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树上的项小芸与黄一萍不由愕然失色,因为她俩已经看出,了凡师太眉心之中有一道两寸长的剑痕,鲜血泊泊,渗杂着白色的脑浆,已经气绝而死,那柄银丝拂尘就在她的身边,上面也沾染了不少血迹。
悟元老僧右腿已断,但却翻身坐了起来,佛号连宣,神色惨然。
只见他宣了一阵佛号之后,忽然移动着身子,凑到了了凡师太尸身之旁,喃喃自语道:“可卿,可卿,她居然还是六十年前的脾气,你可知道……我……唉,现在说这些已经是多余的了……”
项小芸心头恻然,悄向黄千萍道:“很显然,他们的纠葛夹缠了一生!”
黄一萍也微吁道:“而且,这其中还有着误人的一个‘情’字!”
项小芸心头一震,不再言语了。
低头看时,只见悟元老僧已是老泪纵横,喃喃地叫道:“可卿,可卿,你该知道我甘愿被你杀死,以了当年孽债,但为了师门遗命,我不得不……”
这位佛门高僧竟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而且在不知不觉中竟然俯卧在了凡师太的尸身之上,沾满了淋漓的鲜血。
这是一幅悲惨的画面,正当项小芸与黄一萍商议着是否该下来助这老僧一臂之力时,蓦地又见一条人影飞驰而至。
项小芸与黄一萍几乎同时叫出声来,因为来者实在太出她们的意料之外,那人竟是虞大刚。
虞大刚虽是风尘仆仆,但却掩不住他英姿勃发的神采,他并不知道项小芸与黄一萍躲在树上,但却被眼前呈现的惨象吸住了脚步。
只见他略一查看,低声轻叫道:“老禅师……”
悟元老僧虽是断去了一腿,但流血已止,闻声猛然抬起头来道:“施主何人?”
双目神光奕奕,语声中气充足,那里像是右腿甫断之人。
虞大刚似是也震了一震,讶然道:“在下虞大刚,老禅师这是为了……”
悟元老僧双目神光更炽,道:“可是列名武林十七奇中的虎皮裙虞施主?”
虞大刚忙道:“晚辈正是虎皮裙虞大刚,至于列名武林十七奇,只不过是一般好事的江湖朋友妄加推崇,其实晚辈如何敢当……老禅师的伤势怎样……您是与这位老师太相搏而负伤的么……”
悟元禅师长吁一声,默然不言。
虞大刚剑眉微锁,朗声道:“刀剑相搏本是江湖之人争强斗胜的行为,老禅师与这位死去的老师太不但年逾古稀,而且俱是佛门中人,如何会……”
悟元老僧长宣一声佛号,打断他的话道:“老衲不愿多所解释,总之,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虞大刚皱皱双眉,叹道:“好吧,晚辈不便再加深问,死者已矣,不知老禅师可需晚辈相助?”
悟元老僧神光一现,道:“虞施主……当真是需要相助老衲么?”
虞大刚慨然道:“不论老禅师这事做得是对是错,以老禅师眼下的处境而言,晚辈理应相助!”
悟元老僧朗宣一声佛号道:“虞施主侠心义胆,正是老衲欲托之人,不过,老衲先请虞施主办一件事!”
虞大刚沉凝地道:“老禅师请吩咐!”
悟元老僧轻声道:“就是这株树巅之上,似乎有人匿伏,虞施主可否查看一下?”
项小芸与黄一萍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两人匿身树巅,已经小心到了极点,连树叶都不曾碰得动过一下,这老僧又是在负伤交战之余,竟然仍旧能够发现了两人在树巅匿身,这分功力实在高得惊人。
虞大刚方欲依言查看,项小芸与黄一萍却已飞身而下,落在了虞大刚与悟元老僧的面前。
悟元老僧毫不为动,但虞大刚却惊喜得几乎叫了出来,当下兴奋地道:“芸妹,师妹果然完全康复了,你们两位怎会来到了此处,小兄一直在打听芸妹与师妹的消息……”
项小芸欣慰的一笑道:“说来话长,且先解决了这位老禅师的事以后再说吧……”
黄一萍接口道:“小妹要为这位老禅师辩解一句,那位老师太委实逼人太甚,有其取死之道,这位老禅师隐技不露,甘愿让她断去一腿,但她还是不肯罢手,定要取这位老禅师的性命,才自招杀身之祸!”
悟元老僧轻轻喟叹一声,并没答言。
虞大刚却向他投去了钦敬的一眼,道:“老禅师宝刹何处,晚辈即刻送老禅师……”
悟元老僧摇摇头道:“虞施主与这两位女檀樾可是素识……”
虞大刚忙向悟元老僧介绍道:“这位也是武林十七奇中的人物,红粉霸王项姑娘,这位则是晚辈的师妹黄一萍黄姑娘!”
悟元老僧轻诵一声佛号道:“一位是以神鞭宝马震撼宇内的女中丈夫,一位是一剑先生公孙施主的高足,算起来都不是外人了……”
黄一萍接口道:“老禅师如有需要相助之处,尽请明言,小女子等亦愿全力相助!”
悟元老僧轻诵一声佛号道:“老衲右腿已断,行动不便,三位既是诚意相助,老衲却之不恭,索性就有劳三位了……”
轻轻叹息了一声,沉缓地道:“死者入土为安,虞施主可否帮老衲先把这位老师太的遗躯葬入地下?”
虞大刚连声道:“这个容易,不知老禅师之意是就地掩埋,还是……?”
悟元老僧叹道:“三位都是忙人,老衲又哪能过分奢求,能够就地掩埋,就已经很不错了!”
虞大刚毫不踌躇,立即起身动手,迅快的选了一处较高的干燥之地,挖出了一座墓穴,把了凡师太葬入了地下。
等到一切弄妥,悟元老僧点点头道:“虞施主请过来,老衲尚有话说!”
虞大刚连忙走了回来,与黄一萍项小芸俱皆坐在悟元老僧面前,道:“老禅师有话尽请明言。”
悟元老僧沉忖着道:“认真说来,老衲是一个千古罪人……”
黄一萍插口道:“这是老禅师的自贬之词,以老禅师的行事作为看来,足可当佛门高僧之誉而无愧!”
悟元老僧苦笑一声道:“黄姑娘先慢恭维老衲,待老衲说明前因后果之后,也许黄姑娘就会对老衲有另外的评断了!”
黄一萍等俱皆沉默无言了,三双目光凝重的盯在这落寞的老和尚脸上,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终于,悟元老僧喘吁了一下,道:“六十多年之前,老衲尚是一个衣轻裘御肥马的纨绔子弟,由于家道富裕,使老衲自年少时即耽于逸乐。
老衲二十不到,就一口气娶了一妻两妾。妻文氏贞娥,端庄娴淑,婚后生下一子,名为磊儿,妾于氏可卿所生二子,名为森儿、匡儿,三妾刘氏菁婷,所生一女,名为小菁。”
项小芸接口道:“原来老禅师年青之时享尽齐人之福,是一位世家子弟!”
悟元老僧叹吁一声道:“看来似福,其实是祸,荆妻文氏不幸早逝,二妾争宠,皆欲扶正,老衲当时左右为难,索性正室虚位,于、刘二妾仍皆属侍妾,但由此之后二妾相互妒忌,嫌怨日深,老衲当时并不在意,依然征逐酒色,沉溺不醒。
终于,祸事降临到了老衲头上,依照老衲当时的规定,于、刘两妾,每人每日分早晚轮班侍候老衲,那日清晨,正值于妾可卿进莲羹子一碗,老衲将食未食之际,忽得刘妾菁婷密告,谓莲子羹中已下剧毒,显然于妾可卿意欲毒死老衲,老衲急忙查视,发觉其中果有食之可使人立毙的剧毒老衲大怒之下,不问青红皂白,立刻命家人将于妾可卿抓下,褫衣裸缚,悬吊在马棚之中,命家下仆妇轮流鞭打,迫其供出奸夫姓名,与下毒动机所在,她所生的森儿、匡儿尚在年幼,均由乳母抚养,尚不知那吊在马棚之中被毒打得几度昏厥的妇人就是他们生身之母,可怜于可卿原是被刘菁婷栽诬所陷,虽是几度死而复生,却始终不曾供出奸夫姓名,但那时她又已怀孕数月,一顿鞭打,遂告流产。
直到第三天上,仍无口供,人却已死了过去,老衲下令弃尸荒野,不准收葬,哪知就因如此,却救了她的性命。
当时老衲门中有一位护院武师,名为赫连心余,暗为于妾抱愤,就在老衲将于妾弃尸之后,赫连心余当夜失踪,原来他去救走了垂死的于可卿。
事后,老衲也查出了下毒之事实是刘菁婷小妾所为,老衲后悔不及,正欲惩处小妾刘菁婷之际,家中忽被入夜间侵入,小妾刘菁婷与她所生的女儿俱被惨杀致死,三子匡儿则同时失踪……”
一口气说到这里,他似乎被往事折磨得痛心无助,长吁一声,缓缓地接下去道:“杀死三妾刘菁婷母女,抢走匡儿的正是于可卿与那名护院的武师赫连心余,于可卿曾在壁间留下血字,发誓要取我性命,她也就是方才虞施主所埋葬的了凡师太,她并没与赫连心余结为夫妇,事后老衲方才知道,她虽是恨了老衲一辈子,但她毕生除了老衲之外,却不曾再爱过别人!就在她与赫连心余深夜人府杀死三妾母女,壁上留字之后,她就撇了赫连心余,独自飘然而去。”
项小芸道:“这样说来,老禅师的匡儿就是那氤氲教主赫连匡了?”
悟元老僧沉凝地点点头,道:“他之走入歧途,本属老衲之过,但老衲为了愧对他母子,故而未忍过问,老衲难以说这样做是否应该,但氤氲教已灭,赫连匡已死,老衲对诸位的侠行义举,除了敬佩之外,并无微词。”
虞大刚微感困惑地道:“那赫连匡当日已把氤氲教搞得颇具声势,了凡师太为何不曾前去相助?”
悟元老僧摇摇头道:“赫连匡虽是她所生,但因是老衲的骨血,所以她并不如何重视她的儿子,她离开赫连心余之后,就投奔了祁连仙尼苦果师太,苦果师太,苦练银丝拂尘上的功夫‘天蓬散煞十七式’,一心一意找老衲报仇,其他的事似乎都对她毫无意义。”
项小芸、虞大刚等俱皆听得心中激动不已,这是她们根本想不到之事。
黄一萍忖思着插口道:“老禅师俗家的姓名可否见告?”
悟元老僧双目微闭,道:“凌极峰。”
项小芸激动地叫道:“这可真是巧遇,真料不到凌老前辈凌磊与那位谋算他兄长的凌森都是老禅师俗家的令郎!不知老禅师可知道他们的近况?”
悟元老僧颔首道:“老衲约略闻之,凌磊是正妻所生,凌森是于妾所养,但老衲自家遭惨变之后,即将他们交托老仆照料,出家少林,数十年来不通闻问,已经形同路人矣。”
项小芸叹口气,道:“凌磊老前辈乃是玄昊真人嫡传后人,如今却也为了一个女人之故,失心成疯,不知老禅师是否知道?”
虞大刚几乎跳了起来,道:“芸妹,你说些什么,谁是玄昊真人嫡传后人?”
项小芸忙道:“这些事说来话长,咱们还是等会慢慢再谈。”
虞大刚只好压下了满腹的困惑之情,目注悟元老僧。
悟元老僧面色木然地轻叹一声,道:“老衲早已说过,当他们幼年之时,老衲就离弃了他们,此时事隔五六十年,老衲又哪能再与他们相认,何况出家无家,老衲也早已不把他们视为家人骨肉了。”
项小芸、黄一萍感慨不已,但她们却已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虞大刚停顿移时,沉凝地道:“老禅师伤势不轻,如果没有另外的话说,晚辈还是应该把您送到……”
悟元老僧双手连摇,道:“老衲的正事还不曾说呢。”
虞大刚忙道:“那么老前辈请快些吩咐,您的伤已不能再拖。”
悟元老僧露出了一丝笑容,道:“老衲自入少林为僧之后,潜心修持,摒绝世俗杂念,倒也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老衲掌门先师上慧下果,对老衲特别赏识,将少林镇山绝学‘达摩三剑’相授,有意使老衲继任掌门,但先师圆寂之后,老衲却因细故受同门师兄排挤,其后竟遭达摩院众长老逐出山门,成为被除籍的少林僧人,于兹已是三十年矣。”
虞大刚叹道:“这又是老禅师不幸中的不幸了。”
悟元老僧苦苦一笑,道:“老衲身入佛门之后,修持得火性皆无,对这些荣荣辱辱,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但有一件事却使老衲朝夕不安,难以自处。”
虞大刚道:“是什么事呢?”
悟元老僧沉凝地道:“那就是少林失传的镇山绝学‘达摩三剑’!”
虞大刚忖思着道:“这只怪将老禅师逐出山门的达摩院长老有眼无珠,他们不识贤愚,不辨好坏,少林绝学失传应该归咎他们!”
悟元老僧正色道:“这些事老衲并不计较,老衲所知道的是先师的重托,因为这少林镇山绝学‘达摩三剑’每代择贤者单传一人,不得多传,不得绝传。”
虞大刚困惑地道:“晚辈想先弄清老禅师的用意,在这件事上,晚辈似乎帮不了忙。”
悟元老僧道:“不!只要施主首肯,就能帮得了老衲之忙。”
虞大刚奇道:“晚辈还是不解老禅师之意。”
悟元老僧凝重地道:“老衲想把这‘达摩三剑’传与虞施主。”
虞大刚双手连摇,道:“这是万万使不得的,第一,晚辈并不是少林门人,没有资格接受这‘达摩三剑’的少林绝学。
第二,晚辈自有师承,家师门规至严,虽一技之微不敢轻学,更何况是少林一脉的镇山绝学。”
悟元老僧颔首道:“这两点,老衲都想到了,第一点,老衲并非将‘达摩三剑’永传施主,而是要施主珍秘此学,他日在少林当代僧侣中择一贤者传之,以使此一绝学永传少林,至于施主,绝不能传与第二人,而且在将此学传与所择之少林僧侣以后,即应视为已将此一绝学归还少林,而后纵在生死关头,亦不能再用‘达摩三剑’对敌,老衲因施主是一位侠义君子,方才重托施主。”
虞大刚皱眉道:“晚辈虽然极愿相助老禅师,但格于家师门规,恕难如命。”
悟元老僧笑道:“倘若有令师之命呢?”
虞大刚摇摇头道:“这是绝不可能之事,若有家师之命,晚辈自然只有遵从的份儿。”
悟元老僧面泛喜色,徐徐地道:“你且想想看,有什么东西可与令师的令谕相等?”
虞大刚微微一惊道:“除非有家师的铁剑令符。”
悟元老僧伸手向袖中一探,接着反掌一扬,道:“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原来在他手中霍然平托着一柄细致的铁质短剑。
虞大刚讶然道:“老禅师手中何以有家师的铁剑令符?”
悟元老僧淡然一笑,道:“说来平常得很,老衲与令师公孙施主原来知交良友。”
虞大刚呐呐地道:“原来……如此。”
悟元老僧正色道:“那么虞施主是答应呢,还是拒绝?”
虞大刚投注了黄一萍一眼,但却毫不踌躇地道:“晚辈遵命。”
悟元老僧表情凝重地道:“老衲当初蒙先师传授此一绝学之时,是在于少林掌门方丈密室之中,先师当时也曾订下规例,日后传授此一绝学之时,是在于少林掌门方丈密室之中,先师当时也曾订下规例,日后传技之时,绝不能容许他人在场。”
项小芸冷然一笑,道:“老禅师这大约是下逐客令了?”
悟元老僧歉然一笑,道:“这是老衲的不得已之处,两位姑娘务必原谅。”
项小芸站起身来,有些不悦地道:“老禅师传继绝学,不知需要多少时间?”
悟元老僧忖思着道:“以虞施主的聪明才智,大约一个更次足矣。”
项小芸投注了虞大刚一眼,道:“好啦,我们走了,咱们蜈蚣岭上见吧。”
黄一萍相继起身,两人并肩携手,转身就走。
虞大刚急道:“芸妹,师妹。”
项小芸双手一摊,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就安心学剑吧,看来‘达摩三剑’只怕比‘玄天七剑’还要深厚渊博,也许蜈蚣岭上能够用得着它。”
虞大刚困惑地道:“芸妹与师妹为何要去蜈蚣岭,何不到岳阳城中相候。”
项小芸噗哧一笑,道:“这也恕我们卖个关子吧!这话恐怕咱们只好到蜈蚣岭上再谈了,我要提醒你的是纵然你学成了‘达摩三剑’,到蜈蚣岭上也该要小心一些,因为那里可能有咱们的死敌。”
虞大刚还想再说什么,但项小芸、黄一萍却头也不回地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