次数越少越好,那个记号是什么意思?”
两个女的笑笑,却没有回答。
燕青笑道:“我那句话不该问,这是你们门户中的秘密。”
伶怜笑道:“照说对您不该再存有秘密,但这是祖师传下的规矩,非本帮六结以上的部属不得予闻,我实在不敢说出来。”’
燕青笑笑道:“我知道,我只认得一个花押是于帮主的手记,那是我以前见过的,以外的我也不问了,但是藏着的东西必须快点去拿出来,那必是连络的地点暗示。”’惜惜含笑在前引路,也不知转了多久,来到了一所破庙中,她进去后,在后庙的供桌下,抱出一堆衣服,却是两套中年妇人的裙衫与一套苦力的衣着,还有一个小包中,则是易容用的染色油膏。
怜怜则从茅草丛中,推出一辆独轮车来道:“爷,恐怕要委屈您了。”
燕青一笑道:“原来要我当车夫,这一行我倒没尝试过。”
怜怜笑道:“不,当车夫的是我,惜惜当您的伴从,您是个生病的乡下大娘,进城看病去。”
燕青一怔道:“为什么要我拍成病妇呢,我当车夫不行吗?”
惜惜笑道:“当然行,可是朱雀桥的王一剂王大夫规定很严,他从不出诊,不管再重的病,都要病人上门求医,而且他的医庐除了病人外,谁也不准进去。”
燕青道:“王一剂是谁?”
怜怜道:“王一剂是金陵最有名的大夫,任何疑难病症,都是一剂见效,为了怕人学走了他的医术,所以他从不处方,病人经诊治后,就在他的医庐中服药。”
燕青道:“他的医道真有如此高明吗?”
怜怜道:“那倒不假,治得好的病,绝对一剂见效,治不好的绝症,他也是一剂致命.所以他的医庐外面悬着一块牌子,写得很明白:“一剂判生死,祸福凭天命。”
燕青道:“这简直岂有此理,还有谁敢找他。”
怜怜道:“开始很少有人问津,只有一些号哈哈登门,但积年沉症到了他的手里,无不一剂成春,到现在为止,他一共只治死了两个人,那的确是被别的医生诊为必死的绝症,不过经认为必死绝症而在他手中治好的却有九十八个之多,所以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了。”
燕青道:“我就是要去看这位大夫?”
怜怜点头道:“是的,我们接到的指示是如此。”
燕青苦笑道:“于帮主也够绝的,居然给我安排了这个见面方法。”
怜怜道:“只有这个方法才能确保安全,王一剂在朱雀桥畔已经悬壶十年,谁也想不到会与我们有所关连的。”
燕青无可奈何下,只有听候摆布了,当下由两个女的替他装扮成一个病态恹恹的妇人。
而怜怜却装成了一个推车的老汉,赤足裸臂,手上腿上青筋凸露,说什么也看不出是个娇媚的女郎。
燕青一叹道:“怜怜,你的易容术的确精妙到叹为观止了。”
怜怜笑道:“我们从小就学着这一行,净衣门中的行业包括医卜星相,贩夫走卒,流莺歌妓,那一行都得精,我们姐妹俩的堂主是凭本事挣来的,并不因为我们的义父是帮主就占到便宜,丐帮帮主从没有世袭的,一切都靠自己努力。”
燕青叹道:“是的,所以丐帮中人才辈出,忠义传世,就是靠着这一套公正无私的择才制度,而在九老会中,丐帮担任了主力,也是因为你们个个靠得住,天魔令主肆虐江湖多年,各大门派都有他的人渗透,就是丐帮打不进去。”
怜怜摇头道:“这很难说,如果真像您所说的那么稳固,义父就不会选那个地方跟您见面了。”
燕青忙问道:“难道说丐帮内部也发生了问题?”
怜怜凝重地道:“是的,王一剂是本门前任掌门今主,已经退隐了,多年未参予帮中事务,这次居然借用他的地方连络,可见是丐帮内部已有对方的细作渗入。”
连天下组织最密的丐帮都被天魔教渗透了,燕青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想到前途艰巨,不禁长叹!
惜惜穿着好了,把燕青扶上车子,由怜怜推着,直向城中进发,为了掩避形迹,她们走得很慢,到达城门时,已是初更,城门早闭,惜惜下来,说了半天好话,又塞了两块银子,总算打动了守门的慈悲之心,开了旁边的小门放他们进去。
在商量的时候,还有一个门卒过来摸摸燕青的头,幸好燕青的内力精纯,逼得全身滚烫,连连呻吟,真像个患重病的老妇,才没出漏子。
怜怜等进城后才低声道:“爷,您看见了?”
燕青也低声道:“不错,那个家伙内功精纯,探脉的手法一看就是个会家子,要不是我把脉息逼弱,恐怕还瞒不过他。”
惜惜道:“这就是要您装病的原因,我们都没这份本事,一探就露马脚了,天魔会主虽死,在马景隆控制下的天魔余党却更为紧密,恐怕整个金陵城中,四处都有他的爪牙呢!”
燕青道:“我太沉不住气了,假如我不悄悄地溜走,也不会引起对方的警觉了。”
车子到了朱雀桥畔的医庐,惜惜上去敲门,一个老苍头出来应门,问明了来意,才把门打开。
车子推进去后,老苍头叫怜怜与惜惜在偏屋里等着,另外有两个妇人把燕青抬了进到内院。
放在一张软榻上后,伸手拉拉榻旁的绳子,遥远传来一声铃声,想是通知治病的王大夫。
过了一会儿,一个白须老者出来了,按了按燕青的脉息,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一下道:
“是急绞肠痧,送到丙字第二号房去。”
两个妇人抬起软榻,折向后进,放入一所空屋中,退出后,没有多久,那白胡子老儿进来了道:“阁下可以起来了。”
燕青一听声音很熟悉,赫然是风云十杰中圣手灵猿陈亮的腔调,翻身坐起道:“陈老怎么会在这儿?”
白胡子老儿微微一怔,电疾出手.两楼指风直贯过来,竟然比初次会面时,在镇江城外客店中强劲得多。
燕青身子一颤,又倒了回去。
白胡子老者微微一笑道:“燕大侠,满城都在找你,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
燕青的穴道被封,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
白须老者轻轻一拍手道:“来人哪!”
两个抬软榻的妇人又进来了,白髯老者道:“快把送病人来的一个车夫与一个女的制住,然后急速禀告总会,说浪子燕青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