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燕侠说出来走走的目的,也就是为了探探“八方镖局”的动静,如今他不但深了,甚至登堂入室了,所以他就不想到处逛了,一出“八方镖局”,也就打算回“龙威”了。
来的时候,带路的东弯西拐,转走小胡同,如今回去的时候可麻烦了,哪记得那么多小胡同。
不过还好,他记得“龙威”座落的方向,直奔那个方向走,虽不中也不远了。
“济南城”愧是“山东省”的省城所在,万家粉火时候,热闹得很,虽不能说万头钻动,倒也熙来攘往。
郭燕侠一边走,一边观赏街景,他很悠闲,本来嘛,回去又没事儿,急什么?
一条大街还没走完,迎面一阵急促蹄声传了过来。
这条大街整条的石板路,马蹄敲上头,清脆之声骤雨也似的,老远就听得见。
街上的行人慌忙走避,刚让出路来,几骑快马飞卷而至。
来势够快,可是郭燕侠已经看出来了,那是七人七骑,六男一女。
六个男的,为首的一个是魁伟汉子,长袍马褂,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英武之气中透几分潇洒,气宇轩昂,超拔不凡。
那个女的,就在小胡子旁边儿,从头到脚一身红,不要说身上披的斗篷是红的,就是札头的丝巾也是红的,整个人红得像一团火。
这,已经够引人目光的了,但是更引人目光的,还是她的花容月貌,誉之为风华绝代,国色天香毫不为过。
另外五个男的,有一个紧跟在这两骑之后,是个一身淡青长袍,挺白净、挺斯文个汉子,白净是白净、斯文是斯文,可是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子阴鸷之气。
剩下的四个,则是清一色的黑衣汉子,个个神情骤悍,腰里间也都鼓鼓的。
万家灯火的时候,“济南府一来了七人七骑这么一支队伍,真说起来算不得什么,通都大邑,这样的队伍不少见。
可是郭燕侠在意的,是那个红衣女子,人好好色,让郭燕侠在意的,固然是她的天香国色,绝代风华,而更让郭燕侠在意的,则是因为这红衣女子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偏这时候想不起来。
巧得是当郭燕侠觉得那红衣女子面熟的当儿,正好红衣女子一双清澈、深邃的目光投射过来,也就是说,她也看见了郭燕侠。
郭燕侠觉得她面熟,她看见郭燕侠竟也猛一怔。
就这么一刹那,七人七骑带着一阵疾风飞卷而过,转眼间消失在大街的那一头的人丛里、夜色中。
郭燕侠站在那儿发了怔,这红衣女子是谁?怎么会让他觉得面熟,而她看见郭燕侠的时候也一怔,分明,这表示她也见过郭燕侠。
可是,究竟中那儿见过呢?
偏郭燕侠一时就想不起来。
脚底下迈了步,郭燕侠边走边想,他打从离开“南海”,舍船登岸想起,从踏上陆地那一刹那,一直想到如今,前前后后,他下过碰见过四个女子。
最后两个是“八方镖局”那两位,不是,往前数,诸明的爱女诸秀姑,也不是;再往前数,“崂山”“南天门”上那个美道姑,郭燕侠脑际灵光一闪,脚下倏停,差点儿没叫出声来,对了,就是她,就是“崂山”“南天门”上的那个美道姑!
可是,旋即,他微一怔神又皱了眉,不对,那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这是个一身劲装的欲家美姑娘,怎么会是同一个人,不会,绝不会!
皱着眉头,郭燕侠脚下又迈了步,不会是同一个人,绝不会!可是怎么会长得那么像呢?
甚至连气度、神韵都一点儿也不差。
而且,她看见他,也那么一怔。
就这么,一边走,一边想,可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最后,他只好这么想,他所以觉得她面熟,就是因为她长得像他见过,而且那一面深刻的美道姑;她看见他的那么一怔,许是他站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显得有那么点儿突出,有那么点儿不一样。
想是只好这么想了,可是他心里却还不能完全解释。
不能解释归不能解释,抬头之间却看见“龙威”镖局已经到了。
真是,找着走都未必那么顺利。
“龙威”镖局是到了,可是大门口却停着三匹马,一个人,那个人的芽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县里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郭燕住加快了两步进了镖局,刚到前院,迎面来了两个趟子手弟兄,那弟兄没等他问就告诉他:“巡抚衙门来了人,正在厅里跟总缥头说话,说什么,他不知道。”
郭燕侠赶到大厅,一进门就的看见了,诸明、石英都在座,另外坐着个穿戴整齐的白净老头儿,身后还站个跟大门外头拉马的穿着一样的跨刀汉子。
诸明一见他进来,精神一振,马上站了起来,道:“燕镖头回来得正好,请过来见见,这位是抚台衙门的总捕常老!”
郭燕侠一点就透,上前抱了拳:“常老!”
诸明转过脸去道;“常老,这位是诸明新聘来的镖头,燕侠燕镖头。”
到底是做官儿的,谱儿大,架子也不小,不但坐着没动,连手也没举,只从鼻子里“嗯”
了那么一声。
郭燕侠没在意,一点儿也没在意,含笑问诸明;“总镖头,这位常老驾临咱们‘龙威’是……”
清明道:“常老说,抚台衙门刚颁了令谕,不具规模的镖局,不准设立。”
郭燕侠何许人,马上就明白了,道:“总镖头,什么样的规模,才叫不具规模呢?”
诸明道:“要是照令谕里的规定,咱们‘龙威’镖局就算不具规模。”
郭燕侠淡然一笑道:“那麻烦了,总镖头,我能不能坐下跟这位常老谈谈?”
诸明忙道:“燕镖头请坐。”
郭燕侠微欠了个身:“谢谢总镖头!”
他坐了下去,坐下去就转望那位常老:“常老……”
只听那位常老冷然道:“我在跟你们的总镖头说话,你不过只是个镖头,恐怕插不上嘴。”
诸明脸色一变,要说话。
郭燕侠抬的拦住了诸明,道:“常老的意思是说,我们总镖头做得了主,我做不了主?”
那位常老冷然道:“不错,还有,事关尊卑上下,这也是礼数。”
郭燕侠毫不在意,微一笑道:“前者,就这件事来说,恐怕我们总镖头也做不了主了,他要是做得了当,他当然希望‘龙威’继续开设下去,常老以为行么?”
那位常老听得微一怔。
郭燕侠接着说道;“既然连我们总镖头也由不得他做主了,事关我们这些下头人的吃穿生计,我们这些下头人,又为什么不能说话的?”
那位常老道:“这……”
郭燕侠不容他说话,接着说道:“至于论尊卑上下,你常老也不过‘抚台衙眩’一名总捕,我虽然年轻几岁,帽簪缨、戴花翎的官儿尽管没见过几个,可是常老你这位总捕,我还嫌你小了点儿。”
谁也没想到郭燕侠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连诸明都没有想到。
那位常老勃然色变,一拍座椅扶手,大声喝道:“大胆!你这是跟谁说话?”
郭燕侠还是毫不在意,淡然一笑道;“跟你,我还尊称你一声常老,你也不要仗官势压我。抚台衙门砸我饭碗,夺我生计,这等于是官逼民反,急了我能玩命儿,别的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那位常老叫道:“你……”
郭燕侠就是不让他说话:“你们抚台衙门颁这种令谕,简直闻所未闻,照你们这种令谕,‘济南府’就只有‘八方镖局’一家可以继续设立。他们想买我‘龙威’在先,今天晚上我也刚到他‘八方’做过客,接着就有你常老连夜来传达’抚台衙门’的这种令谕在后,即便是‘龙威’上下都是傻子,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八方’跟你官家究竟有什么渊源,你‘抚台衙门’究竟拿了他‘八方’多少好处,在这儿,我不妨当面奉知你常老,凭这么个令谕就想让‘龙威’关门歇业办不到,‘龙威’真要有那么关门歇业的一天,同一天我照样让他‘八方’关门歇业,我要是办不到,我就把这家‘龙威缥局’拱手让人广
诸明眼石英更想不到郭燕侠接下来还有这么一番话,他们俩听得眼都瞪圆了。
那位常老更是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是一有铁青,他猛然站起,诸指着郭燕使大叫:“反了!反了!你居然敢……来人哪,给我拿下!”
十足的官威!
他身后那名跨刀汉子一声恭应,举步跨到,右掌一探,劈胸就抓。
这也是吃他们这碗公事饭的,平常抓人的架势。
奈何,他今天碰见的是郭燕侠。
郭燕侠坐着没动,抬手就抓住了那汉子的腕脉,那汉子就变不算慢,曲起膝盖来就撞郭燕侠的不腹。
这一招相当快,也够狠。
郭燕侠扬了眉,抓住了他腕脉的手没动,另只手往下的拂,正拂在他膝盖之前,这下苦头吃大了,跟让人砍了一刀似的,杀猪似的一声大叫,立即斜了身躯弯了腰。
郭燕侠抓住他婉扬的手趁势一紧一松,人飞出去了五六丈远,砰然一声摔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摔得倒是不重,可是膝盖痛得要命,不信掳起裤爬看看,已经都肿了。
那位常老直了眼,再次大叫:“反了,反了!你真要造反,不但敢所拒捕,还敢动手打官差,好!”
一声“好”,他身随话动,跨步上前,就要出手。
郭燕侠站了起来,道:“等一等!”
那位常老收势停住,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郭燕侠道:“奉劝一句,常老你要是不想像贵属,最好不要出手,请自斟酌。”
那位常老迟疑了一下,脸色一白,猛点头:“好,你们等着!”
转身过去,扶起那跨刀汉子就走。
郭燕侠道:“为三方面都好,希望常老不要忘了我的话!”
那位常老没答应,也没回头,运直扶着那一拐一拐的跨刀汉子出厅走了。
只听石英道;“大少,恐怕他们会封‘龙威’!”
郭燕快还没说话,诸明道:“让他们封,大少已经把话撂出去了,他‘八方’要真不在乎,就让他们封。”
郭燕侠道:“诸叔,已经很明显了,‘八方’是满虏的爪牙,一处神秘的机关。”
诸明道;“大少是从‘八方’看出来的?”
郭燕侠道:“不必从‘八方’,眼前这件事就足以证明了。”
石英道:“大少怎么想到去‘八方’了,他们的情形怎么样?”
三个人又落了座,郭燕侠把他去“八方镖局”的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诸明道:“那就不会错了,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他们确是满虏的爪牙,一处秘密机关。”
石英道:“我别的倒不担心,怕只怕只一闹开,咱们的身份……”
郭燕侠截口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除非咱们忍气吞声,把‘龙威’拱手让人,不过恐怕也没用,允祯不比玄晔,他阴鸷成性,不容异己,迟早会逼得咱们暴露身份。”
诸明没说话。
郭燕侠又道:“诸叔放心,既然今年来的是我,又让我赶上了这件事,不论将来事情闹到什么地步,自有我担。”
诸明上道:“大少并拧了我的意思了,我倒不怕承担什么,我只是担心咱们‘南海’这些‘生意’的今后……”
郭燕使道:“我刚说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照眼前这件事看,‘南海’今后的生意恐怕没以前那么好做,不过,有一点我敢说,就算今后咱们‘南海’的生意都挑明了,允祯他也未必敢明目张胆的对咱们怎么样,多少他应该有点顾忌!”
诸明没再说话,但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在听了郭燕侠这番话以后,已经不再那么担心了。
郭燕侠道:“时候不早了,大家歇息吧。还是那句话,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三个人站了起来。
口口口
郭燕侠住的那间屋,灯已经点上了,进了屋,马上就听出了里间有人,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秀姑。
他轻轻咳了一声,姑娘诸秀姑低着头从里间走了出来,轻声道:“我正在给大少收拾床。”
郭燕侠没多说,他知道多说没用,弄不好又把姑娘急哭了,他道:“谢谢妹妹!”
诸秀姑耳根子一红,道:“少刚上厅里去了?”
郭燕侠道:“我回来正好碰上。”
“他们欺人太甚,我真想去找他们论论理,可是爹不让我上厅里去。”
郭燕侠道:“一个‘理’字,在这件事上行不通,诸叔是对的,缥局里的人虽不多,到底还有这么几个能办事的,妹妹就不必操心去管了!”
诸秀姑道:“我知道。”
郭燕侠道:“时候不早了,妹妹也请歇息去吧。”
诸秀姑低应一声道:“洗澡水给大少打好了,在里头,换下来的衣裳请搁在外头,我明天一早来拿。”
她没等郭燕侠说话,低着头走了。
望着那美好的背影出了门,消失在外头的夜色里,郭燕侠心里有一份感激,也有一份歉疚与不安。
转身进了里间,一大木桶的水,还在冒热气儿,干净的手巾搭在蛹沿儿上,还有那股子熟悉的幽香。
床上,被子已经拉开,纱帐也放下来了,床边还放着折叠整齐的一套干净衣裳。
在“南海”,郭燕侠长这么大也没让人侍候过,即使有,谁会侍候得这么周到。
他心里又是一阵感动,一天了,有半天的仆仆风尘,也真需要洗个澡了。
他洗过澡,换上干净衣裳,倒了洗澡水,往床上一躺,刚舒服。
一阵杂乱的蹄声由远而近,夜静了,听得很清楚,恐怕不下百来匹。
他挺身而起,穿穿而出,脚没沾地,提一口气便直上大厅瓦面。
居高临下,看得清楚,百来匹人马,提灯的提灯,拿火把的拿火把,身着“龙威”镖局过来了,带头的正是那位常老,百来匹人马里,有六扇门吃公事饭的捕快,也有旗营的兵马。
这就够明白了,郭燕侠看得气往上涌,跃下大厅瓦面,诸明、石英还有秀姑跟几个弟兄,也都闻声出来了。
从屋顶上突然下来个人,再加上外头来了这种事,石英没看清楚,就要动手。
郭燕侠道:“石镖头,是我。”
大伙儿这才看清是郭燕侠,石英忙收手。诸明刚一声:
“大少”
郭燕侠拦住了他,道,“诸叔,我这就赶到‘八方’去,他们要封,就让他们封,只要不对手,就不必跟他们闹翻,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他没等诸明说话,长身而起,直上夜空。
这种绝世身法,看得诸明等又一次的直了眼。
这种绝世身法,也不过转眼工夫就到了“八方镖局”。
“八方镖局”真似已经有了戒备,不管屋里屋外,灯火通明,可就是看不见一个人。
郭燕侠直落前院,双眉微扬,震声发话:“‘龙威镖局’燕侠到,请‘八方’主人出来签话。”
话声直逼夜空,震得四下嗡嗡作响。
话声落后,立有动静,正对面一排三间,那正中间的堂屋里,门大开,柳三变带着两个半截铁塔也似的壮汉先走了出来,后头是那正副两位女总镖头,带着四名红衣侍女、那两位都换上了劲装,提着长剑,可却仍然是白的雪白,黑的墨黑。
郭燕侠容他们在院子里站定,立又扬声发话:“看眼前情势,我的来意你们已经明白,用不着我再多说了……”
只听黑衣姑娘道:“听说你也要我们‘八方’关门歇业,你的口气未免太大了些。”
郭燕侠道:“我说得出,做得到,口气大与不大,何妨试试看再说。”
黑衣姑娘道:“现在已经挑明了,我们也没有什么遮盖的了,你敢跟官家作对,胆子不小。”
郭燕侠道:“我不管是谁,也不知道什么作对,我讲的是理。”
黑衣姑娘道:“官家不惜出高价买你‘龙威’,已经算是天大客气、天大宽容,你就该知足。”
郭燕侠道:“强买不成,动用官势,这就让人难服。”
“我们姐妹曾经派柳三变,几次跟你们好好的谈广“不管几次,不管怎么好好谈,‘龙威’不卖,应该可以。”
“我姐妹既然张开了口,‘龙威’就不可以不卖。”
“那就是动用官势,欺人太甚,令人难服。”
“不服又怎么样,你要知道,今天你要是动了‘八方’,那就是罪加一等‘龙威’的下场绝不只是查封。”
“那简单,不管“龙威’什么下场,我都会让‘八方’跟“龙威’一样。”
“好大的口气!”
“我刚说过,我说得出,做得到,口气大与不大,何妨试试看再说。”
黑衣姑娘扬了蛾眉点了头:“好,那就亮你的兵刃!”
郭燕侠道:“我的兵刃就在你们手中。”
黑衣姑娘勃然色变:“你也太狂了!”
“我还是那句话,”郭燕侠道:“何妨试试看再说。”
黑衣姑娘又一点头:“好!”
玉手探处,龙吟乍起,寒光一闪,长剑出鞘,她身随剑动,只见一道匹练疾取郭燕侠。
郭燕侠没动,容得匹练近身,他微一侧身,长剑擦胸而过,他没有还手,而匹练射势一顿,游龙也似的回旋折回,依然疾取郭燕侠胸口要害。
郭燕侠这没侧身,害得匹练射到,他往后一仰,竟硬演最俗的“铁板桥”。
就这么,他脚下未动分毫,只身躯移挪,一连躲了三剑,就是不还手。
黑衣姑娘沉腕收剑,怒声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郭燕侠道:“我跟人动手,一向礼让三招。”
黑衣姑娘叱道:一往口!”
振腕递出第四剑。
郭燕侠道:“我现在要还手了。”
右掌一抬,疾拍过去。
这一掌,正好拍在剑身之上,只听长剑“铮!”地一声,带着一道寒光荡了开去。
郭燕侠右掌再探,一抓即回,就这么一抓,柄长剑已经到了他手里。
黑衣姑娘一惊急抽身,娇叱起处,匹练再现,白衣姑娘带着一阵劲风,仗剑扑到。
郭燕侠振腕出剑,剑花朵朵,疾迎来剑。
只听挣然一声,匹练倏敛,白衣姑娘娇躯晃动,连退三步,拿桩站稳,她再扬娇叱,一个娇躯陡然拔起,直上夜空,半空中塌肩折腰,变换头下脚L,皓腕微振,长剑幻作一篷光幕,盘旋下击,威力罩住了数丈方圆。
郭燕侠双眉倏扬,卓立不动,长剑一举,直迎光幕。
这一式,似一柱擎天,看似平淡无奇。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平和、轻柔,却狭带着慑人之威的女子话声,从夜空中传下:“年轻人,剑下留情。”
随着这话声,半空中光幕倏敛,白衣姑娘一个娇躯似遭强风吹袭,一荡斜飞,飘落在丈余以外,她落地,跟黑衣姑娘同时一脸惊喜,脱口呼叫:“娘!”
人家既已收势,郭燕快自不便再出手,翻腕垂剑,退一步凝立不动。
他以为,夜空中既来了人,那么,来自夜空的这位发话之人,一定会接着现身。
岂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那来自夜空的发话之人并没有现身,却听那平和、轻柔,挟带着慑人之威的女子话声,又自夜空中响起:“年轻人,承蒙你剑下留情,我先行至谢。”
郭燕侠道:“不敢当,事实上芳驾阻拦了令媛之后,我才收手的。”
这应该是实情。
哪知,只听那女子话声道:“年轻人,你很谦虚,也很仁厚,知道给人留面子,我不是阻拦我女儿出手,而是及时拍开她,免得她伤在你剑气之下,而你并没有振腕发出剑气,就已经是剑下留情了。”
好眼力,非修为、造诣到达某一程度,不可能有这种眼力。
郭燕侠心头震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只听那女子话声又道:“接下来,容我请教……”
郭燕侠道:“不敢,我乃‘龙威镖局’燕侠。”
“原来是‘龙威镖局’的人,你在‘龙威’是……”
“镖头,刚进‘龙威’,聘约一年。”
“‘龙威镖局’主其事者很有眼光,他们聘对了人,从今后后,龙威’的镖怕不南七北六,通行无阻?”
这意思,郭燕侠懂,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懂。
郭燕侠道:“芳驾夸奖,受人聘雇,拿人钱财。自当竭尽所能。”
“说得好!”那女子话声忽转冰冷:“只是,年轻人,接下来我要责问你了,我‘八方’跟你‘龙威’虽然同是镖局,但一向各有各的主顾,井水不犯河水,即便同行是冤家.你上门欺人,是不是也太过了些?”
郭燕侠听得微一怔,旋即轩眉而笑,道;“在我没作答复之前,容我无请教一声,芳驾是就住在‘八方嫖局’,还是从别处而来?”
那女子话声道;“年轻人,这有什么不同么?”
郭燕侠道:“当然有所不同,若是芳驾就住‘八方镖局’,芳驾就是明知故问,我不愿作答,即便作答,也不会令芳驾满意;若是芳驾从别处而来,那么芳驾就是不知始末,不明内情,我很愿意作答,然后清芳驾自忖,是该责已,还是该责人!”
那女子话声道:“哦!有这样的不同?年轻人,我是从别处而来。’”
郭燕侠道:“那么我愿意,也应该作答,诚如芳驾所说,‘八方’、‘龙威’一向井河不犯,即便同行是冤家,也不该过于欺人。”
那么,‘八方镖局’近来不只一次派出总管柳三变,前往‘龙威’,软硬兼施,要买下‘龙威’予以拒绝之后,竟又经由‘抚台衙门’,动用官势查封‘龙威’,逼得‘龙威’不得不派人前来理论。我请教,这是‘龙威’上门寻衅,还是‘八方’欺人太甚?”
只听那女子话声诧声道:“有这种事?”
郭燕侠道:“我说的是不是实情,芳驾尽可以当面问令媛,若是芳驾愿意跑一趟‘龙威’,也可以看到,‘抚台衙门’的人马,正在查封‘龙威’。”
那女子话声沉声道:“你们两个告诉我,这位燕镖头说的是不是实情?”
白衣姑娘跟黑衣姑娘垂下了螓道,两个人没一个作声。
随听那女子话声一转平和、轻柔:“燕镖头,恕我鲁莽。孟浪,也恕我远住他处,对两个女儿疏于管教。燕镖头只管请回,我保证,一个时辰之内,一定让‘府台衙门’收回成命,撤销查封‘龙威’如何?”
郭燕侠绝对相信,“八方”能动用官势查对“龙威”,当然也就有办法让“府台衙门”
收回成命,撤销查封。
他当即道“‘龙威’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芳驾既这么说,我若是再说个不字,就显得我不通情理,也显得咙威’得理不饶人了。就此告辞,静候佳音。”
他把那把剑往地上一插,望空抱拳,没有施展绝世身法,转身往外行去。
他那里刚没人夜色中不见,人影飞闪,白衣姑娘跟黑衣姑娘面前多了个人,是个中年美妇人。
白衣姑娘、黑衣姑娘忙叫道:“娘!”
柳三变、两个半截铁塔也似的壮汉跟四名红衣少女也立即恭谨施和,齐声叫道:“夫人!”
美妇人对柳三变等抬了抬手,那手,欺雪赛霜,根根似玉:“你们少礼。”
柳三变得等齐声又道;“谢夫人!”
转眼望两位姑娘,仍然是一付寒霜似的冰冷:“你们两个,还认我这个娘么?”
白衣姑娘、黑衣姑娘双双娇射一矮,跪了下去,低头道:“女儿不敢!”
美妇人道:“你们给我说说看,我是怎么交待你们的?”
白衣姑娘没说话。
黑衣姑娘猛抬头:“娘,咱们分明是官家人,为什么不能管官家事?”
美妇人沉声道;“谁告诉你咱们是官家人?”
黑衣姑娘:“凤姨是……”
美妇人截口道:“你凤姨是,可是咱们不是,你凤姨是浩命一品的傅夫人,咱们只是百姓,只是平常人家。”
“不,娘!”黑衣姑娘道:“当外……”
美妇人又截了口:“不错,当年我跟你玲姨、鹃姨都是你凤姨的诗婢,你凤姨待我们三个倩如姐妹。让你们这晚一辈的叫她一声凤姨,那是她的恩典。”
她贵为诰命一品的傅侯夫人,泽被咱们这三家,那也是她的恩典,可是咱们不是官家人,我不许你们牵扯官家事。”
黑衣姑娘道:“就算咱们不是官家人,凤姨总是,您常说凤姨待我们恩比天高,那么我姐姐为官家尽点心力,也算是报恩,有什么不对?”
美妇人道:“我不许不是不许,你们做得不对就是不对,就连你凤姨,她也未必愿意咱们为这三家官家做事,来报答她的恩情。”
黑衣姑娘还想再说。
美妇人一双美目中突现逼人寒芒,厉声道:“你什么时候学得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了?”
黑衣姑娘忙低头:“娘,我不敢。”
只听白衣姑娘道:“娘,您别怪妹妹,这件事全是我拿的主意,您要怪怪我。”
黑衣姑娘忙抬头:“不;娘,是我。”
美妇人冷笑道:“你们两个也不用仍然揽我揽,对你们两个,我都有惩罚,你们两个有多大能耐,竟敢不知天高地厚替官家出头,不要以为背着官家就无往不利,这天底下就有太多不把官家放在眼里的人,今天要不是我赶得巧,你们两个就会伤在人家剑下……”
黑衣姑娘道:“姐姐还没真出手呢?”
“她出手又怎么样,告诉你,就是你跟你姐姐联手,也未必能在人家手底下走完十招,这个姓燕的年轻人,无论人品武学都是少见,‘龙威’镖局有了他,用不了多久,非称霸南天不可。”
黑衣姑娘道:“偏您这么抬高他,我不服气。”
美妇人厉声叱道:“你又什么时候学得这么骄狂自大,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黑衣姑娘道:“我不是骄狂自大,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跟姐这身武学是您教的,您的一身武学又出自凤姨的传授,那么我跟姐的这身武学,就是凤姨的再传,难道我们俩这凤姨再传,边说声不服气的格都不够?”
美妇人叱道:“大胆!你们凭什么自称凤姨的再传,你凤姨何等样一个奇女了,我跟你玲姨、鹃姨三个,早年也不过只得你凤姨一招半式的指点,我们都不敢自称是你凤姨的传授,不连你凤姨那把几乎已届剑仙的修为,都还有一两个佩服的人呢,你又凭什么敢不服气?
黑衣姑娘欲言又止,终于低下了头。
美妇人话锋忽转,道:“告诉我,京里谁来了?”
白衣姑娘一怔。
黑衣姑娘忙抬头:“您怎么知道京里有人来了?”
美妇人冷冷一笑道:“不是有人授意,你们两个不会这么做,来人如果不是来自京里,‘抚台衙门’不会也不敢这么听话,如今不是当年了,除非是京里的意思,否则任何一个会方官,就连督抚算上,也不敢擅做主张u”
黑衣姑娘迟疑了一下道:“来的是大内秘密卫队的一个班领,姓云,叫云中鹄,没怎么待就上‘崂山’去了,可是今天晚上又回‘济南’来了.带队的是纪贝勒。”
美妇人道:“纪刚?”
黑衣姑娘道:“是的!”
美妇人道:“我倒没想到竟这么劳师动人众,贝勒纪刚如今统领都铁卫,这位皇上倚为右或臂膀,权势显赫,满朝文武,王公大臣,无不畏惮三分,他带队秘密出京,难道就只为一个‘龙威镖局’?”
黑衣姑娘道:“这我跟姐就不知道了,云中鹄只授意我跟姐并下‘龙威镖局’。”
美妇人道:“云中鹄告诉你们俩,为什么要并下‘龙威镖局’了么?
黑衣姑娘道:“他只说这家‘龙威镖局’可疑。”
“可疑?”美妇人道:“怎么个可疑法?”
黑衣姑娘道:“这他倒没说,我跟姐也没问,想来跟‘汉留’有关。”
美妇人脸色一变,道:“‘龙威’最好不要跟‘汉留’有关,否则你们俩就是千古罪人!”
白衣姑娘为之一怔。
黑衣姑娘也为之怔,急道:“难道您……”
美妇人正色道:“咱们也跟‘汉留’无关,可是咱们毕竟是汉人。”
黑衣姑娘脸色也一变,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美妇人道:“告诉我,贝勒纪刚跟云中鹊,他们在哪儿?”
白衣姑娘道:“他们在‘抚台衙门’。”
美妇人道:“你们两个,给我回屋去面壁待罪。”
白衣姑娘又微一怔。
黑衣姑娘则忙叫道:“娘……”
她这声“娘”刚出口,人影一闪,美妇人已经不见了。
黑衣姑娘转过来又急叫:“姐……”
也不过一声“姐”,白衣姑娘没吭一声,站起身来往堂屋行去。
黑衣姑娘没再说话,头一低,站起来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