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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终于知道父亲和那个小女孩为什么要用责备和伤心的眼光看我,因为那是我的孩子,而我失去了她。我没有勇气生下她,所以她自行离去来惩罚我这个懦弱的母亲。有那么一刻,我感觉已经抓住了父亲的手,但是一股强大约力量把我的魂魄拉回身体里。醒来之后,我的神志一直处在恍您状态,母亲把我接到家中,所有人都用着小心到几乎卑微的态度照顾我,而我对他们甚至没有说一声谢谢。

    我的心空了,神空了,魂空了,只剩一具躯壳留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直到胡文举的到来。

    “嗨!美女!”他脸上还是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虽然我很想见你,但是实在不想以心理医生的身份见你。”

    我对他,居然还可以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真是神奇。

    “哦,”他夸张地低呼,“我真的受宠若惊。你母亲告诉我,你除了发呆,没有任何表情,看来我对你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我缓缓开口,竟觉得对语言都有些生疏,“我只是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

    他微笑了,走过来坐到我床头,语重心长地道:“知道吗?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当你习惯了由一个人掌控你的生活和情绪,就会渐渐遗忘如何自己处理空白时间。所以,当这种掌控消失时,你就变成了一个无根的游魂。”

    “你在暗示什么?”

    “唉!”他叹道,“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个病人,怎么总是一眼就能看穿医生的意图?”我不语,只是看着他。他摊了摊手道:“我暗示什么你心里明白,有个人要我转告你一句话。”

    我报头道:“我不想听。”

    他扳过我的下巴,“面对事实,不再逃避,是心理治疗的第一步。他叫我告诉你:他真的爱你,所以放你自由。”

    我浑身一颤,脸色在他古铜色手指的映衬下更显苍白。

    他继续道:“你本来已经一脚踏进鬼门关了,是他的话激励了你。他说:‘只要你醒来,我就放你自由;如果你走了,我会追你到地府。’他哭了,那一刻,我真正见识到一个男人被迫放开他心爱的女人的痛苦。我们俩一向看彼此不顺眼,但是现在,我敬佩他。他在不懂爱的时候的确可恶,但是懂得了之后,他能够做到‘爱她就放她自由’。说实话,我也未必有这种魄力。”

    我再次别过脸去,幽幽地道:“我好不容易脱离了他的魔掌,你不要再引我入深渊。”

    “唉!”他再叹,“我觉得咱们两个,你更像医生,因为我的情绪总是被你牵动。天籁,”他再次抬起我的下巴,深情地看着我,“我可不可以吻你?”

    我直觉地打掉他的手,气愤地道:“胡文举,你是我的心理医生,怎么能对我提这种要求?”

    他哀怨地道:“我是你的心理医生,也是一个爱慕你的男人,我说过,如果哪一天你跟曲凌风彻底了断了,请给我一个机会。”

    “不。”我摇头,“我再也不想碰触感情。”

    “为什么?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胡文举,你实在是个不称职的心理医生。”

    他摇头浅笑,“我是最好的,至少目前国内公认我是最好的。天籁,不要逃避,想想你遇到他之前的日子,没有目标,没有生机,没有动力,没有希望,你自己不也说,怀疑会发呆到死?遇到他之后呢?恨也好、爱也好,愤怒也好,伤心也好,你有了情绪,你真正是个活生生的人。如果不打算回头,那么就彻底遗忘,重新开始。我不是一定要劝你回到他身边,也不是一定要你接受我,我只是要你积极地面对今后的人生。”

    我看着他澄澈明亮的眼睛,默默摇头,破碎地道:“不要逼我,就算外伤,也需要愈合的时间,对不对?”

    他点头道:“那好,我给你时间,但是你要答应我,给我成效,不然我的名声就要砸在你手上了。”

    我笑了,“砸了倒好,省得你那么自以为是。”

    “啊——恶毒,果然最毒妇人心!”我们一起笑。

    此后,他每天都到家里来,美其名曰做心理治疗,实际就是跟我打屁,但不可否认,这种轻松的朋友式的聊天使我惭渐走出了整日发呆恍惚的状态。就像他说的,他对我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他斯文俊朗,幽默风趣,温柔体贴,跟他在一起,没有压力,没有恐惧,没有大喜大悲,有的只是轻松温馨,一种平淡的单纯的快乐。我早说过,做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而我,为什么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所以,在他第二次提出要我给他机会的时候,我答应了。虽然我明知道自己不爱他,但是,有爱情不一定有幸福,而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好情人。

    人,总是自私的,毕竟要多爱自己一点。我当初明知道爱曲凌风就是不爱自己,仍然傻傻地爱了,而这次,我要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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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飘起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雪花轻轻柔柔,带着一股新鲜和清冷。我坐在窗边,呵融了玻璃上的薄霜,静静地看雪。那无数个失眠看雨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囚禁我的暴风雨彻底止息,取而代之的是清冷的雪,没有暴风雨的狂猛激烈,却有着淡淡的体贴。可能,这就是我要的,可是,为什么心底深处还是觉得空荡荡的?仿佛有什么东西丢失了,再也找不回来。

    窗台上放着一本杂志,是文举带来给我打发时间的,我在《奇珍异兽》那篇文章里看到一段报道:“极乐鸟,梵文音译迦陵频伽,是西方极乐世界里叫声最悦耳的神鸟,‘其声清澈,柔软和雅’,听过它歌声的人,会连自己是谁都忘掉。它有着美丽少女般的脸庞,人首鸟身,形似仙鹤,彩色羽毛,翅膀张开、两腿细长、头戴童子冠或菩萨冠,立在莲花或乐池平台上。它会为了至爱之人倾力歌唱,永不止息,直至吐血而亡,生命终止,歌声才会停止。”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在梦中的化身就是一只极乐鸟。

    “它会为了至爱之人倾力歌唱,永不止息,直至吐血而亡,生命终止,歌声才会停止。”

    那么,梦中的我是爱着暴君的?怎么会?我该恨他的不是吗?可是,谁又知道,爱与恨之间的界线在哪里?

    我拉开窗户,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平复心中杂乱的思绪,突然看到一条黑影一闪。我揉了揉眼睛细看,什么都没有,我试探地喊了一声:“谁?”只有我的声音在空空的庭院中回荡。难道真的是我眼花

    天娇推门进来道:“姐?什么事?”她的房间就在我隔壁。大概听到了声音。

    我回头道:“我好像看到院子里有人。”

    “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大概是司机养的猫吧。”她走过来关窗户,动作有些急切。

    我用手挡住窗框,指着雪地上清晰的足印,“那也是猫留下的?”足印消失在房子的转角处。

    天娇心虚地道:“也可能,也可能是司机出来找猫呢?”

    直觉告诉我天娇在说谎,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她在试图隐瞒些什么?

    “天娇,”我锁紧她闪躲的目光、“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是谁?”她还在强辩。

    我不做声,定定地看着她,直看到她脸红耳热,最后投降地道:“好了好了,我说了。是,是,是……”

    “是谁?”我心中已经隐约猜到答案。

    她小小声地道:“是哥哥。”

    果然!我关上窗子,坐回床上。”姐,”天娇蹲在我面前、“其实哥哥常常来看你,只是不敢进来罢了。”

    “为什么放他进来?”

    天娇为难地道:“这也是他的家。”

    “那好,”我躺下,蒙住头,“明天我搬回爸爸的房子去。”

    “姐,”天娇急了,绕到我正面,“何必做得那么绝呢?为什么不给他一次机会?”

    我探出头道:“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你不是比我更有资格恨他?”

    “对,”她激动地道,“我比你更有资格恨他,但是从在急救室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法恨了,那是一个爱你的男人。他对我的所做所为,都是因为爱你,虽然他做得很蠢。所以我原谅他,连我都原谅他了。你凭什么不原谅?”

    我摇头叹道:“我对他,根本无所谓原不原谅,只是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很多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姐!”天娇哽咽一声。‘

    我拍拍她的手道:“晚了,去睡吧。”

    她看了我半晌,叹息着走了,我听她的脚步声不是回房间,而是下楼。是啊,我凭什么不原谅他?伤害,已经成为往事,爱,他给我了,自由,他也给我了,惟一失去的就是孩子,但是我相信,他的痛不会比我少,我有什么理由怪他恨他?不,我不怪他也不恨他,只是不想再见,不愿再想,曲凌风这个名字,应该在我生命中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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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月一日,是我和文举订婚的日子,说来惭愧,我们都要订婚了,他还没吻过我,最多亲一亲额头。他说不急,给我时间,这分体贴和宽容令我感动。订婚是两家父母的意思,母亲巴不得我立刻嫁给胡文举,把曲凌风那魔星忘得一干二净,曲叔叔倒也没说什么。

    文举是独子,父母住在国外,回国过年才知道儿子交了女朋友,乐得合不拢嘴,对我极其宠爱,当然希望立即娶进门。文举以交往时间太短为由推托了,所以决定先订婚。在文举的坚持下,仪式从简,只在酒店的一间小包厢里,两家亲人一起吃了顿饭,他当着双方长辈的面将一枚小巧精致的钻石戒指戴在我手上。仪式结束后,大家商量到曲家进行余兴节目。

    曲叔叔的车在最前面,文举和我在中间,胡伯父的车在最后,转入通往曲宅的林阴大道,前面的车突然停下来。我们也被迫停下,文举疑惑地道:“怎么了?不是到家门口车坏吧?”

    我们一起下车察看,掠过曲叔叔的车,我看到一辆熟得不能再熟的银灰色宝马——是曲凌风的车。大门已经打开,宝马的尾灯闪烁着,似乎刚要进入。尾灯熄了,曲凌风从车里出来。他穿了一件略显宽大的薄呢大衣,敞开的衣襟内露出铁灰色的西装,打着正式的领结和胸花,头发梳得整齐服帖,消瘦憔悴的脸上也打理得干干净净,甚至看不到一个胡茬。他的样子就像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

    看到我们也一身盛装打扮,他愣住了,目光在陆续下车的几个人身上梭巡,最后落在我身上,再也不肯移开。他从车里取出一束娇艳欲滴的香水百合,紧紧握住,一步步朝我走来。我无法抑制地浑身颤抖,文举靠近我,默默地搂紧我的肩,给予我无声的支持。

    曲凌风盯着我们亲密的动作,眉心聚拢,脚步停顿。我跟文举今天穿的是情侣装,他一身纯白西装,我一身纯白礼服,外罩白色韶皮大衣,与隆冬的雪景交相辉映。这么明显的事实,他看不出来吗?

    母亲突然上前一步,拉住曲凌风的手臂,勉强笑道:“凌风,你回来得正好,今天天籁和文举订婚,我刚还跟你爸爸说叫你过来一块庆祝呢!”

    曲叔叔沉声喝道:“阿梅。”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曲叔叔用这么重的口气叫妈妈。母亲尴尬地放开手。回头求助地看一眼曲叔叔,曲叔叔上前拉回她。同是天下父母心,母亲想要保护我,但曲凌风毕竟是曲叔叔的儿子,哪个父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失败或痛苦?

    曲凌风的身躯晃了晃,香水百合掉在地上,花瓣上的露珠顷刻结成冰珠,仿佛奔腾的热血结成寒冰,那干净整洁的面孔霎时变得比我的貂皮大衣还白。我看着他震惊、狐疑、苦涩、心痛、绝望交织的眼神,居然无法移开视线。

    胡伯母走上前,疑惑地问:“文举,这位是……”

    曲叔叔忙道:“这是我儿子,是我前妻留下的孩子。”

    曲凌风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我却分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是伤痛还是木然。他从怀里掏出两张纸,唇边的肌肉抽动了下,似笑又似哭的声音道:“我不知道今天是这么特别的日子,这是两张今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入场券,希望做你们的贺礼不会显得太寒酸。”

    天!

    几个人同时发出惊叹,爱好音乐的人都知道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入场券有多么珍贵,而我毕生不多的愿望之一就是亲耳聆听一场音乐会,他居然知道?而且做到了!

    “谢谢!”胡文举客气地点头,伸手去接。曲凌风避开他,手臂直接伸向我。

    我拾眼看一下文举,他给我一个鼓励的微笑。

    我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到那两张纸。也碰到曲凌风冰冷的手指。他突然握紧我的手,也握住了那枚闪亮璀璨的戒指,然后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单膝跪地,抬头仰望我,用平生最诚恳的语调,最真挚的眼神,最卑微的姿态,颤抖地道:“天籁,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

    胡伯母尖声喊道:“文举,这是怎么回事?”

    胡文举依然镇定地搂着我的肩头,深切的目光专注地看着我,仿佛在说:“我等你的选择。”我茫然地环顾一周,看到母亲焦虑的眼神,天娇鼓励的目光,曲叔叔热切的期待,凌云困惑地搔头,胡伯父和胡伯母迷惑又担忧的神色,最后,视线落在曲凌风身上。他的眼中甚至没有期待,有的只是真诚的强烈的爱恋,仿佛耶纸被缚在十字架上,心甘情愿地等待世人的宣判。

    我眨了眨眼,任凭一滴泪滑下脸庞,缓慢地机械地拍出手指,低低哑哑地道:“对不起。”

    今日,如果文举不在身边,如果我没有跟他订婚,如果他不是用那么信任的眼光看我,我不知道会不会答应曲凌风。但毕竟,这所有如果都真真切切地存在,让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他。与其说我的良心让我无法背叛文举,不如说我的自私让我害伯接受曲凌风。曲凌风的爱是暴风雨,文举的爱是和风细雨,在和风细雨中接受滋润总比在暴风雨中挣扎生存要容易得多。

    爱人与被爱,我选择了被爱,因为,我决定爱我自己。

    曲凌风变成了一具石膏像,久久不曾移动,眼睛也不看我,只是木然地盯着抽空的手掌,仿佛还在体味我留下的余温。我听到几声舒气和几声叹息,谁高兴谁失望我已无暇在意,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担心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他慢慢摊开掌心,我看到一枚闪亮的东西躺在他手掌里,居然是我的戒指,在我抽出手指的时候,竞没感觉到戒指脱落于他掌心。

    文举的脸色变了,搂着我肩头的手臂也在颤抖。

    曲凌风格晃着站起身,将戒指放到文举手中,沉声道:“好好爱她。”

    他没再多看我一眼,径直转身走向他的车,开车门,关车门,发动引擎,倒车,掉头,摇上车窗。我看着茶色玻璃逐渐淹没他的侧影,心中突然猛地一跳,直觉叫道:“曲凌风。”银光一闪,快如闪电,他急打方向盘,但是车速太快,根本来不及躲过停在转弯处的胡伯父的车。在我的声音冲出喉咙之际,一声轰然巨响随之响起。宝马擦过胡伯父的车身,撞飞了一扇车门,在弯道上失去平衡,连翻三次,最后翻仰着滑出两百多米。

    “不——”在我的尖叫声中,曲叔叔和文举已经冲过去。

    几个男人合力掰开完全变形的车门,将一具血淋淋的人体拖了出来,抢着他刚跑两步,又是一声轰然巨响,车子爆炸了。曲叔叔嘶哑地朝几个吓傻了的女人大喊:“还不快叫救护车!”

    我紧紧地揪着前襟,片刻间停止了呼吸。当意识稍稍觉醒的时候,便发了疯地冲向他。胡文举严厉地喝道:“找剪刀,绷带,毛毯,快,帮我把他的大衣脱下来。”我手忙脚乱地要帮忙,文举粗鲁地拨开我的手,命令:“你抱着他的头,跟他说话。不能让他昏过去。”

    “哦。”我抽泣地应着,颤巍巍地将他血迹斑驳的头搂在怀里,他的血染红了我的礼服,染红了晶莹的雪地,我根本看不出他受了多少处伤,就觉得血从他身体的各个部位不停地住外流。

    “曲凌风,曲凌风。”我不停地呼唤,温热的泪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迹,我颤抖着手拨开他额头上粘湿的头发,一遍一遍地轻吻,“曲凌风,撑住,撑住,你听到没有,你给我撑住!”

    他咳了一声,呕出一口血,虚弱地撑着眼皮,费力地伸出沾满鲜血的右手,轻轻地擦拭我的眼泪,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心疼的苦笑,断断续续地道:“别哭……这样也好……我死了……你就真的自由了……不然……不然……我真不知道……不知道哪一天……又会去……打扰你。”他猛地喘了口气,继续道:“我死了……你会不会……会不会到我墓前……唱歌……唱歌给我听?咳!”他又呕出一口血。

    这情景何其熟悉?难道那个梦就是预示今日的结局吗?

    “不,我不会,你要听我唱歌,就要活着。我不许你死,我还要你来打扰我,还要你蛮横不讲理地霸占我,你不是说你生日的时候要我陪你去夏威夷?只要你活着,我就陪你去,去夏威夷,去日本,去维也纳,去任何地方,天涯海角,你到哪儿我都陪你。曲凌风,曲凌风?不准闭上眼睛,你看我,你看我,我叫你看我你听到没有?曲凌风——”火光映红了整个天地,映红了周遭的每一个人,却映不红他越来越白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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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问急救室,同一扇门,同一盏灯,不同的是,这次他在门内,我在门外。

    文举出来,牵着我的手领我到消毒间换衣服。我机械地任他摆布,机械地听他说话:“他身上多处骨折,断了三根肋骨,最棘手的是一根肋骨刺穿了肺叶,导致严重的内出血,胸腔内几乎全是血块,看不清器官和脉络,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眼前一黑,抓紧他的胳膊稳住身体,不停地摇头道:“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他身体最好,从来都没生过病,连感冒都没得过。”

    “天籁,”文举撑着我,“别这样,你自己都撑不住,怎么能在精神上支持他?这个时候,病人的生命力和生存意志很重要,甚至比医生还重要,明白吗?”

    我点头。

    “好了,我带你进去,你跟他说话,他会听到的。”

    我坐在曲凌风旁边,握着他没受伤的右手,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他的神态那么平静,似乎没有了生命的迹象。这一刻,我完全能够体会曲凌风誓言放手的心境,为什么人总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才将自己的心和情看得最真?我对他的爱,已经嵌进骨髓。融进血肉,深刻到无从选择,无法放弃。只要他能平安,我愿以生命来换。

    我完全听不到仪器运作的声音和其他人的谈话,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他,跟他说话:“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你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眉宇之间就已经充满桀骜不驯,我那时根本没想到,我跟你还会有交集。

    “我们第二次见面,你将我从记者手中救出来,我觉得你像一位浪迹天涯的侠客。但是很快,我就看到了你的本来面目。一个地地道道的强盗。你这个强盗,强占了我的身体,我的意志,我的思绪,我的心。我的灵魂和我的爱之后,想就这样抛下我走了吗?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我叫你放我自由,你就真的放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那么我现在叫你活下去,你是不是该听我的话?你不是喜欢听我唱歌?我现在就唱给你听。就唱你第一次听到的那首,我知道你听了之后一定舍不得走。”

    我在他灰白的唇上轻触一下,缓缓唱道:

    “多少次以为走到了生命终点,前方却依然长路没没,大千世界缤纷绚烂,为何我感到黑白一片。

    多少次以为走到了生命终点,停泊却依然不能靠岸,红尘俗事爱恨痴缠,为何我觉得毫不眷恋。

    多少次以为走到了生命终点,田头却看到狼藉不堪,害怕寂寞害怕孤单,为何我还要苟延残喘。

    多少次以为走到了生命终点,呼吸却不能停止震颤,想要开心走上一程,为何我找不到人相伴。

    如果生活只是茫然无措,如果生命只是浪费时间,何不让我挥一挥手,就此走上生命终点。

    如果爱情没有确切定义,如果幸福难以真正实现。何不让我轻轻微笑,从此走上生命终点:

    爱也罢。恨也罢,恩也罢,怨也罢,只因没有人为我拾起它;来也罢,去也罢,生也罢。死也罢,只因没有人为我珍惜它:”

    我呢喃问道:“曲凌风,你可愿意为我拾起它?你可愿意为我珍惜它?”他仍然紧紧地合着双眼。我微笑道:“你一定是走得太远了,听不到我的声音,我再唱一遍给你听。”

    “多少次以为走到了生命终点……”

    唱完,我还问:“曲凌风,你可愿意为我拾起它?你可愿意为我珍惜它?”

    他不语。

    我再唱。再问,唱完了还问,问完了还唱,唱完了还问,。问完了还唱……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唱了多少遍,问了多少遍,我隐约听到文举的声音:“天籁,别唱了,你的嗓子都哑了。”

    我的歌声在急救室内回荡,一遍高过一遍,一声哀过一声,我觉得喉咙火辣辣的,有些腥涩甜腻,但是我不能停,我停了,他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爱也罢,恨也罢,恩也罢,怨也罢,只因没有人为我拾起它;束也罢,去也罢,生也罢,死也罢,只因没有人为我珍惜它。”

    “天籁!天籁!”

    “如果生活只是茫然无措,如果生命只是浪费时间,何不让我挥一挥手,就此走上生命终点。如果爱情没有确切定义,如果幸福难以真正实现,何不让我轻轻微笑,从此走上生命终点。”

    文举抓着我的肩膀,将我整个提起来,用力摇晃:“别唱了,别唱了,手术成功了,他不会死了,你听到没有?不要唱了!”

    我的歌声嘎然而止,泪水迅速冲进眼眶,哽咽地重复:“他不会死了?”

    “对,他不会死了,你的歌声把他唤回来了。”

    我缓缓吐气。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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