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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连遇险境

    宋秋云被他说得脸上一热,但自己穿了男装,自然不好说要单独住一间房子。

    这时另一个僧人送上两盏香茗,合十问道:“二位施主想必还没用膳,可要小僧到厨下去准备一席素斋?”

    楚秋帆点点头道:“如此甚好,那就麻烦大师父了。”

    那僧人合十退去,先前领二人进来的僧人,走到左首门前,一手推启房门,陪笑道:

    “二位施主的房间就是这间了。这客厅左右两间房是小庙接待贵客最好的两间了。”

    宋秋云探首看去,房间内果然相当宽敞,除了两边壁下各有一张木床,临窗还有一张书桌和椅几,比起一般小城镇里的客店来,还好得多,这就含笑道:“多谢大师父。”

    那僧人合十道:“施主看了满意就好,素斋一会就可送来,贫僧那就告退了。”

    楚秋帆拱手道:“大师父只管请便。”那僧人行了一礼,返身退去。

    楚秋帆取起茶盏,喝了一口,说道:“这地方还真不错,唔,这茶也不错,是用山水泡的,贤弟怎么不喝呢?”

    宋秋云抿抿嘴,笑道:“我平常很少喝茶,谁像你看到茶就喝。那天在灵禽观,要是我也喝,还能揭穿贼人的奸计吗?”

    楚秋帆笑道:“那是意外,难道贼人还会一直跟着我们不成?”

    宋秋云道:“那可不一定,江湖险诈,人心叵测。你呀,哼,论江湖经验,比我还差得多呢!”

    楚秋帆点头道:“贤弟说得极是。先师在日,一向待人以诚,我从小跟随先师,也走过不少地方,但自从先师遭害之后,这短短三个月时间经历的险恶,比起追随先师十年时光,犹有过之。”

    宋秋云道:“那自然了。大哥尊师身为武林盟主,他经过的地方,遇上的人物,纵有黑暗勾当,也不会让他看到的了。”

    两人说话之时,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两名僧人送上素斋,点燃起烛火,一名僧人合十道:“二位施主请用斋了。”说完便自退去。

    桌上放好四菜一汤和一桶白饭,二人也不客气,装了饭,就拉开长凳,对面坐下,各自吃了起来。素斋清淡可口,楚秋帆一连吃了三碗饭,宋秋云却只吃了一碗。

    饭后,一名僧人进来收拾盘碗,又沏了一壶热茶送来。

    楚秋帆道:“贤弟,我们到房间里去坐吧!”

    宋秋云被他说得红晕着脸,站了起来,两人一个拿起茶壶、茶碗,一个拿了烛台,走入房中。

    这一路上,都是在客店投宿,两个人要两个房间。虽然在田舍翁家里也住过一个房间,那是宋秋云负了伤,需人照顾。

    今晚,两个人又同住一个房间,宋秋云平日纵然刁蛮,究是姑娘家,走入房中,放下烛台,只觉心头小鹿跳得很厉害,这就走到窗下,在临窗一张椅子上坐下,举止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楚秋帆替她倒了一盅茶,放在几上,含笑道:“贤弟怎么了?”

    宋秋云抬起头,腼腆一笑道:“没……没什么?”

    楚秋帆看她脸色腥红,心头也恍恍惚惚的,感到有些困倦,不觉伸了一个懒腰,说道:

    “贤弟,明天一早还得赶路,还是早些睡吧!”

    宋秋云低着头道:“我还不累,你先睡好了。”说完,不禁也掩着口,打了一个呵欠。

    楚秋帆笑道:“看你还说不累……”

    话声未落,只听房间外有人弹指叩门,接着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笑道:“楚兄还没睡吧?”

    楚秋帆听得一怔,抬头问道:“是哪一位?”

    房门呀然开启,从门外走进一个身穿天蓝箭袍的尖瘦脸汉子,这人看去年在三十开外,生得獐头鼠目,鹰鼻薄嘴,一脸俱是浮滑之相。他,正是唐门逐徒唐宝琦,外号叫做黄鼠狼。

    楚秋帆脸色微微一沉,冷然道:“阁下有什么事?”

    唐宝琦脸含微笑,故作潇洒模样走了两步,目光一掠宋秋云,才轻咳一声,抱拳道:

    “兄弟听说楚兄也落脚在此,特来走访,没惊扰二位的好事吧?”这“好事”二宇,听来好生刺耳!

    楚秋帆剑眉一拔,正待开口,宋秋云已经“霍”地站了起来,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在胡说些什么?”

    “啊啊!”唐宝琦口中带着歉意的笑声,目光一溜宋秋云,抱抱拳笑道:“这位小兄弟生得好生标致!在下唐宝琦和楚兄乃是同道,也是同行……”

    “住口!”楚秋帆冷声喝道:“楚某和阁下道不同,不相为谋,阁下可以请了。”

    唐宝琦耸耸肩,笑道:“兄弟慕名趋访,忝属同道、同行,楚兄怎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宋秋云冷声道:“我大哥怎会和你同道同行?”

    唐宝琦潇洒的在屋中转了个身,脸朝宋秋云谄笑道:“在下三年前被家叔逐出唐门,楚兄于三月前被裴盟主逐出师门,同属逐徒,岂非同道?在下风流天生,在江湖做过几件采花案子,楚兄也风流成性,最近几件采花命案,江湖上更是尽人皆知,岂非同行?所以在下和楚兄,真乃一时瑜亮……”

    楚秋帆听得满腔怒火,忍不住大喝一声:“狂徒,你还不给我滚出去?”

    唐宝琦神色不变,谲笑道:“楚兄何必动怒,忝属同道同行,理当和衷共济,有乐同享……”

    宋秋云叱道:“我大哥叫你滚,你再不滚,莫怪我不客气了!”

    唐宝琦涎笑道:“小妹子,你莫要假惺惺了。是不是嫌我在此,耽误了你们的好事?哈哈,在下在江湖上也是风流人物,若论风流事儿,在下不见得输给了楚兄……”

    宋秋云听得气极,娇叱一声:“你是找死!”挥手一掌,朝他脸上掴去。

    哪知唐宝琦早就料到宋秋云有此一着,右手一抬,一把捉住了宋秋云的纤掌,尖声道:

    “好柔好软的柔荑!小妹子,就凭你这只玉手,已够在下消魂的了!”

    宋秋云被他捉住玉手,一挣未脱,急得满脸通红,叱道:“狂徒,你还不放手!”

    楚秋帆怒喝一声道:“唐宝琦,你……”身形一下掠上,挥掌劈去。

    唐宝琦右手拉着宋秋云,左手轻轻一格,回头笑道:“楚兄何必认真?她又不是你妻子,就算是你妻子,古人说得好,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咱们是同道同行的好兄弟,借你一件衣服穿穿,又有什么关系?”他说得轻描淡写,这随手一格,就把楚秋帆一个人挥出去四五步远,“砰”的一声,背脊撞在墙壁之上。

    楚秋帆一掌出手,才发现自己功力全失,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心头不期蓦然一惊,暗道:“莫非方才素斋中,又被这贼子下了散功毒药不成?但在灵禽观中了散功奇毒,发作之时,全身颤抖,人也有昏昏欲睡的感觉,这回何以一无所觉,并没有此等现象?”

    宋秋云右手被唐宝琦执着不放,眼看楚秋帆被唐宝琦震退,心头更急,叫道:“大哥,你怎么了?我们好像中了这贼子的散功奇毒。”

    唐宝琦淫笑道:“这声大哥,叫得好生亲昵!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会放你了。”

    宋秋云“呸”了一声,一口口水朝他脸上吐去。

    唐宝琦用手指从脸上把她口水刮了下来,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低笑道:“安得美人香唾沫,调成丸药疗相思。小妹子,你这香唾,正好疗我相思之情。”

    楚秋帆发觉真气涣散,此时正在拼命的提聚真力,但唐宝琦对宋秋云如此轻薄调笑,心头怒火进发,哪忍得住,口中狂吼一声,挥动双拳,朝唐宝琦扑了过去。

    唐宝琦阴笑一声道:“姓楚的,你中了唐门‘无形之毒’,就算有天大本领,也休想使得出功力来。同时你更该放明白些,在下不愿伤你,是要把你擒交盟主,可不是不敢杀你。”

    口中说着,左手疾发,出手如风,在楚秋帆扑近的刹那之间,连点了他身前七处大穴,使的正是唐门七星手法。

    楚秋帆“砰”的一声,跌坐在地。

    唐宝琦脸露诡笑,说道:“你现在给我安静一些,等在下成了好事,也许心中一乐,就放你一条生路。”他说完话,再也不去理会楚秋帆,右手轻轻一拉,宋秋云全身乏力,纵有抗拒之心,也无力可施,随着他一拉之势,一个人身不由主的跌入唐宝琦怀里。

    唐宝琦右腕再轻轻一揽,就揽住了她的纤腰,左手更快,在她腰眼上轻轻点了一下。

    宋秋云但觉腰上一麻,身躯一软,几乎栽倒。唐宝琦不愧是花中老手,没待她跌下去,左手一抄,托在她腿弯上,把她整个娇躯抱了起来。

    宋秋云不但功力无法施展,又被他点了穴道,四肢动弹不得,但还能开口说话,不由惊骇的道:“你要做什么?”

    唐宝琦淫笑道:“姑娘难道还不明白么?春宵一刻值千金,在下要和姑娘共效于飞之乐。”

    宋秋云听他口出污言,一时又羞又急,切齿道:“你这淫贼,狂徒,禽兽不如的东西,你敢碰姑娘我一下,管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唐宝琦抱着她走近床前,把她放到床上,宛如一头贪婪的饿狼,气息咻咻的尖笑道:

    “姑娘这话可不对了,那时好事已成,在下就是你的老公了,天下哪有娇妻杀老公的?再说,经过这番相爱,在下就是把刀送到姑娘手上,姑娘也舍不得杀我了……”他口中说着,双手已经老实不客气的替宋秋云宽衣解带起来。

    楚秋帆坐在地上,身不能动,连真气也无法凝聚,再听他说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心头怒气迸发,只是不住的提聚真气。但唐宝琦出身唐门,善于使毒,不知他在素斋中下了什么毒药,竟然比散功毒药还要厉害,身上丝毫没有中毒现象,竟会真气涣散,武功全失,使不出一点力气来。

    唐宝琦双手熟练的替宋秋云宽去了外衣,如今她只剩下一身紧身亵衣,曲线丰满的胴体,已经有一半呈露在眼前了!宋秋云像一头快要被吞噬的羔羊,紧闭着眼睛,蜷曲着身子,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已没有。

    唐宝琦双颊如火,包满了红丝的贼眼,更是快要喷出火来。现在,他双手迅快往下,朝她纤腰摸去,只要解开腰带的结,除去了最后一层障碍,他就可以饱逞兽欲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唐宝琦忽然如遭蛇噬,口中“啊”了一声,正待扑上去的人,急急往后退开了两步。低头看去,只见左手食、中两个指头上被刺了两个小孔,业已滴出血来。

    人血本来是鲜红的,但此刻从他指头流出来的,竟是绿血!绿得像从青草里绞出来的汁,青绿可爱!

    唐宝琦一呆,就在这—瞬间,他发现整条手臂内,有如万蚁爬动,奇痒难耐。手指上本来还只有针孔般的小孔,已在逐渐溃烂加大,深可见骨,流出来的绿血,也愈流愈多。他脸上有了惊怖之色,右手紧紧握住了左手脉腕,嘶声道:“绿猬带!你是云里观音门下?”

    宋秋云倏地睁开眼来,冷笑道:“就凭这句话,你就死定了。”

    唐宝琦心头暗暗吃惊,他从前曾听叔父说过,天底下除了唐门的“无形奇毒”之外,尚有两件奇毒之物,一是魔教的绿猬带,一是毒龙叟的毒龙杖,非他们独门解药不解。尤其是云里观音门下,女弟子每人都有一条绿猬带。只要被刺中了,奇毒循血而行,有如万蚁爬行,奇痒难忍,中刺之处,随着逐渐腐烂,比青海派的化血针还要厉害……他心头愈想愈怕,厉声道:“你解药呢?”

    宋秋云冷笑道:“解药当然有,但你找不到的,只怕你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找了。”

    唐宝琦知她说得不假,急忙问道:“那你要待怎的?唐某也不妨实言相告,你们中的是唐门‘无形奇毒’,三个时辰之内,没有我独门解药,活不到六个时辰。”

    宋秋云道:“好,我给你解药,但你必须先给我解药,我才能把解药给你。”

    这几句话的工夫,唐宝琦但觉奇痒难忍,两个手指腐肉也愈来愈大,心知时间宝贵,口中说了声:“好!”急忙探怀取出一个小小瓷瓶,往床上一放,右手在宋秋云身上连拍两掌,解开了她身上被制穴道,口中说道:“解药在此,你快拿解药来。”

    宋秋云伸手取过瓷瓶,看了一眼,果见瓶上贴着一条极小的红纸标签,写有“专解无形奇毒”字样,心知不假。这就迅快披起衣衫,然后从头上拔下一支玉簪,齐中一折,原来玉簪中孔里面滚出三粒绿色药丸。

    唐宝琦奇痒难忍,强自咬着牙,急忙举步走来。

    宋秋云把一粒药丸捏在掌心,喝道:“你再走上一步,我就把解药吞下,你再也休想活命了。”唐宝琦只得停住。

    宋秋云把两颗药丸掷了过去,说道:“接住了,你先把这两颗药丸放在溃烂之处,立可生效,还有一颗药丸,要等我服了你的解药生效了再给你。”

    唐宝琦原是个工于心机的人,但他深知绿猬带剧毒厉害,哪里还敢再说个“不”字,迅快接过解药,分别放在已经溃烂的指头上。这解药果然灵异,两个指头上的绿血,立时凝住,手腕以下难以忍受的奇痒也立时好了许多,只是手臂上仍如万蚁钻动,痒不可忍,心知只要口服的一颗解药服下之后就可平复,心中登时宽慰了不少,这就催道:“姑娘服下解药,就请运气试试,如果奇毒已解,这第三颗解药,就该赐给在下了吧?”

    宋秋云打开瓶塞,抬目问道:“要服几颗才能见效?”

    唐宝琦道:“三粒,这瓶中正好是六粒,姑娘快请服了。”

    宋秋云倾出三粒药丸,吞入口中,过了一会,暗中运气一试,觉得真气果已逐渐畅通。

    正待把解药送与楚秋帆,唐宝琦急忙伸手一拦,说道:“姑娘真气如已畅通,请把你的解药先交与在下。”

    宋秋云道:“怎么?你怕我不给你?”

    唐宝琦忍着手臂奇痒,说道:“姑娘和这位楚兄如果都解了奇毒,在下还能走得出这房门么?”

    宋秋云刚才运气之时,已试出自己功力大概只恢复了七成左右,如果此时和他动手,自己也并无制胜把握,口中哼道:“好吧,姓唐的,今晚便宜了你,下次再给我遇上,就是你断魂之日了。”口中喝着,一抬手,把第三颗药丸,脱手投去。

    唐宝琦右手一抄,接到手中,低头看了一眼,确认无误,迅快纳入口中,尖笑一声道:

    “咱们后会有期,在下失陪了。”闪身朝门外掠去,身法迅捷无比。

    宋秋云急忙走到楚秋帆身边,伸手解开他被制穴道,然后扶着他坐起,说道:“楚大哥,快把解药服了。”

    楚秋帆长长吁了口气,说道:“这该死的东西,已经走了么?”

    宋秋云嫣然一笑道:“他被我绿猬带刺了一下,吓破了胆,已经逃走啦!”

    楚秋帆问道:“什么叫绿猬带?”

    宋秋云道:“你先把解药服了,我再告诉你。”她从瓷瓶中倾出三粒解药,用纤纤玉掌送到他口边,喂他吞下,一面低低的道:“绿猬带是师父用刺猬皮缝制的一条带咯,我和大师姐都有一条。当日师父要我围上之时,我还嫌它围着不舒服呢!她老人家说,这带可保女孩儿家的清白,今晚它真的救了我一命,要是没有这条带,我……再也没有脸见你了……”

    她眼圈一红,晶莹泪珠含在眼眶里,盈盈欲坠。

    楚秋帆愤怒的道:“这贼子下次再碰在我手里,我决不放过他!”

    宋秋云忽然破涕一笑,说道:“不用了,我少给他了一粒解药,他活着会比死更难受!”

    她不待楚秋帆开口,接着道:“凡被绿猬带刺破的人,伤口立时溃烂,需要一粒解药外敷,两粒内服,才能把剧毒消尽。他刺破两个手指,有两处溃烂,就需要两粒,再加两粒内服,一共就要四粒。我才给他三粒,他那条手臂余毒未清,会不时复发,发起来奇痒难忍。如果用手一搔,就皮破流水,终年溃烂,愈烂愈痒,再也不容易治好,让他去活受罪吧!”

    楚秋帆道:“唐宝琦外号黄鼠狼,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你给他的解药留了一手.他给你的解药,可能也会留一手呢!”

    “这个不会。”宋秋云甜甜一笑道:“你看,他把药瓶都留下来了。哦,你运气看看,是不是全好了?”

    楚秋帆略为运气,点头道:“解药倒是不假,我气机已经全畅通了,方才要不是这贼予点了我七处穴道,双手无法转动,我身边就有祛毒丹。”

    宋秋云撒娇道:“这都怪你不好,你发觉不对,就该先服‘祛毒丹’了。自己失去了武功,还和他拼什么命?”

    楚秋帆道:“我看他捉住了你的手,我……我如何忍得下?”

    宋秋云心头甜甜的,但依然撅起小嘴,说道:“这叫做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如果先服‘祛毒丹’,恢复了功力,不是更好么?你这一被他制住穴道,动弹不得,又如何能救我呢?

    人家差点……差点……”她双颊飞红,底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楚秋帆道:“好了,这一折腾,时间已经不早了,快些休息吧!”起身走过去,掩上了房门,自顾自在左首一张木床上和衣躺下。

    宋秋云虽然还不想睡,但看他躺下了,也只好在他对面的铺上和衣躺下。拉过一条薄被,盖在身上,挥手熄了烛火。

    翌日一早,两人用过早餐,楚秋帆取出一锭银子,作为香金,就离开关王庙,循着乡间小路,经官村坂,双河口,都是小村落。中午时光,到了地名双洞的市集,这里总算有一家卖面点包子的小馆可以打尖。楚秋帆叫了两碗面和一笼包子,两人匆匆吃罢,会帐出门。

    从双洞向北,虽有一条小路可通秋浦(至德),但这几十里路程都是山岭野坂,并无村庄。楚秋帆预计傍晚时分可以赶到县城落脚,因此倒也不急着赶路。正行之间,楚秋帆忽然感到心头有些烦躁,正觉奇怪,只听身后有人叫道:“二位慢点走!”

    一听声音,就知是黄鼠狼唐宝琦。

    楚秋帆脚下一停,回过身去,果见唐宝琦远远跟了下来,这就冷声道:“阁下还来作甚?”

    宋秋云一手按着剑柄,倏地回身,柳眉倒竖,叱道:“姓唐的,你还记得姑娘昨晚说的话么?”

    唐宝琦远远的就站停下来,陪笑说道:“姑娘昨晚说了什么?在下一时记不起来了。”

    宋秋云道:“很好,姑娘不妨再说一遍。我说过下次再给我遇上,就是你断魂之日。”

    唐宝琦阴笑道:“这个在下知道,只是现在已经过了午牌了。”

    宋秋云道:“过了午牌又怎样?”

    唐宝琦脸露诡笑,说道:“姑娘不可动气,先运气试试就知道了。”

    楚秋帆听得暗暗一惊,心想:“此人出身唐门,善于用毒,莫要昨晚他给的解药,过了午刻,就会失效?”一念及此,急忙暗暗运气检查,这一运气,果然发现全身真气,似有逐渐消失之象。

    “为什么要运气?”宋秋云按剑道:“是不是你又在暗中捣鬼?”

    “那倒不是。”唐宝琦陪笑道:“在下昨晚怕姑娘给我的解药未必是真,故而给姑娘的解药,也只能到今日午刻为止,过时就会失效。在下因此一路追了上来,是给姑娘送解药来的。”

    楚秋帆心中暗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一面不觉仰首长笑了一声,这声长笑,声如裂帛,响遏云霄!

    唐宝琦距他只有三丈多远,听到笑声,不由得又移足后退了七八尺,双目望着楚秋帆问道:“楚兄何故大笑?”

    楚秋帆从容一笑道:“阁下这点伎俩,如何瞒得过楚某!昨晚你走后,楚某运气之时,早已发现了。楚某身边,另有祛毒灵丹……”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翠玉小瓶,又道:

    “唐门无形之毒,又能奈我何?”

    唐宝琦疑信参半,说道:“楚兄真能解唐门无形之毒?”

    楚秋帆道:“你不信?你刚才不是说你的解药,到午刻就失效了,要我们运气试试么?

    现在楚某也要你见识见识我的神拳!”话声甫出,扬手一拳,朝左首一片树林中击去。

    他这一拳使的正是崆峒“无形神拳”,出拳之际,不带丝毫风声。

    唐宝琦看他只是虚张声势,扬了扬拳,只当他解药失效,已经使不出内劲来,口中不觉尖笑了一声。但就在尖笑方起,耳中只听“咯啦”一声,距楚秋帆还有三丈多远一排树林最前面碗口粗的一棵松树,突然齐腰折断,倒了下去。

    这下直看得唐宝琦大惊失色,心想:“他如果这一拳朝自己击来,岂非当场就得身负重伤?”他原是极工心机的人,心念也转得极快,连忙拱手陪笑道:“在下是替二位送解药来的。楚兄既已不需解药,在下就失陪了。”说完,转身就走。

    宋秋云喝道:“姓唐的,你给我站住!”

    唐宝琦哪里还肯停留,脚下加紧,如飞而去。

    楚秋帆连喘了两口大气,把手中翠玉小瓶朝宋秋云递了过去,急急说道:“云妹,你快接过去,倾出三粒‘祛毒丹’,快些服下。”

    宋秋云道:“你是不是觉出不对了,那你为什么不先服下呢?”

    楚秋帆方才发现解药失效,真气正在逐渐涣散,但他练的“太虚玄功”,内力深厚,还能控制。那一记“无形神拳”,可说已把仅有而尚未消散的真力,全发出去了。这一拳之后,他一个人几乎已极为疲惫,但因为唐宝琦未走,他咬着牙,勉强支持而已。此时气力虚弱的道:“我们且找个大石坐下来,但你必须记住,务要装出极为自然,不可稍露神色。唐宝琦是个极工心机的人,外号叫做黄鼠狼,他确是精灵如鼠,凶残如狼……”他脚步沉重,缓缓移动着,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宋秋云焦急的道:“你既已发觉解药失效,为什么不先服呢?”

    楚秋帆胸口起伏,喘息着道:“目前咱们两人都已无力和人动手了。唐宝琦心中疑信参半,未必完全相信,他匆匆退走,只是被我吓退的,他必然还会再来。咱们必须争取时间,你先服‘祛毒丹’,有我坐在这里,他还心存顾忌,不敢逼近。有一盏热茶工夫,等你功力恢复了,我再服‘祛毒丹’,有你护法,就可不怕唐宝琦了。”

    宋秋云想想觉得有理,这就点点头道:“好吧!”轻轻打开翠玉瓶盖,倾出三粒药丸,纳入口中,就傍着楚秋帆在大石上并肩坐下。

    楚秋帆强自打起精神,目光不时凝视着远方,果然过不多久就看到一条人影从远处走来。

    只要看他走路的神情,遮遮掩掩,行动鬼祟,就可猜想得到此人准是黄鼠狼唐宝琦无疑!

    “这厮果然心思阴毒得很!”当下故意偏低着头,装出正在和宋秋云低声说话模样。

    宋秋云虽然女扮男装,路人不知底细,只当是两个好朋友在谈天,唐宝琦知道宋秋云是女的,更认为他们正在喁喁情话!

    他方才见识过楚秋帆一记“无形神拳”无声无息就把三丈外一棵碗口粗的松树齐腰折断,虽然他走到半路,还是不相信楚秋帆能解唐门无形之毒,故而又折回来瞧瞧。这时眼看两人并肩坐在大石上,正在低声谈话,丝毫看不出有毒发现象,心中不禁暗暗嘀咕:“难道这小子身边真有解药不成?”

    他是个极其小心的人,更知道这两个人不好惹,自然不敢走得太近,只是站在远处眺望了一阵。但见楚秋帆偏低着头,始终没向来路望上一眼,宋秋云同样低垂着头,也没抬过一下,这情形就不像说话。每个人说话时,多少总有些表情,何况两人在喁喁谈情,譬如女的习惯上该有偏头,回眼或是用手玩弄衣角、掠掠鬓发等举动,男的也该有点头、低笑或者侧侧肩膀,两手互握等姿势。但他们没有,女的只是低头坐着,男的只是傍着她侧身而坐,这许多工夫,就没见他们动过一下。

    唐宝琦看得心头暗暗生疑,忍不住悄悄走上几步,现在他又回到刚才站立的地方了。这里离两人坐的大石,还有三丈七八尺远近,他依然不敢鲁莽,静静地站停下来,他仍须仔细观察,方能决定行止。

    楚秋帆其实一直在留心着他,心头也止不住暗暗焦急,这时唐宝琦若是一闪而至,掠了过来,自己功夫全失,宋秋云奇毒未解,真是危险万分。但唐宝琦不出自己所料,不敢过于逼近,只要再能拖些时间,等宋秋云身上奇毒一解,就可无事。

    本来,一盏热茶工夫有如白驹过隙,何等快速之事!但一个人在紧张和焦虑之时,越想时间快些过去,就越觉得时间过得缓慢。

    他眼梢一溜,竟然发现唐宝琦已经悄悄逼近过来,心头不禁大急,计算时间,差不多已过了一盏茶工夫,宋秋云奇毒似乎还未完全化解,因为奇毒如果已经化解,她早就睁开眼来了。但此刻形势逼人,他不得不低声问道:“云妹,你身上奇毒是否消解了?”宋秋云突地抬起头来,双目一睁,正待开口,楚秋帆急忙低声说道:“你快低下头去,先别作声,如果奇毒已解,点点头就好。”

    宋秋云依言点点头,低声道:“你这‘祛毒丹’真灵,我已经好了。哦,是不是那姓唐的家伙已经来啦?”

    楚秋帆道:“是的,他已逼近过来了。”

    宋秋云低着头,悄悄打开翠玉小瓶,倾了三粒药丸,藏在掌心,一面悄声说道:“你快低下头来,把药丸吞了,这厮让我来对付他。”

    楚秋帆依言低下头去,宋秋云迅快把三粒药丸塞入他口中。他们本来坐得极近,楚秋帆又侧着身子,因此宋秋云把“祛毒丹“送入他口中,唐宝琦根本没有看到,他看到的只是楚秋帆身子动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这一情形,岂不正是两人毒发的现象?

    他心中不禁暗暗高兴,忖道:“好小子,我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

    心念这一动,脚下不觉又逼近了几步,但依然怀着戒心,忖道:“不对,他们若是发觉解药失效,奇毒已在发作,妄想运功逼毒,就应该躲到林子里去,怎会就在大路边上坐下来?

    (他不知道方才楚秋帆一记“无形神拳”,已把全身力道都用了出来,已经无力再移脚步了。)我可不能上他们的当!”

    这一想,正待回身后退。宋秋云早已一跃而起,口中娇叱一声:“唐宝琦,你给我站住!”声到人到,锵然龙吟,一道狭长银光,已如匹练般卷到。

    唐宝琦连拔剑都来不及,急忙双足一点,身子凌空一个筋斗,翻了出去。

    宋秋云恨透了他,岂肯轻易让他逃走,身形一落再起,凌空追击,皓腕一振,又是唰唰两剑,紧随着他身后刺到。

    唐宝琦见她凌空追击过来,赶紧飞身落地,他一身轻功,着实利落,因此起落之间,相当快捷。宋秋云凌空追击的第二剑,因对方落到地上而落空,等她跟着往下扑落,第三剑迎头劈下之时,唐宝琦已经拔出身边长剑,使了一招“浮云出岫”,往上架起。双剑交击,发出一声震慑人心的金铁交鸣。

    宋秋云吃亏身在半空,这一剑双方各自用上了全力,她被震得连人带剑朝上飞起,但听一声冷哼,她头下脚上,翻了一个筋斗,突然手腕一抖,临风连劈三剑。

    这一招正是她师父云里观音的绝招,叫做“云里三剑”!

    剑虽一招,但却接连劈出三剑。劈出的虽是三剑,但恰似银蛇乱闪,在半空中明明只有三道剑光,等到落下之时,剑光纷披,已是鱼龙漫衍,银芒流动,化作一蓬剑雨,已经使人分不清它到底有多少道剑光了!

    唐宝琦一剑把宋秋云震飞出去,心中还在沾沾自喜,还以为宋秋云究是女流之辈,剑上功夫毕竟逊过自己。哪知这一转眼间,瞥见一蓬银芒,缤纷如雨,迎头罩下。几乎连对方究有多少剑光都数不清,遑论封架?一时不由得心头大骇,但此时再待后跃,都已不及!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响起一个苍老声音,喝道:“小施主剑下留情!”这句话起自身后,但到了最后几个字,已经到了唐宝琦的头顶。接着但听一阵清脆的“叮”“叮”轻响,有如珠落玉盘,急骤得像乱拨琴弦,发出琤琤琮琮之声,煞是好听。刹那之间,剑光消失,宋秋云手持一支细长长剑,右臂被震得隐隐发麻,一张粉脸也涨得通红。

    在唐宝琦的身前,这时已经多了一个发绾玉簪,身穿青布道袍、手持白玉如意的老道人。

    他正是崆峒三真之首的太真道人。方才他以一柄玉如意,少说也接下了宋秋云十七八剑之多。

    宋秋云瞪了他一眼,冷冷的道:“你是崆峒三真的太真道人?”她在田舍翁家的窗门缝里看到过他,故而一眼认了出来。太真道人看她一口叫出自己道号来,觉得有些惊讶,稽首一礼道:“贫道正是太真,小施主如何认得贫道的?”

    宋秋云并未回答,只是冷冷一笑道:“崆峒派久未在江湖上出现,不想一出江湖,就和万恶淫贼结成一党。”这句话说得很重!

    太真道人听得方自一愕,跟在他身后玄真,玉真可变了脸色!

    玉真道人朗喝一声道:“小施主,你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你没有耳朵?”宋秋云一脸俱是不屑之色,冷然道:“凭你也没有资格问我!要问,不会去问你们大师兄?”

    玉真道人不过四十出头,火性也较大,听到宋秋云出言不逊,不由勃然大怒,朗笑一声道:“小施主口气不小,不知是哪一门派出身,恁地小觑崆峒三真?”

    太真道人一摆手道:“三师弟,你且退下,我有话问问这位小施主。”一面朝宋秋云稽首一礼道:“这位小施主方才何故逞一时之气,施展杀手?若非贫道经过,那位施主岂非要身中一十八剑了么?练武防身,杀人须得偿命,小施主和他究竟有何深仇大怨?”他回目看去,原来这两句话的工夫,唐宝琦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宋秋云冷声道:“你们不是和他一伙的么?这话何用问我?”

    太真道人不悦道:“小施主怎好如此说话?”

    宋秋云道:“你要我怎么说?你们不和他一伙,就会不问青红皂白,出手救人么?”

    太真道人道:“贫道是因小施主剑招太厉害,眼看他即将丧命剑下,故而先出手挡了小施主一十八剑,把人救下了,再说情由。”

    宋秋云道:“没想到他并不领道长的情,偷偷溜了。”——

    peacockzhu扫校,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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