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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母亲出院之后,沈智没有再回自己的家,带着女儿就在母亲家住下了,沈母需要休养,孩子也需要有人带着,幸好沈智的舅舅舅妈在城里,两家关系好,舅妈也退休了,二话没说就过来帮忙,为了带孩子方便,晚上索性就住下了。

    沈家是老房子,小小的三室户,多了这许多人,一下子便挤满了,走进便是满腾腾的感觉。

    沈智需要这样的感觉,她不愿独处,也不敢独处,独处让她有太多的时间与空间胡思乱想,她也不敢睡得太沉,睡眠带来梦境,而梦境,带来的是无数她不想面对的人与事。

    沈智迅速地消瘦了下去,原本就不太丰腴的体型现如今更是细窄,穿上稍宽松一些的衣服竟有飘飘欲仙的感觉,把杨晓倩羡慕得不行,吃午餐的时候还偷偷向她取经。

    “快说说,你这是怎么瘦下来的?我这都奔一百三了,怎么减都减不下来。”

    沈智很想说,你试试被家暴之后闹离婚的滋味?但出来做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人人心里都有一本基本守则,不用公司印发都得铭记在心,又不是一个厂子人人都得知根知底的年代,家里再怎么天翻地覆,只要到了办公室,谁不是一张面具带好继续工作,务必让别人感觉一切太平,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哪个同事愿意看到你在办公室里一哭二闹双目垂泪?哪个老板关心你老公出轨外包二奶家庭暴力?做好手头的事情才是顶要紧的,其他,一概自己消化解决。

    “少吃点呗。”沈智这样答,“都开春了,一冬天的肥肉屯着,再吃下去,夏天怎么办?”

    杨晓倩捏着肚子上的肉惨叫,“别说了,你这不是逼着我绝食吗?”

    沈智一笑,索性放下筷子。

    “你就吃这么点?”杨晓倩呻吟。

    “吃不下了。”沈智笑笑。

    她是真的没胃口,昨天舅妈一早问她要买些什么菜,她站在舅妈面前,硬是眼前一片空白,张嘴都说不出一个菜名,还是安安扶着沙发蹒跚走着走过来,扑到她身上,奶声奶气地叫妈妈,这才让她惊醒回神。

    安安十六个月了,只会叫爸爸妈妈外婆舅舅,还有好,吃,给我,不要,全是令人羡慕的词汇,但是难得肯开金口,沈智蹲下去抱起女儿,“再叫一声,叫妈妈。”

    安安咯咯笑,小手拍在她脸上,妈妈妈妈叫个不停,沈智也笑了,笑得眼角微湿,忍不住把头埋进女儿带着奶香的小身子里。

    “小智。”母亲在房间里出声唤她,沈智应了一声,把女儿交给舅妈,独自走了进去,“妈,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不要什么,你坐下,我跟你说几句话。”沈母坐在床上指指床边的椅子。

    沈智知道母亲要说些什么,心里暗叹一声,但还是坐下了。

    “你跟家宁……”

    “我要离婚。”

    “到底是孩子的爸爸。”

    “妈,要和他一起生活的人是我。”

    “他,他为什么打你?”沈母说得很是迟疑,“小智,是不是,是不是……”

    “妈!”沈智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连你都不相信我。”

    “不是,唉,其实……算了,你现在家里住着吧,过段日子再说,你们俩都冷静冷静。”

    “不用考虑了,我已经决定了。”

    “你有没有为安安考虑过,你是当妈的人了,怎么还那么意气用事。”

    “那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妈,这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是个母亲。”

    沈母听完这句立刻面露悲色,“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怨我,怨我当初让你嫁了邓家宁,这些年你就没有心平过,是不是?”

    这些年来,每当沈智对这段婚姻流露出怨怼之情,沈母总是用这几句话来回答她,过去沈智到了这个时候就沉默地听着受着,但事到如今,她再也无法听下去,开口回答,“妈,我不怨你,嫁给邓家宁的时候我成年了,我会对我自己做的决定负责,那时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就别替我多操心了。”

    “什么叫负责?你说明白什么叫负责?离婚就是负责了?”沈母悲情一收,立刻板起脸。

    沈智不再多说,站起身来,“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去上班,妈,你在家好好休息。”说完转身就走。

    留下沈母大皱其眉,拖着进来想劝的舅妈就说,“你看看你看看,辛辛苦苦养大了女儿,送她出嫁,替她带着孩子,现在倒好,我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沈智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来上班的,试问怎么可能还有胃口吃东西,杨晓倩还在一边抱怨受了她的刺激,她略觉烦躁,忍不住把头转向另一边,晃眼突然看到一条熟悉的人影,是关宁,阳光下双手交抱在一起,立在一辆黑色奔驰前。

    沈智虽然无心一瞥,但关宁这样的女人,无论立在哪里都令人瞩目,就连杨晓倩也看到了,指着窗外说,“咦,那不是关宁?”

    关宁并未说话,只是抱肘低头看着车里的人,也不知那人对她说了些什么,她也没有回答的意思,略微摇头,眼看着转身要走,那车门就开了,有个男人跳下车来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走了几步,脸上似笑非笑,因为是迎着沈智所在的方向,她这样坐着都能看见关宁眉头一拧,嘴角却微弯起来,也不知是笑还是怒。

    那辆车里明显是有司机的,沿着街沿跟了他们几步,路上已有人侧目,那男人拉开车门,关宁这一次便没再坚持,侧身坐了进去,黑色车身起步加速,宽阔街道上一闪而过,杨晓倩看得两眼一眨不眨,一直到那车消失在下一个街角才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双目闪闪。

    “传说有个富商在追求关宁啊,看来是真的,你看到没有?”

    沈智听若未闻,眼睛仍望着那个方向,目光略带讶异,还有更多的迟疑与不确定。

    “喂,沈智,你不是跟关宁挺熟的,是不是啊?”杨晓倩抓住沈智的手臂。

    “啊?”沈智一惊,回头看到杨晓倩发亮的双眼,声音迟疑,“是吗?我不知道啊,她没有提起过。”

    “唉,你怎么一点八卦精神都没有,前些日子我听研发部的助理说了,有人一天一束花送到关宁桌上,还附带礼物,别提多上心了,后来停了几天,还以为没戏了,没想到是追到了!哈哈,你看清那男人没有?哎呀,刚才光顾看了,没拍下来,太可惜了。”

    杨晓倩在身边喋喋不休,沈智却一直沉默,手指摸索着搁在桌上的手机,脑子里乱成一团。

    为什么她会觉得关宁身边的男人这么眼熟?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看到过他,究竟在哪里呢?觉得自己所遗忘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沈智苦思冥想。

    田舒找沈智共进午餐,两人都没什么胃口,看着菜单皱眉头,最后索性不吃了,一起去了附近的咖啡馆,也好找个安静的地方多聊几句。

    田舒觉得自己的丈夫不对。

    对于一个已婚的女人来说,身边男人便是她的小世界,她的一切都与之息息相关,略有一些异动,不需要明确的证据,任何女人都会有与生俱来的本能与天性,能够嗅出危险的味道。

    李兆文一向是忙碌的,但过去无论是离开数日或是应酬晚归,两人睡到一起时总是用同一种姿势入眠,他仰面朝天,她向右侧身,抱着他的手臂,脸搁在他的肩膀上,但是最近,李兆文躺下之后便翻过身去,留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让她独自躺在黑暗中怅然若失。

    还有夫妻之事,他对她像是完全没了兴致,偶尔她示意要求也是草草敷衍了事,闭着眼睛,全没有一点交流。

    他不看她了,田舒惶恐,偌大的家,两个人,如果不是相互走到对方面前去,就觉得隔着太遥远的距离,李兆文进出冷漠,一日与她的交谈不超过十句,大抵不过这几句。

    你回来了?

    是。

    要不要再吃一点?

    吃过了,现在还不饿。

    周末要不要一起出去?

    你找朋友吧,我抽不出时间。

    还有在床上,她问要不要……李兆文的回答多是算了,我累了,或者沉默,然后敷衍。

    这一切代表什么?田舒问沈智,沈智靠在沙发上,手撑着头,“你这是没勺喝水找米筛,找了也是白搭。婚姻这东西,我自己就是个失败的例子,还能给出什么好建议?”

    田舒知道沈智最近婚姻不顺,但心里实在惴惴,忍不住多问一句,“你说他在外面会不会,会不会……”

    沈智看自己的朋友,一瞬之后又移开目光,只觉心思烦乱。

    那天她看到的,是不是田舒的丈夫?她不敢确定,她只在田舒所拍的照片里匆匆掠过一眼那个男人,虽然样貌不错,但也不是长得惊世骇俗,这世上相似的人太多了,她不能肯定,也不敢肯定。

    更何况,与那个男人在一起的,是关宁。

    她不可能立到关宁面前去问一声,你是不是和我朋友的老公单独出去过,也不可能在坐在这里对田舒说一句,我好像看到你老公和我的同事在一起,怎么说都是错,索性沉默。

    “如果是真的,你怎么办?”沈智最后只问了这一句。

    田舒一惊,还未开口脸色就变了,沈智看得吓了一跳,急忙安慰,“我开玩笑的,别想太多,可能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有些倦怠吧,人不是都有倦怠期的吗?”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在一起都快五年了,下周就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是吗?那你们往年怎么过的?”沈智强打精神说下去。

    “他会送我礼物,如果有时间也会去旅行,总是一起过的。”说到往事田舒面色渐渐缓和,给沈智看自己的手表,“这是结婚第二年的时候他买给我的,在瑞士。”

    沈智看到了,镶钻伯爵,表面满天星的钻石,颗颗光彩夺目。

    “你怎么样?”对结婚纪念日的期待让田舒心下略安,转头问起沈智的近况。

    “还能怎么样?拖着啊。”沈智叹口气。

    “那么你们谈得怎么样了?”田舒又说。

    “邓家宁不同意。”说到这个沈智不免苦恼,伸手扶了扶额头。

    “那么你家里呢?”

    “我妈也不支持,可我真的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了。”沈智一声叹息。

    田舒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沈智,我听说唐毅……”

    “咯”一声轻响,是沈智将手中的咖啡杯搁到了碟子上。

    田舒咽了口口水,立刻觉得自己说了不应该说的话,勉强一笑,当下转开话题。

    午休时间短暂,沈智踩着点回到办公室,下午部门会议,伊丽莎白口若悬河,说话时表情严肃面色凝重,会议足足持续了两三个小时,听得所有人昏昏沉沉,沈智也是,渐渐眼皮沉重,眼看就要睡了过去。

    但是突然地,口袋中的手机震动,靠近大腿的地方一阵麻痒,让沈智差点惊跳起来。

    拨电话来的是沈智的母亲,沈智走出会议室接听,母亲声音极是着急,“小智,你舅舅出事了,你快回来。”

    舅舅?沈智头皮一炸,原本就有些混沌的大脑顿时跟散了黄的鸡蛋似的,一团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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