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雾朦胧,月影更移,夜空尚有几颗闪烁的星光。
塞外寒夜,冷如冰水,苍凉的漠原上,黄沙无垠,远处天地混沌一片,漠野静谧得没有一丝声响。
拂晓之前,远处的沙丘上,出现两条孤寂的骑影,在星光下缓缓驰了过来。
只听马上那个青年道:“爹,你真能找着鹏城的位置?”那白髯微拂的老者嘿嘿笑道:“奇儿,自从鹏城初现之后,爹爹不是告诉过你好几次吗!石砥中在这里进入鹏城,鹏城自然就在这地底下,只是爹始终想不通鹏城何以会浮现出来……”
西门奇嗯了一声,又道:“爹,石砥中当真会死在鹏城里面吗?”西门熊笑道:“鹏城里面机关密布,单单那几个厉害的阵法就已足够阻止他活着出来,何况他又活活被埋进地底下了呢!”
西门奇放心地道:“爹爹,你说要利用石砥中,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利用价值?我实在想不通?”西门熊嘿嘿笑道:“死了一个石砥中,我们不能再造一个石砥中吗?孩子,你年纪太轻,江湖阅历实在差得太远,以后要多学习学习……”
“我还是不懂。”
西门熊斜睨了爱子一眼,摇头道:“我问你,我两个月前潜进中原是为什么?”西门奇睁大眼睛道:“你不是说如果要使天下心服,必须要施给各派一点恩惠!”
西门熊诡异地笑道:“这不就结了吗!这次爹爹潜入各派把他们每派的武功秘笈都盗了过来,正是要给他扪天大的恩惠,使他们永远听命于我,这样非但利用了石砥中,而且……哈哈!”
西门奇几乎要惊呼出声来,道:“什么,爹把各派的武功秘笈都盗过来了,那江湖上岂不又要闹得天翻地覆,怎么我从没昕人提过此事呢?”
西门熊嘿嘿笑道:“你想想,谁愿意把自家的丑事说出来,尤其这种不体面的事情,目下江湖各派都是死要面子的人,他们只有哑巴吃黄莲,有苦往肚子里吞。”
西门奇想了甚久,还是有许多事不明白,终究耐不住心里的疑问,讪讪然笑道:“爹,这事我还是弄不明自,你还是从头说给我听听,好让孩儿也增长一点见识。”
西门熊嘿嘿笑道:“这里我暂时不说,总而言之,等会儿各门派必然通通赶来,还有许多你意想不到的事……”
说至此处,西门熊的目光忽然凝视于前方五丈之外,只见在空旷的漠野里闪过八、九条人影,这些人影各自躲在隆起的沙丘后面,俱都双目观望着前方。
他们俱似在等待着什么人。西门熊微微笑道:“孩子,等会儿你不要吃惊,这都是爹爹安排好的。”
说完西门熊父子飘身而落,缓缓往那些人移去。
黑暗里,有人问道:“前面是老前辈吗?贫道天悟恭候多时了。”
西门熊压低声音道:“道长勿惊,今夜西门熊定当替各位效劳!”
这些人见西门熊父子出现,各自出来见礼,他们有来自武当,也有来自华山,一时九派除了少林和昆仑外,各派都有弟子参加。
天悟道长趋上前来,沉声道:“老前辈,这些人够吗?”西门熊拍手道:“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你们就是不派弟子来,我也会替你们从石砥中手里抢回东西来,我身为武林中人,江湖上居然有这等大事发生,我岂能坐视不管吗?”他说得义正词严,博得远来大漠的各派江湖高手同声钦佩,使得他们心悦诚服,感激得几乎涕零。
突然,西门熊脸色微敛,道:“各位注意了,石砥中已经来了!”
各派高手一听立刻紧张起来,借着黯淡的月光,只见漠野里空荡荡,没有半丝人迹,这些人看得一愣,俱露出迷惘的神色。
“哈……”这笑声来得突然,使得大漠里的空气立时冻结起来,各派高手闻声同时猛地回头,只见一个戴着低低黑色帽子的人影,卓立在一个沙丘上面。
这个人脸上冷漠得没有一丝表情,但那双冷酷的眼中却射泛着悚人心意的寒意,使得这些人俱都惊颤不巳。
这个人正是石砥中,这些武林高手一见顿时激动不已,有的人已缓缓拔出长剑。
这时,自沙丘后面冒出一个虬髯道人,喝道:“石砥中,你私盗敝派的无上剑谱,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不把我们各派放在眼里?”石砥中冷然笑道:“阁下是谁?”那虬髯道人冷喝道:“在下崆峒玄法,阁下也该有耳闻吧!”
石砥中冷冷地道:“久仰,久仰,等会儿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他说得有若冰山雪谷刮来的寒风,那崆峒玄法道人虽然天生神胆,也不觉倒退了两步。
“嘿!”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一个独臂中年汉子,他陡然拔出悬于腰际的长剑,沉声大喝道:“各位还等什么,上呀!”
这人是华山派的俗家弟子独臂神剑严和光,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他右臂一振,剑光抖颤闪烁点了过来。
石砥中望着急射而来的长剑连眼晴都不抬一下,他等那剑尖距离自己身前不及五寸之时,忽然斜伸一指,疾快地点了过去!“叮!”独臂神剑严和光只觉全身一颤,一股真力自剑尖透了过来,逼得他身形踉跄地连退了五、六步。
他身形未稳,张口喷出一道血箭,脸上神色立时变得苍白,再也没有办法握得住长剑,斜斜仰跌在地上。
他在华山派是新一代中第一把高手,谁知仅仅一个照面,便受伤掷剑,直气得他通体颤抖。
他一抹嘴角上的血渍,大喝道:“石砥中,从今以后华山派和你势不两立。”
石砥中淡然笑道:“回去告诉你的掌门,赶快解散华山派,否则,哼!我回天剑客的手段你应该晓得……”
他易如反掌地击败了华山派后起之秀独臂神剑严和光的那手神技,霎时震慑住全场。各派自认身怀绝技的代表们不由暗忖自己的能耐与来人差得太远。
石砥中眼光微扬向场中一瞥,忽然看见西门熊父子竟也混在群雄之间,他目光一冷,嘿嘿笑道:“我石砥中盗芨笺上说得明白,各派仅能派遣年轻好手参加夺芨大会,并仅限于一人应约,现在我突然发现有与这事不相干的人来到这里,而且来的还是一对父子……嘿!你们以为请了西门熊父子替你们出头便能索回各派的东西吗,那是作梦!”
西门熊冷哼一声,走上前道:“石砥中,你这武林败类竟敢公然盗取各派武功秘芨,还挑起江湖上的血雨腥风,老夫身在江湖是武林的一分子,自然不能坐视你这样无法无天。”
石砥中冷漠地一笑,仰首遥望天际的寒星,笑道:“我说得明白,这里只要有一个不是我欢迎的人参与此事,在下便要撒手一走,让你们空跑一趟。”
各路高手一见他要离去,霎时惶乱起来,他们这次赶赴大漠,便是想要夺回他们门派中的无上的武功剑谱,石砥中若是脱身离去,这趟夺笈之会便要化成泡影了。
崆峒派玄法道人,沉声喝道:“石砥中,你若这样不要脸,我便要骂你十八代祖宗了。”
他和其他各人同一心思,身形一晃,便舍身往石砥中扑来,此时敌手环伺,石砥中身形未动,四面八方已涌来无数人影。
石砥中目光冷漠地朝四周略略一扫,淡淡地道:“谁敢动手我现在就把你们派中的拳经剑录毁去!”
只见他朝怀里一掏,但见手中抓着数本黄绸册子,向四周各派高手示威。
各派高手见他抓着的正是各派轻易不露的拳谱剑笈,纷纷现出紧张的神色,数十道寒冷的目光全投落在石砥中的身上,立时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玄法道人面容紧张额际泛现汗水,他瞪眼喝道:“石砥中,你这算哪路子英雄!你有种盗取各派的秘笈,就该有种承担一切的后果。”
石砥中向他回瞪.冷冷地道:“我有种偷,你们就要有种夺,来呀,东西都在这里。”
这一群年轻的武林高手被石砥中的豪气震慑住了,他们涵养功夫到底是差了些,闻言之下暗自暴怒,但他们却不敢轻易地出手,因为石砥中刚才露出那一手天下罕见的功夫,已在他们心里留下深深的阴影。
玄法道人气得虬髯一颤,大喝道:“石砥中,我跟你拼了!”
他气得脸色铁青,大喝一声,身躯迅捷地往前飘来,双掌奇快地朝石砥中劈去。
石砥中面上露出诡异凶狠的笑意,嘴角微露不屑地扬声一阵震激穹空的大笑,左掌轻轻一挥,使有一股浩瀚如巨涛的暗劲直撞而至。
“砰!”玄法道人身躯一抖,登时发出狼嗥似的惨哼,整个身子斜摔而去,啪的一声,掉落地上泥尘之中。
他面上一阵抽搐,痛苦地惨笑一声,指着石砥中沙哑地颤道:“你—一好—一毒——的——手——段。”
石砥中冷漠地道:“我说过今夜毙的你是第一个……迢迢万里的漠野里又增加了一个孤魂野鬼,哈……”
他的笑声冰冷得没有一丝人味,这种毒辣的手段,使各派的高手都骇得面无血色,但也激起他们敢忾同仇的怒意,各自暗暗准备猝然一击。
玄法道人目中泛射怨毒的神色,他额前汗珠迸落,自嘴里喷出血箭,他奋起了体内残余的力道,缓缓扒着沙泥往天悟道长的身前移去。
他企求般抬起了头,抓住天悟道长的脚踝,颤声道:“道长,请你转告敝派,替我报仇……”
他声音略略抖嗦,说至这时通体一颤,便气绝身亡,那临死前的神色,使漠野染上一层哀愁……”
天悟道人脸上掠过一层阴影,悲愤地瞪视石砥中一眼,仰天一声凄厉的大笑,颤道:“好,好,石砥中,贫道倒要领教!”
说完一抽身上斜挂的长剑,大步往石砥中走了过去。
西门熊眼看着华山派独臂神剑严和光受伤,又眼看到崆峒派玄法道人死去,也眼看着武当天悟道长扬剑走了出去。这个武林公认的魔头到底是存了何种心思呢?隐藏于西门熊脸上的笑意,终于淡淡地浮现了出来,他知道时机已至,不用再干耗下去了,当下向前移步过去。
他干笑一声,上前抓住天悟道长的肩头,道:“道长,这事由老夫来吧!”
天悟道长激动地道:“老前辈,我们不能再忍受他了!”
西门熊淡淡微笑道:“还是由老夫来吧!道长暂请退下,倘若老夫接待不下,这最后的责任可要交给道长了。”
石砥中冷哼道:“西门熊,你敢与我为敌?”西门熊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老夫说这种话?”石砥中似是暴怒异常,斜掌一推,大喝道:“去你的!”
一股暗劲有发无形,飙然袭了过来,西门熊单掌一撩,微微上举也是一股暗劲迎了上去。
两人身形同时一晃,各自退了两步,石砥中面上流露出一种至为奇待的神色,怒视着西门熊。
他厉喝道:“西门熊,石砥中非把你幽灵宫拆了不可。”
西门熊脸色骤变,叱道:“狂徒纳命来!”
他身形骤然激射而起,有如一只大鹰似的在空中旋转一匝,两只手掌当空向石砥中击了下去。
石砥中神色凝重,沉声大喝,右掌斜举,对着正自空中飞落的西门熊迎上去。
“砰!”轰然一声巨响,石砥中身形剧烈地一晃,脸上立时掠过一种痛苦的样子,他步下踉跄,每退一步,原已深陷于沙泥中的足踝便陷得更深了。
他硬接一掌后,那左手紧握着各派的武功秘芨纷纷飘落落地上,各派高手一见脸上俱露出激动的神情,各自收回本门的拳经剑谱。
石砥中一抹嘴角流下的鲜血,厉喝道:“西门熊,这笔血仇惟你是问。”
西门熊哈哈狂笑道:“好说,好说!阁下若有兴趣不妨把所有的仇加诸在老夫身上,老夫一切都愿承担下来。”
西门奇这时脸上露出惶急的神色,他上前急道:“爹,你……”
西门熊嘿嘿笑道:“孩子,你是他们的盟主,应该把他们的事当作你自己的事,爹爹此举完全是本着江湖道义……”
语音未落,穹空里突然传来细碎的银铃声,这铃声“叮当!叮当”阵阵地轻响着,黑夜里非常悦耳动听。
各派高手这时目光聚落在石砥中的身上,谁也没空理会这一连串的铃音,但是西门熊却注意到了,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不自然的神情。
华山派独臂神剑严和光负伤甚重,此刻虽见本门的剑谱已经追回来了,但心中仍恼恨着石砥中。
他身形歪斜脚步蹒跚,道:“老前辈,好事做到底,你千万不能放过石砥中。”
西门熊略略扫视石砥中,道:“我辈武人讲究的是义气二字,石砥中虽然罪无可赦,但我等也不该赶尽杀绝,看在老夫的薄面上再给他一次自新的机会。”
石砥中怒喝道:“西门熊,我可没有要你替我留命!”
西门熊回首冷冷地道:“阁下自信今夜能活着离开这里吗?”石砥中脸上神情极其难看,他好似知道自己受伤极重,牵强地一笑,冷冷地道:“回天剑客出道至今从未栽在人家手里过,不过这次栽在你手上也不会丢人,我们后会有期……”
各派高手见石砥中忽然软化,全都怔住了,传闻回天剑客石砥中是天地间奇男子,有名的年轻英雄,哪知他这时竟如此软弱,与传言中的那种万夫莫敌的气慨完全是两回事。
天悟道长有些犹疑之色,道:“老前辈,你真要放了他?”西门熊只是微笑不语,各派高手知道事已至此,纷纷向西门熊道谢离去,霎时这些人走得一干二净。
西门熊望着各派高手逝去的身影,脸上流露出神秘的笑意,他哈哈大笑一阵,只见石砥中从沙堆后走了过来。
石砥中上前躬身道:“宫主,我扮得如何?”西门熊笑道:“一切都像极了,只是声音太粗,还好来的俱是些晚辈,若是他们师父辈来此,准得出乱子…”
“铃!铃!”一连串如雨的驼铃声,愈来愈近,这阵铃声来得瞬快无比,只见夜光望出现一道骑影,在那匹骏马后尾随着两头双峰骆驼。
夜暗星稀,使人极难辨认来的是些什么人。西门奇双眉紧蹙,神色凝重。
他极目远眺长久,沉思道:“那是谁,怎么骑的好像是……”
正在沉思之间,东方萍已急驰而来,但谁也没有联想到那匹旷世神驹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尤其背上红色的鬃毛确实使西门熊父子和石砥中吓了一跳。
石砥中神情大变,欲避业已不藏,西门奇连连向他施眼色,他只得尴尬地站在那里。
东方萍骤见石砥中站在星空下,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产生了幻觉,她揉了揉眼睛,登时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自她心底升了起来。
她激动得颗颗泪珠有如泉涌,凝视良久,她轻轻的啜泣着……
这是久别重逢的泪水,她狂喜地从马背翻落到地上,嘴唇嚅动却说不出一句话,一时千言万语情难尽,才终于振开了双臂欢呼道:“砥中,砥中……”
她如小鹿般扭动身躯,星眸噙着热泪,如云的银发从肩后流泻下去,她无法克制住激动奔放的情感,飞奔着往石砥中身上扑去。
这一刹那,她骤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又复苏了,她仿佛自寒冷的冬天又回到了温馨的春天里,那鸟鸣……那花香……使东方萍轻柔地阖上了眼睛……
她需要那沉猛有力的双臂搂住她,她更需要爱情的融合,这刹那的希望使她跌进幸福的幻梦里……
突然,冰冷的喝声自她耳边响起,只见石砥中轻轻一闪,东方萍顿时扑了一个空,神智也清醒了过来。
石砥中冷哼道:“你是谁?”东方萍的心情剧烈震撼着,有似一柄穿心利箭无情地刺伤了她,她觉得整个心都碎裂了,她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痛苦样子,双颊泛起阵阵轻微的抽搐,哭泣声随着滚滚泪球丝丝缕缕钻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她悲笑一声,颤抖地道:“砥中,你连我都不认得了!”
石砥中冷哼道:“天下的女子何其多,我那能一一认识……”
语声粗犷显得极为苍老,东方萍和石砥中深爱相处,他的音容举止都熟悉得可以背出来,她闻声一怔,急忙拭去泪水,仰首望去。
她脸色大变,喝道:“你不是石砥中,你到底是谁?”傍立的西门奇这时和东方萍的目光交错,顿时全身一颤,当那美丽娇柔的面靥又显现在他的眼前,东方萍的一颦一笑早巳深烙在他脑海里。当他看清楚这女子竟是东方萍时,那隐藏于心底的情焰不觉又迸发了出来。
他双目平直,喃喃自语:“萍萍,萍萍,是她!”
他走上前去,目中一片温柔的爱意,轻声道:“萍妹!”
东方萍回眸冷道:“阁下鸿运当头是武林的新任盟主,还会认得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吗?”西门奇一时心急,竟不知如何答话。
西门熊见东方萍、七绝神君和金羽君竟然同时出现。他脸色微变,暗地里早巳急出一把冷汗,脑中闪电似的急转,顿时计上心来。
七绝神君和金羽君缓驰而来,看见石砥中面露惊惶之色,心里顿时一愣,竟猜不透他何以对他俩人竟如同陌路。
七绝神君急飘而下,哈哈笑道:“砥中,你连本君都不认识了吗?”东方萍回首凄笑道:“他根本不是石砥中……”
石砥中厉喝道:“胡说,谁说我不是石砥中。”
说也奇怪,神勇不可一世的回天剑客,在东方萍面前居然急冒冷汗,身上的衣衫都湿了一大片。幸好他刚才久经苦战,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别人会想到这汗竟是吓出来的,但还是瞒不过东方萍的眼睛。
西门熊嘿的一笑,上前道:“萍萍,你怎么知道他是假的?”说着暗又向石砥中施个眼色,自己却一闪身形挡住了七绝神君和金羽君,暗蓄功力于双掌。
石砥中目光一冷,趁东方萍回眸流转之际,骤然大喝一声,双掌电疾地往东方萍身上劈来。
七绝神君一见大寒,急喝道:“萍萍小心!”东方萍一怔之间,寒冷的掌风迫面劈至,她急挫身形,扬掌斜推而上,两股浑厚的掌风在空际相交,顿时发出一声巨响,激荡于漠野里。
石砥中却趁两掌相交的反震之力,身躯倏然射了出去,整个身子在空中一翻,往黑夜里遁去。
东方萍身形急晃,追了过去。
七绝种君一掠身形,喝道:“鼠辈哪里走!”
哪知他身影才动,静待于一侧的西门熊突然抡起一掌朝他身前劈来,嘴里大声喝道:“柴伦,有种接我一掌!”
七绝神君急煞身形闪了过去,他气得脸色铁青,凝目一望,只见东方萍和金羽君已连袂追了上去,眼见两人的身形就要消逝于黑夜里了。
七绝神君心里大急,喝道:“西门熊,本君改天再同你算账……”
他惟恐西门熊有意拖住他,喝声甫落斜掌击拍而出,身子却拔高数丈往东方萍的背后追踪而去。
夜,渐渐褪色,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曙光。
显然已是仲春,大漠的草原上仍是枯黄一片,那强烈的阳焰仍然残酷地蒸晒着大地,狂风依然刮着……
仆仆征尘中,自那沙影漫天的光幕里,一个发髭蓬乱的汉子,沿着烈日在大漠里踽踽独行。
他望了望高挂穹空的烈阳,金霞万道,使双目几乎难以睁开;他的嘴唇干涩的嚅动了数次,才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欲裂的双唇,接着手掌阻挡激射在脸上的沙砾,孤独地行进……
他的思绪随着空际旋激的风沙而转动,使他想起若干往事,那逝去的影子又重新显现在他的脑海里。
茫然移动着身子,他自言自语道:我终于又重见天日了,自从进入鹏城后,恍若隔世之人,连自己如何回到这个世界上都差点忘了……”
他并非慨叹旅途艰苦,而是感慨岁月易逝、仿佛才恍然一梦间,便由青年踏入了中年。
有如一个孤独的旅人,抬首遥望远处黄沙尽头,不禁摇头喟叹自己的遭遇。
他低声叹道:“唉,又是春天来了,江湖上不知变成什么样子,我石砥中早被他们遗忘了,或许人家以为我已经死了……其实活着与死了也差不了多少,因为我的心早已不再热衷名利,淡薄的像个苦行僧,我再也不留恋过去,只想远离江湖……”
思绪有如车轮般回转,幕幕往事电快地闪过脑海,但却无法激发他往昔的豪情。
仅有东方萍是他永远不能忘怀的,虽然豪情敛逝,但是他对她的爱却与日俱增,埋藏在他心底的情焰反而愈来愈浓烈……
是什么事情使得豪勇不可一世的回天剑客变成这个样子,连往日那股争强斗狠的豪气都消逝殆尽,无疑的这必是与鹏城之秘有关。
他苦涩地一笑,摸了摸斜挂于腰际那个长长的布包,苦笑道:“我虽然不想再在江湖上争雄扬名,但这墨剑是天下第一柄凶剑,我不会让这种凶器再现江湖,我要它永远伴随着孤独的我,况且剑客与宝剑永远是分不开的,我现在虽想远离江湖,可是我爱剑之心却丝毫未减。”
突然,他视线里出现一排枯黄的树影,那些枯树早已不剩一片枯叶,零落的几株枯树之间,有一洼混沌沌的浅水。
石砥中双目泛射神光,他欣然地遵:“啊!绿洲,沙漠里生命的泉源,我终于找着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电快地扑向水潭的旁边,伸出两只干秽的手捧起混浊的水猛喝了数口,霎时一股清凉沁心的快意使得他精神一振,旅途劳顿此刻都消失了。
那浅浅的水里,一个蓬发长髭的倒影立时使石砥中怔住了,只见那里显现出一个两鬓飞髯、斜眉浓卷、脸现淡纹的影相。在他脸上再也看不出一丝俊俏的痕迹了。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褴褛的衣衫,失笑道:“江湖上再也没人认得出我来了,就凭我这种样子恐怕连萍萍都不会想到是我。”
石砥中抹了抹脸上的水渍,再望了望万里无垠的大漠,他忧郁地低声一叹,身子斜倚在一株树杆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朦胧中,他恍如觉得有极轻微的细碎步声向他行来,他轻轻启开双目,只见此时夕阳西下,强风卷起阵阵沙尘扑打在他的身上。他瞥见他身前凝立了两个魁梧的汉子。
那两个彪悍的汉子俱露出诧异的神情,以一种极令人厌恶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不断朝他身上打量……
石砥中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理会这两个汉子。
右方的汉子轻轻推了他一下,道:“喂,朋友,你是打哪里来的?”石砥中脑里疾快地忖思道:“看他们两人身配兵刃定是武林中人,我现在厌倦江湖之心愈来愈炽,还是不要理会他们……”
他一念及此,淡淡笑道:“我只是个过路人来这里避避风……”
在他想像中这样回话,必会尽释这两个汉子的疑心,哪知他的话音甫逝,那两个汉子便都冷冷地一哼。
刚才发话的汉子冷笑道:“朋友,你是装孙子还是瞎了眼睛,这里已是海神帮的地盘,难道你没看见树上的标记?”石砥中可从未听过“海神帮”这个陌生的名字,他这时不愿再把惹是非,斜睨了他倚靠的树杆上一眼,果然树上刻有一个狰狞可怖的怪兽,它左手握锤,右手执剑,真像一个恶神似的。
石砥中淡淡地道:“二位兄台请了,区区一时没有看见,不知这是贵帮的地盘,得罪之处尚请二位多多包涵……”
那两个大汉非但未领这个天大的情面,反面有些不豫之色,两人互施眼色,便朝石砥中拢来。
左边的汉子嘴角微哂,道:“古军,这小子莫非是来卧底的,先干掉他再回报主人……”
右方叫古军的汉子冷冷地道:“不行,主人有命,还是抓住这小子让主人亲自发落。”
说着,右腕轻抖,电快地往石砥中臂上抓来。
石砥中见这汉子的手法怪异,和中原的擒拿手法殊归二途,顿时迷惑不已,他不愿在他们面前显示自己会武,只觉手臂一紧,有如一道钢箍般五指扣住了他手臂上。
他微微愠怒,道:“两位这是什么意思?”古军抓着他冷冷地道:“少罗嗦,见主人去。”
石砥中暗暗忖道:“我以为真能脱离江湖,哪知会半途遇上这种事,这两人已不可理喻,只有见到他们主人再说吧!”
他这时尘念已息,当真不愿沾惹上江湖是非,可是哪知他既然踏入江湖,江湖决不会容他回头的。
石砥中任由两人挟持朝前走去,转到这混浊的湖水后面,便见一个高高的土丘横斜而立,上面青黄一片,只有稀疏的枯草。
他越过了土丘,只见一行二十余骑俱倒在地上躲避狂吹而来的风沙,在那些骑士中间,搭起了一个高高的蓬帐,布帘低垂,不知里面住着是什么人?蓬幕外面站着两个黑衣汉子,斜配弯刀有如木偶,显得甚是猛威,见他们三人走来理都不理。
古军趋上前去在两人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阵,便见守卫的汉子进去通报,不多时就出来了。
古军朝里面一指,沉声道“进去!”
石砥中冷冷一笑,掀帘走了进去,才进去他便一愣,只见一个面罩黑色纱巾的女子独坐在里面。
她有一双明丽又冷酷的眸子,那双星眸含着一层忧郁之色,石砥中虽然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但那双眸子却勾起他脑海中的一丝回忆……
他可清晰地看到那女子的眼眶里含有一抹未干的泪水,恍如刚才哭过一般,他无法思索出这女子的来历,因为除了一双忧郁的眼睛外,他仅能看到那垂肩的满头乌发。
那女子骤见一个蓬发褴褛的汉子进来,似是极感意外,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往石砥中的身上一扫,冷涩地道:“你是谁?”石砥中轻声道:“我只是个过路人……”
那女子不容他有说下去的机会,突然冷喝道:“你不要想瞒我,看得出你的武功不错,告诉我你是谁,否则当心要你的命。”
石砥中急得出了冷汗,他不是畏惧对方的威胁,而是惊叹这女子敏锐的目光,他觉得这女子绝非寻常之辈,让人有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他讪讪笑道:“姑娘请息怒,在下路过此处绝无他意。”
突然,那少女的目光凝聚在石砥中的脸上,连眨都没眨一下,她突然发现那熟悉的轮廓,那弯弯的浓眉、薄薄的嘴唇、炯炯有神的眼睛,极酷似深藏在她心底的那个人影,她突然扬声大笑……
石砥中不敢和她目光相接,急忙低下头去!那女子倏地扯下了蒙面巾,道:“你看看我是谁?”石砥中全身惊震,讶道:“何小媛,是你!”
当他由于吃惊而呼叫出何小媛的名字时,他内心后悔极了,他发现自己仍然脱离不了江湖,他的形藏终于又暴露了。
何小媛骤然证实了自己的猜疑,身上一阵颤抖,突然跌坐在靠椅上,两眼惶惑地望着他,一串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
石砥中心里突然激动起来,何小媛昔日对他的情意霎时泛上了心头,他想缓和一下双方的情绪,道:“何姑娘,我很后悔,我们似乎是不该再遇到的……”
何小媛颤栗地道:“命运的安排,谁又能违抗?”那种绝望的语气凄怆的声音,缭绕在石砥中的脑际历久不散,使他觉得自己心灵上的负担无比沉重……
他暗自慨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何小媛自第一眼遇见石砥中的时候,她的心便属于这个年轻人了,她早把全部的感情通通投注在他身上,但换回来的却是无穷的失望,在那些早已消逝的岁月里,有爱,有恨,有醇厚的恋情,有冷酷的分手……她想得太多太远,纷杂的思绪,像浪潮拍岸,激起澎湃的浪花,一次……又一次……她陷入极端的痛苦里。
她忽然有一股莫名的冲动,难以抑止自己的情感,使她又想要占有他,她突然扑进石砥中的怀里,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惟恐她又将失去了那追寻已久的梦。
她星眸轻阖,喃喃自语:“砥中我的爱,告诉我这不是梦……”
石砥中的心弦震颤,他的心里只容得下一个东方萍,他的爱早已完全献给了东方萍,哪怕是一丝一毫都不容别人破坏,这才是真正的爱。
他冷漠地推开她的娇躯,道:“何姑娘,请你冷静一点,这是不可能的……”
何小媛满腔的爱火骤然被浇上冷水,她想不到石砥中当真是铁石心肠,竟这般淡漠对待自己,她霍然被推开、燃烧着的爱意全都化为妒恨。
她凄厉冷笑,陡然撩起衣襟,在那白脂如玉的大腿上赫然露出片片的疤痕。
她恨恨地道:“石砥中,这些伤痕代表我的决心,只要一日得不到你,我一日不会罢休……我宁愿你即刻死去,纵然只能得到一个尸体,也不让你落在东方萍的手里。”
最狠毒莫如妇人心,何况是因爱生恨,何小媛眸中流露出一层煞然寒意,嘴角泛现一道冷酷的弧线。
石砥中黯然叹道:“爱是不能勉强,何姑娘,你这样做只会毁了你自己,你冷静地想一下,我们何不……”
“住嘴!”何小媛泪珠迸溅,冷喝道:“你以为我现在才毁了吗?石砥中,我告诉你,何小媛早已毁在你的手里了,我为了报复你带给我的打击。我已经……唉!”
她哽咽的说不下去,一声长叹,竟然轻泣了起来,那失身换技的事,又复盘绕在她的脑海里。
石砥中不知道她所指为何,他忽然觉得何小媛痴情得有些可怜,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任何方法可以使这个芳心寂寞的女子改变心意,只好轻叹道:“何姑娘,你歇着吧!我要走了。”
何小媛目申闪过狠毒之色,她冷哼道:“我知道留不住你的,我虽然留不住你的心,但总可留下你的人,从今天起你不准离开我一步。”
石砥中一怔,脸上闪过一丝不豫之色,道:“这是不可能的……”
何小媛扬起粉拳,咬牙切齿地道:“可能!这就是力量。”
石砥中摇头道:“我知道你现在是海神帮的帮主,有足够的力量对付我,可是我有两条腿,谁也留不住我。”
何小媛哈哈大笑,厉声道:“只要你肯伴随我,我随时可以解散海神帮。”
“何姑娘!”石砥中坚绝地道:“你不需要这样牺牲。”
何小媛目中凶光陡炽,怒喝道:“你还是想走?”石砥中神光回逼,凄然颔首一笑,笑意含有几分苦涩,使何小媛看得一愕。
她的心骤然抽痛,叱道:“好,石砥中,算我认识你了!”语声甫落,她的手掌忽然挥起,掌影微闪,迅捷如电地袭向石砥中的胸前。
来掌飘忽,毒辣无比地指向他“锁心”大穴。
石砥中脸色骤然大变,在指掌刚刚触及衣衫之际,飘身跃起,似一片飞絮,轻灵地退了开去。
他痛苦地笑道:“何姑娘,请不要逼我动手,我已不愿再涉身江湖是非了。”
何小媛脸色大变,吐气开声,片片掌影洒出,凌厉诡奇地逼向石砥中。
石砥中长衫飘起,身形回空旋了一个大弧,落在莲幕里的另一端,双目神光湛然,目注何小媛扑来的身形。
他急急喝道:“何姑娘!”
何小媛厉声笑道:“你动手呀,你怎么不敢杀了我呢?”
她身形如急矢般跃来,带起片片掌影,沉猛急劲射了过来,一股阴寒的掌风直袭而至。
石砥中伤心慨叹,忖道:“我该么么办呢?难道我真的离不开江湖……”
这时那股阴寒的掌风气劲旋激侵体而来,时间已不容许他再遐思,一种求生的本能,使得他急翻右掌迎了过去!“砰!”何小媛身子一震,倏然倒翻了出去,轰然声中,那个蓬幕哗啦地撕扯下一大片来,强风急袭而至。
何小媛脸色苍自,目中凶光陡然大炽,她轻理额前紊乱的发丝,强忍住泫然欲滴的泪水。
石砥中长吁一口气,懊悔泛过脑海,他脸上有一种悲戚的神情,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在这一刹那,他骤然悟解“江湖子弟江湖老!”这句话的真义,他要想脱离江湖的苦海,殊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顿足一声长嘘,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不能放过我吗?”何小媛脸上浮现出落寞悲伤的笑容,但是那丝笑意突然像片落叶般的褪落,变得寒冷,好似一块冰石。
她冷哼一声,怒道:“不能,我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施出什么样的手段,我都不能放过你,因为我的心早已给了你。”
何小媛轻拭眼角的泪水,又道:“自从你在大漠失踪的消息传出后,我就决心要到大漠来。我曾发过誓,不管在任何困难之下也要找到你的尸骨,哪怕翻遍了整个大漠,我都不会放弃你!”
石砥中感动的道:“你太痴情了!”
“痴情女子负心汉,你给我的是什么?”石砥中一愕,呐呐说不出话来。
突然,自幕外传来一阵密密的蹄声,这些蹄声来时迅速,到了这里嘎然而止,接着幕外传来吵杂的人声,恍似帐外的骑士正告诉来人蓬幕里刚才发生的事情……
何小媛凝神聆听了一阵,冷冷地道:“我的人都回来了,石砥中,我虽然恨你但更爱你,可是却有人日夜咒咀你……你以为能逍遥地脱离江湖吗?告诉你,现在你的仇家就在这里!”
他在江湖上得罪过的人不少,一时想不出来有哪一个仇家放不过他,他脑里疾快地转动着,但还是想不出是谁?何小媛低笑道:“你再想想,有谁会这样的恨你?”语声来逝,蓬外的细碎足声已清晰可闻,何小媛脸色微变,神情突然变得十分奇特,使人捉摸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但闻蓬幕外的步声逝止,话音已自响起,道:“帮主!”
何小媛轻声道:“是罗戟回来了吗?请进来!”
那布帘启开,只见钻进一个神俊异常的秀逸青年,他双目神光有如朗星,斜瞥了石砥中一眼,脸上丝毫没有讶异之色,恍如早已知悉里面发生的事情。
石砥中骤然见到这样一个俊美青年进来,心里剧烈一震,他脑海念转,顿时苦思起来……
那少年道:“帮主,这人是谁?”何小媛沉思片刻,道:“你一定要问吗?”那少年犹豫了一阵,嗫嚅道:“帮主不说,在下自然不敢再问。”
这少年嘴里说得十分淡漠,但目光却有些不放心似的直盯石砥中,冷寒的目光使得石砥中心头惊颤,在那目光里,他突然发觉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何小媛突然扬声一阵大笑。
笑声凄厉,使得石砥中和那个少年都觉碍十分奇怪,四道目光通通落在她的身上。
何小媛笑声忽敛,道:“罗戟,你来大漠为的是谁?”罗戟目中闪过一丝仇恨,恨声道:“找石砥中!”
何小嫒伸手一指石砥中,道:“那么我告诉你,跟前就是你要找的人!”
罗戟目光乍寒,冷喝道:“你就是回天剑客石砥中!”
石砥中摇首苦笑道:“过去的随着时光而逝,往事不堪怀想,罗兄有什么事使你这般愤怒?”罗戟心里突起一阵冲动,他只觉全身血液沸腾,恍似眼前映出他姊姊惨死剑下的情景,他双目仇恨如火,愈燃愈烈……
他骤然大笑道:“石砥中,我终于找到你了……”
悲愤高亢的笑声,扣得石砥中心弦陡然一紧,他看见罗戟的脸上布满肃杀之色,那仇恨的烈焰熊熊燃烧在他的心里。
“锵!”一道寒光如冰的剑幕自罗戟手里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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