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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小翎走到公园门口的捷运站,只见有个人站在电扶梯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学长……你还没走?」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嘛。」安修平的表情活像在谈天气。

    「呃?没什么。」小翎实在不明白,这个几乎等于陌生人的学长为什么会忽然关心起他的心情。

    「有没有空?没事的话陪我坐坐吧。」安修平说着,也不等小翎回答就一把将他拉出了公园。刚吃完麦当劳,马上又被拉进摩斯,小翎一闻到炸薯条的味道就头昏眼花。

    「学长,你今天补习班不用上课吗?」

    安修平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怎么?不屑跟重考生说话?怕沾了霉气?」

    小翎真想吐血:「不是啊,我是怕占用你的时间。」

    安修平搅动着饮料杯里的冰块,气定神闲地说:「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上补习班。正想找个人聊天,你又好像认识我的样子,就顺手拉你来了。」

    「我是你直属学弟!」小翎快疯了。

    「咦,是吗?那还真巧咧。那你更应该陪我了。」

    「对不起,我想赶快回家念书了,下礼拜期中考。」谁有时间陪这家伙厮混啊?

    「要考试还有时间赌钱?」

    「……」小翎这才知道自己在公园里嚷得有多大声,顿时面红耳赤。

    「你们在赌什么?连班联会都撩下去了?好像很热闹,我可不可以插一脚?」

    小翎真想举双手投降:「学长,拜托不要再给我出难题,我受不了了。」

    「干嘛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在校生是最幸福的,不要人在福中不知福啊。」

    小翎真想仰天狂笑:「在校生??最幸福?」

    「可不是吗?只要顾成绩就好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天塌下来都有人顶着。要是没事穿着学校制服在街上逛两圈,就一定会有人在旁边夸你:『哎呀,念这么好的学校啊?加油哦!』都快被捧上天了。像我们这种什么都不是的重考生跟你们一比,简直就是垃圾哩。」

    这些话听在小翎耳里,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再看安修平那副稀松平常的表情,更是刺眼。

    「对不起,学长,我从来不觉得我有被捧上天过。」

    「那就是你太逊。我告诉你,在我们学校做人太老实是没办法混下去的。像你这样,一点小事就像火烧屁股一样在公园里大吼大叫,当然就只有吃鳖的份。赌了就赌了,还在那里哭哭啼啼吵着要收手,我看你真的是不用混了。」

    小翎这回可真的受不了了。眼前这家伙到底了解他多少?他甚至不认得他!凭什么一脸很懂的样子来对他品头论足?

    「学长,这些话你早在我高一开学那天就该告诉我了吧?」怒气一旦出口,就很难收回了,小翎所有的情绪在瞬间全部溃堤:「我当了你一年学弟,你来看过我几次?一次,就那么一次!现在还来讲什么?谢谢你的好意,我这个人就是没有用,没出息,无药可救,罪无可赦,因为我是个恶心的同性恋!你总该听过吧?一一二陈少翎是同性恋,在学校待不下去所以逃回家窝了一年,我就是这种人,不劳你费心!反正有我这种学弟你一定也很没面子吧?你不理我也无所谓,至少拜托你不要吃饱饭闲着,来跟我讲这些五四三!」

    安修平细长的双眼瞅着他,那眼睛有如两潭死水,静静地映照着他的身影。小翎不禁心中一紧,转头不敢再直视他眼睛,满腹的怒气也不知跑去哪里了。

    「原来我一年没照顾你,给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啊?」仍是凉凉的口吻,仿佛小翎怒声指责的不是他,而是毫不相关的人。

    「我不是这意思……」小翎觉得话真是难说,一个不小心就扯到天差地远的地方去了。

    安修平耸肩:「你说的没错,我是个很无情的学长。不但不理学弟,连学长都被我气得不甩我了。我想想看我都干嘛去了,嗯,你高一的时候我高二,那时候好像是我妈进精神病院的样子?其实我觉得应该是我爸进去啦,不过他装得好,别人看不出他已经疯了。还有什么?哦,那年年底,我老弟翘家三星期,最后在警察局里找到他,问他为什么要吸胶,他说因为哥哥太优秀给他很大压力,总之全是我的错。还有我们班遇到个变态导师,专门在班上搞分化制造对立,我的左右邻座彼此不讲话,前座又动不动莫名其妙找我麻烦。我知道这点小事对你不算什么,不过很抱歉,我实在没那个闲功夫去管你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还是外星恋!失陪了。」

    听了他一番话,小翎已经惭愧到恨不得躲到桌下,再看他起身要走,忍不住伸手拉住他:「学长,等一下!我……对……」剩下的「不起」两个字还没出口,眼泪已经夺眶而出,积压了两天的心酸再也收不住,一发不可收拾。

    安修平一言不发地任他拉着,过了几分钟才说:「学弟,你这种哭法会让人家以为我始乱终弃耶。我没有经济基础,没办法对你负责,你再哭也没用。」

    小翎这才注意到店内其他人的视线,慌忙放手,拿面纸擦眼泪,心想自己再也不敢踏入这家摩斯了。

    安修平轻叹一声,坐了下来:「好了,废话不多说,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

    吕秀雄老师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沈地假寐着。胃痛虽然暂时止住,由于用药的关系,脑袋重得要命。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他也搞不太清楚,只记得太太好像说要先回家休息。他现在完全没有办法思考,只要稍微想到「学校」两字就觉得头痛欲裂,恨不得直接睡死了干净。本来以为不会有人来探病,却隐约听到床边传来走动声,勉强睁开双眼一看,只见是两个少年。较高的一个很面熟,吕老师仔细地端详了一会,才记起他是自己教过的学生,以前在班上担任化学小老师的安修平。这孩子虽然沉默寡言,对师长的配合度却相当高,成绩又好,老师都对他相当有好感。

    吕老师笑了笑,正要打招呼,看到他身旁那个捧着花束的小个子,当场倒抽一口冷气,惊得差点翻下床。因为这小子正是害他住院的罪魁祸首。只是他低垂着头一脸愧疚,没有半点昨天在学校里的嚣张。

    安修平稳定地开口:「老师,您身体还好吗?」

    吕老师脸色苍白,一面点头:「还好,还好。」一面仍惊疑不定地瞥向小翎,急着想坐起来。

    安修平连忙伸手扶他:「老师,您别动,躺着就好。」一只手搭着小翎的肩头,轻声说:「老师您不要紧张,这是我学弟陈少翎,他有话想跟您说。」

    「你学弟?」

    小翎嗫嚅地开口:「老师,对不起,我昨天吓到您了,对不起……」

    吕老师见他姿态降低,微微松了口气,仍是十分疑惑:「这不是吓不吓到的问题,你到底是……」

    「让我来说吧。」安修平流畅地接口:「我学弟昨天跟班上同学打赌,要让三一九提早下课,小翎因为想不到别的办法,所以才去跟老师胡说八道,让老师早点放人。可是没想到玩笑开太大,害得老师发病,他已经愧疚一整天了。」

    吕老师瞪着两个孩子,简直不敢相信,让他烦恼担心了两天,甚至急到胃溃疡发作的大麻烦,真相居然是这样?

    「开玩笑?为了提早下课?你是说,全部都是假的?」他哑着声音追问:「三一九那个叫张什么新的没有在暗恋我?」

    小翎怯怯地摇头。

    「你也没有跟他交往?」

    「没有。」

    「你根本不是同性恋?」

    小翎还来不及回答,安修平已经抢着开口:「不是。」

    吕老师干笑两声:「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住院?」

    「对不起……」小翎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吕老师忽然真的很希望他是小学老师,可以一发火就拿起棍子把学生打一顿屁股。

    「你念到高中,就只学到这些事情吗?胡乱恶作剧,什么离谱的谎都说得出来,你就是靠这些招数考上高中的吗?我们学校居然会有你这种学生?」

    「对不起??」小翎的眼泪几乎要并出眼眶,但他还是努力忍着。因为安修平对他说:「道歉也许于事无补,但总比不道歉好。」

    安修平轻咳一声:「老师,是我们不好,我们班本来就玩得很疯,还把一堆有的没的教给学弟,把他们都带坏了。」

    「胡说,我记得你们班是最认真读书的。」

    安修平摇头:「那只是表面,我们私底下闹得可凶了,不过都是针对导师,所以科任老师都不太清楚我们的真面目。」

    吕老师扶着额头惨笑:「你们一定觉得很好玩吧?我一个教书快二十年的老师,居然被学生的小把戏吓到住院,是不是很得意?」

    「没有,我……」小翎眼泪掉了下来,但是看在受了一个晚上的苦的老师眼里,却是加倍讽刺。

    「你哭什么?我都没哭了,你还好意思装可怜?敢做就不要在这里哭!」

    小翎脸色一白,更是说不出话来。安修平拍拍他肩膀,轻声说:「不要紧,好好把话讲清楚。」

    小翎鼓起勇气,大声说:「我根本没想这么多,我只是怕赌输被同学笑而已,从来就没想过要害老师!」

    「可是你事实上就是害到我了。」

    「我知道。」小翎咬着下唇:「现在我也只能说我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话,至少请让我付医药费。」

    吕老师冷冷地说:「你付得起吗?」

    小翎深吸一口气,把他跟安修平之前讨论过的结论背出来:「我可以去打工,还可以把PS2跟GAME卖掉,补习班也可以退掉,把补习费拿来付。」

    「算了吧,补习班退掉,到时你要是考不上大学,你的爸妈跟老师还不是来找我算帐?」

    小翎低声说:「没关系,我已经准备要退学了。」

    「什么?」连安修平都大吃一惊,吕老师追问:「你是为了我要退学?」

    「不是。因为……有很多很多事情,我觉得我不太适合待在学校里.」

    吕老师冷笑一声:「说的也是,等我向教官报告你做的好事以后,你在学校八成也混不下去了。」

    小翎低头不语,安修平也没出声,一阵静默中,吕老师的气也随着昨日的震惊慢慢消了。

    「你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陈少翎。」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休学一年,回来变成捣蛋鬼的那个是不是?」吕老师真是痛心疾首:「我要是早想起你的名字,就不会给你唬得团团转了!」

    「对不起。」还是只有这句话可说。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事?真那么爱出风头?是不是休学的时候遇到坏朋友?还是为了追女朋友?」

    「都不是,只是……」只是遇到个疯疯癫癫的鬼。

    安修平说:「应该是说,在学校遇到坏朋友所以休学,复学以后坏朋友又围上来,为了脱身只好拼命耍宝。」

    吕老师缓缓摇头:「我也念过高中,但是我实在搞不懂你们现在的小孩。」

    「老实说,我自己也搞不懂。」安修平语重心长。

    吕老师闭上眼睛,自昨天被千秋恐吓以来,第一次真正放松了。

    「我不要你付医药费,老师拿学生的钱成何体统?我也不会去向教官告状,这事传出去我自己也没面子;要不要退学是你的事,你自己决定。不过我认为,与其夹着尾巴逃走,还是去跟那些欺负你的人好好谈谈,不过是小孩子吵架,何苦闹到要退学?以后安份一点专心读书,不要再捣蛋了。否则的话,要是你高三化学给我教到,你就等着瞧吧。」

    「可是我……」小翎实在很想辩解,他受到的待遇绝对不只是「小孩子吵架」,但安修平拦住了他。

    「好了,我要睡了,你们走吧。」吕老师发现自己真的很需要好好睡一觉。

    安修平拖着小翎走出病房,小翎胸口的积郁总算是消了一半,却还是杂着淡淡的失落。

    「我说吧,这不就解决了?何必还闹到退学呢?」两人来到花园,安修平点了一根烟。

    「谢谢学长。」

    「你怎么还是一脸郁卒?」

    「因为我还是说了谎,我说我不是同性恋,老师才原谅我的。」

    安修平纠正他:「学弟,是『我』说了谎,那句话是我回答的,你没有骗任何人。重点是,你是专程来道歉的吧?你的性取向,跟你的诚意一点关系也没有,没关系的事又何必告诉他?」

    「……」话是没错,只是这就证明了,同性恋毕竟还是见不得光吧?

    「话又说回来了,原来你是『捣蛋鬼』啊?除了吃醋风波以外还做了什么好事?说来给我听听吧。」

    虽然小翎实在没心情聊天,毕竟安修平刚帮他解决了一件事,不好意思扫他的兴,就把千秋从开学以来的丰功伟绩大略叙述了一遍。当他看到不-言笑的安修平居然听到数度大笑的时候,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骄傲的感觉:千秋果然不是普通厉害,连学长都可以逗笑耶!

    在与有荣焉的同时,歉疚又慢慢地上升。为什么自己要那样对待千秋?老是对他大吼大叫,拿他出气,一有不顺就全怪到他头上,这还算人吗?

    「靠,真亏你想得出来!」安修平笑到被烟呛到,连咳了几声:「那下一步呢?要怎么拿制服?」

    小翎的心情马上又沉了下来:「我说过了,没有下一步。我不做了。」

    安修平恢复了原来了扑克脸,静静地看着他。小翎这才注意到,那看似呆滞的双眼中,隐约有一抹微光在闪动。也许那是安修平内心深处最后,也是最不易熄灭的火焰,平日都好好地藏着,这回又被撩拨起来了。

    「你真的要退学?」

    「嗯。」小翎发现自己答得很心虚。之前虽然嚷得很大声,一想到要付诸行动,还是忍不住脚软。

    「为什么?老师不是已经原谅你了?」

    「这不是重点。」小翎一激动就开始结巴:「重点是,要是下次再发生这种事,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而且,我犯了好多错,惹了好多麻烦,只要待在学校里,这些事一定还会继续发生,根本就没办法避免,因为……因为……」

    安修平淡淡地下了结语:「因为你是同性恋,你根本不该出生,所以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错的。」

    小翎默然不语。

    安修平静静地吐着烟圈:「在我看来,这世上的确有很多事是黑白分明,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完全没得商量的。但是,有更多情况是处于灰色地带,可大可小,完全看你怎么处理。所以,最好不要只因为一时的失误,就把全盘都否定掉。」

    「……」

    「我们来心平气和分析一下,你到底做了什么坏事。让三一九少上十五分钟的课?他们感谢你都还来不及;扰乱蔡志恒跟张贵新的生活?那他们又是怎么对待你的?影响高三的读书情绪?念到高三的人,自己就得要静下心念书,怪别人是没用的。至于签赌事件,这也不是你造成的,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可是……」

    安修平打断他:「老师住院的确是你的错,但这就表示你是个死有余辜的罪人吗?表示你不该待在学校吗?我看不见得吧。你想想,如果你昨天下午脱身之后,就马上追到老师家向他道歉,解释事情的真相,老师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了?」

    小翎一时哑口。老实说,他连想都没想到。

    「所以说,你的错误就是设想不够周到,后续没有处理好,但这并不表示你做的事是错的,也不表示你本身有什么不好,跟你的性向更没有关系。事实上我认为你表现得非常好,有创意又能够随机应变,没有理由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败就放弃。要有自信。」

    小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连在父母面前都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实话,要去哪里生自信啊?」

    安修平脸上拉出一道冷笑:「父母是吧?你以为父母就不会伤害子女吗?」

    「……」小翎这才想到,「父母」两字对眼前的人是超级大地雷。

    「说真的,可能的话我还蛮想变成同性恋哩。」

    「为什么?」

    「这样就可以让我老爸气到吐血身亡了。」

    小翎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千秋一定会喜欢这家伙!

    「学长,我不是你,我对我爸妈没有不满,所以我真的很愧疚。想到父母的期望我就……」

    「你有做奸犯科,搞出什么有辱门风的大差错吗?」

    「没有,可是??」

    「如果你要为这种不可抗力的事愧疚一辈子,我看你干脆钻回你妈肚里不要出来算了。」

    「……」虽然没办法就此释怀,听到他的话,还是感到一阵轻松。

    有的时候,一句话真的可以拯救一个人。

    「学长的意思是,我这样大闹,真的没关系吗?」虽然心中已经有所领悟,他还是需要别人更明确的允许,才能认可自己的作为。

    「你休学以后,你们班的人卯起来说你的闲话,连我们班都有人在讨论『一一二人妖』。我那时候就想,等你回来以后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是被逼到自杀,第二条就是跟他们卯起来对干,没别的可能性。你只不过是选择了第二条路而已,有什么不可以?难不成真的要自杀吗?」

    「可是,再这样闹下去,我怕事情会扩大到不可收拾。」

    「不可收拾就算了,大不了去考转学考。」

    小翎十分无力:「学长……」你不要跟某个鬼讲一样的话好不好?

    「既然现在状况这么混乱,我建议你静下心想想,你最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想得到什么结果,这样才不会昏了头走错方向,搞到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在干嘛。」

    「真正的目的?」小翎实在很想哭:他早就偏离真正的目的一大截了!本来只是想跟志恒恢复友谊,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状况?都是千秋害的!那个不体谅少女(?)心的恶鬼!

    然而,望着安修平的眼睛,思绪逐渐沉淀,听到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并不是这样。

    友谊的第一要件,就是互相尊重。然而志恒是用何等轻蔑的眼光在看他?他甚至连看他都不屑。若不想办法赢得他的尊重,要怎么跟他做朋友?

    现在的场面虽然很尴尬,至少志恒已不能再移开眼睛,必须正眼看待他陈少翎了。即便嘴上不承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少翎是蔡志恒的第一号对手。就算再怎么气愤,志恒想必也不敢忽视他的存在吧?

    没错,他最想要的就是让志恒注意他,而他也得到了。

    千秋真的是太了解他了。

    想到这里,小翎心口顿时大大抽痛起来:为什么要对千秋那么坏?为什么?

    安修平竟好似读出他心思似地,接下去说:「还有一点,就是要珍惜真正对你好的人。」看到小翎诧异的眼神,他理所当然地说:「怎么?你可不要告诉我,你身边没人在罩你哦?以你的个性,独自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做这么多事的。背后一定有个军师在给你出主意吧?」

    不只出主意还亲自上阵哩。小翎心想。

    安修平当他默认:「真的是很难得的朋友,你可不要辜负人家。我常看到很多人,自己成功了以后,就忘了原先支持他的那些人,实在是很要不得。人绝对不可以背叛朋友,否则就只是个俗辣而已。」

    小翎想到自己对千秋的恶劣态度,再度深深地忏悔。

    「还有,我也有支持你,千万别忘了。」

    小翎自今天起床以来第一次笑:「我当然不会忘了学长你啊。」抬头看到太阳已偏西,感到一阵愧疚:「对不起,又浪费学长用功的时间??」

    安修平的脸顿时阴了下来:「用功用功,你以为重考生除了读书,什么事都不用管了吗?是我自己翘补习班的,你道什么歉?难得一天想忘了考试,就不能不要提醒我吗?」

    小翎没想到他翻脸比翻书还快,惊骇之余只能连声道歉。

    安修平脸色稍和,一摆手:「算了,没必要跟你计较这些。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

    「啊?」

    「学校里老师天天耳提面命逼你读书,回到家爸妈也是劈头问你课业,可是为什么就没一个人告诉我们,读书是为什么而读?」

    小翎一头雾水:「当然是为了考大学啊。」

    「考上大学又怎么样?就算考上第一志愿,就能保证你一辈子平步青云,事事顺心吗?难道一张成绩单,就可以代表你这个人吗?」

    「当然不能,可是要是考不上就更糟糕了。」

    安修平摇头:「世界上很多成功的人,连小学都没毕业哩。读书应该是为了自己吧?可是为什么老要读一些没用的东西?你说说看,你今天读进去的东西,十年后还记得多少?能派上多少用场?」

    小翎小声地说:「我只要下礼拜考试的时候记得就好了。」他觉得学长真是成熟,会去思考这么多事情,不像他满脑子都是男人,想想不禁惭愧起来。

    安修平苦笑:「很实际的答案。其实人本来就是这样,先专心解决眼前的问题,一关过了再过下一关.只是,当你抬头看前方,常常会发现根本看不到未来。这时候如果别人还要在旁边叼念,真的会很想杀人。」

    小翎觉得有些为难,向来都是别人开导他,他始终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立场去开导别人,但是看到学长消沉的样子又不能不说话,只得笨拙地挤出几句最老掉牙的台词。「学长,你压力不要太大啦,以你的实力,明年一定没问题的,今年应该只是运气不好失常。」

    「失常?」安修平露出酸涩的笑容:「很抱歉,我安某人从来不失常,失常的是我老头。」

    「咦?」

    「你见过有哪个父亲,听到儿子考上台大机械,居然把录取通知扔到儿子脸上说『考这什么成绩?重考!』的吗?」

    小翎惊问:「为什么?」要是他考上台大机械,差不多可以大宴宾客了。

    「因为机械是逐渐没落的产业,系所排名也在下降,要考上电机或资讯方面才会有前途。」安修平冷冷一笑:「我本来的目标是电机没错,但是为什么只不过差个几分,我就得受这种羞辱?我到底是为了谁在考试?」

    看到小翎噤若寒蝉的模样,他苦笑了一声:「算了,跟你诉苦也没什么意思,我走了,你自己照顾自己吧。」一扬手,头也不回地走进暮色中。

    小翎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说走就走,愣了几秒,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走远了。

    他的影子在秋日的斜阳下拖得长长地,稍长的头发和衣角在渐强的东北风中飘扬,给人一种随时会凭空消失的错觉,小翎忍不住心头泛起淡淡的酸楚。

    这位学长对别人的事看得很透彻,自己的事却是一团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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