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昌县”的县衙是坐南朝北的格局,方方正正的建筑,是有那么点官府的气派。
县衙的监房,就设在靠西侧的跨院里,范围不大,是幢独立式的灰砖房子,要不是那道铁栅门挡在前面,看上去更像是座粮仓。
现在,门楣上吊着一盏褪了色的红油纸灯笼正在寒风中摇晃,也仿佛冻得慌。
沙人贵、山大彪、紫凌烟三个人宛如是随着风、浴着夜色飘进来的,只是那么突兀、那么不着痕迹,他们就已经出现在牢房之前。
不知他们用的是什么法子,总之牢房的铁栅门居然没有落锁,山大彪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轻松愉快的拉开铁栅门,铁栅门后的一扇楠木门也是应指而开,双重门户,完全形同虚设。
门后,是一间十二尺长宽的阴暗号房,号房后面又有一道整块板的铁门,照形式看,囚人的所在就在铁门之内了。
号房里坐着三个人,三个身着皂役装束的人,显然他们都是这一班当值的守卫,另外一位横躺着,光景是会周公去了。
脏兮兮的木桌上燃着一支大蜡烛,青红的焰苗跳动间还升吐着那等脏兮兮的黑烟,狭隘的号房中更一片污浊闷气,难为那四个活人竟能安之若素。
冷风随着山大彪他们的进入同时灌进号房里,几名守卫猛的打起哆嗦,六只眼睛望向进房来的三位凶神,然后,又似是任什么都没看见,齐齐低下头去。
躺着的那个仁兄却不是这样的反应,约莫人在睡梦当中特别怕冷,门外的寒气往里头一卷,温度立即下降,木板床上的这一位身子蓦地蜷曲,人跟着一骨碌坐起来,惺松着两只三角眼破口便骂:“柴七、何大个儿,你们是他娘的成心跟老子过不去?才打个盹,就闯进闯出的尽给老子往里放冷风,还不赶紧去把门关上?”
三名守卫似乎全在这一刹里变聋变哑了,三个人愣鸟一样垂首端坐,纹丝不动,非但不像看到山大彪他们,甚至连吆喝的这一位亦归属向子虚乌有。
骂人的仁兄揉了揉眼睛,“呼”的从木板床上站起,红通通的酒糟鼻子配着那张蓄有一把杂乱胡子的毛嘴,顿时愤怒的扭曲起来:“你们都是死人呀,没有听到我的话——?”
语尾骤然缩了回去,这人惊愕的注视着站在门边的山大彪他们三个——
到底算是老公门了,在瞬息的震悸之后,这人迅速恢复了镇定,扬起一边疏淡的眉梢,加重语气叱喝:“大牢重地,何等森严?你们三个是什么人?不带腰牌,不亮符令,竟敢擅自私闯?莫非通通不想活了?”
沙人贵顺手把门掩上,暴笑一声:“常头儿,不想活的不是我们,是你!”
不错,这位刚由梦中回来,就有可能再度永远安息的朋友,正是“北斗七星会”夜来准备斩除的目标——常遇安。
瞪大一双三角眼,常遇安惊疑不定的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沙人贵大马金刀的道:
“只是想要你的老命罢了,常头儿。”
常遇安的眼皮子立刻抽搐起来,他犹强充架势,提高了嗓门吼叫:“好一群张狂匪徒、大胆刁民,县衙禁地,牢狱之内,居然恐吓官差、胁迫公人?你们是无视于王法峻厉、朝令严明?也罢,今天我包管叫你们一个个来得去不得——”沙人贵好像没有听到常遇安在说些什么,他在嘴上抹了一把,懒洋洋的道:“老六,用你的七环金刀取人头吧!”
山大彪只一抬手,他那把又沉又利、锃亮闪炫的七环金刀已到了手中,横刀跨步,人已到达可以出手奏功的位置。
常遇安不觉心慌,他赶忙向腰后翻抄,总算给他抄出一柄解手尖刀来,挥舞着刀,他气急败坏的朝着桌边的三名属下叱呼:“柴七、何大个儿,还有那个叫什么风的,你们莫不成全中了邪、失了心啦?倒是快上来帮我一把呀,没有看见这三个人王冲着我一个人来了?”
桌边的三位朋友依旧不言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抬一下,光景不独是中了邪失了心,更像是魂儿出窍、六神归位去了。
沙人贵有点不耐烦的道:“这老鬼死在临头,尚在鸡毛子喊叫,老六,你不烦我可烦了!”
山大彪难得的开口道:“叫不多久了,四哥。”
紫凌烟是一脸的肃煞、盈目的冷酷,她默默的端详眼前的常遇安——这十六年不见,当初遗弃了她母女的父亲,十六年来,常遇安的外貌改变得实在太多,仅仅轮廓还依稀可辨,却比十六年前益形老丑,气质越见低劣粗陋,若非根据可靠情报,今晚专程来到这里对付他,在其他场合,紫凌烟恐怕决不敢肯定此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这时,常遇安强充的气势业已消泄,他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举刀当前,目光绝望的从他三名手下身上收回,现在,他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因为明白,才确切了解到本身的危险已到达何等程度;他恐怖的瞧着前面魁伟的山大彪,沙着嗓音道:“各位……各位好汉不知是来自哪个码头?”
沙人贵闲闲的道:“北斗七星高。”
跟着一个寒噤,常遇安心胆皆裂:“杀将齐下刀——天啊,竟是‘北斗七星会’的凶神沙人贵恶狠狠的道:”若是财神,今晚上就不会特来这里了!“
常遇安惊惧得整张面孔都变了形,他不停的在发抖,连舌头也直了:“各位英雄,各位好汉,此中想有误会……我常遇安吃这碗公门饭,吃了有大半辈子,向来善心修行,慈悲为怀,从没有做过失德失份的事……”
沙人贵扬着脸道:“只怕不见得吧?”
常遇安抖得更凶了:“一定是有人故意栽我,存心整我冤枉……各位好汉,上有天,下有地,我发誓我绝对清白无辜,不曾违背职守,违背良知,我完全是凭着忠厚宽恕在为人处世……”
沙人贵冷冷一哼:
“我不管你是多么清白无辜,更不论你是凭什么玩意为人处世,常头儿,我们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套陈腔滥调,你犯不着向我们表,表了亦不管个鸟用!”
常遇安睁凸着两只眼珠子,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各位……好……好汉……我,我一样能够……能够出钱……买命!”
沙人贵狠毒的笑了:“行有行规,常头儿,你的钱,花得迟了!”
常遇安伸张双臂,模样像要拥抱山大彪,又似乎是想下跪:“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我一马……你们要多少银子我都给……各位好汉爷爷,我有房有地,还有几家明暗买卖,我全都奉献出来,只要你们高抬贵手,饶我一条贱命……”
沙人贵叱了一声:“去你娘的!”
于是,山大彪的七环金刀寒荒暴闪,常遇安狂叫如泣,紫凌烟不觉闭上双眼——事到如今,她竟对谢青枫也失去了信心!
一刹突起的寂静,使得紫凌烟迅速睁开眼睛,面前的景象,竟令她有一种疑真似幻的感觉——常遇安怔愣愣的跌坐床上,山大彪托着执刀的手臂侧移出五尺之外,而那三个原来坐在桌边的守卫,如今只剩下两个,其中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山大彪和常遇安的中间。
这一名守卫,虽然戴着孔雀翎帽,身穿皂衣,脸孔上加涂了颜色,这一正面相对,紫凌烟亦迅即认出那正是谢青枫——大概刚才进屋的时候过于专注紧张,又决未想到谢青枫会使用这一招的缘故,人就坐在那儿,居然硬是不曾发觉!
这时,沙人贵猛的踏前一步,目瞪谢青枫,语声酷厉的道:“你是什么人?敢插手管我们‘北斗七星会’的闲事,莫非活腻味了?”
谢青枫笑嘻嘻的道:“我不是什么人,就算是什么人,也不会告诉你,沙四爷,缘因我与姓常的有一点小小的关系,不能见死不救,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则个。”
沙人贵满脸的横肉越发横扯,他双目如火,杀气冲顶,形状像要吃人:“好,好极了,‘北斗七星会’打出道混世以来,不知宰落多少大好头颅,斩绝若干自诩英雄,尚不曾遇上有哪个吃生米的胆敢上线开扒,你个邪盖龟孙算是头一号,不过,也必然排不上头一号!”
谢青枫笑道:“沙四爷的意思是说,断断不可开例?”
沙人贵大吼道:“死人能开什么例?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谢青枫双手互握,吊儿郎当的嘻开嘴道:“我的看法与四爷你稍有不同,沙四爷,你们三位在我眼里,才好比两脚分踏阴阳界,险得很哩。”
沙人贵的声音从齿缝中迸出:“要同‘北斗七星会’较高低,你这匹夫还不够材料!”
谢青枫悠然自若的道:“‘北斗七星会’不是大罗金仙、铜浇铁铸,无非人肉做成的活人罢了,既然都是人肉做成,沙四爷,便没有利刀切不进去的道理,所以,结论是‘北斗七星会’无可惧处,横竖一刀剐而已!”
紫凌烟觉得若不开口还敬几句,情况未免不够逼真,她先冷冷一笑,挑着眉儿道:“看你身手,亦似不弱,想不到却是这么一个缩头缩尾的东西,你要真把你自己看得那么高,就应该有胆露个底,否则,冲着我们‘北斗七星会’,你仍然矮了不止一头!”
谢青枫上下打量了紫凌烟一阵,嘴里竟“啧”“啧”有声的赞美起来:“小媚,哦,你一定就是小媚了?江湖上盛传着几句歌谣:”小媚俏,小媚妙,小媚能叫神仙跳;今晚一见,果然不虚,真是国色天香,艳若桃李,别说能叫神仙跳,连我都忍不住要跳啦!”
差点又习惯性的轻“啐”一口,紫凌烟随即警觉的沉下脸来,阴阴冷冷的道:“要吃我的豆腐,凭你只怕道行还不够,我能叫神仙跳,却不屑叫你跳,朋友,你等着挺尸就行,不用再蹦了!”
谢青枫打着哈哈道:“各位是哪一个先上?最好是你,小媚,咱俩可得好生跳上一跳——”
“七环金刀”的锐气过来,环声始响,谢青枫猝然低旋,人已像原来就在那个位置似的到了山大彪背后,双掌斜抛,劲力削斩如刃!
山大彪身形回带,七环震荡中刀若匹练翩飞,谢青枫蓦而侧偏抢进,右肘翻抬,已“砰”的一声把山大彪撞出三步!
沙人贵厉叱如雷,“狼牙飞棒”横扫而来,却在快要拘上位置的瞬息改扫为挑,谢青枫居然就随着对方棒端的劲风飘升上浮,似棉似絮,又像突兀间失去了重量一般!
紫凌烟猝掠向前,口中轻叱:“四哥小心——”
只这四个字的首尾,谢青枫已快逾闪电般绕着棒头泄落,单掌反拍,正好击中沙人贵肩头,一记闷响起处,直把这头“翼虎”打了个踉跄。
于是,紫凌烟的手中冒出一阵黑雾,不,不是黑雾,是一面网,一面黑色的丝岗,网的细小孔格间,每一道纵横结口处,全缀有一枚寒闪闪的倒钩刺,网一撒开,钩刺漫在,倒像要捕捉谢青枫这条大鱼了!
谢青枫的攻拒方式十分奇怪,他不但不让不躲,反而疾若怒矢,冲着黑网射去,紫凌烟本能的收网旋射,右手扬处,一柄又尖又细却锋利至极的“朱舌剑”似冷焰一抹,倏刺敌人。
吸腹塌腰于须臾,谢青枫背脊猛弓,“朱舌剑”稍差一分刺空,他的左手掣若石火翻飞,倒扣紫凌烟右腕,紫凌烟赶忙斜扑,俏脸上已被谢青枫不轻不重的摸索了一把!
紫凌烟心头一荡,甜蜜充盈,口里却尖叫一声,不甘不愿的尖声骂着:“你这个不要脸的死无赖——”
沙人贵看得清楚,忍不住怒火上头,不顾肩头疼痛,挥着“狼牙飞棒”
狠命冲来:“竟敢轻薄我七妹,你这狗娘养的是死定了!”
山大彪闷声不响,也提着“七环金刀”夹攻而上!谢青枫在三个对手围袭中,依旧能够游走自如,进退矫捷,身法上下纵横间,只像是一抹有形无质的影子。
号房的狭隘,给了谢青枫极大的便宜,他的对手虽有三人,且个个武功强横,手段险恶,但挤在这不足寻丈的空间里,却是你遮我挡,彼此阻碍了有利出手的角度位置,自己替自己平添了不少麻烦,谢青枫借势运转,倒不觉得如何吃力,非但不吃力,尚有余暇点拨吓傻在木板床上的常遇安:“我说常头儿,你这会儿还不三十六计,走为上着,犹要待到何时何刻?”
真个一言惊醒梦中人,常遇安蓦地一激灵,从床上蹦起,仓仓皇皇便待奔往门口。
紫凌烟轻叱一声,手上的“风罗网”飞撒阻拦,常遇安急向后躲,谢青枫贴地窜入,三十七掌合为一掌切出,照面下已把紫凌烟逼退!
山大彪猛扑上来,“七环金刀”带起无数个飘忽穿织的光圈,圈圈相套,急罩谢青枫——姓山的真是在拼命了,这一招,乃是他擅长的“断流刀法”
中绝式之一:“波盈弧溢”!
谢青枫的身形也立时跟着光圈的飞旋做着同一方向的转动,像是他随着光圈在绕,更像光圈追着他打转,刃疾锋利,却硬是沾不上他的衣角!
吼喝不绝的沙人贵挺着他的“狼牙飞棒”从左边掩近,紫凌烟亦倒翻回来,看她表面上的模样,似是一片愤怒,与谢青枫誓不两立的功架,“风罗网”纵横罩卷,“朱舌剑”吞吐如虹,而这一番凌厉的攻势,说巧不巧便正好挡住了沙人贵的前路,使得这位“沙四爷”碍手碍脚,几次不能出招。
山大彪已经是气喘吁吁,刀挥刀落,先是跟不上谢青枫的身法速度,紫凌烟如今这一回扑,网扫剑穿,竟似失了准头,连他的上步位置都封杀了,逼得他团团打转,却不便点明,真个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就在这混乱的当口,谢青枫猝然退到门边,拿背顶住门板,双掌微提至腰,从容自如的哧哧笑道:“不用打了,三位。”
沙人贵红着一双铜铃眼,口沫四溅的吼喝:“现时你待装孬扮熊,业已过了那个好时辰,兔崽子,等着拿头来吧!”
极少说话的山大彪,猛的冒出一句话来:“四哥,姓常的人呢?”
一呆之下,沙人贵连忙游目四顾,不错,姓常的人呢?号房里,除了人们三个,桌边的两位,就只剩谢青风一号,姓常的,人呢?
这一急却是非同小可,沙人贵马上觉得体内燠热,背脊上反倒升起一股寒意,他目瞪瞪的望着顶住门板的谢青枫,一个字、一个字迸自唇缝:“那常遇安,去了何处?”
谢青枫十分和悦的道:“大概是趁方才我们拼斗的空隙,逃之夭夭了,沙四爷,他一定会逃得很快很快,现在,说不准已在两三里甚至四五里之外啦!”
深深吸了口气,沙人贵的胸膛起伏剧烈:“姓常的能够逃命,全是因为你的掩护与遮拦,你,你的纰漏可捅大了!”
谢青枫是一副颇为抱歉的神情:“实在对不住三位,竟替三位增加了这许多麻烦,但,我也是身不由主,不得不这么办,谁叫我和姓常的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渊源呢?既生情份,总不能见死不救呀,三位宽宏,就此揭过了吧?”
沙人贵强行按捺住心肺间一股几欲爆炸的愤怒,“咯”“咯”有声的咬着牙:“就此揭过?你这狂夫做得好梦!坏了‘北斗七星会’的事,岂有这般轻易了结的道理?很好,跑了一个常遇安,便拿你抵数,里外都得拿条性命回去交差!”
紫凌烟的表情更是一片水寒,她脸罩严霜,凛厉的接口道:“四哥,‘北斗七星会’的招牌不能叫这个三流子货给砸了,今晚说什么也要将他收拾下来,要不,往后咱们还待怎么混?”
黑洞似的鼻孔翕动着,沙人贵的一边面颊向上吊起,发出一种决无笑意的笑声:“你放心,七妹,我要不活剥下这王八蛋的一身人皮,就算是他生养的!”
谢青枫耸耸肩膀,提至腰际的两手换为互抱胸前,一派闲散的道:“正主儿又不是我,正主儿早走了活人,三位何苦非要和我过不去?”
沙人贵一紧手上的“狼牙飞棒”,形容狞猛凶恶,光景真像能生咽活人:“不止和你过不去,王八羔子,更要你抵命!”
摇摇头,谢青枫道:“我不抵命,我也不和你们继续纠缠下去,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再要不饶不休,各位或者觉得有趣,我可不耐这个烦!”
沙人贵又恼火又狐疑的道:“莫不成你以为你还另有选择?”
谢青枫笑了:“沙四爷,你瞧我人在哪里?”
眼珠子一翻,沙人贵大声道:“你人在哪里?不就在老子眼前?你还能到了哪里?”
谢青枫嘻开嘴道:“现在不错是在你眼前,而只要你一眨眼,包管我就不在你眼前了,如今我人站在门口,背后顶着门板,转个身,我不就到了门外啦?我到了门外,中间隔着这扇门,三位仍在门内,这一里一外,差别便成天涯;四爷,你信是不信?”
紫凌烟努力紧绷着那张俏脸,其实却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当然她知道这时候万万不能笑,一笑就砸锅了。
沙人贵仔细品味着谢青枫又是门里又是门外的这一番话,过了片歇,终于想通了人家的意思,他的“狼牙飞棒”“嗖”声抡起,嘴里大吼:“你他娘想逃?”
谢青枫微微躬身:“正是——”
两个字的音韵轻轻滑过空中,冷风便突兀灌入房里,寒气只浸透于刹那,沙人贵的“狼牙飞棒”捣出,没打着人,却“哗啦啦”打散了那一扇楠木门,仅这一转眼,谢青枫已经鸿飞冥冥,不见踪影!
山大彪甚至连挥刀的时间都没有,他凸瞪着一双眼,空瞅着破碎的门扉,喃喃自语:“好轻功,真是一等一的身手……”
狠狠一跺脚,沙人贵咆哮如雷:“快追人哪,还在发什么呆?”
紫凌烟飞身而上,伸手想推开外面那道铁栅门,却推了几次都推不动,她回头低呼:“四哥、六哥,不好,那死无赖把铁门从外面反锁住了!”
山大彪插刀回鞘,一挥手:“七妹闪开,让我来!”
紫凌烟赶忙站到旁边,山大彪已一头怒牛似的横肩撞向铁栅门,他这一撞之力,何止千斤?别说这扇铁栅门,看架势,恐怕一堵城墙也抵不住他这一撞——但闻一声“哐啷”巨响,果不其然,整扇铁栅门业已脱框飞出,抛出老远!
沙人贵脱口狠叱:“走!”
才迸出一个字,人已掠至四丈之遥,紫凌烟与山大彪随后跟上,就像来时一样,飘于轻风,浴着夜色,三条身影瞬即消失不见。
号房里,只剩下那两个守卫,他们目瞪口呆的注视着这一切情况的发生与结束,恍惚间几若一梦——却是场不折不扣的恶梦!
仍是那幢小红楼,仍是楼下的厅堂里,时间,仍在黄昏,而黄昏的肃煞气氛却凝布于厅堂中,压迫得人们的呼吸都恁般滞重了。
骆孤帆这次没有埋身在他那张铺设着厚重白熊皮的大圈椅间,只背负着两手,不停的在来回蹀踱,脸色阴沉,一如楼外的晦迷暮霭。
沙人贵、山大彪、紫凌烟三个人并排危坐,个个表情僵木——僵木中却仍流露出那种难以掩隐的惶疚之态,看上去都不怎么自在。
曹又难和胡双月则各自微阖两眼,不出一声,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此时此情,他们知道应该如何自敛,明哲保身。
只有公孙玉峰一个人在挖耳搔腮,表现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模样,事情全由他一手策划,如今砸了,他不摆摆姿态怎么成?
就在一片冷寂中,骆孤帆突然停住脚步,目光转向沙人贵、山大彪、紫凌烟三人的脸上,语调里充满了森森寒意:“这么说来,你们三个竟连对方是什么人都没有搞清?”
干咳一声,沙人贵呐呐的道:“只看出那王八蛋约莫三十多四十来岁,身材高挑,五官有棱有角,面部轮廓分明,武功特强,提纵术尤为了得骆孤帆缓缓的道:”还有,是个男人,嗯?“
心腔子猛缩,沙人贵不觉头上见汗,他苦着脸道:“老大明鉴,这也不能全怪我们,计划是早就由老五定规好的,大伙俱是按步就班的来,谁也没想到临时会出岔子,牢房里的三名牢卒中间,猛古丁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来……”
公孙玉峰一听事情扯到自己头上,不由赶紧接口辩白:“四哥,计划是我定规的没有错,我也定规了这好几许年,几时又出过纰漏来着?当晚值班的三名牢卒,我事先已经买通,不独暗里把门开了,而且保证守口如瓶,一切因果,皆若不闻不见,甚且连常遇安领差的时间、上下值的辰次、必经的路线等等都查得明明白白,你们挑拣的动手场地亦挺合适,按说种种安排都严丝合缝,无懈可击,却偏偏出了意外,我不敢断定责任谁属,至少怪不得我……”
沙人贵怒道:“难道都是我们三个不对?凡是人,谁不愿意光头净面,脸上贴金,哪一个喜欢抹一鼻子灰回来?情况有了突变,必是事先的顾虑欠周,安排不够详尽,否则,如何会忽然钻出这么一号搅局的角儿?”
公孙玉峰的面颊抽紧,两眼瞪起,抗声道:“四哥,你可不该把这口黑锅扣到我头上,从首到尾,哪一桩、哪一样我没有仔细考量,逐步策划?中间发生问题,一定有个原由,我却决不相信是我的安排欠缺周密!”
这时,骆孤帆猛的脸色一沉,重重的道:“事情弄得一团糟,亏你们还有兴致在这里嚷叫争执,笑话还嫌闹得不够么?真正一群獐貉,乌合之众!”
沙人贵与公孙玉峰这才悻悻的闭上嘴巴,沉默下来,骆孤帆又冷肃的道:“照整个的情况来看,这次行动,必然是事先走漏风声,才会功败垂成,否则,对方不可能预伏帮手,且是一个力量足以抵制我们的帮手。再说,他们竟能预知我们的行动时间、下手地点,从而以逸待劳,静候狙击;这一切布暑,若非预为准备,就不可能如此精确从容,既然有了事前的准备,就一定得悉了我们的任务内涵,我们接这桩买卖,从决定到下手,一共只有三天辰光,这三天里,对方却是如何获得消息的?”
沙人贵吸着气道:“想想真是可怕,谁会有这么大的神通?”
骆孤帆阴森的道:“若非我们七个人自己泄露了机密,就是无意间对外人说溜了口把事情传扬出去,否则,对方不会未卜先知,神机妙算到这种匪夷所思的田地!”
公孙玉峰忙道:“老大,我们七个人是同一个核心,谁也不是二百五,怎会泄露这等要命的机密,自己给自己过不去?至于无意间对外人说溜了嘴,亦不大可能,都是老江湖了,哪一个不明白守口如瓶,话留三分的道理?”
骆孤帆凛烈的道:“然则是人家神卜先知的了?”
公孙玉峰陪着笑道:“当然也不会这么玄虚,老大,我看是另有漏洞不曾发觉——”
骆孤帆双目中光芒似血,他严酷的道:“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把这件事的内情查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一天不查清楚,我们便一天不接生意,一天不能结案,就一天不可罢休,不管几年、几十年都要耗下去!”
在众人的噤窒里,这位“北斗七星会”的大阿哥拂袖登楼,连头都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