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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当晚八点,累到双腿僵痛的栩儿终于可以离开百货公司。一上车,她就像一团被烤热的麻翻,软绵绵地缩在副驾驶座,连帮自己扣上安全带的力气也挤不出。

    反观周梦唯,还是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疲态。

    想到她早先在小杏面前的表现、他难得不欺负她、还帮她扣上安全带。

    「嗳,一直忘了问妳、肚子饿不饿?」

    「饿,但吃不下。」她好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现在她满脑袋只想躺平,好好睡上一觉。

    瞧她累到一点形象都没有,他想,要是被董事长看见,他一定会被责备不够体贴。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好了,顺便找点吃的。他边想边踩下油门,白色SUV滑顺地驶出地下停车场。十五分钟后,他关上引擎,摇摇睡得昏死的栩儿。「醒一醒,到了。」

    她拨开他手,呓语着一些听不懂的话。睡着的人最大,现在就算是她的偶像「Mountain」的老板亲自来叫,她也一概不理。

    好啊这家伙,竟敢不理他!周梦唯捏着她鼻子念道:「妳最好一直睡,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要不,就看他怎么「修理」她。

    他开门下车来到她车门边,像抱公主一样抱起她后,才锁上车门搭电梯上楼。

    这里,是他位在吴兴街附近的家。一个人住稍嫌大的四十坪屋子,宽敞的客厅里边只有一张茶几跟一张双人沙发椅,纵使整个房子全铺上木头地板,也难掩屋里四溢的寂寥。

    卧房跟衣帽间算是屋里最有人味的地方,他将栩儿安置在床上,一个人走到厨房,看能帮自己跟她弄点什么吃的。

    周梦唯偶尔会下厨,只是太久没买菜,冰箱里只剩三颗蛋、一条冻住的吐司跟两罐啤酒,想想还是叫外送方便。他拿起对讲机。「管理员吗?我是A楝六楼的住户,请问你一下,附近有没有比较好吃的餐馆有在帮人外送……不要披萨,像粥啊面之类……好,我记下了,谢谢你。」

    挂上对讲机后他改拨室内电话,约莫过了半小时,外送小弟来按门铃,他开门付钱,再把东西拿进厨房用盘子装好。

    他点了香菇鸡汤跟两碗白饭、一碟炒青菜。待东西上桌,他走回卧房唤醒沈睡不醒的栩儿。

    看她蜷缩在自己被窝里的画面有些奇妙,他从不曾带朋友回家,更别提历任女友。他喜欢约在饭店见面,一来停车方便,二来省事,他用不着担心私人僻静之所,突然有什么人上门打扰。

    刚也不是没想过就近找间饭店休息,但一想到她的身分,还有即将到来的相亲宴,他想,还是低调点,回自己家比较安全。

    毕竟台北就这么一点大,万一被相亲人选撞见,误以为他带她到饭店开房间,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起来吃晚饭了。」他摇摇她的肩。睡得极沈的栩儿好似没听见,眼皮连动一下也没有。

    「我在喊妳有没有听见?」

    他戳戳她的脸颊,见她仍旧睡得死沈,恼了。

    只见他掀开棉被,一手捏住她鼻子,一手捂紧嘴巴。

    看妳多会睡!

    不过几秒,快窒息的栩儿挣扎着醒来。

    她用力推开他手大口喘气。「你在做什么啊你,这样会死人你知不知道?」

    「反正妳刚才样子也跟死人差不多。」他瞪她一眼站起来。「下来,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我不要吃,我要睡觉……」她摇摇头又缩回被窝。

    「妳眼睛敢再合上妳试试看。」他像拎小鸡似地把她从床上抓起。「站好?肚子饿时,睡觉只会让妳觉得更累。」

    她不情不愿地拖着脚步离开卧室,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这里她从没见过。

    「这里是哪里?」

    「我家。」栩儿瞧瞧茶几,又瞧瞧空荡荡的客厅,他家里竟连一张饭桌也没有,只能就着茶几吃饭。

    「你才刚搬来?」她误以为此处的空旷,是因为东西还收着没拆封的关系。

    「我在这儿住两年了。」他舀了一碗鸡汤放在她面前。

    不会吧”她喝汤的动作倏停。

    「你!」她指指四周。「平常就这样生活?」

    「不行吗?」他一向很忙,没什么时间添购屋子摆设。况且他也习惯了,东西少就容易整理,每隔三五天拿拖把弄一弄就干净了。

    她一望白白的墙面,这儿是他家,他想怎么摆设她当然不好有意见,但怎么说!里边的气氛,也太冷清了。

    她在日本待过好一段时间,也曾住过摆设极少,富含禅意的和室套房!但那感觉跟眼前完全一样,和室是东西很多但尽量不摆出来,但眼下房子,就是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这人怎么那么多面?她边吃着鸡肉,边看着周梦唯扒饭的动作。她曾在书上读过,可以在人居住环境里,瞧出对方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屋里连张照片也没有,意指他不留恋过去,或者说,他没有值得留恋的回忆。没有电视,暗示他贪静不爱人吵。沙发上没有抱枕,没有植物,大概意味他不喜欢与人接触,真难想象他独坐在沙发上的模样。

    他瞄她一眼。「妳想说什么?」

    她摇头,她才没胆子说。前一次她说中他心事的结果,是换来他无情又热辣的吻。她又不是吃饱撑着,没事找事。

    他打量她。「怎么,舌头被猫叼走了?平常我这么问妳,妳不是都会说一些自以为很了解我的话?」

    「你又不爱听……」她小声嘟嚷。

    他扳高她下颚。「要说什么大声一点,干么咕咕哝哝?」

    她扭开头,想起明天的事。「明天我要怎么回『Grace』?」

    「我会去接妳。」

    「你不就要很早起来?」

    「谁叫我是妳的管家。」他舀了点汤进碗,就口扫掉里边的饭粒。「吃快一点,也该送妳回去了。」似约好一般,他刚说完,他手机就响了。掏出手机一瞧,他按下通话钮。「董事长,我正带栩儿小姐在外边用餐,对,都已经办完了,好,吃完我马上送她回去。」

    结束通话,他摇摇手机。「听见了?」

    「我吃饱了。」她站起准备收拾碗筷,但因脚麻,晃了一下。

    他眼捷手快地拉住她。「还好吧?」

    「抽筋了……」她忍痛地指指左小腿肚。

    「坐着。」

    待她坐稳,他弯身揉起她左小腿。他手指每有动作她便哀哀叫痛,眼泪都沁出来了。

    「晚上睡觉记得把小腿垫高,不然明早有妳受的。」

    「嗳,你说,我还得过这种日子多久?」她可怜兮兮地啾着他。

    「妳不喜欢?」

    她点头。「我真的不是当千金小姐的料,每次看见衣服吊牌,我就会拿我做的蛋糕比较。『Grace』最贵的八吋蛋糕一个订价一千二,一套Chanel洋装,我得卖一百二十五个,还没扣掉成本。」

    「妳根本不需要计算这些,妳只要乖乖接受妳爷爷的安排,短短时间,妳可以得到的比妳一辈子努力来得还要多。」

    「但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很没用。」从小爸妈就告诉她,喜欢什么想做什么,都要靠自己争取、努力,因为那正是一个人活在世上的「价值」

    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他没好气地说:「妳知道妳现在不想要的,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还得不到的福分?」

    「我知道啊……」

    他一瞪。「知道就闭嘴乖乖享受。」

    确定她腿痛稍缓,他一拍她腿肚,要她移开。

    她摸摸领口的黑色蕾丝,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所以说,如果有一天有人开了很优渥的条件,希望你放下你原本的生活,你会答应喽?」

    「妳是说六千万?」

    她点头。他故意露出唯利是图的笑。「不够,要我做到那种程度!六亿勉强接受,不过如果对方拿不出这么多钱,我倒是可以提供其它服务。」「什么服务?」

    「给我一百万我陪她一天,五百万兼陪她上床,一千万当她一个礼拜的情人,以此类推。」

    所以说六千万,她可以买下他当她六个礼拜的情人喽?

    她在想什么啊她?她轻敲自己脑袋。

    「怎么,妳有兴趣?」他打量她的表情。

    「我才没有!」她瞪他。

    「好啊,」他凑近她。「如果是妳,算妳熟客价,一百万一个礼拜,怎么样?」

    「谁理你。」她推开他,开始收拾桌面。

    「确定不要?」他跟在她屁股后面走进厨房。「我床上技巧很好,绝对保证让妳欲仙欲死的吻……」

    「你不要胡闹。」

    「干么这么无情?」他从后抱住她,张嘴在她耳边轻呵。「昨天晚上我们不是处得挺愉快的……」想到昨晚的亲吻,她脸就红。

    「谁跟你愉快……明明就是在欺负我……」她扭开身,唯恐他再靠近,忙高举湿洒洒的菜瓜布充当盾牌。

    「妳以为那点小东西挡得了我?」他嗤一声抓起丢掉,近距离俯视她惊惶的脸。「对了,我说过要给妳奖励。」

    「不用不用,不用麻烦……」

    「一点都不麻烦。」他扳开她两手,逼她环抱住他。「妳喜欢我怎么吻妳?我今天破天荒让妳挑选。」

    「就说不用了……」站离他这么近,她整个脑袋鼻腔都是他的气味,弄得她头晕脚软的。

    「可我向来讨厌食言。」他卷起她颊边的散发把玩。「快说,妳不说我就自行决定了。」

    「脸颊,」她急忙挤出话来。「轻轻一个吻就好。」

    这么没挑战性。他端起她脸颊靠近。正当她以为会以一个短暂的啄吻结束时,他却伸出舌尖,猫似地舔过她脸颊。

    「啊!」就这么小小的不留神,他的唇已覆上她的。

    她早该想到他不会乖乖听话,却还是中了计。

    他的舌轻柔舔过她唇角,然后滑进她口中,磨踏她娇嫩的舌尖,她总会在双脚发软的同时发出难耐的喘息……

    被他一讥,她倏地清醒过来。

    「你这个人真的―很恶劣耶你!」她泣然拉扯自己凌乱的衣裙。她最最痛恨这一刻,他的清醒与旁观,向来是她沈醉着迷的最佳解药。就像被泼了一桶冷水,透骨的厌恶,让她几乎要恨起他来了。

    但「几乎」―距离界线,仍旧存在着遥远的距离。

    她总是败在那一点善良上。

    尤其看过他的家之后,她更没办法彻底绝然地讨厌他。

    因为,他是那么的寂寞。

    「生气了?」他觎瞧她湿红的眼角和鼻头。

    不能说他完全没感到愧疚,但愧疚程度如果分成十阶,现存在他心头的,大概也只有一成而已。

    他喜欢对她予取予求,喜欢看她气得牙痒痒,又拿他没辙。

    「不要碰我。」她手一抽,甩掉他的抚慰。

    喔?他探究地望着她脸。「看妳这样子,似乎决定跟我决裂了?」

    「你哪只耳朵听我这么说了?」她套用他最喜欢说的话驳斥。「被你欺负成这样,我连生个气的权利也没有?出去啦,我要洗碗。」

    「好,好,不闹妳。」他手心向前慢慢朝客厅退去。直到不见他身影,她才以手捂额,恼怒地跺脚生气。妳怎么那么没用?完全被他吃得死死,一点招架能力也没有!

    但气归气、恼归恼,她碗还是照样洗得干干净净,排得整整齐齐。

    这就叫老实人的天性。

    一见她走出厨房,他招招手要她过来。

    她一脸警戒加不情愿地接近。

    他有趣地看着她。「干么这表情?我又不会把妳吃了。」

    骗人!世上最会「吃」她的人明明就是他。

    她横眼瞪他。「要做什么?」

    「梳头。」他把她往沙发上一压。「让妳顶着这头发回家,难保董事长不会误会我们偷偷做了什么。」

    不是说不怕被发现?她嘟嘴想着,就是没胆出口。

    他梳拢头发的动作相当温柔,若不是她亲身感受,她还真没办法想象眼前人,跟刚才口吐嘲讽话语的男人,是同一个人。他到底还藏了多少面貌是她没看过的?她入迷地望着他肩颈部分的利落线条。察觉她的目光,他唇角微微勾起。「喜欢我的脸?」

    她才不信有谁会说不喜欢他的脸―她小脸通红地转开。

    「说真的,我不喜欢人一直盯着我看,但妳的眼神,我不觉得讨厌。」

    这话什么意思?她调回视线。

    察觉她眼底的疑问,他难得好心地解释:「妳或许是认识我的人里面,离我最近的人了。」

    他难得的告白让她整个人激动起来。

    她突然抓住他手,说:「会不会……我是说,有一天……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你会爱上我?」

    想不到她这么大胆,有勇气问出口。

    他低笑看着她眼睛说道:「不可能的,傻子。冲着妳下午的关心,给妳一个良心的建议,不要指望我。跟我在一起,妳会心碎的。」

    说完,他放开她,径自抓起搁在茶几上的车钥匙「时间不早了,我送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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