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豪见这光景,遂又高声喝道:
“姓乔的,必死的决心是汉子,但有时候抱必死之心却是个驴,而你便是一头蠢驴。”
乔太冲破口大骂,道:
“放你妈的屁。”
“追魂老六”君不豪冷厉地喝道:
“就让老子们成全你吧!”话声刚落,他腾身跃起,口中大叫,道:“杀!”
立刻,跟在他身后面的“铁算盘”官永、“飞虎鞭”巴子龙、“快刀手”石敢、“飞花公子”白文定、“判官”苗强,五人纷纷跃落马下,六个人狂笑的叫着:
“杀!”
迎面,陶勇也当先下马,双手一错便扑往乔太冲,跟在他身后面的“黑牛”熊霸,“花豹子”任三成外,尚有风陵第五分堂堂主“铁汉”张召、六分堂堂主“银刀”戈清松、“大狗熊”阿万。
乔太冲哪里会想得到面前十二个敌人没一个好对付,他们全是“百灵堡”中坚人物,也是“追魂老六”君不豪着意安排实施的“打击魔鬼”计划——
现在——
整个草坪上,兵刃的寒光闪耀,躯体的跌滚沉闷,加杂着利器切入骨肉中的“噗哧”、“沙咻”、“咔嚓”声,人们发自丹田的怒吼与尖嗥,彼此豁拼追逐,扑腾闪击,一条条生命在纠缠,在淌血,在静止,自一次无法平复的高潮后趋向于幻灭……
青色劲装裂了,一股股鲜血便自破裂处往体外冒……
斗场中原本是四五个围砍一个的局面,却在一阵“吭哧”声后,渐渐的——成了两个或三个力战一人……
“追魂老六”君不豪与“活阎王”乔太冲之战,勉强的说是个八二局面,所谓八二,是指绝大部分胜算操在君不豪的手中。
这位誓雪毁堡之耻,力救胜小玲的“追魂老六”君不豪,如今身上承受的压力太大,他自己十分明白,往后有得拼命的,同时必须处处小心,步步为营,绝不能稍有差池,而任何一次行动,全得周详设计。
至于这位“黑虎寨”的副总管“活阎王”乔太冲,虽然身体高大,臂力过人,勇猛如一头顽熊,但比起武功高绝的君不豪来,火候上差了一大截——
乔太冲如今的兵器是一把钢刀,而君不豪又是在伤了对方之下逼进,哪方面乔太冲都是亏损的。
现在,子母剑的冷芒暴刺抡斩,千变万化,已将乔太冲逼得尽在那两辆车之间闪避,如果不是他力大如牛,危机时玩命出险招企图捞个同归于尽,只怕早已躺下了……
那面,“黑牛”熊霸以他八尺巨体,抡动一对八角铜锤,尽往人多地方冲——
看吧,那光景还真似疯牛撞进绵羊群一般,一照面便被他双锤砸死三个,有一个脑袋几乎粉碎得失了影子,鲜血碎肉溅得他满面一身赤。
论功夫他不比“鬼使”陶勇稍差,只因为这位“黑牛”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这地方他就吃了亏,所以这些年他一直还是个副堂主。
另一边,陵州第三分堂堂主“铁算盘”官永与副堂主“飞虎鞭”巴子龙二人最是配合得绝妙——
就在君不豪的“杀”声中,官永与巴子龙二人一点头,便立刻并肩往敌人阵中冲去,尚未接触,而巴子龙的丈五长虎皮鞭已自空中盘闪如空中飞龙般“嗖嗖”之声连着厉烈的“叭叭叭”响声不断……
一边,生的肥头大耳,满面红光,身着夹袍,手举一具精铁算盘的官永,乍一见似个大老板,那闪亮的算盘“哗哗啦啦”配合着鞭声,听得人胆颤心惊……
鞭声是暴烈的如放火炮,而算盘子却是一声声清脆“叮”声相连——
迎面冲过来的“黑虎寨”十几个仁兄,有一半双目直视向巴子龙的长鞭,距离已至两丈远,陡然间明明见一条条鞭影,却在正式照面下陡然变成十二粒算盘子儿飞射而出,青装汉子连看清楚也没有,已听得一连六七声“哟”。
于是“丁当”的响声中,自算盘杠中又是一排算盘子暴射而出,巴子龙的虎皮鞭便在此时兜住一个大汉的粗腰,狂烈地力卷。那汉子已撞倒在三丈外,腰只一挺便断了气,巴子龙用力过猛,只把那大汉的脊骨闪断了。
“铁沙掌”陶勇也是个红面大胖子,平日里他在青龙集掌管着一座规模颇大的“四方京广什货楼房”,走出走进,俨然是个大老板模样,说出话来更是一副和气生财的生意人。
如今,全不是那回事,只见他掖起衣摆,挽起袖管,红面变成了褚赤,一双眯眯眼也变得宛似豹目,凌厉得令人不敢正面仰视!
“花豹子”任三成与“黑牛”熊霸分别就在两翼,三人一经兜着敌人,陶勇便真如名符其实的鬼使般,一抡就被他打翻四个……
未见敌人有一个躺下,青草坡上全是青装汉子尸体,“活阎王”乔太冲在闪耀中已看了个大概——大概是要完蛋。
是的,他眼里看心里想,双方浴血苦战,目睹的全是自家儿郎在流血,却丝毫无能为力。而自己,除了头上的伤之外,肚皮已裂了口,连大腿上也在锥心的刺痛。
“追魂老六”君不豪冷然一哂,道:
“姓乔的,我这里何妨大方到底,如果这时候你觉得今日放弃这两辆粮车,一句话,君大爷还是不为难你们……”
咬牙“格格”,乔太冲道:
“近你娘,不要得意,现在为时尚早。”
君不豪大笑,道:
“你他娘的这种表现,是为你老娘尽孝?还是为那铁石心尽忠?”
乔太冲狂吼道:
“老子就是不服输。”
猛地跃升三丈,君不豪摸剑拦住错身绕向另一粮车的乔太冲,嘿嘿笑道:
“姓乔的,你非服不可,因为你那点本事还不入君大爷的眼内。”
乔太冲闪身侧让,钢刀平扫如电,桀桀怪叫中,便疯了般地怒扑而上,边叫道:
“大不了老子陪你见阎王。”
子母剑连拨带削,君不豪冷傲的道:
“你不配。”
蓦地一声尖叫打断了他们的话声,二人眼角同时瞟向叫声传来之处。天爷,“大狗熊”的青铜土棍竟把一个青装大汉的头砸得粉碎,那一团红白交加的肉糊,就在那人倒下地时候,自脖子根处“咕嘟咕嘟”一股股地往外冒血。
乔太冲惊怒交加中嘶吭大吼,道:
“黑虎寨弟兄们,拼着同归于尽。”
但这时候地上已躺了一半,余下的也咬牙苦撑,挥刀乱砍。看来杀气昂扬,实则已是龇牙咧嘴的只等大难临头。
君不豪道:
“虾兵再多也难挡大鱼一口吞。”
乔太冲骂道:
“别得意太早,小子。”
场中血肉连续抛飞,凄惨的狂嗥此起彼落,两辆粮车的粮食袋上也溅了大片血。这光景——
“追魂老六”君不豪大怒,骂道:
“娘的,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既如是不知好歹,何妨我就成全你!”
怒吼里,子母剑猛然旋刺,快不可言的显然斜错疾进,冷焰激荡犹在,乔太冲的胸腹间立即衣碎血涌,横身倒回,钢刀拼力猛砍君不豪,却被君不豪左手短剑撩拨而击落地上。
双手捧着破裂的肚皮,乔太冲那黑粗结实的躯体便在他难以拿桩站稳里横冲直撞出三丈远,“咚”的一声倒在几具尸体上——
细看,乔太冲那两只蒲扇大手正捂在一堆蠕动不已的肠子上,鲜血已自他指缝外溢……
腾身站在粮车上,“追魂老六”君不豪高声大叫,道:
“住手!”
从搏杀的现场看,显然黑虎寨吃了大亏,数一数地上的死伤,至少已有三十多人,余下的三十几个,也已是咬牙苦撑,直喘大气。
如今,君不豪这声狂叫,两下里便立刻停下手。
陶勇已跃至君不豪面前,道:
“二当家,不出半个时辰,准定能把这些家伙收拾干净,不能放他们!”
君不豪道:
“陶堂主,不是赶尽杀绝的时候,放他们走路!”
“银刀”戈清松道:
“二当家,反正已经同姓铁的卯上了,我们能杀一个不让他们多活一个,我同意陶堂主的。”
“铁汉”张召与“铁算盘”官永也在点头……
“追魂老六”君不豪道:
“我以为……”
那面,“黑牛”熊霸也高声道:
“二当家别忘了‘百灵堡’被人血洗之耻。”
一咬牙,君不豪回望“快刀手”石敢,道:
“石堂主的意思呢?”
川县第四分堂堂主,山羊胡子一捋,道:
“杀之以绝后患。”
君不豪双目一亮,沉声道:
“只留一个活口传话,也好叫姓铁的知道这码子事是我们干的。杀!”
另一面,黑虎寨三十多个汉子,早已发现他们的副总已死,如果这时候君不豪放人,他们绝对没人反对,只可惜在“百灵堡”的几个堂主坚持下,他们的希望幻灭了,没得只好咬牙狂叫着重杀过去。
“黑虎寨”的汉子们心中明白,这时不拼命就得丧命,如今已非保节,更不是为粮,而扎扎实实的为了活命。
于是,再一次狂烈的搏杀重新燃起,寒光血影,相映相照,人肉飞抛,追逐砍杀,刹时间又见仰仆满了各形各状,怪异惨怖的烂尸,有的身子扭折,有的五官变形,有的缺了个头,一堆血糊残肢,肠溢腹破,这光景简直的可怕到了极点——
死的一了百了,这是不争事实。
而活着的——
看吧,每个活的还正在拼命地砍,施力地杀——
如果这时候有人吼叫着:过瘾——那么这个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嗯!果然有人如是一声狂叫,而且还带着一声尖吭的嘿嘿冷笑。
飞溅的鲜血丛中,“快刀手”石敢以其绝妙的身法,闪展腾跃在敌人的刀光下,边口中叫着:
“过瘾,哈……过瘾!”
就在他的叫声里,那一蓬蓬鲜血与哀叫相衔相连,这局面正表现出他的绝艺——快刀。
“追魂老六”君不豪的子母剑施展出“荡魔十八斩”,只见一大一小两个刀芒极圈上下盘旋,交替互映,直把三个青装汉子逼在粮车附近,只是他并未施下杀手——
一阵金铁撞击中,被他刺杀一个,另两个手中的钢刀已落,二人背对背的倚靠在一起——
长剑平放在二人肩头,那光景只要君不豪施力一挥,两颗人头必被削斩下来。
两个汉子没动,但从二人的恶毒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二人是有着一股子悍不畏死的气势。
冷哼一声,君不豪道:
“我不杀你们,留个活口带个信给姓铁的。”
迎面,那汉子沉声道:
“说!”
君不豪道:
“告诉姓铁的,他一日不放胜小玲,我便天天给他制造痛苦;如果他是个人物,放了胜小玲,君大爷接受他的任何挑战。”
那汉子道:
“就是这么几句狗屁话?”
“追魂老六”君不豪双目一亮,凶光立现的骂道:
“娘的老皮,刀下之俎,犹待逞口舌便宜,原本叫你二人活生生的走去,却是你的这句使我厌恶的话,令我不能宽恕。”
话声落,便听得二人“哎哟”一声
可好,一人左耳,一人右耳,那么均匀的闪落在草地上,血已自二人捂耳的指缝往外喷洒。
君不豪大吼一声:
“滚!”
两个汉子果然抱头鼠窜而去。
现在,诅咒、谩骂、哀叫声已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欢呼、激奋、痛快、欣喜——
显然,这次搏杀是个大获全胜的结局。
十人往君不豪这面愉快地走来,只有一人在追赶两个受伤的人,那便是“花豹子”任三成。
君不豪见追的是自己放走的二人,忙高声叫道:
“任副堂主,别追了,总得有人传个音信给姓铁的,要不他哪会知道谁在给他制造痛苦。”
“花豹子”任三成回头应道:
“捎信一个也就成了。”
君不豪道:
“两个带了伤,由他们去吧。”
这时陶勇耸动着双肩,道:
“这一战下来,我才真正体会到兵不在多要精的道理,我们以十二人对付他们百人,犹能对敌人加以痛歼而我们连一个受伤的也没有,这简直算得奇迹了。”
“追魂老六”君不豪道:
“这只是个开始,往后尚不知还有多少拼杀在等着我们,刚才……”
“银刀”戈清松笑道:
“二当家的苦心我清楚,刚才二当家犹怕我们之中不幸有伤的,是吧?”
点点头,君不豪道:
“我的意思是见敌人太过多,我们等于要以一对十,所以在烧了他们粮车以后我就要放走他们,只要夺下他的粮车,我们便达成了打击‘黑虎寨’的目的,不料姓乔的真够人物,倒是大出我所料。”
陶勇笑道:
“更出人所料的竟是我们大获全胜,哈……”
望着一地尸体,可真够惨,没有一个活的——
“追魂老六”君不豪立刻对大伙吩咐,道:
“且找个低洼地方把这些尸体堆放一起,伐树遮盖,然后用石块掩埋。”
这时候已是斜阳穿林,那原本一片大火的坡上,连余烬白烟也渐渐在消失。
十二人一齐动手,半个时辰已将尸体处理完毕,连两车粮食也全推落在坡沟里去了——
赵沟桥在唐山东南八十二里地方,这儿是唐山黑虎寨的第七分舵所在,有条运河直下江南。
这赵沟桥不算大,但安处在三县相交,又有水旱码头,大量货物便以此地作为转运站及交流处,因而也造成了这个小城经常有些畸形的热闹与拥塞。
便是热闹与拥塞吧,在这近三更天时光也差不多全该安静下来了——
夜,是个凉森森的夜,除了几处秦楼赌馆仍在灯火中隐约的逗弄乐子之外,其他地方也已叫一片沉沉的黑暗给蚕噬了,黑黝黝的屋宇里,不消说,人们早巳拥着热呼呼的老棉被寻梦去了……
赵沟桥这地方因交通而带动了繁华,这个相当大的市集可并没有城墙,连镇上的街道也分不出南北东西向,而每条街都是以名字为准——
有八王街、状元街、将军街、李候街——
其中就以八王街最大,唐山黑虎寨的“江南绸缎庄”便开设在八王街的正中间。
“江南绸缎庄”的货色,在这赵沟桥没有第二家,因为这儿没有人敢于同他们竞争,所以不管零售与批发便全由这家绸缎庄一手揽,一手包。
“江南绸缎庄”的大掌柜可是个道道地地的生意人,听说他年轻时候曾在杭州“万象绸缎行”学过这门学问,是个内行人物。不过“江南绸缎庄”也有东家,这位人物就是个十足外行人……
话可又说回来,那年头外行人弄个内行人替他掌管生意,原本就是平常稀松的事,尤其是这位大响马出身的“拘魂手”阎世齐,他更不怕他的内行掌柜啃吃他的冤枉,当然,除非掌柜不要命。
“拘魂手”阎世齐是“江南绸缎庄”的东家,实际上他就是“黑虎寨”第七分舵舵主,手下五个把式守在店里,二十四个伙计被叫做相公——
那年头,生意店的伙计,尤其是小伙计,便全被冠以姓叫相公,像是王相公,李相公。如果有人把这些相公当成了公子哥儿,那才叫闹笑话!
别管怎么说,“江南绸缎庄”里的伙计们看起来一个个穿着蓝长衫,一顶黑缎瓜皮帽,光景是一副笑面迎人的和气模样,实际上却并非那么回事。
现在——
一连四大间门面的“江南绸缎庄”门板已经插牢,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是“丁丁当当”扣算盘子儿的声音。有个管账的还像唱山东小曲似的念着一本流水账,这就表示这家生意今天的进账……
“江南绸缎庄”里的算盘子儿拨得清脆,但比之“八王街”最南面的官道上十二匹马蹄声可又小巫见大巫——
一样是“叮咚”声,但这十二匹马可就令人心悸多了。
快马就在门口挂着的一盏晕糊糊红又暗的纸糊灯笼下一溜的停下来,现在,马上的人物已看清贴在灯笼上的几个大红字:“迎宾客栈”。
马蹄声刚停不久,客栈的大门便被拉开来,从门里面跳出个小伙计,哈哈笑着迎上前,道:
“爷们一路辛苦,快请店里坐。”
当先一人走上台阶,道:
“马匹上槽,弄桌吃的,房间找清静的,完了我们要好生歇着。”
这人边说,大踏步便往店中走,另外十二人跟在他身后面,一溜的全走入店里面——
那伙计立刻往店中叫道:
“毛二,快把客人马匹拉到马厩上料。”
斜刺里,只见一旁有间小瓦屋,从里面走出个正拴腰带的汉子,笑道:
“听到了,就刚才那阵蹄子声我就醒了。”
客店堂上有个大圆桌,十二个大汉往四周一座,那小伙计顺手提了个大茶壶,一个盘子上放满了茶杯,于是他十分熟练地翻过茶杯倒着茶,笑道:
“爷们吃什么?小子立刻往灶上叫。”
又是那个灰衣大汉,只见他剑眉一扬,道:
“半夜三更你们能端出什么好吃的?”
小伙计笑咧了嘴,道:
“赵沟桥是个水旱码头集散地,别说各位半夜三更天赶来,便街上几处赌场有时候来要几桌酒席,我们也照样端得出来。”
点点头,那人笑笑道:
“那就捡你们最好的弄上来,如果令爷们满意,少不了你的赏银。”
茶壶放在桌面上,小伙计手一拍,笑眯眯地道:
“咱们就这么办,爷们坐着喝茶,我去灶上叫,别的不敢吹牛,让爷们吃个痛快,绝无问题。”
望着小伙计走去,有个面貌生硬得如一块冰的山羊胡子汉低声道:
“二当家,我们须要在这儿住一夜?”
剑眉一紧,那人道:
“石堂主的意思——”
一捋山羊胡,姓石的道:
“属下以为,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做了走人。”
轻轻摇头,那人笑道:
“石堂主的意思我懂,可也别忘了,我们也是人,血肉之躯的大活人,反正我们已经来了,早一天晚一天差不到哪里。这些天大伙尽在刀口上滚,有机会叫大伙吃一顿再养足劲,干起活儿不更利落?”
不错,说话的这位年不过三十出头人物,正是“百灵堡”二当家“追魂老六”君不豪,姓石的当然就是“百灵堡”直属川县第四分堂堂主“快刀手”石敢。
自从他们十二人在荒林坡前劫烧了“黑虎寨”的粮车以后,便立刻绕道赶来这赵沟桥——
“追魂老六”君不豪是听“青龙集”第一分堂堂主“鬼使”陶勇所说,赵沟桥的“江南绸缎庄”是黑虎寨的一个分舵,更是黑虎寨一大财源,毁了这家绸缎庄,等于是割下铁寨主身上一块肉!
现在——
“追魂老六”君不豪与他的十一位正副堂主,在酒足饭饱之余,分住在后院的大客房里——
君不豪交待小二,绝不许有人打扰他们安宁——
就这样,十二个人直睡到第二天午时方才松散着一身筋骨起来……
君不豪还真担心赵沟桥的黑虎寨眼线会认出他们之间的人,命小二把一应吃的送到后面房里——
君不豪对大伙低声道:
“我想派两个人去踩盘,我们总得探清楚那家绸缎庄的街名、方向,里面是些什么人物……”
“鬼使”陶勇道:
“青龙集距此一百多里,怕真有人认出我来……”
君不豪望向陵州第三分堂堂主“铁算盘”官永,道:
“陵州距此五百里路,此地人应不会认出官堂主的真正身份。”
“铁算盘”官永道:
“我也是第一回来此,黑虎寨的龟孙子们是不会知道我是老几。”
君不豪笑笑,道:
“那就烦你同巴副堂主走一趟。”
巴子龙施礼,道:
“属下绝不令二当家失望。”
君不豪道:
“跟着官堂主走一趟,绝不能同他们起冲突。”
官永点头,道:
“属下懂得。”
于是官永与巴子龙二人一前一后的离了这家“迎宾客栈”。走出客栈,可也真巧,正碰上五匹快马从二人身边奔驰而过,街上的行人闻得马蹄声,早纷纷往两旁让道而走,怒马就在人丛中驰过。
冷冷一笑,“铁算盘”官永道:
“娘的皮,单就从衣着上看,八九不离十是黑虎寨的人物。”
后面,巴子龙道:
“我们快赶过去,也许能听出些什么古景。”
马蹄声已渐远而消失在人丛里,但赵沟桥这地方可并不大,官永与巴子龙就很快就找到“八王街”,而“江南绸缎庄”的金字横匾,却清晰地高挂在店内的横山墙上面,是那么的醒目。
五匹马,不错,正有个伙计走出店来牵,兴许是要往后院的槽上送。
站在门口往里面瞧,官永用手肘碰碰身后面的巴子龙,低声道:
“进去瞧瞧。”
“江南绸缎庄”的四大间店门,有三间货架子上全是各色鲜艳绫罗绸缎,右面的一间是个大客堂,专为招待上门谈生意客人的!
巴子龙道:
“堂主,有必要吗?”
官永道:
“有,至少我们可以查看那五个人物赶来此地的目的?”
二人刚走入店内,迎面一位相公笑迎上来,道:
“客爷,快请里面坐。”
点点头,官永与巴子龙跟在那相公身后走入店里,不料已不见刚才骑马的五人——
坐在一张朱漆大方桌边,那相公先送上香茗,又送上水旱烟袋,那份亲切模样宛似在侍候财神爷般,两双手直是相互的搓揉着露出满面笑——
就在这时候,从柜台那面,打躬弯腰的走来个中年汉子,这人生着副高壮结实身子,一双浓眉似挑又紧,一松又宽的走过来,笑道:
“二位是赶办大宗呃,还是替人办理嫁妆衣裳?不论是花色料子,本号包君满意。反正在这赵沟桥也只本号一家,能不要客人满意?”
这位把式的口气,听来客气,实则告诉客人,你除非不买,否则,赵沟桥别无分号。
“铁算盘”官永放下水壶袋又喝了一口茶,这才对那把式道:
“带我去看看货色。”
那把式一笑伸手让,道:
“你这边请。”边低声又问:“听口音老乡不是这附近市集的人吧。”
官永点点头,回眸一笑,道:
“你猜对了,我们是远从陵州来,赶着把一批山货脱手,顺道办些绸缎回去。”
用力一拍手,把式笑道:
“了不起,客爷的脑筋没话说,从六百里多地运来山货药材下船,然后回程办些苏杭绸缎回去,一来一回两头赚,大把银子就入了荷包了,哈……”
官永淡淡地道:
“小本经营,混个温饱,兄弟不要见笑。”
把式道:
“哪里话,都是生意人,同样做买卖……”说着一指柜台内货架子,道:“你选吧。”
官永摇摇头,道:
“就是货架子上这些?”
把式一愣,立刻又见一个胖子走来,笑道:
“客爷的意思是……”
官永冷冷道:
“只这些货色我们就免在此打扰了。”
那胖子仔细看了官永一眼,笑道:
“你要多少?”
官永伸手解开个布包,一只铁算盘已托在手上。
好大的一只铁算盘,足有两尺长,“丁丁当当”的他一阵敲打,这才自言自语道:
“应该可以买个五百匹吧。”
此言一出,店里所有十多个把式相公全瞪了眼。
官永道:
“有吗?”
不料胖掌柜道:
“有!”
官永道:
“摆在货架子上的我不收。”
胖掌柜道:
“当然,那些多一半被零买了。”说着他问身边一个把式,又道:“东家可有空?”
把式道:
“有客人,暂时没空。”
官永听得出来,所谓没空,必是在接见从唐山来的那五个骑马仁兄。
胖掌柜笑对官永道:
“那就得请二位稍等片刻了。”
官永稍作思忖,道:
“听你的口气,贵号还有货物库存了?”
胖掌柜点点头,道:
“不错。”
官永道:
“没得说,容我先过过目,然后我回去向我们东家禀告,请他来亲自谈这笔生意,如是不合意,两下里也就不必惊动东家了。”
胖掌柜望望身后三个把式,只见他三人点点头——
于是,胖掌柜伸手一让,道:
“二位,这边请。”
官永见是叫二人出店,不由一怔,道:
“怎么回事?”
只听得一个把式道:
“仓库换地方了,不在后院改在后街。”
官永道:
“这是为什么?”
把式笑道:
“为了安全吧。”
他安全二字出口,官永已望向巴子龙,二人会心的一笑。
从不远一条胡同到了后街,那儿有个池溏,一排柳树岸后面,一连两道院子。大门口正有几个大汉在台阶下坐着闲磕牙,见胖掌柜与三个把式领着两个汉子走来,便一齐迎上前来——
胖掌柜已对几人吩咐,道:
“快开后堂屋门。”
那人忙问道:
“是东家交待?”
早听一个把式喝道:
“小丁,叫你开便开,快。”
那叫小丁的立刻点点头,道:
“是,是,是!”
一行绕过前院,从回廊走到了后正屋,那个叫小丁的已把雕花丈二高木门打开来。
胖掌柜站在门口笑对官永道:
“你看,这儿足有上千匹。”
官永猛吸一口气,心中在想,我的儿,如果不是自己一阵唬,哪会想到王八蛋们把大批绸缎移到了这儿?
走入那个原是住家人的后堂屋,官永也只是在屋子里的货架子四周随意的看了一遍上面用布包扎的一捆捆花色齐全的绫罗绸缎,点点头,嗯了一声道:
“好!果然不少,这笔生意只要双方价钱谈得拢就是一桩皆大欢喜的买卖。”
胖掌柜呵呵一笑,道:
“至于价钱,你尽管放心,就算是远去苏杭也不会比我们这儿来的便宜。”
官永抚髯一笑,道:
“天黑,我带东家来谈,如何?”
胖掌柜道:
“随时欢迎。”
官永道:
“我们是在这里谈,还是在街上店里交易?”
有个大把式接道:
“当然是街上店铺里,我们东家就住在那儿!”
官永走出那座宅子大门,柳树下,他忽的回头问:
“请问你们东家贵姓?”
又是那大把式回应,道:
“姓阎,阎王爷的阎,哈……”
官永一愣,笑笑道:
“这么说来,我们要同阎王爷打交道了?”
此言一出,连胖掌柜也哈哈地笑起来……
走出后街,官永与巴子龙二人缓步走出“八王街”,两个人确定没有人在后面盯他们的稍,这才匆匆绕道进了“迎宾客栈”。
不料二人刚刚进入店门,后面又闻得马蹄声雷动,猛的回头望过去,巴子龙低声道:
“就是刚才进绸缎庄的五个人,可惜不知道他五个来此何事。”
官永冷冷道:
“来此取东西的。”
巴子龙低声又问:
“堂主怎的知道?”
官永急步走到店门口遥望着怒马奔去,嘿嘿笑道:
“你没看他们每骑后面皆捆着几匹绸缎?只不知他们取去那么多绸缎是干什么的。”
巴子龙道:
“我们要不要追上去?”
官永摇头道:
“处在非常时期,一切全得听二当家的调度,绝不能因小失大乱了脚步,走。”
后院客房里,“追魂老六”君不豪见官永与巴子龙二人走进来,点点头,指着椅子道:
“辛苦了,坐下说话。”
官永拉过一把椅子与巴子龙二并肩坐下来。
君不豪微微一笑,道:
“看情形你们已摸清对方堂口一切情形了。”
官永点点头笑道:
“二当家还亏得派我们去踩踩对方堂口,否则又如何知道这黑虎寨分舵竟把大批绸缎储放在后街一处宅子里。”
君不豪道:
“说清楚些。”
于是,官永把所见一切,细说了一遍。
哈哈一笑,“追魂老六”君不豪道:
“就不知铁石心那头狼,他在知道他的分舵被我们一举毁去,那股子心痛又是个什么模样,哈……”
一边,陶勇笑道:
“还不是跳起脚来骂!哈……”
君不豪收住笑,又道:
“可摸清他们都是哪号人物?”
官永道:
“东家姓阎……”
陶勇立刻接道:
“嗯,准是叫什么‘拘魂手’阎世齐这王八蛋。”
君不豪面色一紧,道:
“你们曾照过面?”
陶勇骂道:
“说起来也是前所的旧账了,青龙集我们有一批货是从南面顺运河船载,就在这儿要靠岸,恰巧他们的船货也运到,两下里争靠码头,几乎演出一场打,这件事是任副堂主手下的人回来说的,当时我们忍下这口鸟气,听说后来姓阎的要烧我们的船呢。”
君不豪道: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吃定我们了。”
陶勇道:
“所以等船靠了岸,我们尚摆了两桌酒道歉,算是把事情摆平了。”
“追魂老六”君不豪沉声道:
“窝囊!”
陶勇忙惶恐地道:
“二当家,我们鞭长莫及呀。”
君不豪冷冷道:
“那就在今夜给我连本带高利的追讨回来。”
陶勇点点头嘿嘿笑道:
“二当家,错不了,今夜便叫姓阎的知道谁是英雄谁是狗熊!”
于是,君不豪对屋子里几个人道:
“回房去歇着,能睡多久便睡多久,二更天我会叫你们。记住,绝不能走出店门!”
君不豪这是下的命令,十一位堂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的就回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