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据自己想来,既然不能破解她们的剑招,就还不能够废止约束,想必这项规定,一定又是一件对峨嵋派十分苛刻的条件,或者根本无法办到之事。
否则师祖何用在六十年前毅然宣布封山于前,老师傅又在一年前,忍痛宣布封山于后?
难道师祖和老师傅都不会按照第二项规定去做?
想到这里,不由暗自警惕,江湖上尔虑我诈,自己经验不够,别让她们在自己头上,按上了峨嵋派代表的名称,糊里糊涂做下有辱峨嵋声誉之事,那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一念及此,顿觉惊出一身冷汗,暗想自己不如早些离开这里,赶上伏虎寺去,才是正经!这就拱拱手道:“在下前晚出手不慎,误伤了小公主,幸蒙夫人不究,反而亲赐疗治,感铭之余,实深愧疚,在下本拟亲向夫人……”
龙姑婆没等他再往下说,便摇手制止,呷呷笑道:“慧丫头平日里眼高于顶,逞强好胜惯了,大概听她师傅说起你接下三记震天琴音,心存不服,才惹出事来。这件事,老太婆听大师姐说过,江湖上说得好,不打不成相识,事情已经过去,你也毋须放在心里。”
赵南珩原本要说出告辞的话来,被龙姑婆中途一拦,却变成了只是道歉的话,但他听了龙姑婆这一番话,心中不禁暗暗好奇。
方才宫装使女还在半路上叮咛自己,说龙姑婆是个性子急躁的人,连罗髻夫人都要让她三分,言语如有冲撞,要自己忍受些儿。
如今听她说话,却是深明大义,不像江湖上许多门派,包庇门下,护短成性,看来她们罗髻一派,敢情僻处蛮荒,又是六十年下山一次,以致中原武林,对她们缺乏了解,才以“西妖”目之。
心中想着,正待开口,龙姑婆眯着眼睛,问道:“小娃儿,你今年几岁了?”
赵南珩道:“在下虚度十七。”
龙姑婆点点头,面上泛起笑容,道:“唔,十七岁,属龙的,倒和咱们慧丫头同庚,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赵南珩觉得她问得奇怪,但只好答道:“在下从小就在伏虎寺长大,没有家。”
龙姑婆瞧着他不住的点头,水泡眼挤成两条细缝,咧开大嘴,上下都没了牙齿,露出两块光板牙床,口中“呷呷”笑出声来,说道:“这就是了,原来大觉和尚早就存下了心,真有意思,大师姐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这会居然落在人家算中了。”
赵南珩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拱了拱手道:“老前辈……”
龙姑婆哪容他开口,摇手笑道:“老太婆知道这是咱们两派一件喜事,你师傅虽没和你说明,其实早就安排好了,哈哈,这还瞒得过我老太婆。”
赵南珩越听越奇,心知其中定有文章,慌忙说道:“老前辈只怕误会了,在下此来,并非泰老师傅之命,老师傅根本就不知道在下找上罗髻山来。”
龙姑婆瘪嘴一咧,呷的笑出声来,道:“你师傅哪会不知道?峨嵋派封山之后,门下弟子早就不准在江湖上走动了,他不加约束,让你找上慈圣宫来,就是含有默许之意。傻孩子,你师傅虽然不好意思开口,其实这也算得上是履行你师祖当年承诺,并没什么。”
赵南珩被她说得心头大疑,一面正容道:“在下离开峨嵋,已经一年,此次远上宝山,恩师确实并不知道,而且老前辈究竟所指何事?在下也一无所知。”
龙姑婆点头道:“你师傅不知道也没关系,只要你答应了,大觉和尚面前,自有我老太婆担当,何况这是你师祖亲口承诺之事,你师傅也不会反对的。”
赵南珩心中冷哼一声,暗想:来了,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一面冷冷的道:“在下三日之前,曾蒙夫人亲口承诺,在下即使无法破解三招剑法,就可按峨嵋代表之例,允我下山,而且也不把在下此行,记在峨嵋帐上,准予峨嵋在这二十年之中,再上罗髻一次。在下自惭学艺不精,无法破解罗髻三剑,听说夫人尚未启关,才向老前辈辞行来的,不知老前辈要在下答应什么?”
龙姑婆这会眯着水泡眼,听他侃侃而言,一口气把话说完,才点头笑道:“小娃儿,你不用着急,我老太婆又不是推翻大师姐的承诺,当年你师祖万倬云败在师祖剑下,曾亲口答应过两个条件……”
她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又道:“第一个条件,你已经知道,就是峨嵋派必须破解了罗髻三剑,才能废止六十年一次罗会开派,峨嵋封山之约……”
赵南珩忍不住道:“第二个条件呢?”
龙姑婆瞧了他一眼,咧着瘪嘴,笑道:“第二个条件,只要峨嵋掌门嫡传首徒,入赘慈圣宫为婿,两派结成姻亲,峨嵋封山之约,也就取消了。”
这个条件,真是匪夷所思,绝透绝透!
试想峨嵋乃是堂堂四大门派之一,掌门人嫡传首徒,哪会入赘向西妖为婿?这是一种莫大的侮辱。难怪师祖和老师傅在一百二十年之中两次宣布封山,明知封山的后果,峨嵋声誉会是一落千丈,一蹶不振,也在所不惜,毅然退出江湖。
赵南珩在离开峨嵋之日,已以峨嵋荣辱为己任,此刻听到龙姑婆说出第二个条件,心头大为愤慨,冷傲的道:“可惜在下不是嫡传首徒。”
龙姑婆道:“小娃儿,这个没有多大关系,你虽非峨嵋首徒,总是大觉和尚嫡传弟子,不然,你师傅也不会把倚天剑给你了,这档事,包在我老太婆身上。”
赵南珩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自己虽然一直以峨嵋弟子自居,但天晓得,峨嵋派根本没有把自己列入门墙之内,这柄倚天剑不过是机缘凑巧,偶然得到的罢了。
此中情形,不足为外人道,他不愿说,也不屑说,只是微微一哼,傲然道:“婚姻之事,自然要双方愿意才行。”
龙姑婆呷呷怪笑道:“我不是早已说过,一切包在我老太婆身上?其实大师姐早就默许了,不然,哪会容你闯上罗髻山撒野?至于你师傅那里,我老太婆只要去一趟伏虎寺,当面说明白了,这是你师祖遗训,没有不答应的。”
她好像越说越起劲,接着又道:“再说,咱们夷人也不比汉人,哪有这些臭规矩?只要男女双方情投意合就行,咱们慧丫头人比花娇,模样儿不用说啦,就是武功也有她师傅两三成火候。咳,你又不是没见过,你们又是同年的,古人说得好,不打不成相识,嘻嘻,你们真是天生一对,地成一对!”
赵南珩瞧她说得口沫横飞,一厢情愿,心中更觉可鄙、冷冷问道:“老前辈以为在下同意了吗?”
龙姑婆笑容一敛,目射奇光,诧异的道:“小娃儿,难道你还不同意?”
赵南珩神色一正,点头道:“不错,在下找上宝山,原是评理来的,后来蒙夫人见告,峨嵋来人,只要能够破解剑壁上三招剑法,即可取消封山之约……”
龙姑婆气呼呼的道:“小子,你破解了罗髻三剑没有?”
赵南珩朗声道:“在下早已说过,自惭学艺不精,无法破解三剑,是以前来向夫人辞行,峨嵋派总有破解罗髻三剑的一天,在下对第二项规定,并不考虑。”
龙姑婆鸠脸一沉,厉声道:“小子,你说,咱们慧丫头哪一点配不上你?”
赵南珩道:“也可以说在下高攀不上。”
龙姑婆龙头拐蓦地一顿,怒喝道:“小子,你真是不识好歹!”
赵南珩正容道:“在下身为峨嵋弟子,只知为本门荣辱奋斗,决不受人胁迫,何况缔结婚姻,必须双方情愿,老前辈似乎用不着生这大的气。”
龙姑婆喝道:“胡说,这项规定,也是你师祖万倬云亲口承诺,岂非老太婆胁迫了你?”
赵南珩朗朗一笑,起身拱拱手道:“老前辈既然无胁迫之想,夫人早已有言在先,在下即使无法破解罗髻三剑,也允按峨嵋来人拜山之例,可以自由下山,在下就此告辞。”
话声一落,立即转身欲走。
龙姑婆一时倒被赵南珩塞住了嘴,作声不得,满头白发,无风自动,龙头拐朝地下一顿,颤巍巍自椅上站起,大声喝道:“好小子,你给我站住!”
赵南珩凛然道:“老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龙姑婆呷呷怪笑道:“大师姐允许你破解不了罗髻三剑,可以自由下山,但没允许你欺负了慧丫头,一走了之?”
赵南珩明知她只是以此藉口,但一时却也无话可对,停身道:“那么老前辈意欲如何?”
龙姑婆水泡眼中,射出两道森森寒光,脸露狂笑,举足往前跨出一步,厉声道:“野小子,你敢在老太婆面前发横?要走不难,接我一拐再走!”
话声出口,龙头拐朝赵南市当头就打。
赵南珩原已对她留上了意,但没想到龙姑婆说打就打,出手会有恁地快法,话声入耳,杖风呼啸,一股无比暗劲,已如泰山压顶而来。一时无暇多想,右臂抬处,倚天剑呛然出匣,迎着朝上架去。
这虽是出于自卫的动作,但他没有顾虑到长剑只是轻兵器,如何能向来势沉猛的龙头拐挑架?何况龙姑婆这下泰山压顶,是在盛怒之下发出来的,势道何止千钧?
拐剑乍接,发出“裆”的一声金铁大震。赵南流只觉有腕一麻,剑向下沉,几乎招架不住……
但就在龙姑婆龙头杖堪堪击出之际,忽然从屏后面闪出一条红影,一下托住龙姑婆胳膊,娇声叫道:“姥姥……”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赵南珩长剑骤沉,心头猛吃一惊,拼运全身之力,往上硬架。
正好有人托住龙姑婆胳膊,龙头杖立被倚天剑抬起尺许来高。
龙姑婆怔得一怔,收回龙头拐。
赵南珩后退一步,才看清那个从屏后抢出,托住龙姑婆胳膊之人,正是前晚和自己动手,拼得两败俱伤的红衣女郎!
她粉脸上满含不屑之色,连瞧也不瞧自己一眼,双手一敛,负气的道:“姥姥,随他下山去咯,别让人家说师傅答应过的话,说了不算,哼,凭这点能耐,也想上罗髻山来。”
赵南珩没想到红衣女郎会在危急之时,出手相救,但听到最后一句,不由俊脸一热,心头一阵激动,正待开口!
龙姑婆一双水泡眼中,精光激射,厉声喝道:“野小子,你滚吧!记着,以后再碰到我老太婆手里,可没有今天这般便宜了。”
赵南珩气得再也忍耐不住,剑眉剔动朗笑道:“在下艺技如有寸进,三年之后,当再上罗髻山来。”
说罢掉头朝门外就走。
只听龙姑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冷的道:“好狂的野小子,凭你峨嵋门下,再练三十年也不管用……”
赵南珩暗暗切齿,三年之内,自己要不练好武功,重上罗髻,就誓不为人!
他怒匆匆的走出,转过迥廊,瞥见那个叫琼仙的宫装使女,低着头,站在那里,一眼瞧到自己,躬身道:“婢女送少侠出宫。”
说完,立即转身朝前走去。
赵南珩也没再多说,随着她身后走去,出了慈圣宫走下山坡。
宫装少女在牌楼底下,停住脚步,躬身道:“少侠保重,恕小婢不送了。”
赵南珩拱拱手道:“三日来多蒙姑娘照应,在下就此别过。”
说话之时,目光和宫装使女一对,只觉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自己,好像含有无限情意,心头不期一怔。
它装使女在他话声一落,樱唇轻启,压低声音,轻轻说道:“少侠行走江湖,遇上石老令公,千万小心!”
说完,低着头转身自去。
赵南珩望了她背影一眼,也自迈开大步,往山外奔去。
这一路,顺利通过三天门,没人加以阻拦,中午时分赶到黑桃村,取过寄放的马匹,就跃上马背,沿着山径,盘曲而下。
天色初黑,便已赶回宁远府,依然回到自己住过的那家老招商客店下马。
店伙瞧到赵南珩,巴结着迎了上来,接过马缰绳,一面谄笑道:“相公决上房休息,你前几天住的房间,正好还空着”。
边说边把赵南珩让进大门,哈着腰在前领路,一面又道:“那天相公刚走不久,就有一位大小姐找到小店来,打听你老,小的只当你老已经回去了,所以……所以……小的就照实说了,不想你老还没回去。”
赵南珩奇道:“什么?有一位姑娘家找我?你不要弄错了人?”
店伙耸耸肩,笑道:“小的在店里伺候客官,有十多年了,这点事儿,哪会弄错?那位大小姐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出手大方,一下子就赏了小的五两银子,小的告诉她相公已经走了,她还不相信,后来小的领她到你老住房里来看,她才走的。”
赵南珩听得将信将疑,问道:“她可曾说姓什么的?”
店伙摇摇头道:“没有……哦,那小姐临走之时,还在墙上留着字呢,相公瞧瞧字迹,就会认得出来。”
他就抢前几步,打开房门,用手朝墙上指了一指。
赵南珩抬抬头瞧去,果见墙壁上有几个小字,那是用黛笔写的。
“你到哪里去了?”
字迹歪斜,一眼就可看出是女孩子写的。
“这会是谁?”
他瞧着墙上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动中甚是纳罕。
细数自己认识的姑娘,只有小玫儿、琪儿、和南玖云三人,但她们都在数千里外,不可能找到这里来的。
这就回头问道:“伙计,你还记得这位姑娘有多大年纪了,身上穿着什么衣服?”
店伙想了想道:“这位大小姐人可长得真美,嗯,约摸有十六七岁,身上穿……穿什么衣服,小的倒没有注意,怎么,你老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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