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灰袍老僧,乃是少林监寺大智禅师,当今方丈大觉大师的师弟,在寺中身份极高,他因藏经阁屋顶被人震毁,闻警赶来,正好遇上江青岚等三人,由藏经阁出来,一时愤怒出手,不料立被人家震退,心头大愕。此时再经江青岚厉声叱喝,说什么少林寺所作所为,全是江湖下五门行径,更觉无明之火,直冲上来,目光炯炯,逼视着江青岚,低喧佛号,沉声喝道:
“三位檀樾檀闯少林寺藏经阁,我佛慈悲,也难容忍,还敢出言污蔑本寺吗?”
江青岚敞声大笑道:“你们所作所为,事实俱在,小生三人,因和少林寺颇有渊源,道经此地,顺便参拜,不料你们大慧和尚,诱骗小生三人上山,妄想关入石室,永远禁闭,焉知区区石室,怎能奈何得了小生?才出隧道,你就暗施袭击,要是换了旁人,岂非就得身受重伤,如此行径,实令小生齿冷!”
大智禅师怒极而哼,冷冷的道:“三日之前,留书示警,三日之后,毁阁盗经,除了三位,难道还另有其人?”
江青岚星目射光,正待发作,崔文蔚连忙说道:“大师傅此话,不知从何说起,小生三人,今日才上宝刹,毁阁盗经,恐怕另有其人。”
大智禅师长眉皱动,怒道:“贫衲佛门中人,岂会随便指摘?”
说着用手向红绡一指,冷哼道:“贫衲老眼不花,三日之前,倒和这位女檀樾有过一面之缘。”
江青岚陡然一声长笑,正待发话,忽然发觉在自己长笑之中,似乎依稀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笑声,传入耳际。那笑声敢情是有人忍俊不住,才笑出声来,但一笑之后,又立即停止,这笑声正当自己长笑之时,同时发出,在场三人,虽然无法发觉,但江青岚玄关已通,耳目何等灵异,十丈以内,飞花落叶,尚且瞒不过他,何况只在临近三五丈之间。他笑声倏落,两道如电目光,随着笑声方向一转,不晃肩,不点足,一条人影,骤然飞起,比箭还快,往藏经阁前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上,电射而去!
“哈哈!原来树上还隐有高人!”
一声娇哼,紧接着一声蓬然巨震!江青岚一条人影,随声落地。
同时大树上倏地凌空飞起一条红影,带着银铃娇笑,疾如离弦流矢,掠过林梢,逐渐远去!江青岚分明是被人家震下来的,这人是一条红影,还是女子的声音,但对方掌力之强,就是武林六绝中人,也不过如此,幸好有“离合神功”护体,还不致负伤。
身形落地,不由心头一怔,大喝一声,忽的凌空跃起,施展出极世轻功,往红影身后追去!
“这就是毁阁盗经之人!”
江青岚的声音,却从他飞身追出之后,逆风传来!这一突变,当真快得难以形容,从江青岚长笑、飞扑、被震落地,红影飞起,他疾追而出,一共也只是眨眼工夫。
大智禅师虽然在少林寺中,除了掌门师兄大觉大师之外,也算得上一流高手,但这时瞧到一前一后两人飞出的极顶轻功,也自觉瞠乎其后。
“两位檀樾,我们快追!”
崔文蔚摇头道:“大师请便,愚夫妇初学乍练,不擅轻功!”
大智大师眉头一皱,突然举手击了三掌,短垣四周,同时跃出十几个手持戒刀的和尚,躬身肃立。
只听大智禅师说道:“你们派出两人,陪两位檀樾前往客室宽坐,其余仍按原来位置,守护经楼。”
接着又急匆匆的向崔文蔚道:“两位檀樾,请恕贫衲失陪!”
他话声一落,双脚顿处,人也跟着方才两人所去方向,急掠而去。却说江青岚跟着前面红影,急掠直追,越过几重殿脊,两人首尾相衔,追了一阵,江青岚心中暗自嘀咕,前面那条红影,不但掌力劲猛,就是轻功,也不在自己之下,而且对方方才那声矫笑,分明还是一个红衣女子!
他心中一动,不由蓦吸一口真气,身形加快,浮空掠影,疾追而上。但奇怪的是前面那条红影,不但不是向寺外只跑,相反的,她却朝着全寺中心的一座高大殿宇上奔去。
双方距离,已越来越近,前面果然是一个女的。罗衣紧窄,腰肢苗条,衣带飘风,脂香微闻!红衣女子似乎也发觉身后的破空轻响,有人追来,她娇小身躯,忽然向左一侧,娇声喝道:“你当姑娘怕你不成?”
她“成”字出口,纤手忽地扬起,往身后拍出。江青岚眼看业已追近,正待从她头上越过,拦到前面,那知娇叱入耳,对方身法诡异,一闪之间,连面目还没看清,陡觉漩风冷厉,遥遥袭来!
心中一惊,立即暗运“离合神功”,挥手一掌,迎着拍出。两股潜力一接,发出一声暴响,江青岚只觉对方掌力之强,激漩成风,威势极盛,自己一掌,竟然无法把对方力道挡住。
心头这份震惊,简直无法形容,不禁往后退出两步,藉以消卸逼来暗劲。就在这一瞬之间,红衣女子又是一声轻哼,柳腰扭处,人已往前掠出,疾若流矢,直向那座高大殿宇上激射过去!
这时天色业已昏黑,少林寺一片殿脊,重重屋宇,全笼罩在迷离月色之下,静寂得瞧不到半点人影,听不到半点人声。
其实今晚可算得上是少林寺近百年来,最严重的遭遇,每层殿宇,都有门下弟子,严密戒备。江青岚目能夜视,在这一怔之际,纵目瞧去,只见四五十丈之外,那座高大殿宇的屋脊之上,似是站着一个又瘦又高的人影。
以江青岚的目力,竟无法看清那人身形面貌,形如鬼魅,甚至难以准确判断,那究竟是人?抑或是一团幻影?但红衣女子,却正是往那座殿宇上疾掠而去!
江青岚心中一动,那肯干休,七星剑虽未出鞘,但右手紧握剑柄,左掌当胸,同时一提真气,身如流星,直往高大殿宇上扑去。正当红衣女子堪堪掠上檐牙,突然,从大殿下面,窜起一条灰影,身法快捷,斜扑而上。
那是一个手持禅杖的灰袍老僧,他差不多和江青岚同时跃到。这时两人距离屋脊,只有七八丈光景,那巍然而立,形如鬼魅的人影,忽的一声厉笑,宽大袍袖,突然扬起!
刷!江青岚眼前一花,只觉另一条人影,快若闪电,自天而降,落在自己和灰袍老僧之前。连看也没看清楚,只听“蓬”的一声巨响,流飙狂卷,向四外推出,一股巨大无比的压力,逼得江青岚和灰袍老僧,那里还想站得住脚,一齐往檐下落去!
“嘿!嘿!”
“哈哈!”空中响起两声不同的笑声,前者似乎含有愤怒,后者则代表了得意。笑声才落,一个沉声吐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另一个也大声高喝:“铁闩自落,石门自开,哈哈哈哈!”
江青岚脚才落地,心中不由一动,方才飘落自己身前的,分明是被少林寺禁锢四十年的长发怪人,他替自己挡了那个站在屋脊上的瘦长人影一掌,才发出那声蓬然巨响。
光是两人的掌风余劲,居然还把自己硬从屋檐上逼了下来,这份声势,当真骇人听闻。
屋脊上鬼魅似的瘦长人影,石室中被禁锢的长发怪人,到底是谁?有恁地深厚的功力?
还有自己一路追来的红衣女子,她掌势浑厚,身法诡异,武功之高,也决不在自己之下!
他艺高胆大,心念疾转,好奇之心,油然而生,双足一顿,正待往上跃去!
“小施主,使不得!”一个苍老急促的声音,低喝了一声,自己右臂,业已被人紧紧抓住,江青岚心中一惊,回头瞧去,原来正是自己同时被掌风迫落下来的灰袍老僧,这时脸色灰败,嗒然若丧的道:“会是他们两个?唉!浩劫!少林寺的浩劫……”
江青岚心中一怔,听口气,这灰袍老僧,分明知道两人来历,不由问道:“老师傅,这两个人是谁?”
灰袍老僧似乎并没听见,他依然仰天默祷,喃喃自语道:“弟子大觉,罪孽深重,致干魔扰,愿佛祖慈悲,保佑少林香火,一切罪戾,俱由弟子承担。”
他说到这里,语气突转坚决,脸上也立时露出坚毅之色,回头笑道:“小施主,夜闯少林,不知所为何来?贫衲因小施主,脸正气,决非奸宄一党,今日之事,乃是少林寺的劫运,两个魔头,只要出现一个,就足使少林覆灭有余。贫衲以身许佛,蹈汤赴火,职责所在,小施主局外之人,何必与魔头照面,徒贻后患。”
江青岚和灰袍老僧这一对面,只觉他慈眉善目之中,神光湛然,一片光明,浩荡胸怀,磊落风度,迥非方才惊悸满脸的神色。
一时倒被老和尚气度所慑,心头敬意,油然而生,连忙答道:“老师傅不必过虑,小生江青岚,和少林寺颇有渊源……”
大觉大师低喧佛号,摇手道:“此时不是谈话之时,贫衲急于追回师祖遗宝,小施主千万不可上去。”
他说到“去”字,突然禅杖一顿,身如灰鹤,凌空扑起,往殿上纵去。江青岚听他说得如此郑重,自然是一番好意,而且从他语气之中,听出方才屋面上两个对话之人,全是著名魔头,说什么只要出现一个,就足使少林寺覆灭有余。这么说来,这两个魔头,其中一个,就是自己亲手放出来的,他果是恶人!江青岚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愧疚,再看大觉大师扑起时的身法,武功也并不高过自己。若和红衣女子动手,还不致落败,但如果要和两个魔头中的任何一个过招,决非人家敌手。
他念头疾掠,也立即一点双足,跟踪跃起。夜色迷茫,屋脊上只有大觉大师柱杖而立,那瘦长黑影,长人,和红衣女子,全已不知去向。
这不过是自己被迫落檐前的一瞬工夫,他们竟然去得恁地快法?江青岚凝目四顾,重重屋宇,隐隐峰峦,数里方圆,那里瞧得到什么影子?只有一条灰影,却穿房越脊,往自己立身之处,疾掠而来,那是藏经阁前遇到过的大智禅师,他奔到大觉大师身前,躬身说道:
“大师兄,小弟无能……”
大觉大师右手柱着禅杖,左手一挥,喟然叹道:“师弟,今晚之事,大出我意料之外,目前重宝已失,魔踪远扬,而且少林寺已蹈入危机一发,师弟快随我下去再说。”
说着又向江青岚打了一讯,道:“小施主也请枉驾一谈如何?”
江青岚听得十分奇怪,暗想少林寺重宝被盗,最多追寻失物,而且敌人既已远去,他怎么反说蹈入危机一发呢?
心中想着,就跟了两人,跃落大殿,大觉大师一语不发,往里面走去,大智禅师也不敢多说,紧跟身后,一会工夫,到了方丈室,大觉大师让座之后,大智禅师合掌道:“启禀大师兄,这位小施主还有两位同伴,现在客室待茶,是否一并请来。”
大觉微微点头,一面说道:“你要大慧师弟,速即率领本寺执事弟子,分别搜查寺内各地,清点伤亡人数,速来报告。”
说完长眉一阖,闭目不语。大智禅师合掌领命,疾退出去。
江青岚心知这位少林寺方丈,敢情因方才发生的巨变,正以最大定力,冥思搜索,以策善后,是以也不敢惊动。过了一阵,大智已引着崔文蔚、红绡两人进来,落坐之后,大觉大帅双目一睁,低喧佛号,向江青岚合什道:“请恕老衲无状,尚未请教各位施主,高姓大名,师承宗派?”
江青岚连忙起身道:“小生江青岚,崆峒门下,这是小生至友崔文蔚贤伉俪,算来还是贵寺一派的俗家弟子。”
大觉大师双目陡睁,向崔文蔚夫妇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不知两位施主尊师名号,如何称呼?”
崔文蔚赶紧还礼道:“愚夫妇承五台山宏法老师傅慈悲,列为寄名弟子。”
大觉大师突然脸露惊喜,连连合什道:“两位施主,原来还是五台山师叔他老人家门下,老衲失敬。”
崔文蔚听说,连忙和红绡两人,重新以师兄之礼参见,大觉、大智也连连还礼。正说之间,忽然又有一个灰衣和尚,匆匆进来。只见他满头大汗,气息败坏的样子,显然是有十分紧急之事。他,正是大慧和尚!
当他一眼瞧到江青岚等三人,脸色更是一变,江青岚也陡的脸现怒容,炯炯双目,射出冷电般寒光!大觉大师缓缓回头,徐声说道:“大慧师弟,三位施主不是外人,你有话但说无妨。”
大慧和尚躬身合十,答道:“小弟奉命搜查寺内各地,连树梢墙角,各殿柱梁之上,俱已搜遍,并未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轮值大雄殿弟子死亡八人,藏经合两人,均系内腑重创致死,最严重的是……是本寺石室隧道,出口石门,被人震毁!那……那四十年幽囚的楼一怪,他……”
大智禅师没等他说完,突然脸色剧变,急急问道:“师弟,你说禁锢之室,也发生了变故?”
大慧和尚目光向江青岚等三人,狠狠的瞪了一眼,点头道:“师兄说得不错!禁室铁闩被人砍断,楼一怪想已脱困而出!”
大智禅师听得全身一震,神情紧张,霍地站起身来,说道:“大师兄,这……这……”
大觉大师依然十分镇定,轻轻叹息一声,道:“此事我已知悉,少林寺的祸福,今后只有我佛慈悲!”
江青岚因一时意气,削断禁锢之室的铁闩,放出长发怪人,心中已感内疚,此时听他们把楼一怪出困,说得如此严重,更觉不安,这就起身说道:“楼一怪究系何人?大师能否明示,小生因一时误会,斩断铁闩,致铸此错,不想对宝刹关系如此重大,小生实感愧疚。”
大智禅师双目圆睁,骇然的道:“江施主,楼一怪是你把他放出来的?”
大觉大师摇手道:“凡事均有天意,江施主毋用为难,这也许是先师假手于江施主而已。”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道:“说起楼一怪的事迹,两位师弟,恐们也不十分详尽,五十年前,楼一怪和迟老残齐名,江湖上曾有“南怪北残”之称,不但两人武功,确是当代武林极其罕见的高手,尤其楼一怪的‘劈天掌’,威力之强,可说无人能抗,大家因此又叫他‘一掌开天’,一掌可以开天,这是何等功力?那时老衲还只有二十几岁。”
这时江青岚等三人,全听得十分出神,就是大智、大慧,也都静心聆听,不作一声。大觉大师继续说道:“有一天,楼一怪突然寻上寺来,说要试试师祖留传下来的‘易筋经’神功,是否挡得住他一掌。
那时先师正在闭关参禅,师叔他老人家主持七宝寺,远在五台,寺中无人能敌,楼一怪却也并没为难,只是大笑而去。”
大智禅师插口道:“大师兄,这事小弟还记得,那天他临走之时,遥遥推出一掌,就把殿前一座木造钟楼,震坍下来,后来才改建为石造的。”
大觉大师点头道:“不错,咱们寺中的钟楼,就是那时候改为石造的。
此后楼一怪就没有来过,但他却因此更加凶暴起来,认为少林寺尚且不是他的对手,那是三年之后,先师启关大典,正好师叔他老人家也从五台赶来。楼一怪不知从那里得到的消息,听说先师启关,又再次找上寺来。”
大慧和尚插口道:“那是小弟皈依佛门的那一天!”
大觉大师颔首道:“这就是四十年前的事,楼一怪的主要对象,当然是先师,他耿耿不忘祖师留传下来的‘易筋经’神功,能否和他的‘劈天掌’相匹敌?当时和他动手的,却是师叔他老人家。”
红绡眨着大眼睛,问道:“啊!原来师傅和他先动手!”
大觉大师微微一笑,道:“当时楼一怪还不肯和师叔较量,他说先师也许挡得住他一掌,如果是师叔,恐怕连半掌也挡不住,他不愿多耗时间。师叔问他,别说一掌,如果挡住他三掌,他如何说法?楼一怪听得哈哈大笑,说只要师叔挡得住他一掌,他从此隐姓埋名,退出江湖,接得住他三掌,生死悉听尊便。哈哈!这场赌赛,就注定了他四十年幽囚!”
红绡张大眼睛喜道:“啊!原来师傅他老人家赢了楼一怪!”
大觉大师这会并没回答,只是继续说道:“其实楼一怪却估计错误,当年先师因师祖(昙宗大师)圆寂之时,年事尚轻,就主持本寺,事务繁重,对武功一道,难免时有荒废。
虽然后来勤修苦练,三年闭关,但当时对‘易筋经’功夫,远不如师叔他老人家来得精纯。楼一怪和师叔连对三掌,竟然铢两悉称,难分轩轾。这在楼一怪来说,已是输定,他却自始至终,认为先师功力,还要胜遇师叔,这样他就自动走入石室。
先师在外面加上精钢铁闩,曾说只要‘铁闩自落,石门自开’,便是他出困之日,此后为友为敌,就凭他自决。”
红绡啊了一声,回头笑道:“崔郎,难怪他口中念念有词,说着这两句话,原来还是师伯告诉他的。”
大觉大师又道:“其实当时楼一怪故示大方,自动走入石室,在他想来,区区石室,又焉能困得住他?这无非是输给了师叔,应个景罢了,何时要走,还不是来去自如。他那知少室峰下的石室,半出天然,全是花岗石根,就是普通江湖上的宝刀宝刃,也休想砍得动他,何况铁闩又是精钢特制,任他劈天掌再是凌厉,也难以推动分毫,这就被禁闭了四十年。
但据老衲推断,就是没有江施主斩断铁闩,五年之内,他也足可破关而出,先师当年虽说他出困之后,为友为敌,就凭他自决,不过老衲认为他四十年幽居,也许火性消磨,善根复生,对少林寺并无仇恨可言,虽然祸福难料,但以他四十年前的个性,也还不致于非把少林寺毁灭不可!老衲耽心的,却是另外一人!”
大慧和尚瞧了红绡一眼,问道:“大师兄说的,可是那红衣女子?”
大觉大师长叹一声,微微摇头。
大慧急道:“大师兄,难道还有比楼一怪更厉害的人物?”
大觉大师神色沮丧的道:“两月之前,蒙昆仑老神仙差人送还本寺祖师手着‘易筋经’,就是此人取去,咳!料想不到,真会是他!”
说到这里,忽又喟然叹道:“果真是他,普天之下,除了昆仑老神仙,谁也无法取回失宝,就是连师叔老人家在内。”
大智禅师听得满腹狐疑的:“大师兄,他究竟是谁?连师叔老人家都不是他对手?”
大觉大师低声说道:“千里孤行客!”
“千里孤行客?”
大智大慧听得浑身一震,同声惊道:“是他?大师兄和他对了面?”
大觉大师道:“说来也真险,那时两位师弟走后,我尚逗留祖师殿,忽见一条红影,奇快无比的向殿上掠来,等我飞身上殿之际,正好江施主也同时赶到,那知屋脊上出现一位瘦长人影,举掌遥挥,这时另有一条人影,却抢在江施主前面,硬接了对方一掌,那一阵掌风余劲,罡力之强,实为生乎所未见,居然还把江施主和我两人,逼下殿来,那发掌之人,口中所吟,正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那两句,除了千里孤行客,还有谁来?
那硬接他一掌的,就是幽囚四十年的一掌开天楼一怪,当时我就觉得事出离奇,但此时想来,楼一怪分明为了报答江施主断闩脱困之德,才突然现身,硬接对方一掌。”
江青岚听得恍然大悟,连忙问道:“小生孤陋寡闻,不知大师说的千里孤行客,又是何等人物?”
大觉大师道:“这也是数十年以前之事,老衲还是听先师提起过,此人出身来历,江湖上谁也弄不清楚,就是身形面貌,也无一人见过,不知何年何月,隐居九华山一处幽谷之中,那处幽谷,他自名为长恨谷,极为险峭难行,据说他因为遭受一件伤心之事,才遁世隐居,不与人见。
后来忽然有人传说,那谷中住的,竟是一位武林中绝世奇人,武功高不可测,于是就有冒险犯难,想从他学艺,也有许多身怀武功之士,慕名求见,但无论你是武功多高,也不里是白天晚上,只要入长恨谷,就糊里糊涂的失去抵抗,被人扔出谷外,不仅还手无力,根本连人影都没看到,只有耳中依稀可以听清‘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那两句话。
久而久之,自然把他越说越神秘,更因为不知他姓名,而他自己又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两句,常不离口,这两句话的意义,是任何东西,都难有圆满之时,人合还离,月圆还缺,这当然是伤心人的话,于是江湖上就替他取了一个外号,叫做千里孤行客。”
江青岚听完大觉大师这一番话,觉得千里孤行客定有一段缠绵悱恻的伤心之事,不由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方想开口,却听大智禅师问道:“大师兄,江湖传言,说他誓不出谷,而且入谷寻他之人,除了被扔出谷外,受点轻伤之外,也从不伤人,怎会突然寻上本寺,盗经伤人起来?”
大觉大师沉吟道:“此人性情怪僻,平日如何,也人言言殊,善恶难分。
就是凭他方才轻描淡写遥遥一掌,威力之强,武林中委实已不多见,何况那两句口头禅,除了他,江湖上也并无第二个人。”
他说到这里,忽然瞧了江青岚和崔文蔚夫妇一眼,续道:“三位施主不是外人,老衲忝主少林,说来惭愧,三天之前,本寺忽然来了一位女施主,身穿红衣,背负长剑,声言要见老衲。
寺中知客,因她带着武器上山,显然来意不善,当时婉言老衲不见外客。那知那位女施主一声冷笑,左掌轻扬,对准左边一尊四大天王挥去,佛像立被震成粉碎。
一面冷冷的道:‘你们方丈见不见外客,都无关重要,姑娘三天之后,来取“易筋真经”,要他自己估量着就是。’说完往外就走。
等大智大慧两位师弟,闻声赶出,她已扬长而去。要知本寺山门前四尊四大天王塑像,全高一十五丈,即使江湖上一流高手,要想一掌把它震坍,实非易事,就是以老衲来说,自问也无此功力。
那红衣女子居然能在玉掌轻拂之下,一举把它震坍下来,这份功夫,已非常惊人,她说三天之后,来取祖师遗留的‘易筋真经’,自非虚语。
老衲这就通令各处子弟,三日之内,赶返少林寺护法,那知三位施主,正好也在三天之后的今日,突然莅临,以致引起这场误会。”
江青岚崔文蔚同时回头瞧了红绡一眼,心中不由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把她当作红衣女子。
只听大觉大师又道:“目前承昆仑老神仙送还本寺祖师遗留的镇山至宝‘易筋真经’,一朝失去,老衲万死难赎其咎,经我仔细考虑,本寺暂由两位师弟,协力主持,我须即日亲自下山一行。”
大智禅师神色一凛,谏道:“大师兄一派掌门,岂可轻出,还是由小弟下山探访就是。”
大觉大师摇头道:“少林寺受祖师余荫,百十年来,名重武林,如今遭此大变,声誉尽失,如不能追回失宝,少林寺三字,恐怕从此湮灭无闻,香火衣钵,行见难保。何况千里孤行客,武功神奇莫测,我想先上一趟五台,谒见师叔,请示机宜,但愿佛祖保佑,追回重宝,此事关系重大,两位师弟,还是听我安排为是。”
江青岚因“易筋真经”,乃是黑衣摩勒和自己两人,从十二紫罗大师石窟中取出,再由黑衣摩勒送还少林寺之物。
自己曾在石窟中,学会“紫罗十二式”,算来和少林寺不无渊源。此时人家遭遇了重大困难,自己岂能置身事外?不由慨然说道:“此次贵寺遭人盗去的‘易筋真经’,实系两月之前,由昆仑大侠和小生两人,从石窟中取出,黑大侠专程送上贵寺。何况失盗之日,小生又适逢其会,大师如有差遣,小生不才,愿效绵薄。”
大觉大师微微一楞,忽然若有所悟的道:“当日黑大侠送经前来,曾说和一位小师弟同行,原来就是江施主?”
江青岚点了点头,便把当日情形,大概说了一遍。大觉大师低喧一声佛号,道:“江施主原来还是昆仑老神仙门下,老衲失敬之至,祖师遗留之宝,蒙老神仙送还敝寺,少林弟子,已是深感大德,怎敢再有烦劳,江施主侠义为怀,老衲只有心领。”
江青岚一楞之后,心知大觉大师身为少林方丈,“易筋真经”由他手中被盗,追寻失宝之责,自然不愿假手外人。但自己无意之中,放走禁锢四十年之久的楼一怪,对少林寺是祸是福,尚未可知。
“易筋真经”既被红衣女子盗走,她是否是千里孤行客一党,也真相未明。反正自己江南之行,九华原是顺道,好歹也得探出一点眉目,才不负学会十二紫罗大师的“紫罗十二式”。
心中想着,也就不再言语。当晚由大慧和尚把三人安置在宾舍之中。第二天早晨,江青岚等三人因人家寺中发生变故,尚须料理善后,自己不便久待,就向大觉大师告辞下山。
江南,这是长江以南的通称,他们只知红线姑娘去了江南,但恁大地方,漫无目的地要找一个人,又何异大海捞针?他们决定先到湖南,然后折向江西、浙江、安徽、江苏,逐步寻访。
三人由封登起程,沿着官道,经南阳、唐河,一路晓行夜宿,倒也并没发生事故。这天已赶到湖北枣阳,入城之后,就在大街上一家规模较大的客店下了马。
晚餐之后,江青岚因崔文蔚夫妇马不停蹄的跑了一天,急须休息,很早就回转自己房中。
正当他运功完毕,方想登榻入寝,蓦听屋面上忽然掠起一阵极其轻微的衣带飘风之声。
江青岚内功精深,自然听得出这是夜行人的声音。心中一动,立即随手佩上七星剑,轻轻推开窗门,闪身上屋。放眼望去,但见星河耿耿,那有什么人迹?
隔房崔氏夫妇,却鼾声轻微,好梦正甜!不禁暗自奇怪,适才分明听到有人飞掠的声音,怎么这一会工夫,就会不见去向?心中正在迟疑,忽听七八丈外,传来一声冷哼!
从阴暗之处倏然飞起一条人影,疾首流星,向北飞掠出去,眨眼之间,去得老远。
江青岚瞧他身法快得异乎寻常,心头一惊,暗想此人是谁?怎么轻身轻身功夫,如此了得?方才那声冷哼,分明对自己而发!
他少年好胜,那肯轻易放过,一提真气,立即发足追去!那知越遇几条横街,前面黑影,忽然不见。江青岚陡然住足,正待运目打量,忽听身旁又是一声冷哼!
“哼!你以为了不起?”
娇音未落,一条红影一晃,已从自己身边掠过,窜出七八丈外,疾若流矢,平掠而去。
江青岚经她两番戏弄,不由剑眉陡剔,双足一点,使出极顶轻功,急起直追。这会当真如飞燕掠波,流星横空,快速无比。
但你快,人家也不慢,前面那条人影,毫不回头,只是往前飞掠,轻身功夫,真也了得。
一前一后,两条人影,简直只剩两点黑点。不!两缕轻烟,晃眼而逝,瞬息工夫,便已追出效外。江青岚玄关已通,轻功自非寻常,时间稍长,就显出高低来。
前面那条红影,业已被他越追越近,当下猛吸一口真气,脚下加劲,嘶的一声,凌空掠起,飞越过那人头顶,落在她面前数丈,蓦地转过身子,抬目望去。那是一个身材婀娜的红衣少女,背插长剑,俏生生的站在八九尺外。
两道秋水似的目光,怔怔凝望着自己,柳眉儿上挑,凤眼圆睁,红馥馥的脸上,满是怒容。美,可以说美到极点,只是们眼盈盈处,带着一股煞气,凶霸霸的,敢情是被娇纵惯了的妞儿!
她难道是少林寺盗止“易筋真经”红衣女子?江青岚因那晚并没有瞧清她的脸目,心中正在沉思。蓦听红衣少女打鼻孔里冷哼一声,叱道:“你干么挡住我的去路?”
她其实那天也没有瞧清他的面貌,这会里,四目交投,不由心头的小鹿,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猛跳,娇躯不自觉往后连退。
江青岚一面打量寻思,一面拱手道:“小生正要向姑娘请问,把小生引来此地,不知有何见教?”
红衣少女鼓着双腮,气道:“你……你有什么了不起,几次三番,都是你追我的,姑娘就是要和你好好见个高下。”
她声音娇柔,身躯微微颤动。江青岚见她说话之间,稚气未脱,尤其说自己几次三番追她,分明她就是盗经之人,心中一动,不由笑道:“如此说来,姑娘就是少林寺盗宝之人了?”
红衣少女娇躯一挺,怒哼道:“是我,又怎么样?”
江青岚依然笑了一笑,道:“小生还有一事,想请问姑娘。”
红衣少女眼看江青岚一味含笑,心头又被他笑得跳了起来,粉脸一红,一时倒有点不便发作,这就冷冷的道:“你说!”
江青岚道:“不知姑娘和千里孤行客如何称呼?”
红衣少女脸色微变,迟疑了一下,道:“他是我师兄,你问他干么?”
江青岚笑道:“我想知道盗经的是你还是他?”
红衣少女冷笑道:“原来你是替少林寺的和尚找场来的!哼!接姑娘一掌试试。”
也不等江青岚回答,玉掌扬起,呼的一声,往江青岚当面劈到。江青岚在少林寺和她两次对掌,深知对方掌风厉害,一时不愿硬接,斜退半步,右掌一带,使出“离合神功”接引之力,把红衣少女激撞而来的劲风往旁引开。
这一下大出红衣少女意料之外,击出掌风,吃江青岚真力,牵向一旁引出,身子骤失平衡,脚下不由自主,往右冲出了半步!姑娘家娇纵惯了,自认师门绝学,足可称尊武林,普天之下,无人能挡,此时居然被对方一股无形潜力,突然引开。
不由气得眼圈一红,身形踉跄之中,一个急旋,身法诡异,向江青岚欺来,左掌挟着一阵劲风,直扑前胸。江青岚微微一笑,上身向后一仰,避开了这招,不等对方掌风及身,已经窜出数丈之远。红衣少女知道追不上他,娇喝一声:“站住!”
双脚一点,倏然纵了过去,青葱般纤手,对着江青岚一指,说道:“姑娘还有话问你,你……是那一派门下?”
江青岚一楞停步,说道:“小生江青岚,崆峒门下。”
红衣少女不屑的道:“崆峒弟子,原来如此脓包,连姑娘两掌也接不下来,来,咱们在兵刃上较量!”
掌风被人家引开了,居然还说接不下她两掌?话声才落,嗒的从腰间抖出一条软鞭,那鞭身蓝光闪闪,全是一片片精钢细鳞,鞭头还有一个倒钩,活像一条蛟龙。红衣少女瞧了江青岚一眼,忽然娇滴滴的道:“喂!我这个叫做北海毒鳞鞭,这些鳞上,全是淬了剧毒,你要特别当心啊!”
她声若银铃,又是温柔,又是亲切!江青岚听她方才说自己脓包,不由激起年轻人好胜之心,但经她后来这么一说,又觉得她实在入世未深,稚气未脱。
想来少林盗经伤人,纯出她师兄千里孤行客所为,自己何苦与她动手,胜之不武,不胜为笑。心念转动,只听红衣少女轻喝一声:“你还不撤出兵器?”
红影闪处,毒鞭带着一股劲风,往自己当头罩来!江青岚剑眉微皱,身形倏然后退,那知红衣少女的轻功和他差不多,不等他退开,皓腕再翻,触鼻腥风,又已卷到!
江青岚只觉一阵腥膻之气,中人欲呕,心头不由微生怒意。暗想千里孤行客,果非正派中人,只要看他师妹所使兵器,已可证明是邪魔一道了!
毒鳞鞭,鞭身有毒,自然不能用手去夺,他忽然想起离火真人替柳琪点穴时的身法,进退变化,如鱼逆水,大可一试。心念转动,身随意转,索性把双手往袖中一拢,的溜溜的东闪西避,红衣少女鞭法虽快,那里碰得上他半点衣角。
转瞬之间,拆了二十来招,红衣少女越打越气,娇声喝道:“你一味躲闪,算什么英雄?”
江青岚笑道:“要赢你,又何难之有?不过你输了,就得说出少林寺‘易筋真经’究在何处?”
红衣少女见他说赢她如此容易,好像自己稳输似的,心中一气,愤愤应了声:“好!”
手上一紧,突然鞭影重重,有如狂风暴雨般击出,江青岚使的是离火真人点穴身法,身子游动,两目凝视鞭影,看得真切,口中喝道:“撤鞭!”
身子由鞭影中倒闪而入,左手使出“离合神功”接引真气,贴着鞭身,往外一带,右手反手一指,迅疾无比的往红衣少女执鞭右腕的脉门上点去!红衣少女万想不到他出手会有如此快法,只觉毒鳞鞭在掌中一震,似乎有一股无形潜力,往外硬拉,对方指风也已同时向脉门点到。
如果再不撤鞭,自己就得立时受制,心中一惊,只得撤鞭后退。那知她立身之处,却是一个两丈来高的陡坡,一脚踏空,娇躯就往下跌去!江青岚身子一弯,抄住鞭柄,轻声笑道:
“崆峒弟子,可怎么样?这会总该说出少林寺‘易筋真经’的下落了罢!”
红衣少女身法好快,刚一下沉,立即又窜了上来。
饶是江青岚身怀绝顶轻功,也不禁暗暗点头,随手就把毒鳞鞭递过。
红衣少女一张粉脸,胀红得差点哭了出来,又气又急的道:“这是你使的狡狯,算不得数,再比比暗器好了,哼!你当心,这是咱们的北极寒星……”
江青岚听她气鼓鼓地说着,没见她转身扬手,突然之间,眼前银星闪动,寒气大盛!心头大吃一惊,百忙中猛吸一口真气,脚不点,肩不晃,一条身形,飕的凭空拔起一丈来高。
只听一阵细微的铮铮之声,一大蓬银星,从脚下激射而出,寒气凛凛,汹涌而去!原来这种名叫‘北极寒星’的暗器,竟然装在红衣少女胸前,发射之时,只要左手在自己腰旁机关上轻轻一按,一大蓬银粒,就由弹簧中激射出去。根本用不着先取准头,当真使人防不胜防,狠毒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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