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参横露满天,同来人在屋中眠;烦君独上孤峰坐,九阙箫声到客船,”
范殊披披嘴道:“一首屁恃,我看不出有什么名堂来?”
白少辉笑了笑道:“他第一句指的自然是时间了,月落参横,满天繁露,那正是黎明之前,第二句是说你们到了这里,只管安心在屋中睡觉,意思自然是要大家不可外出……”
范殊接口道:“他要你一个人到山顶上去吹箫,那又有什么解释呢?”
白少辉道:“这个我也说不出来,不过前面的两封柬贴,都已应验,我想吹箫之举,也必有缘故,但那要到事后才会知道。”
九毒娘子走到左首房中瞧了瞧,笑道:“军师果然都安排好了,这间房里被褥俱全,一共有两张铺,你们可以先去睡了。”
范殊道:“我们还不困,大哥一个人到山顶上去,万一真要遇上强敌,大家也可以出去接应,我看不用睡了。”
白少辉摇摇头道:“赛诸葛束贴上既要你们在屋中休息,说不定另有缘故,你们还是去睡的好。”
九毒娘子道:“白兄弟说的不错,来,咱们到厢房里去。”
说着,一手取过灯盏,朝左首房中行去。
大家起身跟着走进厢房,但见这间房中,果然放着两张床铺,床上被褥俱全。
九毒娘子放下油灯,一手拉着香香笑道:“小妹子,来,你和大姐睡一张床,咱们就在床沿上坐吧。”
范殊走近右首铺前,抬目道:“大哥,这时候还只是四更天,你先睡一回嘛!”
白少辉道:“不用了,你只管睡吧,我坐一会就好。”
范殊脸上微红,站着不动,摇摇头道:“我不困。”
九毒娘子早已和香香在对面铺上坐了下来,瞧着范殊,心中暗暗忖道:“这位范兄弟行动下处处都透着些异样,我真不相信他会是个男人?”心念一动,不由格的笑出声来,说道:“你们倒真是相敬如宾,推来推去只是站着不动,这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范殊脸色更红,低头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九毒娘子瞧在眼内,心中已是有数,暗想:“别人瞧不出来,你可蒙不过我九毒娘子的眼睛,找个机会,我非要仔细盘问盘问你不可。”
白少辉坐了一会,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们休息吧,我该上山去了。”
范殊关切的道:“大哥,真要遇上强敌,你须长啸一声,我们听到暗号,就好出来。”
九毒娘子笑道:“范兄弟,不用替你大哥担心,军师定下的奇计,准有安排。”
白少辉举手一挥,熄去灯火,大步走出茅舍,随手掩上柴门,就长身掠起,朝小山上奔去。
这山并不算高,但却十分陡峭,山顶有很小的一方平台,巨石直立,十几棵参天古松,在山风中吟出清细的啸声,饶有幽趣!
白少辉解下竹箫,倚着巨石坐下。
这里正好面临茅屋,可以看到数里内的景物,也可以看到大江上的波澜。
此时月亮虽已西沉,但白少辉目力遇异常人,还能看得十分清晰。他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些什么?但深知赛诸葛算无遗策,他既要自己这时候来,必有原故!
正在思忖之间,瞥见西南方向的山林问,似有一点黑影,浮空虚掠而来!
远望过去,分不清究竟是人是乌?但可以看出它飞行的速度奇快!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那黑点正在逐渐放大、如今白少辉已可以确定黑影并不是飞鸟,那是一个人在山林间起落飞掠!
就因此人速度惊人,看去宛如划空流星,凌虚飞行一般!
白少辉看的心头大为惊异,暗道:“此人轻功之高,真可称得上世罕其匹!”
心中想着,两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不舍,但见那点黑影,愈来愈近,转眼工夫,业已掠到山前,在河边上停。了下来!
自少辉心头突然一动,忖道:“来的莫非是敌人!”
急急凝目瞧去,但因那人面向大河而立,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身穿一袭披风,夜风之中,显得身材瘦小,极像是个女子!
只见她凝立河边,遇目四顾,似在搜寻什么?但河岸两边,除了浓密茂林什么也没有。
白少辉却猛然惊觉,暗想:“此人在深夜之中,已巴的赶来,在江边搜索那是找赛诸葛来的了。‘九道梁吹箫’,莫非赛诸葛已在四周埋伏下高手,要自己居高临下,监视此人,以箫声为号?”
他越想越觉自己料得不错,手捧竹箫,不自觉的引箫就唇,舌尖轻轻舔了一下箫孔!
就在此时,但见那人陡地转过身来,目光一扫,敢情她已经发现了山脚下还有一所茅屋。
两点晨星般的眼神,紧盯着土垣茅檐,口中冷峭一哼,缓步朝茅屋走来!
白少辉这下看清楚了,抠人脸上虽然还蒙着一层黑纱,但从黑纱中透射出来的两道冷电般的眼神,竟是那般熟悉!
白少辉心头狂震,几乎惊骇的叫出声来!
你道这来的人是谁?她赫然正是浣花夫人!
“烦君独上孤峰坐,九阙箫声到客船。”白少辉惊悸之余陡然想起这两句诗自己登山来的任务,就是吹箫,既然发现浣花夫人,此时不吹,更待何时?
当下那还敢恕慢,立即澄心静气,举箫就唇,缓缓吹了起来?
一缕箫声,袅袅而起!
浣花夫人堪堪走近屋前,倏然止步,从她蒙面黑纱中,透射出诧异之光,举目向天,似在搜索箫音来处!
九转箫音,婉转清扬,缥缈上升,如凤鸣,如龙吟,悠扬顿挫,美妙动人!
浣花夫人此刻已为箫声所吸引,站在那里,凝神倾听。
白少辉只当赛诸葛要以自己的箫声为号,只要箫声一起,预先埋伏的高手定可发动。
那知吹完一曲,仍不见有人现出身来,浣花夫人却依然静立如故,似是听出了神,心中不觉大急。但“九转箫曲”一经吹起,真气循环,不能自己,只好继续吹了下去。
箫单一折,声调突然大变,刹那之间,如怒潮澎湃,汪洋一片,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
浣花夫人似是受了箫音的强烈感染,目光之中,既像满含愤怒,杀机隐现,但却又流露出戒惧之色,似有怯惫!
一袭披风,在夜风中不住的飘佛,只是逡巡不前。
箫音三折,突似雷霆骤发,金鼓齐鸣,大有风云色变,山河震撼之力!
浣花夫人敢情已听出吹的是“九转箫曲”了,蓦然抬起头来,色厉内在,大声问道:
“来的可是无名道长么?”
她功力深厚,这一句话,铿锵有力,虽在箫声之中,依然清晰可闻!
白少辉正在一心一意的吹箫,纵然听到了,也不会出声回答,震耳箫音,依然洋洋盈耳,动人心弦。
浣花夫人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回答,仰首说道:“瞧在道长份上,我就饶过他们一次。”
说罢,恨恨的一跺双脚,身形腾射而起,去势如电,朝来路投去,转眼之间,走的无影无踪。
白少辉没想到浣花夫人只问了一句话,就会突然舍之而去,目送她身形远去,强敌已逝,心头不觉一宽。但九曲未终,口中仍然继续往下吹去。
东方渐渐透出曙光,林间鸟喧,江上烟笼!
箫声嘎然而止,江面上冲破晨雾,疑乃一声山水绿,正有一条船缓缓朝岸边驶来。
白少辉呆的一呆,这下他当真对赛诸葛佩服得无以复加,这不是应了“九阙箫声到客船”?不禁暗暗叹道:“看来这一路上所遇到的事,早已全在他的计算之中了!”
心中想着,只见舱门启处,赛诸葛纶中羽扇走出船头,双手一拱,仰脸朗朗笑道:“白老弟,箫声退敌,快请下来吧!”
清朗声音,直送山顶。
白少辉心中又是一动,越发证实自己的猜想不错,这就起身往山下走去。
到达山脚,赛诸葛和少林大智大师。武当玉虚子、衡山南云道长、形意门邵元冲等人,一同登岸。
他们虽已换过衣衫,但为了掩人耳目,依然是俗家打扮,茅屋中九毒娘子、范殊、香香三人,也闻声奔出。
九毒娘子赶紧走上前去,躬了躬身道:“属下参见军师”。
赛诸葛慌忙还礼,笑道:“护法一路辛苦,不可多礼。”
他们说话之时,范殊也很快走到白少辉身边,问道:“大哥,我们都睡着听你吹箫,这箫吹的真好,美妙极了,我们全都听出了神,直等你把箫吹完,才知天色已经大亮,大哥,昨晚没事情吧?”
白少辉笑了笑道:“事情虽没发生,但也惊险的很,浣花夫人亲自赶来了。”
范殊睁大眼睛道:“大哥和她动过了手?乍的我们会一无所知?”
白少辉道:“没有,她只在屋前站了一会,大概认为吹箫的是我记名师傅,就转身走了。”
范殊还待再问,赛诸葛已经走了过来,含笑道:“白老弟连闯三关,替山人把强敌都挡回去了,今天咱们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一天了。”
口中说着卜一面朝几位掌门人抬手肃客,进入茅屋。
原来这座茅屋后面,另有三间茅舍,赛诸葛为了几位掌门人暂时不宜泄露身份,把他们安置在后面茅舍之中。一面嘱九毒娘子,负责守护茅舍,不准任何人进去。
白少辉因两河口弃船之时,明明有两条船,但此刻就只有赛诸葛等人乘船而来,不知另一条船上的人,去了那里,
他心中惦念着义父,正待向赛诸葛问问义父下落,但见他只交待了九毒娘子几句,就匆匆往屋后走去,一时只好忍了下来。
九毒娘子因大家已有两晚没有睡眠,自己奉命守护茅屋,就要白少辉、范殊、香香三人回房休息。
这一天,大家都在九道梁休息,没有上路。
浣花夫人被“九转箫音”吓跑了,当然不会再有强敌赶来,这一天,也就是最平静的一天了。
翌晨,天色未明,就登船启程,一连两天,都在船上渡过。
大家谁也不知道究竟要去那里?反正赛诸葛肚里的事,不到地头,是不会告诉你的,谁也问不出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直到第三天傍晚,船到岭峪河,就舍舟登陆。一行人由武当玉真子领路,一路疾行,翻山越岭,奔到初更时分,到达一座高峰之下。
朦胧夜色中,但见山林间矗立着一座庙宇。
玉真子脚下一停,拱拱手道:“前面就是白鸡观了,贫道替诸位带路。”说完,当先朝那庙宇走去。
范殊跟在白少辉身后,心头甚是纳闷,悄声问道:“大哥,这是什么地方了?”
白少辉因赛诸葛对此行似是十分隐秘,心知必然又有事故,闻言只是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
大家谁也没有说话,由玉真子领先,行近观前,只见从门内迎出一名老道,打了个稽首,还没开口。
玉真子和他低低说了几句,那老道连连点头,转身往里行去。
一行人都随着老道进入了大门,穿过大殿,再折入长廊左面,不一回工夫,已经到了后院。
这是一座清静的精舍,四周梧桐绕屋,浓阴匝地,桐影散满窗前,显得安静幽雅已极!
白少辉冷静的朝四外一扫,但见精舍四周,桐影树队之间,隐伏着四五头巨大,看到自己等人,不吠不动,似是各有岗位,看来外人难越雷池一步。心中不觉暗暗忖道:“莫非哮天叟石中龙已经来了?”
入了精舍,还有内室,内室中早已摆好了一席丰富素斋。
那老道把众人引入内室,突然扑的跪了下去、惶恐的道:“弟子玄清,不知掌门人蒙难,若非石大侠、戴大侠奉持掌门人玉符前来说明原委,弟子还一无所知,伏望掌门人恕罪。”
他虽然跪了下去,但两眼却望着玉真子。
皆因一行人中,除了赛诸葛身穿八卦道袍,其余都是俗家装束,没有一个人的面貌像武当掌门玉虚子,他自然认不出来。
玉虚子这时摆了摆手,徐徐说道:“玄清,你且起来,这是本门的劫运,为师叔的尚且遭人劫持,如何怪得了你。”
说话之时,伸手从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
这一揭,登时露出本来面目,只见他长眉修目,貌相清癯,当真如苍松古月,道貌严然,不失为一派掌门的气概!
白少辉瞧的一怔,接着恍然大悟,暗暗忖道:“武当玉虚子等六人,被浣花宫偷天换日,劫持而去,囚在天囚堂中,虽未丧命,但明明已经被人毁去容貌,那是不让有人再认得出他们身份,当然不可能只是给他们戴上一付假面具就算。”
但他此刻却从脸上揭下一张面具,里面就是真面目,那就是说,这三天之中,赛诸葛表面上说是他们研商大计,不准有人惊扰,其实是在替六人恢复本来面貌,同时又用人皮面具,替他们做了几张假面具。
他想到九疑先生替自己改变容貌之事,越发料到了几分,这位南北帮的军师赛诸葛极可能就是九疑先生!
玉真子也在此时,徐徐揭下面具,露出本来面目,两人此一举动,自然是有意给玄清看的。
揭下之后,又缓缓把人皮面具,覆到脸上。
玄清先前还是疑信参半,但看到了掌门人的真面目,自然完全相信,伏在地上叩了几个头,才行站起,垂手道:“掌门人和诸位远道而来,弟子已经准备了素斋……”
玉虚子道:“不忙,你先请石、戴两位大侠进来。”
玄清躬身应“是”,立即退了出去,一回工夫玄清领着哮天要石中龙、飞鼠戴良进来。
玉虚子挥手道:“玄清,你到外边去,约束观中弟子,不准走漏风声。”
玄清领命退出。
石、戴两人看到赛诸葛,立即抱拳道:“属下参见军师。”
赛诸葛还礼道:“两位辛苦了,快快请坐。”
哮天叟石中龙乃是南北帮护法身份,依言在椅上坐下,飞鼠戴良却依然恭立如故。
玉虚子道:“戴大侠到了白鸡观,就是武当的贵宾,快请坐了好说。”
赛诸葛朝他点点头道:“戴兄不必拘礼,山人还有话要问你。”
飞鼠戴良欠身应是,在下首一把椅子坐下。
赛诸葛转过脸去,面向哮天叟看了一眼,意思自是要他先报告了。
哮天叟立即双拳一抱,欠身道:“兄弟奉了军师之密柬,第一件事,是要生擒巫山分宫审机堂主唐镇乾……”
白少辉暗道:“原来他留在巫山,是奉命擒拿唐镇乾去的!”
只见赛诸葛微微一笑,道:“可是给他跑了?”
哮天叟老脸一红,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军师,说来惭愧得很,那唐镇乾被困奇门阵内,但他老好巨猾,咱们虽在林中布下草人,旨在诱他使尽身上暗器。不料他发觉无法出困,最后竟然留了一手并未全使出来,兄弟遵奉军师指示,一直等到天色黎明,奇门阵势快要失效之时,眼看他只在林内到处跳跃,不再使用暗器。只当他身上暗器已经使完,就指挥八头虎獒,把他围住,一面出声劝告,希望他弃暗投明,那知他双手齐发,打出漫天暗器,兄弟一时大意,几乎被他打中,八头獒犬,却全死在他剧毒暗器之下。兄弟一怒之下,打了他一记翻天掌,终于被他负伤冲出林去,兄弟真是无颜向军师覆命。”
赛诸葛轻轻叹息一声道:“错了,错了!山人要石兄前去,原是因石兄和他有旧,能把他说服,自是最好,万一无法劝说,就要石兄卖个交情,放过了他,留得日后相见余地。石兄一时气愤,这一掌不但打断了多年交情,而且更加坚定了他替浣花宫卖命,岂不是弄巧成拙!”
哮天皇呆的一呆,俯首道:“兄弟当时气恼之下,实是未曾想到这一点上去。”
赛诸葛含笑道:“此事既已过去,也就算了,不过石护法以后务必按照兄弟既定步骤行事,千万不可再逞意气,误了大事。”
哮天叟老脸通红,欠身应是。
赛诸葛又道:“第二件事如何?”
哮天叟道:“兄弟奉命赶来,果然在峰顶截住了浣花宫一头飞鸽。”
赛诸葛笑道:“凌空擒飞鸟,除了石护法的‘招云手’天下无人有此能耐。”
哮天叟听了赛诸葛当面称誉面上有光,接着说道:“正好戴兄已把武当掌门人的玉符盗到赶来会合。”
赛诸葛轻摇羽扇,微微一笑道:“山人安排之事,早已算定了时间,大家都不能有分毫延误,才能衔接得住。”
白少辉忖道:“他在巫山分宫,派出去的人,相隔数百里路,就能算准每一个人的到达时间,分毫不误,即此一点,已非常人能及了!”
哮天叟续道:“当时就由戴兄把浣花宫朱铃描摹下来,放了鸽子,和戴兄同来此地。”
赛诸葛点点头问道:“你们行从是否隐秘?”
哮天叟道:“兄弟一路都有獒犬断后,决无泄秘之虑。”
赛诸葛道:“这样就好。”
飞鼠戴良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符,双手呈上,说道:“属下遵照军师指示,盗出武当掌门玉符,把那方假的,依然放回原处,请军师过目。”
赛诸葛接到手上,一面笑道:“我要你盗取玉符,目的就是为了取信白鸡观主,如今已经用不着了。”
说着把玉符递向玉虚子道:“道长请收好了。”
飞鼠戴良又从怀中取出一颗小小石印,说道:“这是属下依照浣花宫颁令朱铃刻的印章。”
赛诸葛伸手接过,含笑道:“戴兄这手伪造之能,江湖上也无出其右了。”
白少辉想起飞鼠戴良在巫山分宫,仅凭徐荣口述,就伪造了神能堂令牌,足见赛诸葛所言非虚,心中暗暗付道:“赛诸葛纵然学贯古今,算无遗策,但最难的,还是用人唯才,他对手下每一个人的特长,都了如指掌,善为运用,无怪他能出奇制胜了!”
赛诸葛回头朝玉真子道,“道兄去请观主进来。”
玉真子答应一声,走了出去,接着就领了玄清进来。
赛诸葛道:“观主可有纸笔?”
玄清道:“有、有,贫道这就去取。”转身往里走去。
赛诸葛道:“观主不用取了,文房四宝既在里问,山人到里面去写,也是一样。”说完,随同玄清,走了进去。
过不一回,只见玄清从里面走出,朝飞鼠戴良招招手道:“戴大侠,道长有请。”
戴良赶忙站起,朝里间走去。
又过了一回,只见飞鼠戴良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竹管,匆匆往外行去,接着赛诸葛、玄清也从里间出来。
赛诸葛满脸春风,含笑道:“观主已替大家准备了酒席,现在咱们可以入席了。”
玉虚子是武当掌门,到了这里,他自然是主人身份,当下就抬手肃客,请大家入席,两名道童相继送上酒菜。
赛诸葛手托酒杯,站起身来,笑道:“兄弟借花献佛,要先敬玉虚、玉真两位道兄一杯,因为今晚这席素斋,乃是光复武当派之宴。吃过这一席酒,但等天色黎明之前,大家就可恭送玉虚道兄两位重返玄狱观,咱们也要在天色黎明之前,迅速离开武当山了。”
说完一饮而尽。此言一出,不由得大家齐齐一怔!
试想武当派已为浣花宫手下冒名顶替,当了掌门人,纵然玉虚子已经恢复容貌,纵然飞鼠戴良已经潜入玄狱观,换出了掌门玉符。
但武当门人众多,这真假掌门,一时极难分辨,说不定还有一场激战。但听赛诸葛的口气,甚是稀松,好像只要玉虚、王真两人,在黎明之前,前去接事就好。
尤其他说大家要在黎明前尽速离开武当,似是不用跟随玉虚子同去玄狱观了。
大家虽知赛诸葛必有奇计,但要像他说的这般容易,也难以置信,每人心中都不免疑信参半。
玉虚子、玉真子同时站了起来,举杯乾了,由玉虚子答礼道:“光复武当,全仗先生大力。”
赛诸葛大笑道:“光复武当,只是指顾问事,山人已有安排,大家只管安心喝酒就是了。”
时间渐渐接近五更,大地一片沉黑!
白鸡观前,古柏森森,林黑如墨!
就在此时,林前出现了两条幽灵似的黑影,这两人以黑纱蒙面,但身上却穿着宽大道袍,在林前略一逡巡。就举步朝白鸡观走来。
白鸡观大门敞开,但却看不到一丝灯火,远远望去黑沉沉的,使人有森严之感!
大门左右,各立一人,黑夜之中,也看不清他们面目,只觉两人俱是身穿黑衣,腰佩长剑。
走在前面的道装人暗暗忖道:“只有统领手下,是身穿黑衣的,这次例行巡视,来的是南宫统领了!”
心中想着,人已走近大门,双手一拱正待开口!
左边黑衣人冷喝道:“来人可懂规矩?”
走在前面的道装人听得一怔,立即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陪笑道:“贫道兄弟,是奉召来的。”
那黑衣人看也没看,冷哼道:“今晚奉召来的,不止你们两个,一律须除下面纱,报名候传。
前面的道装人听的一怔,暗想:“今晚奉召赶来的,不知还有些什么人?”
伸手取下蒙面纱,拱手道:“贫道两人,是武字一号、二号,烦请老哥代为通报。”
他说话之时,身后那人也已取下面纱。
这两人前面一个长眉修目,貌相清癯,颏下留有花白长髯,赫然正是武当掌门玉虚子!
后面一个,蓝袍黑髯,身材颀长的,则是玉真子。
他们自称武字一号、二号,当然就是浣花宫派去冒名顶替的人了!
左边黑衣人道:“你们随我来。说完,转身朝里走去。
武字一号和武字二号跟在黑衣人身后,进入大门,经过一条长廊,但相隔不远,就有一名黑衣人岸立不动。
对自己两人行去,视若无睹,寂然无声,气势森肃,越发相信是统领在此。
一回工夫,来到后院精舍,忽见两名面垂黑纱的黑衣佩剑少女,站在精舍石径前面,挡住去路,娇声喝道:“来的是什么人?”
领路的黑衣人上前施了一礼,低声道:“武字一号、二号,奉召而来。”
右首黑衣少女道:“叫他们等一等。”说完,返身往里行去。
黑衣人和武字一号、二号,恭身肃立。
过了一回,只见那黑衣少女俏生生的从精舍走出,喝道:“统领叫武字一号进去。”
武字一号赶忙应了声“是”。
黑衣少女道:“随我来”。
说完,领着武字一号,朝精舍而去。
武字二号未奉召唤,只好静立待命。
武字一号随着黑衣少女进入精舍,但觉眼前一亮,宽敞的客室中,此刻正燃着一支红烛。
当中一张椅子上,端坐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枯瘦老者,那不是铁面神判南宫无忌,还有谁来?
武字一号赶紧上前一步,拱手道:“卑职参见统领。”
南宫无忌脸含微笑,点头道:“请坐。”
黑衣少女端过一把椅子,放到下首,随手拂了一拂。
武字一号被派往武当,冒充玉虚子,身份自然不低,略微躬身,便在椅上坐了下来,欠身道:“统领召见,不知有何指示?”
南宫无忌一手捏须,徐徐说道:“本座奉命巡视各地,旨在了解各大门派情况,武当派交你负责,目前执行得如何了?”
武字一号道:“卑职奉命来此,不过半年时光,当时奉堂主指示,玉虚子久已不问派中之事,一切均由玉真子代行职权,命卑职不可泄露行藏……”
南宫无忌脸色渐渐沉下来了。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是一概不知道了?”
武字一号心头一震,急忙低下头去,嗫嗫的说:“统领明察,卑职只是暗中策划,当时从总香堂拨下来的“说服丹,一共只有十二粒。武当派玉字辈九人,玄字辈二十四人,云字辈有八十四人,实在不够分配。经卑职和二号权衡轻重,只有先让本观派有重要职司的四名玉字辈和八名玄字辈先行服下。”
南宫无忌点点头道:“目前呢?”
武字一号道:“半月前,总香堂撤销,卑职改隶巫山分宫,由神机堂拨下的‘散功丹’,系是一种慢性毒药,须分三期服用。目前本观门人,均已全体服丁”,五处分观,卑职已命二号近日内以巡视为名,着手进行。”
南宫无忌道:“俗家弟子呢?”
武字一号道:“俗家掌门自流云剑客季廷芳失踪,卑职已指派寿一峰主持;但因俗家弟子,人数分散,一时只怕不易,卑职自当尽力而为。”
南宫忌突然仰天大笑,声音龙吟!
武字一号惊然一惊,赶忙躬身道:“卑职如有不当之处,还望统领多加指点……”
面宫无忌点头道:“你做的很好!”说到这里然后站起身来,朝内室拱拱手道:“两位道兄大概都已听清楚了,现在请出来吧!”
武字一号心头暗暗一震,不知室内躲着的两人是谁?急忙举目瞧去!
但见门帘启处,缓步走出两人!
当先走出的人,也是道家装束,生得长眉修目,貌相清癯,竟然和自己一般无二!
不,此人赫然和玉虚子长得一般无二!
第二个蓝袍黑髯,身材颀长,面貌也和玉真子一模一样:
武字一号骇然变色,两眼望着南宫无忌,惊愕的道:“统领,这……”
南宫无忌微微一笑道:“夫人已另派武字一号二号接替,你可随本座回去,听候发落。”说到这里,抬头向门外问道:“外面是否已把武字二号拿下了?”
只听门外一个女子声音格的笑道:“启禀军师,白兄弟早就把那厮废了。”
这几句话的工夫,又从内室陆续走出四人,那是少林大智、大通、衡山南岳观主,形意门邵元冲,他们仍然一身俗家装束。
原来那南宫无忌,正是赛诸葛乔装,此刻呵呵一笑,朝窗外望了一眼,向玉虚、玉真两人拱拱手道:“天色即将黎明,两位道兄快请回山吧。”
少林大智大师双手合下,代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恭喜道兄,武当派总算光复了。”
南岳观主和邵元冲也拱手贺道:“恭喜道兄。”
玉虚子连忙还了一礼,然后朝赛诸葛稽首道:“先生大德,武当派永志不忘,贫道告辞了。”
说完向众人连连稽首,率着玉真子步出精舍,回武当而去。
这时,白少辉、范殊、九毒娘子、香香四人,也都走了进来。
武字一号这回听清楚了,额上汗出如水,无如全身都已瘫痪,连一分挣扎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心知已着了人家的道,不觉嘶声道:“你……是……南北帮的军师?”
赛诸葛理也没加理会,一面朝大家说道:“诸位道兄,天色快亮,咱们也该动身了。”
九毒娘子朝武字一号指了指,问道:“军师,这厮要如何处置?”
赛诸葛回顾了武字一号一眼,微笑道:“只要他肯和咱们合作,不妨带他一起走。”
嵩山、古称外方,又名嵩高,太室,河南地当中原,嵩字代表高山之意;位于中原,故号中岳。
山有太室、少室二峰,闻名全国的少林寺,就坐落在少室山的北麓,古刹庄严巍峙于翠柏苍松之间。
这天辰牌时光,金黄色的朝阳普照山林,路边叶草,宿露未干!
由登封往北的一条大路上,这时正有一行人马,朝北麓而来!
这一行人马,前面是五乘轿子,轿后一匹马上,端坐着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马后,是四名挂着腰刀的戈什哈,一个个紫脸浓眉,挺起胸膛,一付雄赳赳的模样,好不神气?
这情形不用说准是有什么莅任的官吏,或是过路的大员上少林寺拈香来了。
一行人还未到寺前平台,山门前面,已有三名灰衣僧人,恭身伺立,迎候贵宾。
五乘轿子在平台上停了下来,四名戈什哈分左右抄过轿子,在平台上站停,骑在马上的总管,也同时翻身下马,走到轿前。
寺门前三名灰衣僧人,为首一个五旬左右的僧人,立即迎了上来,合十躬身道:“小僧胜清,恭近贵宾。
总管拱手道:“大师父少礼,烦请通报贵寺方丈,南阳府尊毕大人路过贵寺,拈香来了。”
说完,从怀中取出大红名贴,递了过去。
胜清双手接过名贴,转身向一名僧人低低说了两句,那僧人手持名贴,匆匆往里通报而去。
这时第一顶大轿已然停下,从轿中走出一位面貌清瘦,身穿天蓝围花长袍的老者,气度雍容,正是毕知府了。
跟着第二、第三乘轿中,同时走出两个老者,看身份,敢情是两位幕友。
第五乘是小轿,一名青衣使女,落轿之后,走到第四乘轿前,打起帘子,挽着一名罗衣少女下轿,不用说那是毕府的千金。
南阳府,虽非当地父母官,却是本省大吏,知客僧胜清那敢怠慢,一等毕知府下轿,慌忙趋前几步,躬身合十道:“小僧叩见大人,敝寺方丈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迎迓,大人先请到寺内奉茶。”
毕知府一手摸着疏朗朗的黑髯,点头笑道:“本府只是久闻宝刹大名,此次奉旨出京,顺道前来瞻仰,大师父毋须客气。”
说完,回头朝两位老者抬手道:“南兄、邵兄请。,”
那两名老者连连拱手道“府尊请。”
毕知府脸含微笑,不再客气,由胜清引路,往里行去,两位幕友紧跟毕知府身后,接下”来是毕府千金、总管,和四名戈什哈相继而入。
知客僧胜清直把毕知府让进东首一座院落,那是少林寺接待贵宾休息之所,院前花木扶疏,一排三间敞轩,窗明几净,布置精雅。
四名戈什哈分两边在阶前站定。毕知府和他爱女偕同两名幕友,一同在厅上落坐,早有沙弥奉上香茗细点。
就在此时,但见两名黄衣老僧急忙赶来,才一跨上石皆,走在前面的老僧,立即抢前几步,朝毕知府双手合十,躬下身去道:“老大人驾到,贫僧迎候来迟,实在罪过,伏望老大人恕罪。”
知客胜清连忙在旁躬身说道:“启禀大人,这是敝寺方丈,这是敝寺监寺。”
原来这两个黄衣老僧,正是方丈大智大师和监寺大通。
毕知府听胜清引见,也立即站起来,含笑还礼道:“大师好说,本府久闻大师是一代高僧,今日一见,果然宝相壮严,名不虚传。”
大智大师合十道:“老大人过奖,贫僧如何敢当。”一面朝毕小姐和南、邵两人一一施礼,大家也还礼不迭。
大智大师目光一抡,合十道:“老大人远来,贫僧深感招待不周,此地不是休息之所,老大人诸位,请移玉方丈室奉茶。”
毕知府啄了口香茗,便起身道:“大师不必客气,本府还上宝山,原为瞻拜金身而来,还是先到各处上过香再说。”
大智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老大人广种福缘,自得我佛保佑,富贵寿考,福泽绵远,贫僧这就替老大人带路。”
大家由大智、大通和知客胜清三人陪同,在大佛殿、初祖殿、毗庐殿、达摩殿等处,一一上香礼拜完毕,时间已快近午刻。
大智大师又道:“贫僧已命厨下,准备了素斋,老大人请到方丈室休息了。”
毕知府满脸春风,点点头道:“大师隆情,本府只好叨扰了,只是本府久闻宝刹大乘禅院住的都是佛法精深的有道高僧,意欲烦请大师引路,前往瞻拜。”
大智大师面有难色,沉吟了下道:“老大人垂察,敝寺大乘禅院,乃是上代长老清修之地,均已多年不问尘事,不愿有人打扰,实有未便。”
毕知府道:“本府在京之日,已听王公大臣中到过河南的,都极口推崇宝刹大乘禅院长老佛法精深,心头曾发宏愿,他日若有机缘,路过嵩山,便当礼拜这几位当世高僧。此次奉旨署理南阳,真是和我佛有缘,既然到了宝刹,岂能当面错过?大师试为本府先容。”
姓邵幕友接口道:“府尊确曾和兄弟提起过此事,当日七王爷出京,路过宝山,就曾见到一善神僧,畅论佛理,回京之日,备极推崇,应为当今第一高僧。府尊有此宏愿,既是与佛有缘,大师何妨向神僧面陈原委,也许会破例接见,亦未可知。”
毕知府含笑道:“正是如此,务希大师善为陈说,本府宏愿。”
大智大师努眼望望师弟,只是沉吟不语,他因毕知府乃是本省大吏,势难回绝,但他又不敢去见一善大师,是以深感为难。
监寺大通合十道:“老大人既然这么说了,方丈就向大师伯请示。看看能否延见?”
大智大师勉强点头道:“老大人吩咐贫僧自当前往一试,只是敝师怕是否肯接见老大人,贫僧就不得而知了,”
毕知府道:“全仗大师善为先容。”
大智大师道:“老大人请在此稍待,容贫僧见过敝师伯,再来奉请。”
毕知府笑道:“不劳大师往返,本府就在大乘禅院外稍候无妨。”
这话是说要和大智大师同去了。
姓南的幕友道:“府尊说的极是,设若是一善神僧不允相见,咱们就在大乘禅院前瞻仰瞻仰也好。”
大智大师被他说得无法推辞,只好合十道:“老大人和两位老施主要随同贫僧前去,自是无妨,只是……”
他目光望了毕知府千金一眼,欲言又止。
毕知府道:“大师有何碍难之处,尽管请说无妨。”
大智大师口中低宣一声佛号,双掌合十道:“老大人明察,敝寺大乘禅院,乃是上代长老清修之地,订有一打不成文的戒规。”
毕知府道:“什么戒规?”
大智大师道,“贫僧说了,务望老大人不要见怪才好,那就是不准女子入内。”
原来这中间还有一段秘辛,据说昔年有一位统兵大员,途经嵩山,久闻少林寺之名,入寺随喜。那大员有两千金,逛到一处院中,眼看院门紧闭,门上还贴着封条,心下大奇,问起知客僧人,才知院内是一位上代长老,闭关清修,已有数十年未出。两位于金一时好奇,,命随从启门而入,知客僧人劝阻无效,又俱于对方渲威赫势,只得任由他们启开而入。到得院中,但见满院荒草,狐鼠乱穿,殿中仅有一具八角神龛,蛛纲交织,尘灰盈寸,两女凑着眼睛,往里瞧去。
只见龛中端坐着一位枯槁老僧,白发委地,两手指甲,长逾数尺,不言不动,看情形果然还好好的活着。这两位千金小姐,几曾见过这等奇事?你张我望,口中不由咕咕格格的笑将起来。
这一笑可坏了大事,她们不知老僧修练的是达摩枯禅,闭关数十年,心如槁枯,就是经不得女色。偏偏这两位年轻小姐,凑近粉脸,虽隔着一道龛门,但相距飓尺,鼻中闻到的是花粉脂香,耳中听到的是莺声燕语,老和尚定力再坚,也自忍不住古井生波。
刹那之间,元阳尽泄,但听龛中一声长叹,双目流下泪来,一个身子,也登时倒了下去,数十年苦功,毁于一旦。
从此少林寺就立下规条,长老清修之地,不准任何女子入内。
闲言表过,却说大智大师说出大乘禅院不准女子入内,话声甫落。
只听伺候小姐的那个青衣使女忽然格的娇笑道:“大师父,你们这条规矩,可订得不通了,难道女人就不直钱?我佛如来,也是女人养出来的呀!”
话是不错,但这种口吻,那里还象是官宦人家出来的丫环使女?
毕知府没料到她会在紧要关头,口没遮拦,突然冲出这样的话来?暗暗攒了下眉,脸色一沉,喝道:“梅香,少林寺清规素严岂是你胡说的地方?”一面朝大智大师拱拱手,歉然道:“下人不懂礼节,大师幸勿见怪。”
差幸眼前的少林方丈和监寺大师,原是江湖上人,并非什么高僧,听了梅香之言,也不以为怪,连忙合十道:“老大人言重了。”
梅香自知失言,低着头道:“婢子这话说错了么?”
毕知府道:“你伺候小姐,在此等候,不准随便乱走,知道么?”
梅香道:“小婢记住了。”
毕知府抬手道:“两位大师请。”
他说的“两位大师”,自然是指大智、大通而言。
要知这两人,原是浣花宫手下冒名顶替的江湖上人,从没和官府打过交道,平日里纵然机警,但此刻在毕知府面前,却似为他气度所摄,深恐自己两人失了“方丈”和“监寺”的身份。
大智大师赶忙合十道:“贫僧替老大人带路。”
说完侧身在前引路。
毕知府扶髦微笑,随在两人身后而行,接着是南、邵两位幕友,毕府总管。
四名戈什哈、固小姐和梅香留在达摩殿上,也自留下两人另外两名即随着总管,往大乘禅院而去。
大智、大通领着一行人,穿过一重殿宇,到了一座翠竹环绕的院前。
毕知府抬头看去,但见一道青砖围墙,门额上篆刻:“大乘禅院”四字。
大智大师行近院门,突然停下脚步,回身道:“老大人,且请留步,容贫僧禀明敝师伯,再来迎迓。”
毕知府含笑道:“大师只管请便。”
大智大师又合掌一礼,拖着沉重脚步,进入院去。
不多一回,只见大智大师匆匆走出来,合十躬道:“敝师伯年事已高,不克亲迎,请老大人诸位,入内相见。”
毕知府抬手道:“大师请。”
大智大师道:“贫僧有僭。”说完,当先在前领路。
毕知府和甫、邵两位幕友及大通大师,紧随大智大师身后,进入院门,毕府总管和两名戈什哈,却在院前停了下来。
院中花木清幽,迎面七级石阶上,三面长廊,都围以字雕栏,正中高悬一方朱漆横匾,那是御题的“以证彼岸”四个金字。
大智大师当先走上石阶,毕知府跟着缓步而上。
进入厅门,里面是一座宽敞的暖阁,三面具有落地长窗,张以黄幔。
正中粉壁上,挂着的是一幅“达摩一苇渡江图”,和一付长联。靠壁一张搁几上,放一个古铜小香炉,热着檀香,一入其中,就可闻到一股淡淡的檀楠香气。
这座暖阁,看情形敢情是长者们议事之事,因此宽敞的厅上,只有蒲团,没有椅儿。
此刻居中一个蒲团上,盘膝端坐着一个灰衲白眉老僧,双目微阖,望去宝相庄严,有如画家们笔下的“无量寿佛”一般,使人油生敬意!
大智大师陪同毕知府进入暖阁,立即停步,低声说道:“老大人,上面这位就是敝师伯。”
他口中的“敝师伯”,正是少林寺九位长老之首的一善大师了。
毕知府肃然起敬,双手抱拳,作了个长揖,说道:“晚生参见神僧。”
他仅以“晚生”自称,并没有报出自己姓名来。
一善大师缓缓睁开双目,瞧了毕知府一眼,点头道:“你们来了,很好,请坐。”
大智大师连忙低声道:“有屈老大人,只好请在蒲团上坐了。”
原来右侧地上已经放好了三个蒲团,毕知府和南、邵两人依言在蒲团上坐下。
一善大师缓缓抬头,吩咐道:“大通,鸣磐。”
呜磐,乃是召集其他八位长老。除了少林寺发生重大事故,须由九位长老集会议事之外,会见宾客,从无鸣磐召集全体长老之例。
本来纵有贵宾来访,也可在禅房延见,毋须到议事厅来。
大智大师微微一怔,但想到一善大师方才吩咐要在议事厅延见来宾,还要鸣磐召集八位长老,也许因对方是本省大吏,以昭隆重,也就不疑有他。
监寺大通大师望了掌门人一眼,便躬身退下,走到廊下,连击了九下玉磐。
九响磐声,清脆悠长!
就在磐声之中,但见八位灰衲老僧双手合十,分由左右两边,缓步进入大厅,走到上首两排蒲团前面站定。朝中间一善大师躬身一礼,各自坐下。
九位长老这一坐下,暖阁中的气氛,就登时显得严肃起来!
一善大师缓缓说道:“诸位师弟,可知小兄鸣磐把你们招来,有什么事吗?”
左首第一位老僧合十道:“大师兄见召,必有非常之事,小弟恭聆指示。”
一善大师道:“不错,确实是一件非常之事,你们先见过这位施主。”随着话声,用手朝毕知府指指,续道:“据大智师侄的报告,说是有一位新任南阳府尊毕大人要见愚兄,但方才他见到愚兄,即以传音入密,说他是新近崛起江湖的南北帮军师赛诸葛。”
“南北帮军师赛诸葛”,这几个字,听到大智、大通两人耳中字字宛如焦雷,不禁脸色骤变。
大智大师一脸惶恐,慌忙合十躬身道:“弟子一时不察,致受好人蒙蔽,惊动师怕,为了本门尊严,弟子认为该把他们立时逐出寺门,不知师伯意下如何?”
一善大师还未开口,坐在右首第一位的老僧道:“他假冒官吏,求见师兄,其中必有内情,咱们该问问清楚才是。”
一善大师缓缓他说道:“据他自称,冒名求见愚兄,是为了咱们少林寺将要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巨变……”
八位长老全都面露惊奇,十几道目光,不禁全向冒充南阳知府的赛诸葛投来。
大智大师站在下首,身躯微微一震,躬身道:“大师伯垂察,咱们少林寺二十年来,平静如昔,那有什么巨变?此人满口胡说,故作惊人之言,惑人耳目,必然别具用心,本寺规律素严,此等人实是容他不得,还望大师伯……”
一善大师摆了摆手,道:“老衲自有道理。”
监寺大通大师躬身道:“弟子认为他们冒名而来,应按本寺律条:《江湖中人潜入本寺者,一体擒交持戒院》处理。”
右首第一位长老道:“小弟之意,认为监寺师侄说的甚当。这几个人来意如何,该交持戒院处理才是。”
赛诸葛端坐在蒲团上,任由他们争论,面含笑容,神色自若。
只见一善大师涌了一声佛号,摇头道:“如果真如这位施主所说,本寺发生了变故,而这一变故,又是咱们立寺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那么持戒院只怕也未必处理得了。”
左首第一位长老道:“大师兄可曾问过他本寺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一善大师道:“没有,这就是愚兄要把大家召来,听听他的意见,少林寺如何发生了巨变”’
右首第一位老僧道:“大师兄认为这位施主的话,可以相信么?”
一善大道:“这位施主为了本寺之事,赶来少林,求见愚兄,不论他所说的对与不对,总是一片好意……凡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信口雌黄,无中生有之事,他敢到少林寺来么?”
他这一番话,不啻表示赛诸葛说的巨变,他已有几分相信。
八位长老不觉齐齐一怔!
他们谁也弄不清大师兄昔年襄赞前任方丈——二师兄,处理寺中事务,素以谨慎出名,何以今日会对赛诸葛深信不疑,且有偏袒之意,大家全都感到意外。
右首第一位长老听大师兄这般说法,只得合十道:“大师兄说的极是。”
大智、大通两人,站在下首,只是互望了一眼,并没开口。
一善大师目光徐徐回到赛诸葛身上,脸色凝重,缓声道:“大乘禅院九名长老,业已全在这里,施主可以说了。”
赛诸葛目光抡动,朝厅上打量了一眼,拱手道:“在下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一善大师道:“施主心中有什么话,尽请直言。”
这话已等于说,一切均有他负责了。
赛诸葛道:“老禅师亮察,在下要说之事,不仅关系贵派,抑且关系整个武林,在下说出来了,老禅师能否保证毫无泄漏之处?”
一善大师道:“施主在少林大乘禅院的话,老衲可以保证,决没有人敢向外泄漏。”
赛诸葛道:“老禅师说的极是,贵寺大乘禅院各位长老都是年高德劭的高僧,在下自然相信得过,只是此时在场的,还有不是长老的人。”
这话自然是指少林方丈大智、监寺大通!
损及少林方丈等于是辱及少林寺,八位长老听的一齐变了脸色。
大智大师勃然作色道:“施主那是指的贫僧师兄弟了,施主潜入少林,又在诸位长老面前极尽离间挑拨,究竟是何用心?”
赛诸葛微笑道:“两位毋须多心,此地除了两位,还有和在下同来的两个敝友,更何况在下此话,只是譬如罢了,方丈自问若是心中无鬼,大可但然。”
一善大师道:“依施主之见,要老衲如何保证?”
赛诸葛道:“老禅师言重,在下之意只是想请老禅下令,在下未把内情说清以前,在场之人,不准任何人擅自离开此地。”
一善大师憬然若有所悟,点点头道:“老衲依你就是了。”说完,回头朝坐在左首第四位,和右首第四位的两个长老说道:“九师弟、十师弟,听着,没有愚兄允许,不论何人,若想擅自离此地者,一概给愚兄擒下。”
这话又听的其他八位长老齐齐一怔!
左首第四位老僧迟疑了下;问道:“大师兄说的,是否包括大智师侄在内?”
大智大师身为方丈,长老会议,虽有权解除他方丈职务,但那是必须方丈犯了极大过错,由会议通过,才能解除其方丈之职。在职务未解除前,方丈为一寺之主,岂能轻言擒下?
一善大师自然听的出九师弟言外之意,脸色凝重,肃穆的道:“大智师侄若是未经愚兄允准,擅离此地,那就是貌视长老会议,触犯本寺清规,自可把他擒下。”
九、十两名长老一齐欠身道:“小弟领法旨。”
一善大师回头道:“施主现在可以说了。”
赛诸葛道:“此事必须从头说起,才有脉络可寻。近两年来,江湖知名之士,陆续传出有人失踪,先前大家认为这些人也许是隐姓埋名,退出江湖了。那知到了去年,江湖上连续出事,诸如贵派俗家掌门胜家堡铁胆胜大侠、武当派流云剑客季大侠,以及衡山人云龙常大侠,一月之内,相继失踪。这才引起贵寺和武当,衡山三派的重视,当时由贵寺大通大师、武当玉真道友和衡山掌教南灵道长,连袂前往岳麓,叩见无极老人。”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语气微顿,问道:“这段经过,老禅师不知是否知道?”
一善大师点头道:“胜镇山失踪之事,老衲曾听大智师侄说过,据说当时江湖上似有一股神秘帮会在暗中扩展,但又毫无踪迹,使人无法捉摸,要他们前往岳麓谒见无极老人,还是老衲出的主意。”
赛诸葛道:“这就是了,老禅师可知岳麓之行,后果如何?”
一善大师道:“据说他们到达峰顶,才发现无极老人已经死了几日,此行自然毫无结果了。”
赛诸葛道:“此行的结果,竟使少林、武当、衡山三派,同时沦入了奸徒之手,数以千计的门人,亦将同沦浩劫,这结果实在是太怕人了!”
大智大师怒声道:“少林寺如何沦人奸徒之手,施主在大乘禅院说话要有分寸。”
赛诸葛连瞧也没有瞧他一眼,续道:“这话又得从浣花夫人说起,浣花宫在江湖上独树一帜,从来不和武林中人交往,也很少在江湖走动。大家原以神秘门派目之,但也无害于江湖,不料这一代的浣花夫人,妖异其心,险谋消灭异已,独霸武林……”
站在下首的大智、大通,已如芒刺在背,心神震动!只听赛诸葛续道:“她要消灭异已,第一步必须并吞各大门派,因此在贵寺大通大师和武当玉真子,衡山南灵道长,连袂前往岳麓挽请无极老人高徒一笔阴阳张果夫,同上峰顶参见老人……不料此一行动,已为浣花宫侦知,等南灵道长三位抵达之时,张果夫已为贼人所制,然后由贼党假扮张果夫,在茶中暗下迷药,上得峰顶,三人突告昏迷。此时贼党另行装扮成三人模样,相偕下山而去,眼前贵寺这位监寺大师,他就是浣花宫贼党冒名顶替的人了。”
在座八位长老听的齐齐一怔,不禁迎目朝一善大师望去。
一善大师却是双目微阖,不加可否。
大智大师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道:“阿弥陀佛,施主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大通师弟和贫衲同门数十年,若是有人假冒,如何瞒得过贫衲这双眼睛?”
赛诸葛大笑道:“也许你真的不知,也许是有心包庇……”
大智大师脸色一沉,怒哼道:“施主既然一口咬定大通师弟是浣花宫的人假扮而来,除了他和大通师弟天生一般无二,否则江湖上易容之术,再高明,也是依仗药物,装扮而成,当着诸位长者,真假自可立辨。”
赛诸葛笑道:“普通易容之术,自可立辨真伪,但据在下所知,浣花宫有一位善于改换头脸的人,负责此事,由他手中假造出来的人,与天生无异,自然无法在顷刻之间,辨认真伪了。”口气一顿,又道:“在座诸位,大概都还记得,此人就是三十年前,名满江湖的外科圣手公孙述!”
此言一出,座上九位长老果然听的勃然动容。大智大师冷哂道:“施主果然善于巧辩,随手放出一个早已去世多年的公孙述,就把贫僧请求诸位长老当面验看之言,轻轻推翻了,你这般无事生非,混淆黑白,也总该有个证据?”
赛诸葛道:“在下既然说出来了,自然有证据。”
说到这里,突然转身朝院门口喝道:“薛老弟,可以进来了。”
原来门外两名戈什哈,正是由白少辉、范殊两人所侨装。
此刻听到赛诸葛的唤声,白少辉应声走了进去朝上拱手一礼说道,“在下薛少陵,见过诸位大师。”
他本来原是薛少陵,经九疑先生给他改造容貌之后,化名成了白少辉,但路上经赛诸葛,授意又要他化装成薛少陵的面貌,重以薛少陵身份出现。
一善大师倏然睁目,问道:“这位小施主是谁?”
赛诸葛答道:“此人就是姑苏薛神医薛道陵的令郎,去年薛神医遭浣花宫劫持,他经人指点,赶去岳麓,求见张果夫,适逢南灵道长三位找去,他是唯一目击之人。”
大智大师冷笑道:“施主随便支使一个人出来,也能算是证据么?”
赛诸葛道:“自然有了,这位薛老弟,当日同被浣花宫青鸾堂擒去,曾和南岳道长三人同囚一室。南灵道长曾以衡山掌门银剑为证,要他持剑赶去衡山,南岳宫面告南灵道长,清理门户。这位薛老弟和一笔阴阳逃出青鸾坛,赶去衡山,不料那假扮南岳道长的贼人,已经先至,而且连南岳道长,也是假的了。因此并未将银剑交出,就和张果夫同时离开衡山,他身上带有衡山掌门人的信物,也可算是证据之一了。”
白少辉等他说完,便从身边取出银剑,交与赛诸葛。
赛诸葛双手送到一善大师面前,说道:“这是证据之一,请大师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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