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自一阵阴雨绵绵的时日过后,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教人不觉心旷神怡,出门散心。
四处游客如织,其中一座茶亭里更是座无虚席。
说书先生正准备说故事。
「各位,我这就来说上一段『孔雀东南飞』。」
「那不好,太悲了。」
「那就来说上一段『城隍夜审阴案』。」
「也不好,让人有些怕怕!」
「说书先生,就没别的故事了吗?」
「这个嘛……有了!」说书先生灵机一动。「各位听过咱春江城里唐家庄唐大爷的故事没?」
「还没呢!」众人精神一振。嘿,光听这题目就挺新鲜有趣的!
「那好,我这就给各位说上一段有关唐大爷可歌可泣的情事。」
「好好好!」掌声马上如雷般响起。
「这故事打从头说起……」
※※※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风尘仆仆,方从外地赶回家的男子疾言厉色地问。
唐行深脸色难看地环视大厅内噤若寒蝉的仆佣鬟婢们。
最后是周管家硬着头皮开口:「启禀少爷,三日前,丫头小雪早晨为小姐送洗脸水过去时,发现小姐房内空无一人,后花园的小门洞开,阿义也跟着不见了……」
「慢,」唐行深打断周管家的话,「阿义是谁?」
「是庄内三个月前聘雇的马夫。」
唐行深颔首,「继续。」
「是。阿义不见踪影,庄里有匹骏马也被人骑走。老奴立刻派出人手寻找,但是、但是……」
「但是都找不到人?」唐行深冷冷的问。「所以意思是,这个名叫阿义的马夫带走了小姐?」
「是……」
周管家才刚应声,就被唐行深啪一声用力打在桌面上的一掌吓了一跳。
「换句话说,小姐趁着夜色,跟这个名叫阿义的男人私奔了?」
「是……」
「而唐家庄全庄都没半个人发现?那时你们在做什么,睡死了不成?!」
「是、是这样没错。」周管家忙不迭地一跪,拚命磕头。「是老奴怠忽职守,没能将小姐照顾好!」
周管家这么一跪,其他人也慌乱的跪下,磕头之声顿时咚咚咚响个不停。
「唐家庄养你们这一群是废人吗?没能将小姐照顾好,现在磕头有什么用?」
说也奇怪,唐行深骂人的声音既不大,也不尖锐,可是那低沉如钟的声音反而教人更害怕,忍不住簌簌地直发抖。
可想而知,有不少鸡皮疙瘩随着唐行深骂人的声音掉得满地都是。
「听好了,大家分头找寻小姐的下落。」
「是!」众人一身涔涔冷汗应道。
※※※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娇美的小脸吓得惨白,惊叫声连连,成淡秋慌乱地随手拿起东西就扔。
不过,厢房里也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扔了。
成淡秋已经扔了茶杯、茶壶、托盘,但是都被一脸狞笑的男人避过,他仍持续朝她逼近。
「你逃不掉的,小娘子。」
这男人不但貌丑体痴肥,看起来像头猪,连吐出来的话语也都极为污秽,不堪入耳。
「不管是来硬的或是来软的,今晚你都注定是我的了。你干脆一点,自己去床上躺着等我,要不,我就当你喜欢玩粗野的,也很乐意奉陪。」
「不……」成淡秋被男人这番可怕的话吓软了腿。
男人一见有机可乘,立刻扑了过来,将她整个人压在床铺上,开始上下其手。
当男人的手覆在成淡秋的胸脯上,她从慌乱中回神,张嘴正要大叫时,房门忽然被猛烈地踹开。
「你这头该死的大肥猪,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娇斥一声,成凝夏冲进房内,立即四处梭巡着是否有可丢可砸的物品,在男人还来不及反应前,她已抄起床脚的夜壶。
锵一声,夜壶迅速砸在男人的头上。
「姊姊!」成淡秋在男人顿时晕死过去,肥胖的身躯瘫倒在床上之前,及时抽身避开。
成凝夏赶紧将妹妹拉离床边。
「姊姊,你……你打破他的头了!」
「并没有,破掉是夜壶。」成凝夏嗤一声,指了指被她扔到一边去的夜壶,上头缺了好大一角。「不过是哪一样破掉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赶快走才行。」
「我们要走去哪里?」成淡秋惊慌地用力摇头。「我绝对不回舅舅家!」
「当然不是回舅舅家,我们得离开这里,离开玢城。」
成凝夏催促着妹妹,扶着她走到房门口往外张望。
确定四下无人后,姊妹俩便匆匆逃离。
试阅(二)
事情要从半年前说起。
半年前,成家夫妇在乘船时意外溺水丧生。
顿时失去依怙的两姊妹便投靠唯一的舅舅金大山。
一切的灾难自这时才真正开始。
金大山是个赌徒,好赌成性,赌运却很差。他自年轻赌到中年至今,家中的财产已被他输得所剩无几。
是故,当这两名外甥女带着一笔成家的遗产前来投靠时,他高兴得都快发疯了。
金大山立刻接纳两名外甥女……的遗产,然后又很快乐地继续他的赌博大业。
当成凝夏机警地察觉情况不对时,金大山已经把一笔足以过着优渥生活的遗产输得差不多了。
成凝夏当机立断地藏起一些碎银及娘亲的几件珠宝,然后气愤地找金大山对质。
想当然耳,这样的对质可说是徒劳无功。
金大山是她们的舅舅,做外甥女的又能怎么样?且成凝夏那据理力争的模样更是惹毛了他。
「我是你们的舅舅,爱怎么样便怎么样!花掉你们的钱又如何?就算把你们卖了都可以!」
面对金大山如此蛮不讲理,成淡秋吓哭了,成凝夏也终于明白自己的舅舅是什么样的人。
难怪父母生前鲜少与这位亲戚有所往来。
金大山输光了成家姊妹带来的遗产,没有赌本后着实安静了好一阵子,直到赌场老板找上门来,不断怂恿他。
「金大山,其实最好的赌本就在你家里啊,你却不懂得好好善用。你家那两个闺女……」
「胡说什么!她们是我妹妹的女儿。」
「难道你就不想再试试手气?也许只要再赌一把,就全都赢回去了。」
金大山终于心动,最后一丝良心也跟着泯灭。
「好吧!」这回红了眼,他已什么都不顾。
又赌了几把后,金大山竟然就这样把长相娇美的成淡秋输给了垂涎其美色已久的赌场老板。
阻挡不了赌场的打手将妹妹带走,成凝夏又气又急,便趁夜收拾简单的包袱,偷偷溜进赌场老板的家中,及时救了妹妹。
此刻,姊妹俩欲设法离开玢城,但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很快的,消息传了开来,气急败坏的赌场老板竟悬赏捉拿她们。
捉拿?成凝夏心中嗤笑。
还通缉呢!活像她们是什么江洋大盗似的。
不过,两名身旁未有任何保护的年轻姑娘,目标确实是太过明显。
抱着头苦思,成凝夏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方法。
※※※
「姊姊,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些衣服的?」
一间破庙里,成淡秋提心吊胆地等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等到成凝夏回来,却被她所带回来的衣物弄迷糊了。
这些衣物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是很好的布料裁成的,手工亦十分粗糙,可是,「这些……是男人的衣服呀!」
「没错,正是男人的衣服。」成凝夏得意洋洋地颔首。「而且全是从别人身上买来的。瞧,这套是向铁匠买的,那套则是木匠的衣裳,还有那两套是从挑水、修鞋的叔叔、伯伯那儿买来的。」
「你为什么要买这些衣服?」
「因为我要穿它们呀。」
「你要穿男装?这……」
「有何不可?淡秋,你还不懂吗?」
抱住妹妹的肩,往地上的稻草堆上一坐,成凝夏很有耐心地解释着。
「舅舅只道他有两个外甥女,赌场那只大肥猪只道他要捉拿两个年轻姑娘。只要我穿上这些衣服,扮成男人,这样我们就是一男一女,便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了。」
「女子穿男人的衣裳,我从来没听过这么荒谬的事……」成淡秋震惊的不住摇头。「这太不可思议了!」
「荒谬才好,不可思议更妙,才不会有人想得到啊。」成凝夏坚决地道,拿起一件铁匠的上衣。「这样才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来。来,帮我换衣服。」
数个时辰后,一对看似是铁匠夫妇的男女大胆地走在玢城的街头。
街上有不少赌场的打手,却是连看也不曾多看两人一眼。
成功了!
成家姊妹就这样顺利的离开玢城。
试阅(三)
对唐行深而言,此时此刻重要的事有三件,一是找寻妹妹,二是兼顾生意,三是……
「深儿,还没找到盈盈吗?」唐太夫人问。
满头白发,高贵优雅的唐太夫人,仍依稀可见当年的美貌,只不过如今她脸上写满了忧愁,由于太过担忧失踪的孙女,使得她憔悴不堪。
「就快了,奶奶。」在外人面前,唐行深也许冷酷,可是在祖母面前却是孝顺温和的模样。「您没有睡好吗?」
「怎么睡得好?」唐太夫人叹息。「我一想到盈盈不知人在何方,吃了多少苦头……」她又忍不住开始簌簌掉泪。
「快请林大夫。」见老人家激动得几乎晕过去,唐行深立即转身命令道。
林大夫很快的赶来,替唐太夫人把过脉后,吩咐身旁的药僮几句,便退出厢房。
唐行深迎上前,「我奶奶怎么样了?」
「太夫人是积思成疾,故夜不成眠,日不能寐,老夫已经开了几帖助眠方,太夫人服下后应可暂能有场好眠。只不过这是治标不治本,太夫人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所以……」话至此,林大夫欲言又止。
「所以,只有她亲眼见到盈盈,病情方能真正好转。」唐行深已经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还没有找到盈盈小姐吗?一点消息也没有?」林大夫知道唐家庄近来所发生的变故,因此关心地问。
「半点消息也无。」唐行深抿紧薄唇,眼神寒冽。「待我找到那厮,非打断他的狗腿,看他还能拐谁家的女儿私奔!」
已经事隔半个月,唐盈盈依旧下落全无,教人为她气愤又担心。
唐行深行事严谨,作风冷厉,但对于至亲之人,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
此刻,他除了挂心行踪不明的妹妹,更为身子状况不佳的奶奶烦恼。
他已经委托有力人士代他寻人,但是对于年事已高的奶奶,他又该如何安抚?
确实如大夫所说,除非真的亲眼见到盈盈,否则别无安抚奶奶的方法了。
「让奶奶亲眼看见盈盈平安归来是吗……」
※※※
不敢有丝毫松懈,成家姊妹俩隔一阵子便换上不同的装扮。
相信见过她们的人都只道那是一对夫妻或兄妹,绝不会有人想到两人都是姑娘家。
「姊姊,真是委屈你了。」
这日,来到春江城的成家姊妹住进一间客栈后,成淡秋看着一身男装的成凝夏,忍不住这么说。
「这样四处逃亡,还连累你必须穿得不男不女……」让她这个做妹妹的看了就难过。
「哎呀,别这样说。」成凝夏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这一点都不委屈,而且我已经渐渐习惯了。」
「渐渐习惯?这样好吗?」成淡秋蛾眉轻蹙。「也许,为了公平起见,也该由我来换穿男装。」
「这事没什么公平不公平啦!」成凝夏又赶紧安抚她,「而且我穿男装、扮男人才自然啊,你看看,光是我的身材就比你适合哟。」
确实,说也奇怪,虽是同一父母所出,但姊妹俩长得并不相像。
成凝夏高瘦。
成淡秋娇小。
成凝夏有着浓眉、单眼皮,皮肤一晒就黑。
成淡秋的眉弯弯细细的,双眸水汪汪,皮肤白净似雪,怎么也晒不黑。
更不用说成凝夏如芦苇杆似的身材,和成淡秋胸丰臀俏的曲线是多么的大异其趣。
成凝夏那句自己适合扮成男人的戏言,倒也是实情。
「其实,姊姊你适合穿些束腰开襟的裙裳。」成淡秋若有所思地道:「衣裳的颜色可以选……」
「哎呀,现在想这些做什么?」成凝夏打断她的话,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道:「在事情尚未平息前,我还不是得穿这样?对了,方才我们进城时,不是听说今日有难得的市集,会有许多外地的人来摆摊?我们就去走走吧!说来我们也该放松一下了。」
「咦,这样好吗?」成淡秋犹豫道。
「没什么不好的。」成凝夏倒是显得兴致勃勃。「走吧!」
试阅(四)
春江城的市集颇为盛大。
除了一般店家大张旗鼓,还有不少关外异域的人们纷纷来这儿做生意。
街上的商家以及每个摊子上都有着一排排琳琅满目的货品,吸引着顾客们的目光。
姊妹俩走在人群里,和众人一样走走停停,东看看西瞧瞧,自然也顺便吃吃喝喝。
「这位小爷,买支糖葫芦给小娘子尝尝。」背着成串糖葫芦的小贩喊道。
「啧,我也想吃啊。」成凝夏付帐后,见成淡秋一小口、一小口的舔着糖葫芦,心满意足的模样,让她好生羡慕。「只可惜我现在是男的……」她低声咕哝着。
通常男人不会买甜食来吃,那似乎是女人家才会做的事。
「你也一块吃呀!」成淡秋提议道。
「这个……」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好吧。」即使不太应该,成凝夏还是抗拒不了。
成淡秋笑着将糖葫芦往她面前一送,成凝夏马上就嘴巴一张,大口咬下。
「嗯!」
「好吃吗?」成淡秋轻声笑问。
姊妹俩亲昵的举止,倒十足像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再让我咬一口?」意犹未尽,成凝夏要求道。
「好。」成淡秋索性停步,站在一间大客栈的门边,好让姊姊方便吃糖葫芦。
只专心在糖葫芦上,姊妹俩并未注意到,仅数步之近的客栈门口,鱼贯步出一行人。
几个男人均是商贾模样,身旁跟随贴身小厮或管事,为首者是个冷脸峻眼的男人。
「唐大爷,一起去喝点小酒吧?」
随口应了声,唐行深其实是心不在焉,脑海中的思绪难得的有些纷乱。
这阵子,他一直为了失踪的妹妹,以及病况愈发沉重的奶奶而心神不宁。
不仅方圆百里,甚至千里、万里之外,唐行深都已派人找寻,并明查暗访过每一间客栈、驿站、茶馆、酒肆,可惜唐盈盈行踪却是如雾散去,似烟蒸发,半点蛛丝马迹也无。
唐行深担忧,再这样下去,只怕还没有找到妹妹,思孙女心切的奶奶会先因太过忧心而离开人世。
唐行深冷峻脸孔顿时笼罩着一片阴郁之色。
他身旁几个想和他攀谈的商贾,话溜到舌尖又吞了回去。
另一头,成家姊妹不曾多加注意身边的动静,只顾着分食糖葫芦。
「等等,我想擦嘴。」成淡秋往后退了一步,打算从衣袖里拿出帕子。
然而她这么一退,冷不防撞着了人,吓得惊呼一声。
「小心!」成凝夏伸手欲拉她,却没抓到她的手,反而差点将她一截袖子扯坏,眼睁睁看着她往后倒入一双男人的臂弯里。
唐行深扶着这名忽然倒向他的女子,俯下脸庞一看,蓦地震惊的瞠目,一脸不敢置信。
是盈盈?!
不,不是。他及时回神。这张脸的确和盈盈有八、九成相似,但不是她,不是他那与人私奔的妹子。
但是……灵光乍现,唐行深心底蓦地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要脸的登徒子,你要对我妹妹做什么?!」
登徒子?谁?
唐行深正狐疑地抬起头,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就像某种暗器般平空朝他飞来。
来势汹汹的糖葫芦教人措手不及,啪一声击中他的鼻梁,果子红色的汁液淌满了他的脸。
※※※
当下众人均纷纷噤声,似乎连呼吸也忘了。
这景象应当是十分好笑的,可是当主角是唐行深时,又有几个人胆敢笑出来?
又不是不要命了!
「哈哈哈……」偏偏就是有人笑了出来。
哎呀,人家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呢!成凝夏赶紧用力咬住下唇,正色道:「这位大爷,请放开我妹妹。还有,我方才似乎对你有所误会……」
「有所误会?就这样而已吗?」唐行深放开成淡秋,看着她急忙奔回她那名细瘦的兄长身边。
唐行深的贴身小厮赶紧将一方干净的手巾递上前,他伸手接过,慢斯条理地擦拭脸上的污渍。
成凝夏不安地欠了欠身。
一边擦自己的脸,一边仍可继续瞪着人看,真古怪,这个冷峻的男人是怎么办到的?还可以瞪得她心中发毛哩!
「大不了,你也拿串糖葫芦来砸我好了。」成凝夏提议道。
一报还一报,很公平吧。
唐行深尚未开口,旁边就有人替他发难了。
「你这个臭小子,说的是什么话?竟敢得罪唐大爷,真是欠人教训!」说得振振有词。
成凝夏不甘示弱地道:「奇怪了,是你被糖葫芦砸到吗?他不说话,你倒是讲了一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哟。」
「你……臭小子,你说谁是太监来着?!」
「谁应是,谁就是啊。」成凝夏回得可犀利了。
「你你你……」显然这人不是她的对手,气红了脸,一条条青筋在额角上不断跳动。
见状,其他人赶紧安抚他。
「张老爷,就别跟个孩子计较了。」
「是啊,张老爷,别气坏了身子。」
倒是唐行深,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动静,只是定定地往成淡秋直瞧。
这样的注目让一旁的成凝夏顿时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快走!」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拉过妹妹的手掉头就跑,但仍可以清楚感受到身后追随而来的视线。
莫名的,她直觉事情不会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