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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荒山野岭何所望

    张无忌和赵敏将兵服脱下,让那两个明教教徒穿上,张无忌道:"两位回去暗中转告明教兄弟,就道我张无忌担保,众人均可前去投靠朱元璋将军,跟着陈友谅却只有死路一条,待一见城中放出五色烟火,便裸露右臂立即起事,擒拿田丰,此间暂不要跟蒙古士兵拚杀,此乃有约在先,完事之后,我自有安排。"那两人叩头出去,自去暗中联络不提。

    张无忌与赵敏二人在地窖中养精蓄锐,一日三餐,自有张有忌夫妇代劳,唯赵敏念及父亲,总不免神伤,张无忌便软言相慰,曲意取悦。

    五日之后,忽听东城外三声炮响,接着西城外也是三声炮声,这正是张无忌跟库库约定的进攻信号,二人当即出屋,点燃一枚冲天爆竹,只听得"嗤"的一声,爆竹飞向高空,接着"砰"地炸开,显出红、黄、蓝、白、紫五种颜色,正是命令明教教众动手信号。

    张无忌二人随即掠上屋顶,向府衙方向冲去,济宁城外,蒙古兵已经攻城,城内一片兵刃撞击之声,从地道中源源不断地钻出的蒙古健卒,和明教教众正寻田丰部众砍杀,明教教众和蒙古兵双方遵守约定,互不交战。

    却见济宁府衙内亦是一片混乱,原来田丰的卫士亦有明教中人,他们早已同其他卫士杀开了。

    张赵二人堪堪赶至府门,却见数百名士卒拥着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杀将出来。此人正是田丰。

    赵敏一声娇叱,从屋顶飞身而下,直扑田丰,田丰急忙闪身,早有数人握剑持枪挡在赵敏身前。

    张无忌落在赵敏身侧,二人略一停顿,便砍瓜切菜般杀退田丰的护卫士卒,欲擒田丰。

    田丰见状不妙,带着一干卫士转身窜逃。

    张无忌掠上屋顶,几个起落,便堵在田丰等人之前。

    众人惊然停步,张无忌持刀道:"今日之事只与田丰有关,尔等若如投降,在下决不相害。"语言才落,便有几人抛下兵器,接着"铛锒"、"咣铛"一阵声响,兵器越抛越多。

    张无忌沉声喝道:"退开!"

    抛下兵器的百数人俱皆退后,田丰脸色煞白,心知难逃,缓缓抽出长刀。

    张无忌正要冲上,赵敏道:"无忌哥哥,让我来!"张无忌知她要亲自手刃田丰替父报仇,应了一声,身形一晃,早将田丰退路堵住。

    赵敏厉声道:"田丰,你可知我是谁?"

    田丰颤声道:"我怎知你是谁?"

    赵敏道:"我让你死个明白……"

    张无忌突然道:"敏妹,捉活的,让他下令投降!"赵敏道:"你可还记得察罕特穆尔?"田丰闻言大惊失色。赵敏缓缓逼近道:"我便是他的女儿!"察罕特穆尔死状极其惨烈,田丰为此惊魂不定,此时见眼前之人竟是他女儿,早失了斗志,赵敏森然喝道:"跪下!"田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道:"望公主饶小人一命,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饶饶饶命……"赵敏见他竟如此脓包,心想爹爹一世豪杰,命丧于他甚是有辱,不禁气得浑身发抖,扬手便是一记耳光,但见田丰半边脸立时肿起老高,田丰此时宝刀尚在手中,却不断一个劲求饶不已。

    赵敏泪流满面,仰天长叹道:"爹爹,你死得好冤枉啊!"此时正有一小队蒙古兵冲过去,张无忌一把拎起田丰,吩付这些蒙古兵保护好赵敏,自已转身向城墙奔去。

    张无忌上得城墙即命田丰下令投降,这田丰此时只求饶得一命、那还顾得了其它,便大声叫道:"我下令投降,我下令投降!"张无忌拎着他在济宁城墙上跑了一圈,这田丰便不歇气地喊了数百声"我下令投降",田丰部下见此情景,大多抛下兵刃投降了,却有相当一部份并不愿投降,直至战死,比起田丰来,其壮烈之情令人佩服。

    张无忌见战事基本停息,便将田丰交给库库特穆尔,向济宁府奔去,数千明教教众正在等着他。

    见到张无忌,数千人俱都跪下道:"教主万岁!"张无忌纵声道:"众位兄弟请起,我已不是教主。此番你们立了大功,我张无忌无以回报,现修了一封书信在此,你们可凭此前去投奔朱元璋将军,或愿另谋出路,任各位自便。"遂将书信交给先前借衣于他的那两人。此时东门已经打开,张无忌遂领着这数千名裸着右臂的壮士出了东门。直送出十里,张无忌才与众人告辞。

    返回蒙古营帐中时,在察罕特穆尔灵堂之前,田丰已被剥光了上衣绑在一根旗杆之上,只待张无忌一到,便要拿田丰祭灵。

    张无忌走入营帐中,跪地叩了八个头,肃立一旁。

    此时数十万大军早己军容整齐,肃穆万分地立在灵堂之前,寂静异常。

    田丰已知难逃一死,嘴巴兀自翕动不已,浑身颤抖,地下湿了一大滩,想是给吓出尿来,蒙古人素来尊敬武士,如田丰这般,真是猪狗不如,无人正眼看他一眼,人人均为汝阳王不平,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又恐脏了手。

    张无忌暗自骂道:"你好歹也是统兵数万,镇守一方的将领,大丈夫死则死耳,何必如此丢人现眼,令同胞脸上无光。"库库特穆尔右手执一柄尖刀,左手端一碗冷水,缓步走到田丰身前停住,左手将冷水泼在田丰胸前,右手一挥,只听一声惨叫,已将田丰一颗心脏生生剜出,随即库库特穆尔用碗接住那心脏,入帐跪在察罕特穆尔灵前道:"父王,孩儿今日为您报了杀身之仇,愿你在天之灵安息吧!"众人全部跪下,为汝阳王默默祈祷。

    库库问起张赵二人今后打算,二人道先回大都找欧阳妙手,然后再回武当山应付冷令,说起冷令,库库也是不知,却对赵敏道:"敏妹,听说你手下的阿大、阿二、阿三也投奔了冷面人,看来此人不易对付,可得小心在意。"张无忌听了这消息,心头不免沉重一分,二人正待告辞,忽报圣旨到,库厍让二人稍候,且听听是何消息再走不迟。

    不一会,库库回到帐中道:"孛罗帖木尔攻进大都,要挟圣上,圣上无奈,只得封他做右丞相,并节制天下军马,圣上密旨着我进京护驾,咱们正可一路了。"赵敏道:"这是怎么搞的?"庠库叹道:"这几年几位将领之间为扩充势力,彼此间打得焦头烂额,朝廷几次为他们划定界线,但孛罗帖木尔漠然无视,屡次首先挑起战事,圣上震怒之下,便解去他的兵权,谁知他竟然抗命不从,率兵进犯京畿。"赵敏道,"这人胆子倒是不小!"库库特穆尔苦笑道:"近年来,对圣上胆大的,又何止孛罗帖木尔一人。难说哪日为哥的也会一怒之下,做出点犯上之事来。"赵敏奇道:"这却是为何?"库库逍:"一言难尽,只觉得窝囊透顶,不说了,事情紧急,咱们即刻动身吧!"库库特穆尔手下共有精兵六十万,当下合在一起,旌旗连绵数十里,浩浩荡荡地向大都开去。

    张无忌眼见这等阵势,不由得摇头不已,赵敏又没好气地道:"怎么啦?"张无忌道:"我真弄不明白,这么精锐的兵马,为何竟会吃败仗?"赵敏怒道:"张无忌,这可有你一份功劳,你记好,以后如由我来写元史,那奸臣传里,第一个便是你!"张无忌在元顺帝宫中导帝为非之事,在波斯总教中时,他以为坐在对面的是小昭,见小昭不开心,便将自已与元顺帝的糊涂事一古脑讲了出来,原想使小昭展颜一笑,谁知那个"小昭"却是赵敏假扮的,事后两人一直都未提此事。

    张无忌此时见赵敏当真动怒,心道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形同儿戏,便正色道:"敏妹,那日在波斯我讲了那些事后,你对我道:-公子,你怎地如此糊涂?元朝亡也不亡,自有天定,你如此作为,实与奸臣无异!公子好不自重!-当时我确是认了错,但说实在的,你父亲汝阳王一直不被元顺帝重用,皇上昏庸,早已有之,并非因我而始,如说我是奸臣,却还够不上。"赵敏自知言重,但她心乱如麻,许多事情,谁是谁非,一时半刻之间也想不通,便长叹一声,与张无忌并辔而骑,却都默默无语。

    一路无话,将近大都之时,圣旨又到,而叛将孛罗帖木儿见库库特穆尔数十万精兵逼近,部下毫无斗志,俱一哄而散,孛罗帖木尔见大势已去,逃无可逃,便呆在王府中整日饮酒,强作欢乐,圣上便趁机将他杀了。

    旨召库库特穆尔为元朝左丞相,节制天下军马,即刻进京见驾。

    库库遂令兵马驻扎京畿之外,带了十八番僧,与张无忌和赵敏同进大都,入城之后,库库自去拜见皇上,张无忌和赵敏径去寻欧阳妙手。

    赵敏自幼生长于大都,于路径甚是熟悉,过街穿巷,不一会便来到一座避静的四合院门前,不待通报,便走将进去,张无忌尾随其后,入了院门、但见四合院中央有一精巧灵秀的假山,四周廊角俱种了花草,显得煞是幽静清雅。

    却听赵敏道:"欧阳大师,今日又是哪个主顾倒楣了?"里屋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一人道:"可是郡主驾到了?"语声刚毕,人已走出,却是一个年约四旬上下,面容颇为清癯的汉子,浑身上下,自有一股书卷之气。

    赵敏道:"一别数载,不知欧阳大师生意兴隆否?"欧阳妙手乐道:"托郡主之福,小可生意还过得去,京中传闻郡主之亲哥哥升任当朝左丞相,实乃可喜可贺,两位请里边坐,请……"三人坐定,张无忌环顾四周,但见满墙均挂满了名人字画,张无忌虽于字面知之甚少,但这满墙的挂俱是精品,或多或少,也能欣赏一二。"却听赵敏道:"欧阳大师,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我可是有求而来的。"欧阳妙手欠身道:"郡主有命,小可敢不遵从!"赵敏遂将那几部经书放在桌上摊开,将原委讲了。"只见欧阳妙手凝眉沉思良久后道:"郡主放心,小可尽力而为。"赵敏听他如此说,知可挽回这些珍贵的经书,喜道:"要多长时间?"欧阳妙手道:"一月之后,请郡主来取。"赵敏道:"好,一言为定。如此我们便告辞了!"二人出得门来,张无忌见这些经书有保存之望,心中自是欢喜,遂又与赵敏相互言笑,将大都附近的风景名胜一一游览了一番。

    一月之后,二人按时前去取还经书,入院之后,赵敏叫了一声,不见人应,遂推门而入里屋,见桌上置有一油布包裹。

    赵敏高兴地打开,却一声惊呼,脸色煞白地怔立当场。

    张无忌急忙近身一看,却见油布所裹,乃是一包湿漉漉的纸浆,旁留有一张信笺,上道:"破镜难圆,复水难收;经书既毁,何劳多事!"墨迹未干,显是新留不久。

    细看笔形,赫然便是冷面人手笔,二人心头大震,张无忌当即闪出屋子,纵身上房,四下里瞧去,却毫无异常。

    便在此时,里屋传来赵敏惶恐的叫声:"无忌!"张无忌刹那间骇得心胆俱裂,闪入里屋偏房,却见赵敏安然站在当场,张无忌见她无事,心头稍安,顺目瞧去,却见欧阳妙手横卧于地,头顶之上,有五个血淋淋的窟窿,赫然便是被"九阴白骨爪"所伤。

    张无忌倾身察看,欧阳妙手已然身亡,尸身却尚有余温,显然新死不久。

    张无忌心头大怒,抬起头来,却见赵敏脸色煞白,神色惊恐地望着自己,张无忌突然间惕然心惊,走上两步,将赵敏搂在怀中。

    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冷面人,一直暗中跟随着自己夫妇俩,以他武功之高,下手之辣,要取二人性命,只怕二人难于抵挡。

    张无忌道:"敏妹,咱们这就上武当山去吧?"赵敏点点头,二人遂向汝阳府走去,打算向库库告别一声。

    不想入内之后,库库也在收拾行囊,准备离京。

    原来皇太子一直对后宫之中的淫乱生活深为不满,奈何势单力薄,不敢轻举妄动,此时皇太子已然长大成人,见库库数十万精兵驻扎在京畿之外,阴下与库库商议,欲逼其父逊位。

    库库却因数年前屡次谋刺圣上不成,又接到张无忌暗中传送的一纸书信,知圣上身边有能人相保,便绝了谋刺之心,此时皇太子欲逼其父退位,库库因有鉴于前,遂婉言推辞,皇太子大怒而去。

    库库心知得罪了太子,自己在京中呆下去实是凶险,再加上他习于军旅生活,早不耐烦这朝廷之中的繁文缛节,为此亦得罪了不少朝臣,正在此时,朱元璋在淮泗一带声威大振,元廷震惊,圣上遂命太子亲征,库库当即跪奏道,愿代太子亲征。

    元朝皇帝也知库库特穆尔用兵有方,其神勇不在其父汝阳王察罕特穆尔之下,便即准奏,官升至右丞相,总制天下兵马,着他即刻离京,前去戡乱。

    库库特穆尔虽得升官,又可离开京都,雄霸一方,但脸上殊无喜色,赵敏诧异,遂问其故。

    库库长叹道:"我这兵马大元帅,形同虚设齐李思等人岂会听命于我!只怕尚未与明军交战,自己窝里便打得一团糟了!"赵敏无言以对,互道珍重之后,库库自回军中,赵敏和张无忌向西南方向而行,赶往武当山。

    此时离中秋武当山了断,尚有三月余,但兹事体大,须早作准备才是,张无忌和赵敏遂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向武当山奔去。

    不一日,二人已到太原,尚未投宿,便觉街上乞丐异常之多,间或还能见到几位背负二三个袋子的乞丐。

    丐帮弟子在帮中地位高低,系由背上所负之袋数而定,袋子愈多,地位便愈高,在少林寺的荚雄大会上,丐帮因念张无忌助他们弄清了帮主失踪之迷,故而相助明教,却不幸在与峨崛派相斗之中,传功长老、执法长老和掌钵龙头三大丐帮高手俱皆毙命当场。

    现在帮主史红石乃前任史帮主之独女,年仅十三岁,相貌长得异常丑陋,鼻孔朝天,阔口中露出二枚大大的门牙,丝毫不会武功。

    按理,江湖各门各派各帮会的掌门或教主均是身负绝技之人,否则便难以服众,但丐帮诸长老念及前任史帮主有恩于众兄弟,又惨死于浑圆霹雳手成昆和其徒弟陈友谅手下,遂将其女史红石推为帮主,帮中诸事,原本由传功、执法二位长老负责,但二人惨死后,却不知丐帮近况如何。

    张无忌昔日在少林寺英雄大会上,曾受惠于黄衫女子杨冰,杨冰嘱他对丐帮之事多加关照,当时张无忌一口应承,不想数年来,自己远赴波斯,便将此事置之脑后了。

    此时见这些丐帮弟子云集太原,人人脸上均有忧色,定是帮中出了大事,张无忌看了赵敏一眼,赵敏点点头,二人遂就近投了一家客栈,张无忌不欲被认出,是以二人索性扮成丐帮弟子模样,张无忌倒也罢了,赵敏穿上一身破烂衣服,好不憋气,好在丐帮历来有污衣和净衣之争,赵敏虽大皱其眉,却也只好扮成净衣弟子作罢。

    待二人步出客栈,却见先前遍城的丐帮弟子,眨眼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不剩,张无忌诧异地问赵敏道:"这是怎么回事?"赵敏却未理他,四周一打量,向附近一家酒店走去,依丐帮规矩,唱着"莲花落"进了酒店。

    却见店小二忙不迭地前来迎接道:"两位大爷可是要用饭,小的这就去准备。"张无忌暗自好笑,定是大批丐帮弟子拥入太原城,将这一干生意人吓得怕了,丐帮历来帮规甚严,帮中弟子如有恃强凌弱的,一经查实,即刻杀了,但饶是如此,平民百姓均知丐帮厉害,虽见他们衣衫破烂,污秽不堪,却也不敢得罪。

    赵敏却道:"我二人脚程较慢,落在后头,相烦小二告知众兄弟的去向。"小二一听二人不欲用饭,更喜形于色地道:"众位大爷刚刚向东边而去,想是出城去了。"二人遂出东门,此时天色向晚,天地间灰蒙蒙一片,放眼望去,疏落的村舍散布在原野之上,那有丐帮人众的影子?只得向前奔去,好在丐帮人数众多,沿路打听,终于在天黑时分,在浴血谷追上了丐帮之人。

    却见谷中已燃起几堆熊熊篝火,无数丐帮弟子围火而坐,一片悄悄议论之声,在谷中嗡嗡回响,张无忌一喜,知大会尚未开始,二人遂混入人群之中,向前挤去,好不容易到了近前,便在人堆中坐下。

    只见幼帮主史红石居中而坐,右手所捏,赫然便是丐帮帮主信物打狗棒,右侧立着掌棒龙头,左侧亦立着几个身负内功的丐帮弟子,张无忌不识,想是新近提升上来的,左右各立着数十名八袋和七袋弟子。

    张无忌见了这等声势,心中微觉宽慰,想必这几年丐帮中并未出甚大事。

    江湖上历来均如此道:"明教、丐帮,少林寺。"意思便是,教会以明教为最大,帮会以丐帮为首,若论武学门派,却首推少林寺为尊,看来此言不假。

    只见掌棒龙头俯身对史红石帮主讲了几句甚么话,史红石点点头,掌棒龙头便道:"大伙静一静,静一静,帮主有话要讲。"他运气将话语送出,浴血谷中数千人听得清清楚楚,霎时间便静了下来。

    掌棒龙头道:"众位兄弟,本帮已接到冷令,冷令命本帮听从其号令,否则将格杀本帮弟子!因兹事体大,故将众兄弟悉招于此,共商大计!"话音未落,浴血谷中早已是一片暄哗,乱糟糟地听不甚清。

    掌棒龙头待众人稍静,又继续说道:"如今三山五岳的帮主拳会,如巫山帮、海沙派、神拳门、三江帮、五风刀、断魂枪等门派帮会,某舵主或被杀,或被击伤,均已降了冷令令主……"话声未落,场中诸人又是大哗,便有人叫喊道:"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会,岂能屈从于人!""对,咱们叫化子无甚挂怀之物,拼了这条命,不能给丐帮丢脸!""冷令主是何东西,竟有偌大口气?"

    掌棒龙头道:"丐帮在江湖享誉数百年,连少林、武当、明教也从不敢小觑咱们,今日既有此事,咱们便誓死与冷令之主周旋到底,众兄弟有何异议?"众人轰然响应,群情激奋,张无忌心中倒着实吃了一惊,冷面人志向不小,此节早已知晓,只未想到他竟然先行下手,收服了这许多江湖旁门左道,如今更将主意打到丐帮头上,自己倒不能坐视不管。

    掌棒龙头又道:"再过半个时辰,冷令手下之人便要来此浴血谷,兄弟们看该怎么办?""杀了他们!""把这些狗崽子砍翻了烧来吃!"

    掌棒龙头道:"对头武功甚高,咱们未必是其对手,但大丈夫死则死耳,绝不能坠了丐帮的名头,帮主已为众兄弟准备了大量美酒,咱们痛饮一番,待会便与对头血战到底!"数千人轰然叫好,人人视死如归,竟毫无畏惧之态,张无忌心下甚是感动不已。当盛酒的坛子轮到他时,他毫不犹豫地饮了一大口,他知赵敏却是不会喝这酒的,遂向赵敏身后的人传去。

    张无忌忽觉气流有异,抬头一看,一条灰色的身影,正向场中掠来,身影落定之后,张无忌这才看清,来人正是恶名昭著的辽东恶魔关门,却见他依旧一身破旧的长衫打扮,嘴间犹带三分轻蔑之态。

    丐帮正人声鼎沸,竟未有人觉察他的到来,张无忌已暗中戒备,只要关门有所作为,自己便立即弹身而出。

    却听关门道:"丐帮昕令!"

    在这数千人的嗡嗡声中,他这一声吆喝,清清楚楚地钻入众人之耳,浴血谷中立时静了下来。

    掌棒龙头及三名八袋弟子,立即抢在帮主史红石之前,尚未打话,忽然眼前黑影一闪,却见场中又多了两人,赫然便是玄冥二老,只见鹿杖客一张黑脸之上,布着疏疏稀稀的花白长须,鹤笔翁青脸在火光映照之下,显得诡谲异常,三人均不出声,只冷冷地看着掌棒龙头。

    却听人丛之中发出一阵阵疼痛难忍的呻吟声,原来方才玄冥二老并未从空中掠至场中,而是从人群之中一路打将进来的,是以伤了不少丐帮弟子。

    丐帮中武功较高的弟子,均已守护在帮主左右,散坐远处的弟子武功低微,又碰到玄冥二老这等历害角色从后而至,俱未提防,竟有数十人着了道道。

    张无忌见两个老儿出手如此悍狠,当即便要长身而起,却给赵敏按住,便在这时,鹤笔翁凛然道:"冷令使者已到,丐帮之主为何还不跪迎!"掌棒龙头哈哈大笑,笑声甚是毫迈不惧。

    鹤笔翁怒道:"这有何可笑?"

    掌棒龙头慨然道:"丐帮纵横江湖数百年,可从未向谁低过头!"鹤笔翁道:"你是何人?"掌棒龙头道:"帮主年幼,丐帮事务由老叫化和这几位长老负责,你待怎地?"鹤笔翁道:"今日我等前来,只为一事,你们商量这许久,结果如何,速速禀来!"这鹤笔翁官腔十足,原先投奔赵敏,便因其父乃元朝重臣,想讨个官做做,奈何时运不济,此望终是不成,见此情景,赵敏不由"嗤"的一声笑将出来。

    却听掌棒龙头道:"我丐帮自有帮主,不劳冷令主操心本帮事务!"鹤笔翁道:"那么,你有本事胜得了咱们?"掌棒龙头道:"大丈夫处世,当趋大势,纵有不敌,也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掌棒龙头见鹤笔翁面有不解之色,便道:"那位先来赐招?"鹿杖客道:"关大侠,我兄弟俩早闻大名,可否一现身手,让我老哥俩开开眼界?"辽东恶魔关门道:"我号称-辽东恶魔-,-大侠-二字,实在是不敢当,你不用给我脸上贴金,既要让在下出丑,那便出出一次却又何妨?"言罢,缓缓抽剑而出,斜睨掌棒龙头,脸上神情依旧漠然。

    鹿杖客道声"岂敢",便与鹤笔翁退朝一旁,让开场子。

    玄冥二老自恃武功高强,浑不将一干丐帮弟子放在眼中,竟然将背脊贴到圈外的丐帮弟子身前,却听几声"看招",接着便传来几声闷哼之声,已有三名丐帮弟子,摔倒在玄冥二老身后,口中鲜血狂喷,显是重伤及体,难于活命了。

    原来丐帮弟子气不过玄冥二老欺人太甚,便从后面发招攻击,丐帮历来被视为武林正派之帮,帮中弟子极重义气,并不愿干背后偷袭之事,是以出招之前,已先打了招呼。

    却不料玄冥二老武功奇高,二人并未回头,已连发三掌,将三名丐帮弟子击毙当场,余下众人见此情景,非但不惧,再发声喊,又有十余人攻上,他们今日早已存必死之心,是以人人敞开门户,俱举兵刃直击,竟是只攻不守之招。

    玄冥二老听脑后风急,知他们形同拼命,心下也有所忌惮,只得朝前疾走几步,退至场中。

    众人正待追上之时,却听一名长者厉声喝止道:"退下,结打狗阵!"数千人轰然响应,便东一堆,西一伙地立在一起,赵敏虽已看出门道,奈何丐帮于这阵法早已操演得极熟,何人立于何位,与谁相接,均是熟稔之至,二人竟插不进去,反给这打狗阵围住。

    那名长老已发觉二人,喝问道:"你二人是甚么人?"张无忌见状,只得躬身道:"请转告帮主,便说是杨姊姊的朋友到了。"那名长老听了,将信将疑地向史红石禀报,史红石一听到"杨姊姊"三字,早呼叫着跑了过来,一见之下,却不识得张无忌和赵敏,这位史帮主一张幼稚而丑陋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大惑不解之色。

    赵敏柔声道:"史帮主,杨姊姊有事不能前来,命我俩赶来相助,幸喜还来得及。"史红石帮主闻言大喜,便道:"如此请随我来!"俨然一帮之主的神态,二人相视一笑,便跟了过去。

    这时场中掌棒龙头和关门二人已严阵以待,只见辽东恶魔关门手提长剑,漫不经意地垂着,脚步不丁不八,而掌棒龙头却神情严肃,长棒斜拖,凝神而待。

    关门缓缓道:"在下有僭了"语声甫毕,但觉精光暴长,一道光帘直兜向掌棒龙头,掌棒龙头却不动声色,依旧斜拖长棒,立在当地。

    但见剑光忽敛,关门一声道:"好胆识!"

    掌棒龙头道:"不敢!"

    原来关门有心卖弄,想出出掌棒龙头的丑,是以长剑猛舞,却不进攻,不料,掌棒龙头早已明了,竟不避不让,倒显得关门过于做作了。

    却见关门"哼"了一声,长剑斜指,直刺掌棒龙头左肩,掌棒龙头向右跨步,"唿"的一声,长棒带着疾风,直扫关门腰肋。

    关门不待剑招使老,剑尖已连点掌棒龙头双目数次,掌棒龙头无奈,只得向后空翻,长棒向关门下阴撩去。

    关门身法快逾闪电,双足一点,人剑合一,身体凌空,剑尖依然点刺掌棒龙头面目。

    长棒虽上撩之势不缓,但不待长棒击到关门,长剑只怕便要洞穿掌棒龙头了。

    张无忌眼见势危,扬手一掌拍出。

    关门陡觉一股醇厚正大的巨力向自己袭来,不及看清对手面目,左掌已沿着掌力来路,猛击上去。

    只听"砰"的一声,关门凌空向后倒飞出去,甫一落地,又"噔噔噔"地退了三步,这才拿桩站定,惊骇万分地向张无忌看去。

    掌棒龙头却不知张无忌相援,落地立定,还道关门依然追在身后,"啪"的一声,长棒向后捅出,这才发觉关门已在身前四五丈开外,掌棒龙头摸头不着脑,不知关门何以跳出圈外。

    却听张无忌道:"长老,请让小弟先上,如若不济,再请长老出手。"掌棒龙头回头一看立在帮主身边的张无忌,听其声音极熟,一时竟想不起,还道是帮中弟子,他知关门厉害,帮中除他之外,再难有胜得过关门之人。

    正想出声阻止,张无忌身形略动,早已掠至场中,向关门道:"辽东恶魔,你不配与长老动手,让我先来收拾你。"关门素来自负自己内功和剑术不凡,不想方才与这人拚了一掌,自己竟然抵受不住,虽说自己是在空中,但被逼得如此狼狈不堪,生平却还是头一遭,先前的狂傲之态,不由得收敛了三分。

    张无忌见关门武功见识颇为了得,如能此时除了,月圆之夜,冷面人倒也少了个帮手,只是玄冥二老在旁,这三人若如联手,恐怕难缠,是以心中已打定主意,动手便痛下杀手,先料理了关门再说。

    不料,鹿杖客已然认出张无忌,冷冷地道:"张教主,今日我等乃冷令使节,你若想斗,不妨等到月圆之时!"鹿杖客对张无忌实是颇为忌惮,观之眼前阵势,自己三人联手,未必便会输给了张无忌,但这结成打狗阵的数千名叫花子,只怕不易对付,细算下来,自己胜算无多,是以想用言语先行将张无忌扣住。

    张无忌一怔道:"那这辽东恶魔何以出手如此狠辣?"鹤笔翁插道:"令主瞧这一干叫化子可怜,是以想收服了他们,供其食用。"张无忌冷笑道:"然后呢?"鹤笔翁道:"食君之禄,自当做忠君之事,往后令主如有差遣,丐帮自当从命。"鹿杖客道:"师弟少罗嗦,咱们走吧!"三人转身欲离去,赵敏忽道:"且慢!"

    鹿杖客立定回首道:"郡主有何示下!"

    赵敏道:"你等说来便来,说走便走,难道竟不将丐帮这许多英雄豪杰放在眼里吗?"鹿杖客道:"郡主何时投奔了丐帮?"张无忌已知赵敏心意,遂不再多言,气凝双掌,道一声"接招",双掌便向玄冥二老拍去。他少年时中了玄冥毒掌,几乎送了性命,数度欲杀了玄冥二老,均末得手,此番动手,手下自不再容情,远足十成功力,攻将上去。

    玄冥二老陡觉一股灼热之气迎面扑来,那敢与他对掌,二人抽出兵刃,猱身斜上抢攻张无忌两胁。

    鹿杖客一根通体黝黑的玄铁短杖,杖头分叉,呈鹿角之形,从右攻上;鹤笔翁手持双笔,笔端锐如鹤喙,却是晶光闪亮,从左边攻上。

    张无忌笑道:"你俩兄弟还要不要再打一架?"语声未毕,却见鹿杖客刺向张无忌右胁的鹿杖突然变了方向,直刺鹤笔翁喉头,鹤笔翁大骇,双笔一架,总算挡住了鹿杖客这一击。

    他二人同出一师,功力相若,此时兵刃相撞,均觉手臂酸麻难当,骇然退开二步。

    鹤笔翁道:"张无忌,大丈夫行事,何必作此妖法?"原来张无忌早已使用乾坤大挪移心法,将鹿杖客攻向自己的兵刃,引到鹤笔翁身上,这乾坤大挪移心法,是天下使力的深奥法门,说明了,便是借力打力而已,但如要做到将鹿杖客这等高手的力道引开,其中关结,却是极为微奥繁复,非常人所能为,玄冥二老曾数度吃亏,而第一次便弄得师兄弟相斗不已。

    此时见张无忌故技重施,二人均心下发怯:攻吧,又恐自已的兵器打到自己人身上;不攻吧,张无忌一掌一掌地拍将过来,如何抵受得住。

    鹤笔翁道:"关门,咱们并肩子齐上吧?"

    关门闻言,却将长剑还鞘,漠然道:"在下赡仰玄冥二老两位前辈高招。"鹿杖客与鹤笔翁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发招,张无忌嘻嘻一笑,正要逗引二人时,却不料玄冥二老同时暴退三丈,直闯入打狗阵中。

    张无忌正待喝止,却见打狗阵中木棒齐出,看似乱棒,实则极有法度,已将进退腾挪的所有方位俱皆封死,玄冥二老一个不提防,身上均挨了几棍。

    张无忌见这打狗阵法精奥无方,竟看得出了神,总算玄冥二老内功深厚,挨了几棍,倒也不碍事,二人见机极快,背靠背,一路冲杀,倒让他俩逃了出去,转眼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中。

    关门见玄冥二老不打招呼,便自行逃遁,自忖自己之力,远不是张无忌对手,当下抽出长剑,从另一个方向打杀入打狗阵。

    张无忌但见乱棍飞舞,自己不明打狗阵要旨,却不便冲入相帮,眼看着关门一阵接一阵地冲向阵外,遂转身对史红石道:"史帮主,贵帮不妨分散暂避,待中秋月圆之时,同上武当山。"此时关门已伤痕累累,杀到最后一阵,眼看便要破阵而逃,张无忌不及向众人作别,携了赵敏之手,向外阵掠去。

    却见关门长剑一圈,待木棍稍缩之际,双足一点,也掠出阵外,向谷口逃去。

    张无忌展开身法,携同赵敏追去,心想关门落单,正好除了他。

    谁知关门轻功竟是不弱,转眼间便逃出谷口,身形已隐入黑夜,张无忌若是自行追去,不久定能追及,但不放心将赵敏撇下,是以终究慢了一步。

    黑暗之中,虽不见关门的身形,但张无忌内功深厚,听力甚佳,便尾随关门轻微的脚步之声,不急不缓地跟着,如此追了二个时辰之后,张无忌见赵敏渐有不支之象,索性将她负于背上,展开身法,依旧直追。

    此时张无忌体内,九阳真气急速流转,非但不觉累,反而更感精力充沛无比,今日决意跟关门耗上了,累也要将他累倒。

    赵敏伏于张无忌背上,但觉两旁山村不住地急速后退,前方却是漆黑一团,甚么也看不见,听不见,更不知关门到底在不在前边。

    又奔得半个时辰,天边已泛出鱼肚白,天将放亮了,却听关门似是长力不足,开始慢下了身形,张无忌暗喜,只要再追半盏茶时分,关门可就没辙了。

    便在此时,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张教主,这么一大早,背着媳妇儿在这荒山野岭中奔跑,却是为何?"张无忌大吃一惊,惧然驻步,陡然转身,却见四丈之外,立着一个身材瘦削,面上毫无表情的黑衣人,浑身充满了一股诡异的杀气,赫然便是冷令令主冷面人!

    张无忌猝不及防,怔立当场,竟连赵敏也忘了放下。

    冷面人那嘶哑的声音又道:"张教主不妨将媳妇儿放下,在这野外深山之中,想必不会有人抢她的,张教主以为然否?"张无忌将赵敏放下,低头一看,只见赵敏脸色苍白异常,张无忌便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饶是赵敏机智百出,此时却已是万难逃脱。

    却听冷面人又道:"久闻张夫人足智多谋,不妨设想一下,此番贤伉俪如何逃脱?不用急,时间有的是,你二人慢慢商量不迟,这是清水、干粮。"语声甫毕,张无忌见有两团物事向自己抛来,伸手接住,果是清水、干粮,却如何敢吃?

    冷面人道:"张教主可是担心有毒?以你的医术毒功,自是不难鉴别。"张无忌心知此言不假,但冷面人武功如此了得,定然心计过人,防不胜防,宁愿吃草,也不敢冒这个奇险。

    冷面人道:"唉——,张教主终是不放心,那也只好由得你,不过你想,如要杀你,何须用毒,谅你也逃不了。"张无忌心情反而平静下来,笑道:"阁下所言,那也未必。"冷面人"哦"了一声道:"愿听高见。"张无忌道:"在光明顶上,在下曾斗胆说过,敢与阁下斗至千招而不致落败。"冷面人道:"此言老夫倒尚还记得,那日张教主临危不惧,才智过人,实令老夫钦慕不已。"张无忌道:"不敢当。"冷面人道:"那日张教主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又加聪明机智,老夫只得认输,但今日张教主依然故计重施,又提千招之说,恐非良策。"张无忌道:"除非阁下已经阴阳相顺,龙虎求和。"冷面人道:"我那日得张教主提醒,这几日来勤练不辍,倒是小有进展,说起此节,还得多谢张教主了。"言罢作揖为礼,张无忌道了声"不敢",冷面人继续道:"但抛开此节不说,千招之内,就算我赢不了你,但要跟尊夫人为难的话,张教主可有甚把握挡得住?"张无忌闻言一惊,自忖面对冷面人无此能耐,要保自己,又要救赵敏,念及此,浑身不由一阵冰凉,一时无言,冷面人又问了一次,张无忌只得据实道:"在下无此能耐。"冷面人道:"那么张教主可愿认输?"张无忌沉吟道:"认输便又怎样?"

    冷面人道:"张教主如愿认输,便听命于冷令即可。"张无忌问道:"不知阁下到底有何图谋,要在下做些甚么?"冷面人道:"天下武林,强分派别,老夫想一统江湖,屏弃门户之见。"张无忌淡淡地道:"阁下志向不小,却未免多此一举,如同有人嗜酸,而有人好甜,阁下何必以己之嗜而强求众人呢?"冷面人道:"张教主之言未必无理,但学武之人,谁不愿武功臻至极高之境?但囿于门户,心有所拘,不免落于下乘。"张无忌道:"阁下所欲确是善事,但手段未免太那个——惊世骇俗了些!依阁下之见,凡不苟同者,便当格杀无论罢?"冷面人森然道:"这个自然,留下这些废人何用?"张无忌道:"那么,听命于冷令,实际上便是格杀异己?"冷面人道:"正是。"张无忌陷入浑浑的优虑之中。

    他两人对话之时,赵敏一直沉默不语,紧挨在张无忌身侧,天空已渐渐放亮,三人所处之地,确是荒山野岭,人迹罕至之地,晨曦之中,但见草木茂盛,林木遍山,间有晨醒的小鸟啾鸣空山之中,的确是一个清朗美丽的深山清晨。

    良久,张无忌道:"要是不认输呢?"

    冷面人清冽犹如寒冰的眼睛注视了张无忌良久才道:"张教主乃武林奇才,老夫自然不忍将你毁去,武林之中,除我之外,再无人是你对手,老夫一定要逼得你就范不可,张教主乃有信之人,老夫也不妨明言,我自不会杀死你,但对尊夫人,却于老夫无甚用处,沿途之上,我随时都要对她痛下杀手!请张教主加意保护才是。"张无忌忽觉赵敏的手立时又变得冰冷,张无忌望着她,微微一笑,道:"冷面人,你如杀死我的爱妻,在下决不独活。"冷面人浑身一震,颤声道:"此话当真?!"张无忌道:"你看我可是言而无信之人?"

    冷面人微一沉吟,便道:"实不相瞒,如你最终不能为老夫所用,则必将成为老夫一统江湖的障碍,杀了你,殊为可惜,但碍于大局,却只得如此。"张无忌异常平静地道:"阁下这就动手么?"冷面人道:"不,老夫还有求于张教主。"

    张无忌奇道:"阁下有求于我?"

    冷面人道:"张教主深精医理,想必不难看出,老夫此时离水火相济,阴阳相融,只差一步之遥,如仅凭老夫一人修练,只要假以时日,何愁神功不成,但此刻离中秋月圆之夜,时日已然不多,故而想假手张教主,替老夫打通关节,速成此功。"张无忌岂能不知,当此之时,如有几位内功深厚之人,行功相助他打通所有玄关,则九阳神功和九阴神功水火相济,融为一体,冷面人的博大深厚的精湛内功,便可无敌于天下。

    张无忌道:"阁下认为在下会从命么?"

    冷面人冷冷地道:"这个不劳张教主操心。"

    张无忌道"既便在下有此心,也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在下毫无此意!"冷面人道:"张教主,只要老夫对尊夫人痛下杀手,你是必救不可,你要相救,便须与我对掌,对掌之际,你的内力必定涌入老夫体内,那时老夫稍加引导,自可打通数处玄关!以你的功力,自然不可一次助老夫成功,但此地离武当山尚有月余路程,咱们多打几架,待到武当山下之时,想来,时日足够老夫神功大成了,张教主以为如何?"张无忌纵声大笑道:"阁下机关算尽,未免百密一疏,的确,如在下心存苟且偷生之意,一切自当尽如阁下之意,但在下虽难以摆脱此等窘境,不能为武林除害,自当自绝经脉与我爱妻同赴幽冥,岂会助你练功!阁下身手不凡,但想要阻止我二人自杀,谅你也尚无此能耐!"张无忌死意已决,言语之中,便不再对冷面人客气,谁知他语音甫毕,冷面人便发出一阵疹人的怪笑,其声犹如夜枭啼夜,张无忌和赵敏顿时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心中惊骇莫明,如白日见鬼一般。

    冷面人怪笑之声突然而止道:"张教主如此时死了,老夫正求之不得,这一统江湖的伟业,便可即日功成,好啊,你便自绝经脉吧,自绝啊——哈哈哈哈!"张无忌顿时脸如死灰,作声不得,心知冷面人所言不差,自己如是死了,只怕冷面人的奇谋诡计便得成功,江湖之上,不知将酿成何等可怖的血雨腥风;但若自己存了求生之念,自不会忍心看赵敏遭受屠戮,待冷面人神功一旦告成,只怕自己于他已不足为虑了,张无忌但觉求生不得,欲死无奈,不由得求助似地看着赵敏,却见素来刁钻顽劣、诡计百出的赵敏此时亦是惊恐地看着自己。

    便在此时,一阵微风迎面拂来,张无忌鼻中嗅到一股极其熟稔的女子气息,心头陡然狂震,颤声道:"你,你,你……"赵敏却反而平静地道:"周芷若!"冷面人道:"贤伉俪闹什么玄虚,周芷若早给老夫一掌击毙了,若不如此,何来的-九阴真经-?"张无忌怒道:"冷面人,原来芷——周芷若是给你杀死的?"冷面人道:"不错,周芷若正是在下所杀,说起来,如不是张教主从中帮忙,老夫纵想夺这部-九阴真经-,只怕也不是峨嵋派周大掌门人的对手。"张无忌大惑不解,怒道:"你别血口喷人!"冷面人道:"张教主稍安勿躁,待老夫细说与你如何?"他见张无忌不再吭声,便续道:"张教主自然知道,周芷若练的是-九阴真经-上的武功,只不过她贪功冒进,根基甚不牢靠,但就凭了这点-九阴真经-上的一鳞半爪功夫,少林寺英雄大会之上,竟夺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自然,张教主从中相让,也不必提及了。"张无忌奇道:"这你又怎地知道了?"冷面人不理他,自顾说道:"后来再与元军交战之中,众人无意中看到了,藏在宋青书身上的倚天剑和屠龙刀,均发觉这两件武林宝刃之中是空的,再联系起周芷若武功突进,便能肯定,其中定然藏有武林密笈,当日便有两人找上了周芷若,这两人便是玄冥二老,激斗之中,周芷若中了-玄冥毒掌-,多亏张教主相救,并以九阳神功相助,周芷若才得以脱险,得以驱除体内寒毒,其后,在江南的绿水青山之中,张教主又一次大发善心,替周芷若驱除体内残存的-玄冥毒掌-寒毒,终于大功告成,是与不是?"张无忌心中暗奇,冷面人竟连江南深山之事均知!又问道:"这又怎么了?"冷面人道:"不怎么,张教主不过将周芷若的内功尽数废去而已。"张无忌奇道:"此话怎讲?"冷面人道:"-九阴真经-上的武功属阴柔一路,与玄冥二老的寒毒之掌极其相似,以张教主之武功见识,原本不难分辨,但张教主两次出手之时,均是心有所分,故尔未及细辨,竟将周芷若的九阴内功悉数废去,就内力而言,周芷若已同寻常女子无甚差异,是以老夫才轻易得手,夺得-九阴真经-,这其中,张教主于老夫实是有数度援手之德,老夫在此多谢了!"言罢一拱手,鞠躬为礼。张无忌直听得胆颤心惊,额头冷汗涔涔,他明知冷面所言不虚,但如何敢承认自己竟犯下这等令人骇异的失误,嘴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冷面人道:"张教主不妨细想那日少林寺后山之上,周芷若在你助其疗毒之后,忽施反噬,竟以-九阴白骨爪-向尊夫人头顶击落,张教主想必知晓,宋青书不过受业于周芷若数月,竟尔能够连毙丐帮两大长老,其师周芷若的身手,自是不言而喻,况周芷若历来与尊夫人有隙,此爪击下,自不会留半分香火之情,但这石破惊天的一击,却只抓破了尊夫人的几小片头皮而已,其中缘委,张教主自是能调察不爽了罢?"张无忌颓然坐地,心中追悔莫及。

    赵敏厉声道:"周芷若,你既有此神功,还何须藏头露尾?"冷面人道"张夫人何故而有此言?!"赵敏道:"这些事情,若非周芷若,定然不知!"冷面人道:"老夫所知之事,何止区区,张教主曾入元朝后宫,与顺帝打得火热,此事老夫略有知晓,张夫人总不能说老夫是元顺帝吧?"张无忌见他连此事也知晓,心知此人处心积虑,只怕连自己有几根头发他都知道,却也未可知。故而反倒不感惊讶了,淡淡地道:"在下尚有一事不明,阁下可否见告?"冷面人道:"你可是想问老夫又怎知-九阳神功-的来历?"他见张无忌缓缓点头称是,便道:"老夫自得了-九阴真经-,自想找个无人之所,潜心修习,这便到了昆仑山中,正巧遇上武家庄的武烈庄主,言谈之下,得知你曾摔入绝谷之中,但他们却尚不知你已复出,老夫一经推想,便预感到天将降大任于老夫,问明路经之后,便将武家庄这群人面兽心之人,一概杀了,替张教主报仇!

    觅得路径,进入谷中,这便见到张教主的埋经之所,老夫是以-九阴真经-和-九阳真经-同时修练,不想内功得以精进,这一番奇遇,说来处处得益于张教主,此时复要相烦张教主助我练功,实在是感激不尽!"张无忌和赵敏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冷面人道:张教主奔波了一夜,肚子想必已饿了,贤伉俪既不愿食老夫之物,便请自行前去山中,采摘野果食用,久闻张夫人聪颖过人,此番如真能逃脱,老夫倒要好生敬仰了。"冷面人言罢坐地,将先前扔给张无忌的水袋打开,慢条斯理地嚼起了干粮。"张无忌和赵敏相视无言,便向前走去,待离冷面人远了,张无忌才道:"敏妹,可有何脱身之计?"赵敏秀眉微蹙道:"冷面人轻功远胜于我们俩,在这野岭荒山之中,只怕逃不远的。"张无忌急道:"那却怎么是好?"赵敏叹口气,幽幽地道:"无忌哥哥,你待我自绝经脉之后,自行逃去便是,想来你如无牵挂,冷面人未必奈何得了你……"张无忌大惊道:"敏妹休得如此,你若,你若——那我也决不独活!"赵敏心知张无忌必不会舍自己而去,但女人心思,总想听到这等至死不渝的坚贞之言,虽于事无补,但能快慰一时,便自满足,赵敏虽曾叱咤江湖,但遇上这等儿女之事,还是免不了落入巢窠,当下靠在张无忌怀中,默不作声。

    张无忌劝慰道:"敏妹,这冷面人要逼我助他练功,在他大功未成之际,实不会对你真下杀手,只要咱俩振作起来,未必便对付不了他一人!"赵敏听此言有理,心下稍定,她人本机智,只因冷面人武功高得出奇,先存了畏惧之心,是以一时束手无策,此时听了此言,知逃生未必无望,忽道:"在这荒山野岭,我们自然难逃,但如到了人多的集镇之上,却可以相机行事,也未可知。"张无忌喜道:"敏妹言之有理,咱们这就找点果子吃,养足气力,才好与他周旋!"只因事起仓促,二人被惊吓了半天,此时定下神来,心知大不了夫妇一同赴死,而小绿敏在武当山上,想来会得应有照顾,二人心情竟自开朗起来,手拉着手,在这深山之中寻觅可食果子。

    张无忌少时曾有数年之久,是靠野果为生的,甚么果子好吃,他自是一眼便能认出,不一会,二人便摘了一兜鲜美的果子,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边吃边说笑。

    冷面人早已如同死神般,立在离二人不远的小山包上,黑色的衣衫在晨风中微微摆动,显得极是神秘莫测,诡异万分。

    张无忌和赵敏只当未见,俩人站起,辨明方向,双双亲密无间地向山外走去。

    张无忌夫妇虽嘴上说笑,但两人早已暗中高度戒备,以防不测。

    张无忌忽觉身后气流有异,急回头,却见冷面人早已如鬼似魅般跟在二人身后二丈之处,冷面人轻功之高,待张无忌发觉之时,其双掌交错,已向赵敏拍去,寒冰彻骨的眼中透出无比的怨毒之光。

    掌缘尚距一丈,张无忌便觉全身如坠冰窟,比之绿柳庄的废墟之上,冷面人功力又似进了一层。

    张无忌此时体内真气流转,一遇外力,自然而然生出反击,他将赵敏推出几丈,右足踏上一步,双掌早己运足十成功力,向冷面人击去。

    "砰"的一声巨响,冷面人一条黑色身影,在空中划道弧线,飘然倒飞出十丈,甫一落地,便即盘膝而坐,运力打通玄关。

    待赵敏回头时,只见张无忌浑身发抖,却是大汗淋漓地盘膝而坐,运功疗伤,显是身受内伤。

    赵敏不敢打扰,拨出双剑,守在张无忌身侧,替他护法,抬眼望去,却见十丈开外,冷面人一团黑影,凝然不动,亦在运功,所不同的是,他是在练功。

    赵敏心念一动,紧握双剑,向冷面人端坐的身影走去。

    却说张无忌拚命接了这一掌,陡觉丹田中真气被震得翻江倒海,四处乱窜,便急忙收摄心神,坐地运功,将被震离脉道的真气,一一引回丹田之中。

    他习练九阳真经日久,内功自是醇厚博大,须臾,便功行圆满,长吁一口气,睁开眼来,却见赵敏手持双剑,离冷面人仅三丈之距,张无忌大惊道:"敏妹不可!"赵敏回头,甚是不解地看着张无忌,张无忌足下兀自犹豫不决,心想冷面人此时正在行功,赵敏攻上,非但刺不死他,还要给逼得真气叉道,身受内伤不可。

    张无忌急道:"敏妹,此时他全身真气流转,已达蚊蝇不能落脚之境,你若不信,不妨先用野果击他,试试看。"赵敏半信半疑地从兜中掏出一枚拳头大小的果子,照冷面人眉心使劲掷去,但听"啪"的一声暴响,野果炸成无数碎片,四处飞溅,有几点击在赵敏脸颊之上,虽是碎末,却憾到生疼异常,赵敏芳心大骇,唯恐冷面人实施杀手,一个空翻,倒掠出三丈。

    却见冷面人浑似不知,兀自静坐,丝毫末动,赵敏骇异至极,奔回张无忌身侧,兀自心有余悸,回头看去,冷面人犹如石雕一般,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

    赵敏颤声道:"他是鬼,不是人!"

    此时日上三竿,天地间温暖如常,听了赵敏之言,张无忌也不禁打了个寒颤,拉着赵敏之手,展开轻功,向山外急掠。

    奔出四五里后,赵敏道:"无忌哥哥,你怎知他浑身布满了罡气?"张无忌丝毫不敢慢下身形,边奔边道:"冷面人内功非同一般,他将我双掌之力,全部引入体内,替他冲击玄关,此刻他浑身真气流转,再加上我双掌之力,何止千斤,如冒然攻击,这些力道便反击过来,反将你的攻击之力亦逼回自身,非受重伤不可。"赵敏这才骇然叹服,又道:"无忌哥哥,你没事吧?"张无忌道:"我只是被震乱内力,稍加引导,便即没事,说来甚是凶险,当时他若乘胜攻击,只怕我就抵挡不住了。"赵敏道:"冷面人那么厉害?"张无忌道:"若是放手一搏,饶是他内功修为博大,千招之内,我尚能应付,但他这般偷袭,明摆着是要逼我全力与他对掌。唉——别说了,此刻他正忙于打通玄关,二个时辰之内,想必不会赶上咱们,咱们乘此机会,逃得一程是一程罢!"赵敏苦笑道:"谁能想到,名满天下的张无忌夫妇,竟会亡命这深山老林之中,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好不狼狈!"张无忌见赵敏气喘吁吁,便将她负于背上,奔得更加快捷,三个时辰之后,二人已奔出数十里路程,张无忌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心想你冷面人本领再高,我们如此不辨方向地乱奔一气,谅你也找不到。

    便在此时,却听前方数丈之处,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张教主,该歇憩了吧?"张无忌骇然立足,只见身前三丈开外的一株杏树之上,一个黑衣人好不悠闲地正将一个个杏仁抛入口中,一副面孔,仍旧冷冰冰地不动声色,赫然便是冷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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