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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针一线密密缝,左挽绣线右揽纱,巧指纤纤一上一下穿梭布箍中,云流风动成颜色,偷匀霞色染秋光,滟滟绿波催春暖,桃下少女笑颜开。

    先有山水后有景,深浅浓淡桂花出,鱼戏螳螂江水边,远处是林,近望是木,丘陵相叠分外清明,好个明媚扬州。

    那一山一水触手可及,跃于绣布上如同西洋人的画作,细致不失婉约,明里透着暗线,沉郁中又多了一分朝气,疏影淡光绣得恰到好处,连图中少女足下那双小鞋都绣得精巧灵慧。

    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同样是手为什么绣出来的样式会差之云泥?单奕辰认真的瞧着花垂柳。

    嗯!小指傲翘,莲指轻压绣针穿过缎面,细腕往下一抽再由下透布而出,以针搔搔头后绣出个鸭蹼,然后交错扣线

    咦!她在干什么,绣到一半还停下来踢掉鞋……啊!她居然不穿鞋?!

    多怪的人儿呀!不穿绣鞋会绣得比较传神吗?

    好,有样学样,他也来试试光着脚丫子的感觉,虽然她有一双天足倒不失为秀气,十趾似脂白皙透着梅色,少了裹足扭曲的趾形更见优美。  

    有首诗形容得真好,裙下双钩落纤纤,人握应知软如帛;愿为蝴蝶飞裙边,一嗅余香死亦甜。那匀嫩的足踝更是引人遐思。  

    用嘴抿湿线头一穿,红绣线在上,绿绣线在下,两针同时在布上飞跃,一线绣成蒂,一线巧成瓣,重重相错是暗果,小虫儿停在花瓣下。

    啊!乱了,两相一对照真是日月分明,他的一幅“春来报喜”竟成“乌鸦啼丧”,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一针一线不都是落在布上?

    难道是天分问题?

    单奕辰低头一瞧满是针戳过痕迹的布,大手和小手差别真大,莫非指细掌瘦的人才能绣出好绣品,粗枝大叶般的厚掌只能叫人望而兴叹。

    哎呀呀!怎么又停了,原来是手酸了,要不要替她疏络筋骨?

    他才想着,双手便自有主张的向前一探——

    “四少爷请自重。”

    花垂柳的柔嗓冷不防吓得他手一缩,状若不知所为何事地代为穿针引线。“请用。”

    “你……”斜睨了一眼,她自觉话到用时方恨少。

    “什么事?”倒茶、捏腿、裁绣布他绝不推辞。

    望着那张过分热心的狗儿脸,只想叹息的花垂柳压抑拍他脑门的冲动.

    “你能不能别跟前跟后的模仿我的一举一动?”

    “你嫌弃我?”笑脸立即一变的换成可怜兮兮的模样叫人垂怜。

    但不包括她。

    见多则麻木。

    “是,我嫌弃你,你哪边凉快哪边待,少来碍手碍脚坏我工作的心情。”她还当真“以下犯上”地推开他。

    上了贼船呀!

    单老夫人口头上说得条条是理,一再保证是利己的挑战绝不会亏待于她,可是她却忘了这个利字旁带了把刀,未伤人,先伤己,谁叫她识人不清。

    这单奕辰说好听点是单家风采翩翩的四少爷,但在她看来不过是油腔滑调、吊儿郎当的无赖,整日无所事事地跟在姑娘家后头转。

    而非常不幸的,她成了他新盯上的目标,早也跟,晚也跟,上个茅房他蹲在后头数蚂蚁,听“雨”声撕渐。

    她终于明了单老夫人的无力感来自何处,要是单家其他三位少爷都如他一般,那么再大的智慧也会磨成痴愚,谁有本事和疯子痴缠。

    偏偏她那位唯酒是宝的爹亲不仅喝光了人家四坛酒,还干脆坐地起价地和单老夫人大谈“买卖”,直接以女儿换酒喝。

    人家说流年不利,她是冲煞了白虎星,母死父不慈四面楚歌,宛如孤女任人鱼肉。

    裁衣、刺绣真的没什么了不起,只要稍加磨练人人都可以是一流绣师,不一定要跟前跟后偷学师才能学一手好技艺,况且她只会拿针而已。

    可是没人听得进耳,硬是靠……靠近肩头,无男女之分干脆贴上她的背,也不想想她一名弱女子哪能承受一个男子的重量。

    念他他当笑话听,斥责如耳边风,骂不走、打不疼地死皮赖脸,笑得任性要她多来几回。

    遇上他是她人生的一大折腾,要不嫌弃都难,到外头依红偎绿不快活些,干嘛找她麻烦赖着不走,她真的很想在他脸上绣四个字——

    狂、蜂、浪、蝶。

    依旧死赖活赖的单奕辰轻扯花垂柳的小辫子,十分有趣的姿态。  

    “别这样啦!老板娘,我好手好脚可以帮你忙。”

    “免了,你少越帮越忙。”那一声老板娘喊得她浑身不舒服。  

    “怎么会,多一双手多一份力量,我来端杯茶。”他借花献佛抢了小三刚泡好的龙井送上。 

    一瞪眼的小三大叹伙计难为,这杯茶本来就是“老板娘”嘱咐他冲泡,泉水还是她自己带来的。  

    “不敢劳烦四少爷贵手,我有手有脚自个来。”

    一手挡住单奕辰送到嘴边的浓茶,花垂柳放下绣布以手承接。

    她不是他身边那些贪俊贪欢的莺莺燕燕,不必要的逾礼举动少接触为妙,省得一潭清泉硬是叫他染成墨,落得一身污名。

    “老板娘未免太客套了,自家人还分什么彼此。”他的意思是,自家铺子里的人。

    但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此嗳昧的言语传人他人耳中,单家四少奶奶之名便由此产生。

    “说话斟酌些,别再叫我老板娘。”她有些气呼呼的扯着绣线。

    “干嘛生气,难道你不是老板娘?”

    奶奶的“好意”他岂能拒绝。

    花垂柳的清瞳洗上一丝愠色。“四少爷是谁?”

    “我!”她不知道吗?“你忘了我是单奕辰呀!”

    太不应该了,她谁都可以忘,就是不能忘记仪表过人、玉树临风的他。

    亏他对她百般的心悦诚服,一转身竟然忘了他是谁,真是太伤他向来怜香惜玉的心。

    “我没忘你是单四少爷,而是指你在这间铺子里的身份。”她像是夫子似的不厌其烦指正。

    “喔,早说嘛!我当你忽视我这举世无双的老板。”原来是他搞错了。 

    “那你叫我什么?”是呀!好个无双,铺子名号就叫“无双绣坊”。

    卖出的鞋仅此一双别无相仿,如果都是由闲得发慌的老板亲手量做,恐怕要相似也很难。

    所以“无双’。

    “老板娘呀!”她今儿个受了风寒不成,尽问些奇怪的话。

    “你是谁?”花垂柳很有耐心的暗示。

    他虽是困惑仍予以回应。“老板。”

    “你是老板,我是老板娘,听起来是不是很容易令人误解。”说得够明白了吧!

    单奕辰眼神古怪的一瞟。“你想太多了吧?一间铺子有两个老板是寻常事,你何必在称谓上在意。”

    他都不怕吃亏地任由她占便宜,她还有什么好介意的,又不是老板的娘叫老了她。

    “你当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毕竟花名在外的浪荡子名声够臭了,不在乎多拖几个无辜姑娘光耀你的颜面。”花垂柳不悦地把话说重了。

    男人风流是本性无人怪责,众人反而夸他艳福不浅坐拥群美,羡慕不已的希望自己也是那个多情风流之人,狎妓以游不顾妻小。

    反之,若是女子举止稍微大胆些,来自四方的抨击和蔑视便是以毁掉其一生,即使她所做之事不过与丈夫以外的男子多聊了几句话。

    由古传至今的道德眼光对女子十分严苛,可是却纵容男子的声色犬马。

    并非道德家,她不想批评古圣先贤的迂腐,出自男子之手的《礼记》岂有公正可言,他们所制定的礼法是私我的成分居多,谁不愿做尽淫秽之事仍享有君子

    之名呢?

    “看来你对我有诸多不快。”单奕辰讪然一笑,俊脸闪过一丝青色。

    “我是对事不对人,相信你能体谅我的一时口快。”没人愿意名节受损。

    才怪,她分明针对他而来。“你觉得我面目可憎到让人食不下咽吗?”

    “不。”相反地,他会令大半的女子开心得胃口大开。

    “你认为我沽名钓誉、欺凌弱小,是地方上一大恶霸吗?”他说得好不辛酸。  

    “不。”他不算是。

    既无名誉何须沽名钓誉,他的兴趣在于追逐女人,自然投空去欺凌弱小,和仗势欺人的吕宽比起来,恶字轮不到他出头。

    “或者我为非作歹,奸淫掳掠无一不做,你才会那么的痛恨我?”他还没被人嫌过,唯有她。

    羽睫微垂,花垂柳唇畔有抹浅得不可见的微笑。“四少爷多心了。”

    “要不然是我做人太失败,所以你决定讨厌我到底?”他最后一句说得微带威胁性,好像她敢点头试试。

    “称不上讨厌。”但他的为人的确不怎么成功。

    忽地,单奕辰笑得仿佛阴谋得逞。“喔!早知道你喜欢我,因此处处挑我风流的毛病好引我注意。”

    “四少爷——”花垂柳突地正色一喝。

    “啊!什么事?”如临大敌似,他一口气憋着。

    倏然,她笑逐颜开的拍拍他紧绷的脸皮。“去照镜子。”

    “镜子?”瞧他的风流倜傥吗?

    花垂柳取出随身铜镜照着他。“此时的四少爷真的叫人惋惜,该找洋人大夫检查检查脑子,怕是朽掉了。”

    “你……”

    “面目不可憎却自大妄想,我没傻到飞蛾扑火喜欢上处处留情的你,也相信老天不会亏待我至此。”她眼底闪着顽皮兴光。

    一旁的小三实在忍不住的笑出声,两位“老板”的对话每每叫人捧腹,落于下风的四少爷每回都用耍赖的方式救回劣势。

    可这一次自信过了头自打耳光,总算有姑娘家给他脸色瞧,不因他的傲人家世和人品而心生爱慕。

    实话不伤人,伤人的是花垂柳不为所动的态度,丝毫不受影响的怡然自得,视他如无物,甚至当他是烦人蚊蚋欲除之为快,怎不令人佩服她杀人的利落。

    不用刀剑不使毒,处之泰然便是无形刃,锋利无比。

    “小三,收起你的一口大黄牙,点灯。”脸皮厚如城墙的单奕辰将一只未完成的绣鞋掷向小三。

    被打个正着的他捂着鼻,乐极生悲往窗外看了看日正当中的天。“四少爷,天还没黑。”

    “你-唆个什么,我叫你点你就点,谁是老板你给我搞清楚。”他偏要点起灯来。

    小三的另一个“老板”正看着他。“柳儿姑娘,你说这灯点是不点?”

    单奕辰不快极了。“我的话你敢不听?”

    简直是无视于他的存在,跟那丫头片子一般样。

    “老夫人说了,凡事要先问过柳儿姑娘,她同意了才算数。”四少爷的要求也得她点头。

    “好样的,你搬出老夫人来让我难看,你真活腻了。”单奕辰笑里藏刀的重拍他的背。

    差点得内伤的小三咳得快吐血,赶紧找靠山地退到花垂柳身后,形同背叛的行径让原先的主子脸更臭。

    “去点上灯,我倒要瞧瞧任性无知的单四少爷如何在大白天使飞蛾扑火。”他那点伎俩她透彻得很,和老爹闹着要喝酒时差不了多少。

    就是孩子气重,不受拘束。

    心思遭点破,单奕辰丧气地拿起她完成的绣鞋自怜。“我好比这鞋下的泥任人踩踏,老板娘你心好狠呀!”

    “我说过别再叫我老板娘,四少爷是存心让我少绣另一只鞋面是吧?”斜眼瞄瞄刚踏出铺子的女客人,她收起针线盒,目的已经达成。

    他嘻皮笑脸的再扯她的麻花辫,好玩极了。“老板娘生气了呀?我给你捏捏脚。”  

    雪足轻踹。“少献殷勤,四少爷的老相好刚买走两双鞋,我们今天会有进账了!”  

    “嗄?!哪个老相好?”单奕辰朝门口张望,是眷菊还是秋霜?他没瞧清楚只顾着盯牢她。  

    “四少爷果然是知己满天下,相好多如天上繁星。”看来她的计策奏效了。  

    只要分散单奕辰的注意力就不怕做赔本生意,风流的他一瞧见貌美的姑娘上门准是赔本,不让他招呼女客人才能转亏为盈。

    物以量制价,让她当家绝无人情讲,一分钱一分货不容赊欠,小本经营银货两讫,不若他主事时呆账一堆,还查不出是何人积欠,即使不还也无所谓。

    传闻他是风流而不下流,可是经过这几日的观察,他不只是风流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凡是女子皆不放过的主动与之攀谈,甚至下流地握着女子小脚不放,举止近乎轻薄地与人打情骂俏,仿佛旁人皆不存在似的。

    因此她刻意端坐铺中最不显眼的角落整绣线,不时拎着绣布假意要绣双鞋,引起他的兴趣,使他无暇顾及美人的抛媚眼好算便宜些。

    谁会料到粗手粗脚的公子哥儿居然对女红着迷,瞧见她绣功灵巧便沉迷不已,完全忘了自个儿是男儿身身份不妥硬要跟着偷师。

    偏偏他又耻于下问独自摸索,以为别人轻巧的一绣没什么困难,他有样学样随便绣绣同样是精品。

    可惜那没人要的精品卖不出去,只得半买半相送的强迫别人收下,不赚反赔是常有的事,单老夫人当时的善意实在是一桩诡计,引她走进烂摊子收拾残局,这才叫精明不蚀本的生意人,几坛好酒就绑住了她的双脚。

    “我说老板娘亦是我知己,你要不要与我相好一回?”单奕辰厚脸皮的笑着,冲着花垂柳那双晶雪天足他自愿牺牲一回。

    虽非天仙美女至少有一项好技艺,他算是迁就了,毕竟他难得如此“委屈”。

    但是花垂柳只是将绣布往他手上置放。

    “大白天不好做梦,有空去对对连连亏损的账簿,你应该识字吧?”她的眼神微露同情。

    能把一间应该赚钱的铺子搞到负债累累,想来他也不是简单人物。

    有舍必有得。

    “老板娘,你要去哪里?”一瞧她往铺子外走,单奕辰赶紧大步一跨的跟上。

    又是老板娘,他真想坏她名节呀?“面试绣娘好帮忙补缝,我可不想让这间铺子倒在我手上。”

    *    *     *

    大脚一双。

    删。

    姿色中下。

    删。

    五指短粗。

    删。

    齿露黄垢。

    删。

    体态臃肿。

    删。

    看不顺眼。

    删。

    心情不快。

    删。  

    表情越来越沉的单奕辰臭着一脸张,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挥舞着毛笔,大纸一张满是他划掉的人名,几乎没几个人得了他的眼。

    可是他左手丢掉一张,随即有只白嫩右手顺势一接,粗墨横划的大字誊写在另一张纸上,一一比对反而删去他看中意的人选。

    孰可忍,孰不可忍,这花垂柳先是故意无视他的翩翩风采犯了大不讳,而后唱反调地给他难看,尽挑些奇貌不扬的丑妇人,分明借此嘲笑他的不济事。  

    想他单四少爷在女人堆里行走多年无往不利,几时受人冷落过?真是让人心里不舒坦。

    女人嘛!不是美便是媚,至少娇俏可人吧?瞧她找的人手多叫人冒冷汗,一没长相、二没身段,脚大似船腕如梁,倒三角眼还翻白。

    唉!别说夜里见了当撞鬼,朗朗晴天恐怕也会吓着胆小的百姓,谁还会上门买鞋,光是收惊费便是一大损失。

    杨柳腰肢芙蓉面,金莲步步玉生阶,指纤腕细黄莺嗓才是极品,不做事杵着发呆也赏心悦目,她到底懂不懂何谓如林美女一片春,招来檀郎臂当枕的乐趣?

    可恨的是她竟命人将“无双绣坊”改成“花问鞋坊”,数十幅绣样随君挑选,人人都可将喜爱的花样托绣娘绣在鞋面上,那么满街都是一个样的鞋儿有什么稀奇,就像大家共用一张脸看了心烦。

    人儿无双鞋无双,门外汉充当内行学人干起买卖,他就不信她能撑起一间铺子。

    “老板娘累了吧?我来接手就好。”再让她胡搞下去,整个铺子大概只有她一名年轻姑娘。

    而他肯定是第一个因无春色可瞧而弃铺子的老板。

    气色颇佳的花垂柳不曾回头的说:“四少爷累了就一旁休息,眠花宿柳的确伤身。”

    她一句话就当场让他面有菜色,满脸绿渣。

    他是风流但不沉迷枕畔香,哪个男人不好脂粉味,偶尔为之的醉卧美人膝何来伤身,一夜销魂快意无比,更胜补参十盅。

    “我的身体好得很,如狼似虎。”背一挺直,单奕辰神采奕奕、精气十足的以厚实嗓音反驳。

    “既然身强体壮烦请登载入册,这十名绣娘我要了。”凡事有凭有据才能照着册儿发饷。

    “你……你全要了?!要不要再考虑考虑,那位黄衫绿裙的姑娘好像更适宜。”明眸皓齿、巧笑倩兮啊。错愕的他硬是强迫自己扯着笑。

    吹干墨纸,花垂柳冷嘲地命一貌丑妇人按下指印。“四少爷别再卖笑了,人家以为你得了疯癫症嘴角抽搐。”

    尽会招蜂引蝶,他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精尽人亡。

    “花垂柳,你不觉得自己很刻薄吗?”他这一笑可是千金难买,她居然视若无睹还加以嘲弄。

    泥人都有三分土气,她似乎得寸进尺的骑到他头上。

    闻言,花垂柳嫣然一笑,顿时光彩四射。“原来四少爷没忘记我小小贱名呀?”

    蓦然炫目的单奕辰有片刻的失神,好像一瞬间瞧见了月宫仙子的笑颜。“好美……”

    美?“你又瞧见哪家姑娘了,积点阴德为后世子孙留点福,多烧些香求各路神明勿怪罪你的作孽。”

    通常只有美人才能吸引他的目光,自认姿色平庸的花垂柳压根没注意他眼底的倒影是谁,只当是他风流性又犯了,一日不可无美女为伴。

    “见鬼了,我怎会认为她美呢?”为求清醒些,他不禁自打起耳光,天底下的女子又不是全死光了。

    她好奇一眺。“你在说什么?”他是怎么了,又是皱眉又是自打耳光,莫非不服她识人的眼光?

    不管啦!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找好绣娘,物美价廉才有生意上门,这年头有几人买得起“无双”,市井小民贪的是方便不咬脚,美丑倒在其次。

    不过她的绣功还算能见人,先绣个鞋面让其他绣娘照着绣,省时省力不浪费功夫找花样;一次买齐所需的绣线绣布省得来回批货,大宗进货尚有折扣可拿。

    鞋坊先前是亏多赚少摇摇欲坠,现在能省当省方为节流,有好的绣娘才能绣出好鞋,鞋板儿一咬合薄利多销,相信要回本并不难。

    唯一要防的是四少爷那内贼,见美心喜便送鞋的恶习真是要不得,得想个法子要他改改性子。

    “我说老板娘未免太狠了吧?尽挑些丑女老妇屠杀我的眼。”他的心情怎么好得起来,没有美女。

    单奕辰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人那群“丑女”、“老妇”耳中,十双忿忿不善的圆目怒嗔着他。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得罪所有人。

    “总好过貌美却一肚子草包,绣鸟反成四不像地伤害我的双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的感受胜于他。

    “啐!你太自私了吧?这间铺子的老板是我。”意思是由他做主。

    花垂柳坏心眼的眨眨眼皮子。

    “等四少爷替铺子赚了钱再说,你不会‘纯真’的以为捧着女人小脚就有银子进账吧?”

    “你在指责我不会做生意?”尽管事实如此,但由她口中说出特别扎人。

    早该知道女人的心眼小,老是记恨他不改口唤她老板娘,所以一找着机会便讽上两句尖酸语,真是名副其实的小女人。

    “四少爷错了,垂柳乃明指‘某人’开了铺子是方便亲近女人,而非为了赚取蝇头小利。”她摆明地削了他里子,不给他台阶下。

    “某人”的脾气一触即发。“就冲着你的一番蔑视,我非把铺子撑起来不可。”

    “拭目以待,别让人失望,当你是扶不起的阿斗。”她笑得可恶地再度划去他挑中的貌美绣娘,气得他快跳脚。

    “别忘了我才是老板。”不管她是不是奶奶硬塞给他的帮手,这次他一定扳回主控权。

    她无辜的一掀羽睫,那双清瞳狡黠得令人恨。“不知是谁开口闭口叫我老板娘,老板的娘应该比老板大吧?”

    她趁机在口头上讨便宜。

    “你……”单奕辰自觉是搬砖砸脚。

    两人的斗嘴引来旁人围观,一位不知情的外地大娘好心地插上一句。

    “小俩口别尽顾着斗嘴,四少奶奶当家主事是理所当然的事。”

    “四少奶奶?!”

    两双瞠大的眼盛满离谱,而此起彼落的抽气声和暗笑则是发自围在一旁的伙计,他们怎么可能凑成一对,除非老天不长眼。

    可笑,是两人共同的心声,而且死不肯看对方的眼,宛如斗气的小冤家。

    “我说错了什么惹四少爷和四少奶奶不快?”一头雾水的大娘莫名其妙承受四周传出的讪笑。

    她一说完,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我不是四少奶奶。”

    “她不是四少奶奶。”

    两人默契十足的吼出事实,眼神不经意的交会又各自撇开,好像多瞧彼此一眼会生疮似,却显得有点欲盖弥彰。

    若非扬州的百姓都明了他们大概的性情,不然光瞧其孩子气的举动还以为是呕气的小情人呢!

    “可是你们一个是老板,一个是老板娘,为什么她不是四少奶奶?”大娘不明白的看着。

    是呀,为什么不是?大家的目光如此取笑着。

    难得动怒的花垂柳恨得牙痒痒的瞪向一脸愕然的单奕辰,将脚下的绣鞋精准无比的掷上他引以为傲的俊脸,起身往铺子里走。

    作茧自缚,他是罪有应得呀!

    “我们……呃……不是……唔!柳丫头,你鞋不要了吗?”

    看她一脚低一脚高的跛行,单奕辰心中莫名多了一丝心疼。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绝非是喜欢她,而是他向来怜香惜玉,舍不得身边的姑娘家有半点伤痛,尤其是她有一双玉雕般的雪足。  

    “留着让你反省,别再把丹桂绣成鸭子,你想当女人还早得很。”她恶毒的将了他一军。  

    哗—— 

    众人古怪的目光藏着讶异,不自觉的盯着面色铁青的单奕辰,有些怀疑他的风流是做给世人看,其实他有断袖之癖。

    所以,他记下了。

    花垂柳,花垂柳,临江任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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