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家都心急想知道这一点,所以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别打岔。
蓝丝也知道大家的心意,可是她还是停了好一会,才再开口。看她的样子,像是接下来要说的话,实在太难开口之故。
当时,各人都难免心急,且不耐烦,但等到蓝丝终于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之后,大家也都立刻原谅了她,因为对她来说,发生的事,确然令她连想也不愿意再想,要再说上一遍,自然很是困难。
当下,蓝丝过了好一会,才道:“好不容易,等到第四十九天,那天一早,大家就齐集一处,等着,一直等到太阳西下,天色黑暗,等到半夜,我们一起奔进林子去,到了那屋子之前。”
到了屋子之前,蓝丝首先大叫:“师父!”
若是猜王大师闭关成功,那么,此时,他就会开门出现,和众人见面。
可是等了几秒钟,竹屋之内,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一次,不单是蓝丝,其余各人也一起大叫了起来:“师父!”
一面叫,蓝丝一马当先,上去推门,那门应手而开——这表示所有的禁制,也完全解除,蓝丝一步跨进去,其余人跟在她的身后,刚要进去,已听得蓝丝大叫一声,身子倒撞了出来。
蓝丝这倒撞之力极大,把几个想进屋的人,撞得倒了一大堆。
蓝丝自己,也倒在地上,她就这样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其余各人一见这等情形,自然知道在竹屋之中,有了非常的变故,他们急急起身,挤向门口,以致一时之间,没有一个人进得了屋。
但是他们人在门口,却也可以看到屋中的情形了-
那之间,他们人人张大了口想叫,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出得了声。
他们看到,他们的师父,猜王大师,降头师之帝,盘腿坐在屋子正中,在他的身边,盘绕着许多奇形怪状的虫,有的静止,有的打圈。猜王那条彩色纷呈的锦蛇,则绕着猜王的身子,在上下盘旋。
这些蛇虫,都是作为一个降头师随身所带的法物.此时全离开了降头师的身子,那表示降头师已经死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自然,单是这一点,远不足以令所有人都震惊得如同泥塑土雕一样。
令得他们震惊到血为之凝结的是,盘腿而坐的猜王大师,头上没有人头,竟是一具无头之尸!
蓝丝说到此处,声音仍是发颤。
温宝裕道:“既然尸体无头,就不可以一下子肯定那就是猜王大师!”
温宝裕虽然每事都好辩驳,但是此时,他如此说法,却也有理。
蓝丝却嗔道:“这时,你还要来瞎打岔——若不是师父,他身上的那些法物,怎会离开他的身子?又怎会围在他的身边?”
温宝裕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样的讲究。”
当时,人人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才一个一个,身子僵硬,去看蓝丝。
蓝丝也直到此际,才始慢慢挺直了身子,总算可以站稳。刚才,她如同五雷轰顶,灵魂出窍,确然有一阵短暂的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
但是,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并且迅速地设想,何以会有这么可怕的情形发生。
蓝丝这时考虑的角度,自然完全从降头术的观点出发,她首先想到,师父在闭关之前的吩咐,从那吩咐来看,师父似乎早已知道有不寻常的事会发生,那么,自己应该遵照师父的吩咐,不应该大惊小怪。
其次,她立即想到的是:师父神通广大,在降头术之中,已可以称王,不会再有什么人,在他没有反抗的情形之下,把他杀死,并且把人头割走的。所以,从降头术的角度去想,她立即想到了她曾听说过的一种降头术:“飞头降”。
这种被称之为“飞头降”的降头术,是如此之神奇,所以即使已神通广大如蓝丝,也只是“听说”而已。
那时,她想到,是不是师父已练成了“飞头降”?就像听说过的情形那样,人头可以离体飞出去行法。如果是这样,那倒是大喜事了!
她就是想到这里时,才精神一振,站了起来的。
也就在那时,一众人向她望来,她喉头如同火烧一样,努力道出了一句话:“会不会是师父练成了飞头降?”
此言一出,各人都面面相觑,因为谁也只是听说,没有人见过飞头降究竟是怎样的。
众人呆了好一会,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嗫嚅道:“只怕不对吧……听说飞头降在行法之时,绝不能给任何人撞中,不然,立时破法,飞出去的头,再也不会回来了。”
蓝丝闻言,“啊”地一声——她也听过这个传说,若是猜王练成了飞头降,也没有理由在第四十九日,明知一众弟子会进来时行法的。
由此可知,自己的设想不成立,师父真的是遭到了不幸!
一个降头师之王,不但惨死,死得不明不白,而且连头也不见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
绝无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一众人都惶恐之至,人人都如同世界末日已到一般。
大家慌乱了好一会,才又进入竹屋之中。等到他们进入时,看到连那条虹彩锦蛇在内,所有的虫豸法物,都已经死去。
降头师一死,他生前陪着的法物,都跟着死,这个现象,一众人都熟知,所以,猜王大师已死,那是再无疑问之事了!
当下,就有几个人放声大哭起来,更是乱成了一团。蓝丝沉声道:“别乱,师父早知会有事发生,所以生前吩咐我们,不论事情多么怪异,都不可失常!”
话虽是如此说,可是师父人头不见,事情已出了普通的“怪异”,而是非常怪异,各人内心还是定不下来。
又乱了好一会,才有人想到,叫了起来:“师父的头呢?头呢?”
头不在颈上,被割了下来,若不是“飞头降”,它不会离开竹屋。
由于无头尸体给人的震撼太甚,所以直到此时,才有人想起了一点来。那人一叫,人人都立时在想:是啊,师父的头到哪里去了?
那竹屋并不大,而且空荡荡地,一点陈设也没有,四面一看,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人头又不是针尖,根本不必细细寻找。可是几个人的目光到处,却没有一个人看到什么人头。
猜王大师不但人头落地,而且,人头不见了!
这又给一众人带来了第二波的震撼,顿时,那竹屋彷佛像一艘在汪洋巨浪中的小船一样,摇晃起来,各人都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之感。
不是“飞头降”,人头不是飞走了,那么,它是怎么离开屋子的呢?
若说它是滚出去的,那实在没有可能——一个人头.怎么能打开门?怎么能穿过竹林?
那么,剩下来的唯一可能,也就只有它是被人带走的了。
也就是说,-那之间,如同头顶遭雷殛一样的震呆之中,人人想到的是:有人进了竹屋,割下了师父的头,并且把头带走了!
在这种绝不可能发生,而竟然发生了的事情之前,连蓝丝也变得手足无措,她身子不由自主发着抖,人人都在等她拿主意,可是她心中一片紊乱,哪里还拿得出什么主意来?
听蓝丝叙述到这里,我已听出了一个很具关键性的问题来,趁她略停下来喘气时,我就问:“蓝丝,有一点,你们全忽略了!”
蓝丝向我望来,点了点头:“是,我们当时,实在太乱了,后来定了定神,才发现了这一点,你可是指流血而言?”
我道:“是啊,人头被割下来,应该流大量的血,人体内鲜血之多,超乎想象之外,竹屋的地上,猜王大师的身上,应该全是鲜血,你们不可能不注意,在他身边的那些虫豸,应该也全在血泊之中!”
蓝丝吸了一口气:“如果有血,我们自然一下子就会注意。”
我呆了一呆:“什么意思?”
蓝丝道:“没有血,一滴血也没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当然,我们并不怀疑蓝丝的话,只是实在难以从她的话中,设想出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来。
头被齐颈割下,却没有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蓝丝叹道:“等我发现这一点时,我已初步定下神来,当时我震动了一下,失声道:‘没有血,师父的头显然不见了,可是没有血!’”
她的话,听在其它人的耳中,当然没有特别的意义,我们几个人听了,就只当她是发现并没有血,所以惊呼而已。
但是,她的话,听在降头师的其中,却有特别的一种意思在。
在降头术之中,有一类无血无痛的法术——施术者可以伤残自身的肢体,但不论刀割火烧,都既不会痛,也不会流血。
这本来是降头术之中,下等者的术技,常被走江湖者所运用,但大都是针刺双颊,或是用刀削出一个小伤口之类的把戏,施术者自有一套很是神奇的止血方法,这种止血法,对一名大降头师来说,自然简单之至。
可是,若是说把头割了下来,也一样可以滴血不流,这未免不可思议了。
我失声问道:“可以做到失去头脸,也不流血?”
蓝丝道:“我不知道——我是说,我不能,但猜王师父神通广大,他或许能。”
我暗自摇了摇头,不敢说不信,因为降头术确然有许多不可思议的独特本领,尤其是对人体的研究,能产生许多异象。
我自许多年之前,自“虫惑”这个故事中开始接触降头术,每一次,都有难以令人相信的事,令我目定口呆,无法解释。
所以,我无法说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蓝丝犹豫了一下:“不过,就算师父有这本领,还有一点,我们无法明白。”
我道:“那是——”
蓝丝道:“行道种无血的降头术,一定是要施术者自伤,才能有效,若是他伤,就无法施术。”
我听了,又不禁一呆。
只有自伤才能不流血,那么,难道猜王大师是自己割下了头来的?
那实在是近乎不可能之事,但是除此之外,却又没有别的可能。
而且,就算猜王大师是自己割下头来的,那么,他割下来的头,又去了何处?
我望向蓝丝,蓝丝也现出很是疑惑的神情,她道:“我察看了师父的伤——”
她说了一句,停了片刻——说起来简单,但事实上,是她仔细观察了失去了头的颈项,即使对大降头师来说,那也是极可怕的情景。
蓝丝停了片刻,才道:“伤口之上,涂有大量我们秘制的止血膏。”
我“啊”地一声:“那就不是自伤的了?”
蓝丝却又摇头:“那止血膏固然效应极好,但也不能使那么大……大的伤口,滴血不流。”
我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蓝丝道:“师父的情形,应该是他先施术止了血,然后再涂上止血膏的。”
我大骇——试想一个无头之人,在自己的颈项之上,涂抹药膏,这是何等可怕的情景?
温宝裕一开口,连声音都变了:“他……自己?”
蓝丝道:“不会是他自己,在那时,他的身边,一定另外有人!”
我更骇然:“是那个人眼看猜王大师自己切下了头之后,再为他涂上止血膏的?”
蓝丝咬着牙,点了点头。
我又道:“然后,他再带着猜王大师的头离去?”
蓝丝神情苦涩:“看来正是如此。”
我站了起来——根据蓝丝所说的经过,实在无此可能,就算那人是先藏在屋中的,但要带头离去,也必然会被发现!
我再想了一想,道:“只有一个可能,那个人的行动,得到猜王大师的帮助,来去才能不为你们所知。”
蓝丝道:“是,只有这一个可能。”
我又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若是如此,猜王大师的行为,也未免太奇怪了!
他的行为是:瞒住了他的弟子,讹称闭关,而实际上却是带了一个人进竹屋,然后,自己先施了止血术,再把自己的头割了下来,交给带进来的那个人带走,并且要那人在他的“伤口”之上,涂上止血膏!
这样的行为,太超乎常理之外了!
然而,这个降头大师,却是早作如此安排的,他曾向他的弟子说过,会有怪异的事发生,并且要他的弟子,不论发生的事多么怪异,都不可大惊小怪!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那个把猜王大师的头胪带走的,又是什么人?
难怪蓝丝的神情,如此彷徨无依,连我,这时,心头也是一片惘然,全然无法设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大家都沉默之中,我把猜王的行为,归纳了一下,蓝丝点头道:“情形应该是这样。”
温宝裕先问了出来:“为什么?”
红绫则道:“把人头带走的是谁?”
这两个问题,都是关键性的,问得自然很好,只可惜没有答案。
蓝丝苦笑:“我们乱了足足一天,才想到如何善后,师父是给了我们一个大难题。”
我道:“这倒是。”
我只是顺口那么说,并没有想到这“难题”是如何之甚。
蓝丝接着道:“每一个有成就的降头师,对自己死后的身体,都有一套独特的保存方法,这种运用了高超的降头术所保护的身体,都完美之至,埃及的木乃伊与之相比,简直是泥沙也不如。”
蓝丝娓娓道来——降头术的内容实在太高深,也太怪诞,因此,不断有我们闻所未闻的怪事出现。
蓝丝又道:“保护完美的尸体,要公开给人瞻仰——这一点很是重要,一个降头大师,生前的声名再好,若是死后,无法把自己的身子保护完好,那就一定要被他人所耻笑,这对降头大师来说,是和生前的名誉,同样重要的事情!”
经她这样一说,我们都明白了“难题”何在了!
如今,猜王大师的头已失去了,那么,他的遗体,何以见人?
蓝丝低下了头去,长叹一声:“所以,我们决定,先隐瞒师父的死讯。”
我皱眉:“能隐瞒多久?”
蓝丝答得好:“能隐瞒多久就多久。”
温宝裕道:“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蓝丝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的原因——”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来。我也知道她将要说些什么了,我不禁苦笑。
果然,蓝丝一字一顿地道:“我要尽快地把师父的人头找回来!”
我心中暗叹了一声——我一生之中,遇到过的“疑难杂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堪与我比拟的人,也屈指可数。
可是这一件事,我却实实在在,有无能为力之叹。因为失去了头胪的,不是常人,而是一个神通广大的降头师。而我对降头术所知极少,可以说是全然无从着手!
我在大大地为难,白素却已道:“是,要尽快把人头找回来,不然……”
蓝丝道:“不然,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我们这一派系的降头师,再无地位可言。”
蓝丝在这样说的时候,俏脸煞白,可见事情对她来说,严重之至!
我想起我一提及“人头大盗”时,蓝丝的反应如此强烈的情形,其时,我还根本不知道猜王已死。莫非蓝丝认为猜王大师的人头之失,也是“人头大盗”的所为?
一想到这里,我自然而然,摇了摇头,因为我想到,那是没有可能之事。
可是蓝丝已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她立时道:“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我皱眉道:“那……那人头大盗,全欧洲的干探,束手无策,也不知踪影何在,那根本不算什么线索!”
蓝丝却坚持:“如果他会在这里犯案,那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我这就开始行动。”
我不禁大是骇然,因为蓝丝口称的“行动”,可大可小,她降头术发挥起来,天下大乱,谁也不能估计会出什么样的事。
所以我忙道:“你准备如何行动?”
蓝丝勉强一笑:“别紧张,那盗人头者,不是习惯找新死的人下手吗?我就在新死者的身上施术,他只要一动手,立刻就知道!”
我大摇其头:“蓝丝,在文明社会之中,你大施降头术,这合适吗?而且,警方已在倾全力监视,你要在死人身上做手脚,只怕一接近死人,惊方就把你当成了是那个人头大盗!”
我这样严正地警告蓝丝,可是她却将之当是最佳的笑话来听,展颜笑了起来——她的心情很是沉重,居然笑得出来,那是真正感到好笑了。
我瞠目以视,蓝丝道:“我不必接近死人,只是要借红绫的神鹰一用。”
红缓立时道:“可以!”
蓝丝一抬手,那鹰飞了过来,蓝丝手略抬,那鹰停到了她的肩上,她道:“我出去一回就来。”
她径自走了出去,大家都知道她去施术了,也没有人跟出去,温宝裕欠了欠身,但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事后,我们才知道,蓝丝所用的好法子,听起来,很是简单。
红绫的鹰,能隔远辨出死亡的气息——很多鹰有这种本能,兀鹰是其中的表表者,甚至生物将死未死之时,兀鹰便已在上空盘旋,等待吃尸体了。
蓝丝借助神鹰,去辨出何处有新死之人,神鹰会尽可能接近,然后,蓝丝在神鹰身上,先放一种小如蚊蚋的小虫,就会飞去附在死人的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