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倦透了,欢爱和流泪都花了她太多力气,让她不禁昏昏沉沉地睡去。
听着她逐渐沉缓的呼吸,厉祯让她躺在臂弯,一双深沉的眼睛定定地凝望着她沉睡的美丽容颜。
他弓起手指,爱怜地刮去了几许黏在她颊边的发丝。她雪般的肌肤像丝缎一般柔滑,让他情不自禁地不想撒手。
他就这般深深地凝视着她,动也不动,浑然不觉时间的经过。直到天色逐渐地暗了,室内的光线再也不足以让他看清她的容颜,才惊觉时间已是那么的晚了。
他讶然起身,轻柔地将熟睡的她从臂弯中搬开,安置在枕上。
他翻身下床,随手挑了件外衣,披在自己身上。他慢步走至桌前,用一旁的火折点亮了一室昏黄。
见室内终于有了动静,一直守候在松风阁外的孙勤这才敢轻轻地敲了敲房门,恭敬地询问,“王爷,已经到晚膳的时间,请问您要到前厅,或是让人直接将膳食端到这儿来?”
厉祯想了一下,才尽量压低了音量回答:“过一会儿我到前厅去。”她睡得那样沉,他不想吵她。
“是,奴才这便吩咐人去准备。”
孙勤在门外恭敬地一鞠躬,便要退下,但厉祯却开口唤住他。
“孙勤,等等。”
“奴才在。”
“……你先去叫高婶来见我。”
“是,奴才这就去。”孙勤不敢延误,急忙地去了。
听见孙勤急忙而去的脚步声,厉祯打开一旁精致的衣柜,挑出两件丝绸做的长衣,为自己换上。
当他整装好了没多久,高婶也已抵达了松风阁。
“王爷,您找奴婢有事?”高婶打开门,首先向端坐在桌边的王爷福了一福。
“是有事。”厉祯简短地应了声,随即站起身,要高婶随着他一块向外走。
当高婶训练有素地将门轻轻带上后,厉祯才接续了他的命令。
“高婶,从今天起,你便来松风阁,好好地伺候这位小姐。知道了吗?”厉祯冷硬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仿佛在叙述着极为普通的事项。
高婶见状,当然也不敢有任何异样的表现,虽然这是王爷破天荒头一回在府中安置了一名女子。
“是,奴婢遵命。”
隔天清晨,在嘈杂的鸟鸣声中,湛璃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精细雕刻着的红木床顶第一个落入她的眼中,她有些迷惘,更觉得陌生。
这是哪里?
当她迷迷糊糊地开始回想时,一个苍老的女声却打断了她的思绪,更将半梦半醒的她完全惊醒。
“小姐醒了?”观察到她长睫煽动,高婶立刻机灵地上前伺候。
湛璃惊得翻起身,但胸前的凉意却让她不禁向下一看。
天!她竟是完全赤裸的!
湛璃大吃一惊,急忙拉起棉被,遮住胸前大好春光。
高婶见状,不禁了解地笑。她明白这年轻姑娘必然的羞涩,所以索性提前说话宽解她。
“小姐别慌。”她微笑地向前,手上捧着昨晚紧急要婢女们裁制的新衣,送到湛璃面前。“您原来的衣服已经不堪使用了,请让奴婢们伺候小姐更衣。”
“不用了!”昨天发生的事一古脑地全回到了湛璃的脑中,她心中的怨愤让她不禁一开口便是斥责。她一把抢过衣裳,随即瞠大了美眸,戒备地瞪着高婶瞧。“你是谁?”
“奴婢是服侍小姐的人,您唤奴婢高婶就可以了。”高婶向她温和地微笑。
“我不需要服侍,你们都走开!”湛璃望着满屋子恭敬的婢女们,心中就有气。
这算什么?她出卖清白后换来的荣华富贵吗?未免也太侮辱人!
“那可不成,王爷特地交代过,一定得好好伺候小姐的。”
高婶轻轻击掌,身后便上来两个婢女,不由湛璃拒绝,便自顾自地开始替她更衣。
“你们不要碰我!”湛璃不合作地挣扎着,仿佛她一屈服,便会输掉她最在意的自尊。
“小姐别动怒。”高婶微笑着,冷静的眼眸却监视着婢女确实将她的衣服穿戴好,才接下去说:“小姐喜欢什么样的早膳,无论何种样式,奴婢都已吩咐厨房备好了,请小姐选择。”
“别费心思了!我不吃!”湛璃受制于人,心头更加地恼火,气愤地怒斥。
“不进早膳对身体不好。这样吧,王爷现在正于前厅用膳,要不,小姐也一块过去?”
这御景王府里的人个个都是这般讨厌!湛璃从没觉得一个人的微笑竟是这般让人望之生厌。她不禁抓起身旁的枕头,想砸掉高婶脸上那讨厌的笑容。
“休想!我才不过去,我永生永世都不要见到他!”
要不是他,她不会陷入如此悲惨的境地。她想起他昨天的要求,心中全是反抗的念头。
他休想将她当侍妾使唤!她这一辈子绝不当他的侍妾!
“小姐真爱说笑,同在一座王府中,怎么可能不见到王爷呢?”高婶虽是微笑,眼神却已迅速地向两旁婢女下了指令。
两旁的婢女登时会意,间不容缓地便伸手抓住了湛璃。湛璃惊讶地望着两旁。
“小姐还是去和王爷打声招呼吧,毕竟往后还要好好相处呢。”
随着高婶的话音,两旁的婢女竟架着她开始往床下移动。
湛璃登时大惊失色,奋力地挣扎着,愤怒地低吼:“不去不去!我死都下去!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呀!”
她小脚气恼地踢动,竟让想为她穿鞋的婢女无从下手。高婶等了半晌,实在受不了这些婢女的笨拙,索性排开婢女,自行上前。
她蹲下身子,一把用力地固定住湛璃纤细的脚踝,一脚一只,顺利地将两只绣鞋套上了她的莲足。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强迫我?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湛璃又气又急,却受制于人地毫无任何办法,气愤的眼泪又开始蓄积,不久便扑簌簌地掉落。
高婶却仿佛完全没瞧见这一切,笑容依旧和蔼可亲,很快地向左右吩咐:“来人,还不带路领小姐到前厅!”
湛璃毫无抵抗的能力,硬被架着来到了前厅。
御景王府的豪华可说是世所罕见,漆木的圆桌上摆满了她连看都没看过的稀奇珍馐,但湛璃的眼中根本看不进这些,一入前厅,她双眼便喷火似的直直朝那罪魁祸首吐出杀人的火焰。
“小姐请坐。”高婶拉开了王爷正对面的椅子,轻柔却是不容拒绝地强压湛璃坐下。
厉祯一语不发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脸上平淡得没有什么表情,教人摸不一他是什么心思。
他的漠然却让湛璃更加的生气,当高婶恭敬地将碗筷递到她面前来时,湛璃想都没想就把名贵的青花瓷碗随手挥碎在地上。
她示威性地瞪着厉祯,没想到厉祯的脸色变也没变,只是转头淡淡而优雅地吩咐-“来人,再给小姐添一副碗筷。”
湛璃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新添上的餐具,不禁更加火大,她不假思索地再一次摔碎了瓷碗,就是想激怒他。
厉祯依旧没有表情,只是神情淡漠地定定望着她。过了半晌,厉祯轻轻地放下了碗筷,缓缓地站起身。
湛璃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胜利了,她终于激怒他。但当他高大的身形逐渐向她走近时,她仍是感到一股熟悉的窒息感。
厉祯在她身旁缓缓坐下,左右人立刻机灵地为他摆好了餐具。
他定定地望着她那双清澈的水亮眼眸,沉稳地开口,“你好像不大喜欢吃饭。”他拿起身前的碗筷,捧到她面前。“那么让我喂你好了。”
他依旧没有生气!湛璃的得意像是涨满的汽球突然被针刺破一般,她猛然脸色大变。
“不必劳烦!”她用力地打向他的手,如愿以偿地又一次听见清脆的碎裂声。她对着他,讥讽地冷笑,“我不喜欢的,又岂止吃饭而已!”
厉祯淡漠的眼神跟着瓷碗一块掉落,在瓷碗碎裂的当时,倏地变得阴郁。
她又在挑战他的权威!
他都已经这样纡尊降贵地讨好她了,她竟然一点也不领情,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下给他难堪。
厉祯觉得自己应该要生气,他应该要把她绑起来好好地教训她,他应该要给予她应得的惩罚,让她知道究竟谁才是这儿的主人……
他的脑际瞬间闪过了许多应该,但当他将视线移回她那张倔强美丽的小脸时,他竟突然忘了他应该做些什么。
她那双大眼毫不畏惧地直瞪着他,眸光明亮得几乎使他看不清其他的东西。一种奇异的情感顿时盈满他的心胸,他还在怔忡,却已听见自己缓缓地道:“要不,你想要些什么?”
他不禁讶异于自己对她的宽容,但却无法压抑这样的冲动──他想取悦她。
“放我走!”湛璃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明亮的眼中透着无比的坚决,这是她唯一所求。
“不可能!”他拳头一击圆桌,反射性地回答。
他紧蹙剑眉,愤怒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为什么?她为什么就是一心要走?御景王府那么不好吗?
他是堂堂的御景王,他的权势在天下间仅次于那座皇宫的主人,只要她想要,他什么不能给她?但她为什么就是不领情,甚至将他的好意弃若敝屣……
她为什么就这么想离开他?!
“但是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求你放我走!”湛璃跟着站起,语调隐隐地透着哀求。
她已经受不了这个地方了,就算有再多人服侍,就算再锦衣玉食,却全都改变不了她的卑贱。
她不是任人玩弄的妓女,她一定得离开这儿!
“我是绝不会放你走的!”他握紧了拳头,语气紧绷。
她已是他的人,便应该好好认分。他既已决定收她当侍妾,便也会尽可能的好好待她。她不应该人在福中不知福,她不应该一心想着离开他!
他决断的话仿佛重重地打了她一记,让她大受打击,泪雾迅速地袭上她眼底,她频频颤抖,语气激动。
“你究竟有没有人性?你搞清楚,我不是你的囚犯,你没有权力把我关在这里!”她气得甚至想打他。
“只要我想,我就有权力!”他依旧霸道地回应。
厉祯抓住她纤细的藕臂,用力得几乎捏断她的手。但是她咬着牙,任凭眼泪直掉,仍不肯示弱地让痛呼逸出嘴边。
“你以为你是谁……好过分……太过分了!”
能说的话都已说尽,她想离开似乎仍是没有半点希望,满腔的委屈让她不禁泣不成声。她无助地哭着,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她的眼泪一串串、一串串地掉落在他胸前的衣襟,那温热的液体渐渐地渗湿了他的胸膛。
他的心仿佛被用力一击,低头见她已哭成了泪人儿,浓浓的怜惜又情不自禁地涌上了心头。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放弃胸中僵持的愠怒,将她狠狠地搂入怀中。
“除了……除了放你走之外,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困难地吐出这绝对的承诺,明知若她开口要的是整个御景王府,他也只能双手奉上的份,他还是咬牙松口。
他只希望……希望她不要再哭了!
他温柔的语气听在她的耳里,只有激起她更多的怨恨。
他似乎是做了很大的让步,殊不知这些对她而言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她气恼而悲愤地推开他,力道猛得让她自己都几乎站立不住。
“好,既然如此,”她充满憎恨地瞪着他,火大地向他挑衅。“我永远都不要见到你,你能答应吗?你办得到吗?”
“我……”不能见到她,这和放她走有什么两样?
他顿时语塞,压根没想到她竟会提出这种要求。
“你办不到吧!哼,我就知道,你这卑鄙的小人,说话全是放屁!”她冰冷地嗤笑,那冷冽的眼神像两道恨意的冰箭直射他的心脏。
厉祯的身子不禁猛然一震,他望着她依旧明亮美丽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沉重得无法呼吸。
办不到……真的办不到吗?
他手抚着胸口,不明白为何这儿竟感到刺痛。
不,他知道的。这世界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有的……也只是他不愿意!
体认到这一点,他突然挫败地闭上眼,咬住牙,他狠狠地转过身,强迫自己从牙缝中挤出他的承诺,“……可以,我答应你。”
只要不是放她走……
他遵守他的诺言,站在松风阁外,没有进去。
“孙勤,你进去把我的随身物品收一收,我到郁竹居去住。”
“王……王爷?!”孙勤明显地惊愕,“您为什么……”
松风阁是王爷从少年时代便长居至今的居处,何苦为了一个小小侍妾而迁移。
“孙勤,别多嘴,这是我的命令。”
厉祯冷漠地抛下这句话后,便飞快地转身离去。
其实,他想,这样的安排或许也不错。那人信上约定的日期也就要到了,十年后的久别重逢,似乎没有地方比郁竹居更合适。
他踏进了王府遥遥另一头的郁竹居,一,踏进前门,那沭目惊心的荒凉景象便映入眼帘。
他愣愣地站在门前,一时间往日那鲜活的景像似乎又活跃在他眼前。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回想起那段光辉的少年时代了。在那个时候,有父亲、有母亲,还有他最最敬爱崇拜的大哥……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一如这座荒废的宅院!
愤怒猛然袭上心头,他愤恨地一击身边的白墙,而墙上的泥灰不禁纷纷掉落。
“咳……咳咳!”跟随而来的孙勤不小心被这灰尘给呛到,他不禁忧心地询问,“王爷,这郁竹居已太久没有使用,不能住人了,您是否该换座宅院?”
理由当然不只如此。这郁竹居可是原本大少爷的居处,自从十年前大少爷离家失踪后,便无人再敢提起。如今王爷竟想迁入,其中的心思自然使他不得不担心。
“不,我就是要住在这儿。”厉祯冷峻地摇摇头,一双眼睛仍定定地望着郁竹居荒凉的庭院。“孙勤,你只要叫人把房间打扫干净,再把我的东西搬过来就好了,其余的事你别多管。”
“……是,王爷。”孙勤不得不遵命。
他不禁暗叹了声。他在御景王府待了数十寒暑,对于御景王府的一切遭遇他全都了然于心,只可惜,以他的身份是不能说什么的,否则他怎忍心见原本人见人爱、热情活泼的小少爷变成今天这等阴郁?他躬身后便想退下,但走没两步,厉祯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唤住了他。“对了,往后三餐你定时派人送来,除此之外,一律不许任何人接近郁竹居。”
“王爷……”这诡异的命令让孙勤不得不惊讶,但厉祯已冷硬却坚决地背过身去,不再多说废话。
他有太多事想知道、他有太多的话要问他大哥,他要知道大哥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那样无情地背弃了和他之间的约定?是什么理由使他大哥十年来仿佛消失在人间,就连他的存在也似乎忘得一干二净?
他为了这些疑问痛苦挣扎了十年,而今,谜底揭晓的时刻终于即将来临……
这是他和大哥必得单独解决的约会,绝不容许任何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