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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柳风舞人还在空中,大喝道:“怪物,受死吧!”他两手举起铁锚,猛地向那八爪龙头顶砸去。他心知自己没有唐开的本事,没办法一斧子砍断触手,那只有搏一搏,若能将那八爪龙的头打碎,那便能一了百了。

    铁锚狠狠地砸在八爪龙头顶,柳风舞只觉着手处有一股大力反弹回来,震得他双手麻木,八爪龙也发出了一阵大吼,抓着破军号的那几条触手极快地缩了回去,震得柳风舞耳中“嗡嗡”作响,他身形不乱,腰一摆,人已轻轻巧巧地站在了八爪龙头顶。

    铁锚上还拴着缆绳,柳风舞跳下来时已算计停当,此时船上的水兵已将玉清子拉上去,另几个正要来拉柳风舞这根缆绳,柳风舞叫道:“唐将军!”他操起铁锚,又是狠狠砸在八爪龙头顶,这一记没有刚才的力量大,但也使得脚下的八爪龙一震,那根抓着唐开的触手也是一松,唐开直摔下来。

    此时唐开本就在柳风舞头顶,柳风舞一把抱住他,叫道:“快拉!”

    唐开的两条腿受伤极重,一个个伤口几乎象小孩的嘴唇一般,从中汩汩地冒出鲜血来,他倒还是笑了笑,道:“柳将军,有劳了,你要是个美女有多好。”

    柳风舞有点哭笑不得,唐开一向有点吊儿郎当,现在死到临头还是不改。他左手插到唐开肋下,叫道:“有命了再想这个吧。”

    唐开个子比他还高出半个头,柳风舞单臂拉着他很是吃力,一条手臂也几乎要被拉断。他咬着牙,一脚踩在铁锚上。这头八爪龙连吃两下重击,正在乱动,柳风舞站都站不稳,他刚站好,正好又和那八爪龙的眼睛打了个照面。现在他和那八爪龙的眼睛很近,这般看去,遍体生寒。

    铁锚一动,船上的水兵已开始拉了,忽然,周围的海面又是开锅一样翻动,在飞溅的水沫中,一条触手疾挥而至。柳风舞本已带着唐开升起来,这条触手扫过,一下又卷住唐开的双腿,唐开伤上加伤,疼得惨叫一声,额上冒出豆大的冷汗,那根缆绳也被一下拉得笔直。

    柳风舞只觉头里又是“嗡”地一阵。此时他一手抱着唐开,一手拉着缆绳,再分不出第三只手来了,只能拼命用力拉着唐开,可是那八爪龙一根触手缠住唐开,另一条触手如影随形,又伸了过来卷住了他,这回卷得更高,已卷在唐开腰部。这两根触手之力加上,柳风舞再抗不住,左臂骨节发出了一阵响,只怕连他的左臂也要马上被齐根扯断。

    唐开脸上已全无血色,他睁开眼,忽然又笑了笑道:“柳将军,来世再见了。”

    他两手还能动,伸手到肋下插进柳风舞的掌中向外一分,柳风舞的手被他一下推开,船上的人本就在拼命拉着,柳风舞的人如同流星一般直冲而上,一眨眼间便升起了一丈高。他叫道:“唐将军!”

    唐开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对着那八爪龙喝道:“怪物,老子和你拼了!”

    那八爪龙缠着他,正在往嘴边送去。八爪龙的嘴便长在两眼下面,也和鸟嘴一样,刚送到嘴边,唐开忽然大吼一声,右手五指撮拢,猛向前刺去。他本是西府军都督周诺的高足,斩铁拳虽然不能切金断玉,劲力到处也不啻利刃,和八爪龙又凑得如此近法,右手指尖已刺破了那八爪龙两眼之间的皮肉,余力不竭,仍是向前。这已是他最后全部的力量了,右手一旦刺入,整条右臂都捅了进去,直插到肘。

    八爪龙的要害正是在两眼之间,这地方哪里受得如此重创?刚才柳风舞不知,只道头顶更是要害,其实八爪龙是没有头的,眼睛上面实是它的身子,两眼之间便是它心脏所在,平常八爪龙将此处护得最是周全,但它根本没料到这到嘴的食物竟然还有这等反击手段,被唐开的斩铁拳破体而入,疼得长声嘶叫,翻起了滔天巨响,破军号也被震得左右摇晃,整船都笼在八爪龙喷出的水汽之中,八爪龙带着唐开缓缓没入海水。

    柳风舞人还在空中,全看到眼里。他看得目眦欲裂,一到船上,那些士兵突然放声痛哭起来。

    唐开其实也不算什么爱兵如子的将官,但此时人人都想起他的好处,一时悲从中来。柳风舞手紧紧抓着船栏,只恨不得那八爪龙再次浮上水面,便要将它砍成千万段,但水面荡漾不休,渐归平静,只有那些破军号上掉下去的碎木还浮在水面上。

    这时,柳风舞只听宇安子气急败坏地道:“你们要做什么?”他转过头,却见甲板上唐开那一队里有十几个士兵手持刀枪,正走向玉清子。宇安子手舞长剑护在师傅跟前,大声喝斥,却没人理他。

    柳风舞喝道:“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士兵哭道:“统制,是他把唐将军推下去的!”

    玉清子已是面无人色,只在宇安子身后躲闪,看得他的样子,两个士兵猛地冲上前,手中长枪向他刺去,宇安子手中长剑一闪,在一个士兵臂上刺了一剑,那士兵袖子也登时被血染红了,却眉头也不皱一皱,两人两杆长枪一错,“啪”一声锁住了宇安子的长剑,只是一扭,宇安子手中的剑登时折断,两杆长枪也象剪刀一样搁在他脖子上,只消再一用力,便可将宇安子的颈骨也当场拗断。

    如果论剑术,宇安子的本领不知比他们高多少,但这两个士兵身经百战,一旦拼命,便有一股凛然之威,宇安子一身本领用都用不出来,只这么一招便被他们压得全无还手之力。他骇得额上冷汗直冒,暗道:“水军团竟然厉害到这等程度?那可真是糟糕了。”

    柳风舞猛地冲上前来,两手齐出,一把抓住他们的长枪,这两个士兵只觉长枪有如嵌入了铁钳中,那个臂上受伤的士兵是个什长,他叫道:“柳将军,你要给他们出头么?”

    这两人都是唐开的部下,帝国军自文侯改制以来,是以军衔指挥部众,下级必须听从上级。船上还剩的这一百七八十个士兵中,以柳风舞军衔最高,但现在唐开的部下已火冒三丈,对柳风舞出言也大为不逊。

    先前冲向玉清子的十几个士兵终还是柳风舞的部下,见柳风舞阻止他们动手,这些人都站住了,没再上前。柳风舞膝盖一抬,将那两枝长枪顶了起来,脱出宇安子的脖子,喝道:“事已至此,我们应当同舟共济,不能再自相火拼了!”

    那个什长怔了怔,放了长枪,猛地冲到船边,跪倒在甲板上,哭道:“唐统制,你英灵不远,安息吧。”

    玉清子脸青了又白,见已脱险,才长身站起来,此时又恢复了雍容大度的气派,大声道:“唐将军为救我,丧身于异兽,现在全船士兵当听柳统制号令,违令者斩!”

    他的声音很是响亮,说着向一边的宇安子做了个眼色,宇安子会意,从地上拣起半截断剑,喝道:“大胆犯上,你受死吧!”他脚下一错,人已闪到那什长身后,一剑向他脖子劈去。那什长的本领全在一杆长枪上,现在赤手空拳,臂上有伤,又跪在地上,哪里还有还手之力?宇安子的剑眼看便要砍入他脖子,柳风舞手中的长枪已疾射而出,“当”一声,宇安子断剑砍到了枪杆上。

    柳风舞一枪挑上,宇安子本没料到柳风舞又会出手,半截断剑一下脱手飞出,落入海里。他向后一跳,眼中惊疑不定,不知柳风舞打什么主意。

    柳风舞道:“现在船上我为统制,水军团受帝君之命保护玉清真人,自不可对真人无礼,但水军团不是法统,请真人也对我水军团有些礼数。”

    他的话中也有些气恼,玉清子现在脸上不再泛青,倒是一阵恚怒的红色。他一甩袖子,道:“柳统制,请你节制这批部下,唐将军之死,我也很为心痛,但事已过去,大家都不要再提了。”

    柳风舞收枪在手,行了一礼道:“真人放心,有柳某在此,真人只消一心为帝君求药便是。”

    玉清子看了看船头,现在那些童男童女大多已下去了,刚才一阵混乱,有几个已被人踩死,和几个被八爪龙的触手抓死的士兵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处,一片狼籍,右边,宇希子的尸首倒在船舷边,半边头也被打碎,死状极惨。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马上向东航行,柳统制,这儿都交给你了。”

    他稳稳地向舱中走去。刚才千钧一发,他也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现在却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柳风舞仍是向他行着礼,目送他回舱,道:“王漩,让随军工正上来修理船只破损之处,吴帆马上清点伤亡人数,再召集弟兄划桨,全速向东。”

    海上现在已一片平静,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柳风舞看着水天一线的天际,心头又是一阵疼痛。

    船上,那些童男童女因混乱,被踩死了一男三女,而士兵自唐开以下,共死了六个,加上被八爪龙触手抽死的宇希子,这一次共死了十一人,受伤的也有一些。简直象是被敌军偷袭啊。当听到伤亡报告,柳风舞不禁揉了揉鬓边。

    这大海之中,到底还有什么神秘莫测的东西?又藏了多少凶险?他站起身,看着那些正在修理船头的士兵,暗暗的,有一阵莫名的慌乱。

    玉清子自从此事以后,倒没再出现。虽然柳风舞明令不得对玉清子无礼,但他自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唐开推给那八爪龙,已是犯了众怒,若当众出现,只怕会再引起骚动,有什么事也只让宇安子传话。这倒给柳风舞省了不少事,以前大事总有唐开两人共同分担,现在什么事都压在他肩头,他也实在不想再出什么难办的事。

    破军号一路向东,又航行了一月有余。船上的粮食足够一年之用,平常也能钓些海鱼上来补充,食水也有雨水补充,倒不必犯愁,只是这一月间居然没找到什么岛,偶尔发现一个,也是些珊瑚构成的小岛,与其说那是岛,不如说只是个礁石,寸草不生,只长了些贝类,这苍溟直如无穷无尽,放眼望去,不知哪里才是岸。

    这一个月来玉清子很少出现,那批童男童女倒和士兵混熟了,一些少年向水军团的士兵学点刀枪,平常钓鱼玩耍,对他们来说,在船上这一段日子,只消没有危险,实是很好玩的事。

    又过了一个月多,天也越发冷了。破军号出发,本是八月秋高之时,按理现在仍未到冬天,但每天早上甲板上都结了一层薄冰,天气便如孟冬。水军团辎重带得足,衣物也有,因为收藏得好,一路上一点也没损失。解开那些捆得严严实实的衣物包,柳风舞想起这还是遇到风暴前唐开捆得,便不由得一阵怔忡。

    在海上呆得久了,他睡梦中也多了惊涛骇浪,少了帝都的红花绿柳,连郡主的样子也记不清了。有时看到朱洗红和伍秋晶在甲板上看海景,他才想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梦见郡主了,以前时不时要去按一下的胸前那块玉佩,现在也似乎忘掉了。

    这一日已是出发后的第七十七天,正值月圆。柳风舞在甲板上检查完毕,一个人抱膝坐在船尾的缆绳上,看着天空。几个在甲板上轮值的水兵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其中一个低声哼唱着一首帝都流行的小调,大概也忘得七七八八了,唱出来的音符都连不起来,但还是让人有种突如其来的思乡之情。

    “柳将军。”

    一个女子轻清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柳风舞吃了一惊,猛地站起来。

    海风中,一个穿着白色长衣的女子正站在他面前,衣服被风吹得飘起,似乎要凌风飞去,银色的月光下,那张脸也好象是透明的。一瞬间,“郡主”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朱洗红。

    “朱姑娘啊。”他有点讪讪地一笑,“不去歇息么?”

    朱洗红道:“柳将军,我能在这儿坐坐么?”

    柳风舞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水军团军令极严,那些士兵虽然也时常向那些女子说些打趣的话,但柳风舞严令不得越轨,至今船上也没什么风月案子出来。难道朱洗红情窦初开,竟是要移船就岸么?他让开了一点,道:“朱姑娘坐吧。”

    朱洗红坐了下来,也抱着膝。她穿着白色长衣,在海上驶了这些日子,人也越发清减,好象一阵风就能吹得走的。她看着月亮,低声道:“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看见别人有好东西,便吵着要,我妈告诉我说,月亮里要什么有什么,每年都离我们近一些,等我大了便能到月亮里,那时什么都有了。”

    柳风舞笑了笑,也没说话。他小时家里也很穷,后来文侯向帝君上疏,要军校招收平民子弟,自己才进了军校。到了军校时也不过十三岁,那时可没人说什么月亮里要什么有什么的话,想要什么东西,只是心里想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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