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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我不仅出身于峨嵋大派,而且是峨嵋二老之徒。和现在峨嵋派掌门司徒平是师兄弟。只因我机缘凑巧,在峨嵋后山幻波池下的山洞里发现了大小十口弯刀和一本刀谱,纸张陈旧,式样古朴,显然为前古哪位武林先哲所遗。此书图像残破,口诀生僻,以我的成就,练之当然不易。但我还是苦练下去。

    不料,二年之后,被我的师父峨嵋二老知道,逼我拿了出来。师命难违,我本当献出刀和刀谱。哪知好象鬼使神差似地使我从二老的神色上看出了问题,我打定了拖延的主意。故意向二老说明此物藏之甚远,容我两日后取来呈交给他。当天晚上,我就收拾一切,准备逃下山去。

    哪知二老已派出多人阻截,幸亏我避开了多路追缉。临出山时,碰上了二师哥司徒安,还是立逼我留下刀谱,方可下山。我一怒拔刀。不料,自学二年的刀法竟然比峨嵋的剑法厉害得多,十招不到,二师哥司徒安被我削去右腕,我才乘机逃脱。

    要是从此偃旗息鼓,我也不会步入歧途。我逃出师门后,峨嵋派大张旗鼓追捕门下叛徒、江洋大盗时守贵,官面上也出动捕快到处追捕。我一怒之下,隐姓埋名,改名桂守时,由偷盗而杀人。由杀人而采花。陷入了无恶不作的地步。不过,我可以声明一句,凡是我奸污的都是我的对头之女,没有一个无辜者。“

    桂守时说到这里,沉吟了良久,又接着续道:“最后,我被多方追杀,才逃奔三边,又蒙江三侠唤醒我的迷途。如今,我已削发为僧,法号一空。刀和刀谱乃是凶器,我不敢再留。

    所以想请江三侠为我代赠有缘和可靠之人,以了贫僧宿愿。“

    说完,取出了一本破旧不堪的刀谱和奇形弯刀——九口其薄如纸的小弯刀来。

    江剑臣当然明白,桂守时所以派人传笺,请自己来此赠谱赠刀,心目中的人选必是武凤楼无疑。因为只有武凤楼才配有这些东西。不过,这件事太大了!只要武凤楼一接下刀和刀谱,就算是桂守时的记名弟子了。以他的血性强悍,虽不无可取,但以往名声太坏,又没得掌门师兄和二师兄白剑飞的认可,江剑臣如何敢擅自做主。

    桂守时双手捧着刀和刀谱,面有愧色地说道:“我也自知过去名声太坏,此刀和刀谱,只赠有缘,不算弟子。”

    说到这里,扫了武凤楼一眼,续道,“我二十年匿迹边荒,才逃开峨嵋派的眼目。如今三边总督杨大人归天,我失去了屏障。说不定峨嵋派的人马上就能找到我。

    我真不情愿这东西再落入他们的手中,助其凶焰。因为整个峨嵋派,只有现任掌门司徒平为人尚好,但他生性偏激,太无主见,易走斜道。江三侠,你就做主收下吧。”

    江剑臣刚想伸手去接,武凤楼突然说道:“三师叔,你老且慢。”江剑臣一怔,把手缩了回来。桂守时身躯一颤,现出满脸失望的神色。

    武凤楼却极为庄重地说道:“一空大师能苦海收帆,不愧是身有慧根,成佛成祖,谁又能定。刀和刀谱乃前贤所留,接收不可草率。凤楼已有宝刀五凤朝阳刀在手,哪敢再存贪心?

    劣徒曹玉,现年十三,人颇聪慧,乃先天无极派第四代传人。我让他以记名弟子的身分接受刀和刀谱,不知大师以为如何?“

    一空大师感动得流下泪来,再次把刀和刀谱送出。武凤楼连连点首说:“此种神物利器,接受岂能草率,我明日准备香烛纸马三牲供品,替劣徒曹玉上香接收,以表郑重。”武凤楼真不愧幼承家教,长受师训,经他一说,大家无不暗暗佩服。

    桂守时虽是黑道恶魔,但已改恶向善。又是峨嵋大派出身,先天无极派又是名门正派,长夜无事,四个人在大殿以茶代酒,谈得很为尽兴,尤其听一空大师介绍刀谱的最后三页,是三招极为厉害的刀法。

    只是光有图像,字却类似秦汉时的小篆。桂守时为学这三招刀法,用纸把字依样抄下,历时十年,遍仿名儒和设馆学究,甚至有时把人劫到一处,挥刀恫吓,结果还是一句读它不出。众人听了,对这本刀谱更有进一步探索的兴趣。

    李鸣突然笑道:“要认这些字迹,我倒想起一个人来。”

    江剑臣一听,就知李鸣说的这人,是他的结盟兄长、饱学秀士,现任文渊阁编修学士的贾佛西。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明说了。

    爷儿仨告辞时,月亮已渐西沉。回到好再来客栈睡下,天色已快亮了。

    次日吃过早饭,武凤楼命李鸣去购置一些应用的东西。李鸣走后,武凤楼向江剑臣说道:“三叔,听了桂守时的一番隐情,我深为庆幸三叔在香山半山亭畔饶了他一条性命。我认为他的走入歧途,与峨嵋派处事不当不能无关。所以,我对他很为同情。另外,我看他急于把刀和刀谱择人而赠。可能是他已发觉峨嵋派的人在搜寻他,甚至已发觉了他的行踪。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要把它立即交出。”

    江剑臣点了一下头说:“楼儿所见,和我暗合,桂守时也是一条硬汉子,就凭他对我舅父杨鹤知恩图报上来说,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武凤楼知道三师叔是指昨天桂守时的那句“如今三边总督杨大人归天”说的,人虽亡故,话语中还透着尊敬。

    爷儿俩正在闲话,李鸣已率领两个卖力气的汉子,挑着一应物事走进了院内。

    江剑臣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向二人说道:“反正要去,倒不如早去一会儿。下午我们就可上路去石城岛了。”

    武凤楼、李鸣二人欣然应命,挑夫挑着东西,一直往地藏庙走去。

    来到山门前。武凤楼为人忠厚,不想让别人认识桂守时,叫挑夫把东西放在庙外石阶上,开发了脚力钱,打发他们回去。然后,爷儿仨分别拿起东西,走进了山门,顺着甬路,奔向了大殿。

    按理说,只有江剑臣师徒三人,而且又是昨晚预约,一空大师再不愿多会生人,也不会深藏不出,早该出殿相迎了。

    头一个就是武凤楼觉得不对劲。他顾不得礼节了,出声叫道:“一空大师,我们登门拜访了。”

    武凤楼话未落音,江剑臣已低呼了一声“不好”,丢下东西,身形展动,闪电似地扑入大殿。武凤楼、李鸣也抛下东西一齐跟入。只听江剑臣怒吼一声,几乎震得二人头脑一昏。

    抬眼看时,但见一空大师浑身血污,躺在了地上。

    缺德十八手李鸣迅即贴近,仔细验看了一下说:“从一空大师毫无抵抗的迹象来看,杀人凶手肯定和他很熟,而且曾一度坐着对话。致命伤处是脑后玉枕穴,凶手是从窗外暗算的。

    而对坐之人,也适时地刺了他一剑。从部位上判断,是坐着刺的。当时的一空大师是面北背南。那么,什么样的人物能受到他如此尊重呢?因为和他谈话的人,一准是面南背北了。“

    江剑臣一声不响地看了一空大师脑后和胸前的伤处,恨声说道:“对一个放下屠刀,削发为僧的人,还能下得了这样的毒手,杀人者一定是穷凶极恶,十恶不赦了。”

    武凤楼趁三师叔和李鸣验看伤势时,已把一空睡觉的地方翻了个遍,那本刀谱和长短十把弯刀,早已遍寻不见了。

    江剑臣注视了一会一空大师的尸体,猛一顿足,低声祝告说:“一空!你成佛了。你的未了恩怨,我江剑臣一定代为了结,也绝不让那本刀谱为虎作伥。”

    武凤楼和李鸣在大殿后面,用兵刃挖了一个大坑,把一空大师掩埋了起来。三个人把带来的礼品,一齐放在坟前,焚香祭奠。默哀片刻,才回到店中。依着李鸣,要继续向石城岛赶去。

    可江剑臣办事向来不虎头蛇尾,他向二人说道:“暗杀一空的人,绝不会是突然来到,立即下手的。上灯的时候,咱们三人分头去附近人家和几家客店仔细查问,看看能不能查出一点线索。最主要的是放在昨天下午离此而去的人。别怕花小费,只要在钱上叫这些店伙计满意,这样的消息是不难查出的。”

    李鸣还想争执,江剑臣叹了一口气说:“石城岛之事,急也无用。对死去的人,是不能失信的。”

    黄昏时候,爷儿仨分头出去了。一直到亥时左右,三人才陆续回来,一见面都把头摇了一摇。李鸣见江剑臣大有失望之色,知他决心替一空报仇,甚至不惜把去石城岛之事耽搁下来,刚想劝说,武凤楼咳了一声,自顾走了出去。

    江剑臣还未说话,李鸣早已跌足叹道:“凭咱们爷儿仨,竟能顾此失彼如此!”

    原来,所有附近的客店住户,他们一家不漏,全都仔细询问过了。唯独他们自己住的这好再来客店,偏偏漏掉了。别说李鸣跌足长叹,就连江剑臣自己也觉得既可气又好笑。

    工夫不大,武凤楼高高兴兴地走了进来。身后随来的是店中的伙计,手中还捧着一本店簿。

    江剑臣一面把店簿接了过来,一面和气地对店伙计说:“我们是京师来的,在老驸马府当差,追缉几个逃犯。请你回想一下,昨儿下午可走了几批客人?”说完,示意李鸣赏了十两银子。

    那店伙计喜得眉开眼笑,连连给三人请安。江剑臣阻止了他,又问到了正题。

    那店伙计想也没想就开口说道:“小店昨天中午时分,就走了两个客人。”话刚出口,又连忙更正说,“不是两个,是三个客人。”

    江剑臣心中一动,忙问道:“这三个客人住了几天了?”店伙答道:“让我想想着……

    哦,他们来七天了。“

    江剑臣急忙叫店伙计翻开店簿查看,只见上面写的是:后院上房住客人两名,一名封高,年三十五岁,汉族人,一名岳黑,年三十二岁,也是汉族人,上面注明是经商,原籍四川。

    江剑臣暗暗点头,又问店伙计道:“店簿上明明登着两个人,你为什么说是三个人?”

    店伙答道:“这封高、岳黑两个带了一个老佣人,快六十岁了。说也奇怪,明明说是佣人,反而得两个主子伺候。”

    李鸣抢着问道:“你听他们叫老佣人什么名字?”

    店伙计想了半天,才歉然说道:“不知道名字,光听两个客人喊他老安头。”

    店伙计的话刚说出口,江剑臣突然问道:“那姓安的老佣人,是不是断了一只右手?”

    店伙计惊奇地说:“对,对!是少了一只右手,你老认得他们?”

    江剑臣示意李鸣把店伙计打发出去。不料,店伙计临走时突然又冒出了一句话:“他们三人住下的第二天,本城中的刘老爷曾来拜访过一次。”

    江剑臣问清了姓刘的名叫刘展魁,住总镇衙门后街,就打发店伙计走了。

    李鸣轻声问道:“师父,怎么办?”

    江剑臣牙关一咬:“顺藤摸瓜,一定要找出线索!那老佣人可能就是被桂守时断去右腕的司徒安。他的背后,可能还有更厉害的人物。”

    李鸣说:“对!晚上洗他个一清二白。”

    山海关刘姓,不光是首屈一指的大户,而且辈辈都出武林奇才。现在居住总镇衙门后街的笑面阎罗刘展魁,就是一个武功非凡的武林名宿。他今年五十岁,生有二子一女,长子刘茂,次子刘盛,女儿刘玉婵,都练有一身武功。

    刘展魁家资豪富,一片巨大的高墙旷院,良田千顷,奴仆成群,在山海关,可算是一跺脚地皮都乱颤的人物。

    可是,今天他却愁眉不展,一个人闷坐在后面厅堂之中,两只手不时地交叉在一起,显得烦燥不安。

    长子刘茂和次子刘盛从屏风后面转出。刘茂说道:“爹,你一下午都烦躁不安,心神不定。别说点子未必能找上门来,就是找上门来,咱们在山海关一带,是有名的富庶之家,远近知名。咱给他来个矢口否认,他能怎么样?”

    刘盛也哼了一声说:“找上门来又能怎样?咱们这一票可是赔本的生意,我不信点子们会算文王八卦!”

    笑面阎罗刘展魁双眉一竖,怒声斥道:“黄口小儿,懂得什么!连你二伯父那样的身分都不敢掉以轻心,我们能惹得起?要不是你们俩小子硬是要攀高枝,想好处,说下大天来,我也不能拿身家性命当儿戏。”

    刘展魁爷儿仨在花厅内的对话,比打哑谜还令人费解。可是,却有两个人一听就明白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武凤楼,一个是缺德十八手李鸣。江剑臣为了查清桂守时被杀,刀谱失盗的事情,决心从刘家开始,顺藤摸瓜。由于他在武林中声望大,辈分高,这夜入人家的事只有让小一辈的人物去办了。

    武凤楼仗着身轻似叶,不怕刘展魁父子觉察,竟然粘在花厅外面的横梁上。缺德十八手李鸣胆子更是大得出奇,他夜叉探海式,一只脚勾住花厅飞檐,身子倒垂下来,透过窗棂,把厅内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笑面阎罗刘展魁见两个儿子仍有不服之色,就含着教训的口吻说道:“先天无极派由于有了江剑臣和武凤楼这两代传人,声威赫赫,如日中天。听说掌门人司徒平一再告诫门下。

    绝不许和无极派作对。

    这一次是二老的主意,只为拿到那样东西,才派出大批人手,一再慎重,隐秘行事。不料,还是和先天无极派牵连上了。好在有二老督阵,不然,我宁愿你们二人碌碌无奇,也不冒这么个大险。“

    武凤楼偷听许久,见笑面阎罗刘展魁只能露出这么一些口风,再听下去也没有意思。遂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手势,缺德十八手李鸣飘身落下。

    这场戏,只要人见愁李鸣一登场,就热闹了。只见他大模大样地来到花厅门口,很为亲切地叫道:“展魁贤侄,别来无恙吧!”清脆朗朗的声音,在夜静时更显得清晰响亮。

    武凤楼心想:姓刘的怎么成了他的贤侄了?

    别说李鸣年方十六七岁,特别是他那副稚气的娃娃脸,活象个大毛孩子,人家刘展魁年已半百,就是两个儿子也比他大得多。他也真会骂人,一见面就叫贤侄,弄得刘展魁如入五里雾中,呆怔了起来。

    刘茂、刘盛一见父亲不加反对,只是发呆,还认为真是长辈到了呢,忙不迭地双双齐出,深深打躬,很小心地问道:“不知你老……”

    武凤楼在横梁上不禁哑然失笑了。

    刘展魁到底是经过风霜的人物,刚才是被李鸣以快打迟的单刀直入给糊弄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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