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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冤家路狭

    白亮扬眉叫道:用这种手法来称霸武林,岂非有欠光明磊落,太嫌卑鄙狠毒了么?

    燕小飞微笑说道:这话要看对谁而说。有的人认为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做事只求达到目的,根本不择手段!我们认为他卑鄙狠毒,他自己还认为是着高棋的呢。

    白亮眉含煞气,点头不语。

    久久未曾开口的二鼠徐明,忽然向燕小飞看了一眼,含笑说道:燕大侠,说来说去,我仍以为卓王孙卓少君父子,仍然有所仗恃,这仗恃并极为强大。

    二鼠徐明,在江南五鼠中,素以稳健著称,他的话儿,自然有相当见地。

    燕小飞点头说道:我也这么想,无如我穷思竭虑之下,也忖度不出卓王孙父子们,所仗恃的,究竟是甚么人物?

    这话说得不错,铁血墨龙燕小飞,有当世武林的第一高手之称,放眼八荒,谁能强过他去呢?

    何况,他这第一高手称号,不单是仅指他那身睥睨天下的超绝武学,精奇功力,连他的智慧、胸襟、豪情、侠骨也无一不冠冕武林,无论是斗力,抑或斗智,燕小飞均称无匹!

    既然如此,卓王孙父子们所仗恃的,究竟是甚么?论斗力斗智,无人能敌铁血墨龙!若论人多势众,区区一户世家,又如何与天下武林相比?

    那宇宙之大,卧虎藏龙,细细想来,也有几位前辈异人奇客,可与燕小飞互相颉颃,但这些异人,有的早已物化,有的也数十年不闻下落,不见踪影,已被逐渐遗忘,成为云烟陈迹。

    跳出是非真不易,怎能再入是非中?按理而论,这些硕果仅存的异人奇客,绝不会再现武林,更不会再现于金陵卓家以内。

    分析至此,关于卓王孙卓少君父子,分明无所仗恃,偏似有所仗恃之事,便成了一个在短时间内,难以猜破,难以揭穿的绝大疑团隐秘。

    大家相对默然,各自就此问题,皱眉寻思之间,燕小飞打破寂静,向江南五鼠含笑说道:五位且莫再枉费心思地,猜测这桩问题,我如今有一不情之请,想与五位商量商量,不知

    卢刚不等燕小飞说完,便自狂笑扬眉,接回说道:燕大侠,你若这样说法,就太见外了!无论是赴汤蹈火,江南五鼠弟兄,均唯燕大侠之命是从!

    燕小飞好生感动,微笑说道:这件事颇为重要,卢老大莫因我燕小飞而有所顾虑,我还是希望有个商量余地。

    卢刚点头笑道:恭敬不如从命,燕大侠请说究竟。

    燕小飞情知卢刚兄弟,全属血性之人,不必再作无谓客套,遂脸色一正,向江南五鼠说道:我想请五位放弃争夺蟠龙鼎,愿与不愿?请加慎重考虑,再作决定!

    江南五鼠毫不迟疑,几乎异口同声答道:何须慎重考虑

    燕小飞摇手笑道:那蟠龙鼎是罕世武林奇宝,人人梦寐以求,五位不妨仔细考虑一下以免

    卢刚也不等他说完,便自接口笑说道:燕大侠,论身份,谈艺业,数名头,江南五鼠均属末流,与燕大侠云泥相判,无法比拟。燕大侠之所以不加唾弃折节下交,只不过认为我弟兄尚是血性汉子而已。既然如此,燕大侠何必多说!

    燕小飞哈哈大笑,目光宛如电射,一扫江南五鼠,万分高兴地扬眉说道:好,燕小飞能交上五位这等血性朋友,委实不虚江南之行!

    说到此处,语音微顿,目注卢刚问道:卢老大,你知我为何要你们放弃争夺蟠龙鼎么?

    白亮最称心直口快,接口说道:我知道,燕大侠看破卓王孙卓少君父子是以鼎为饵,深具凶谋,遂不愿我弟兄去履险遭厄,中人毒计!

    燕小飞长叹一声,点头说道:白四兄,你猜得对了,我不仅以此奉劝五位,并欲以此奉劝天下群豪!但却深知他们多半贪婪成性,垂涎蟠龙鼎,渴想据为已有,不仅不会领悟我的苦口婆心,听我的肺腑之言,反可能怀疑我有独吞重宝之意!

    白亮扬眉说道:这样岂非太便宜了那卓家父子?

    燕小飞道:一点也不会便宜,我们身为侠义中人,怎能坐视卓家父子,得逞阴谋,为整个武林,酿成浩劫!

    孙迁问道:燕大侠之意是

    燕小飞笑道:孙五兄,你何必明知故问?

    孙迁微微一笑,目注卢刚叫道:老大,想不到吧,我们这武林末流的江南五鼠,也能为天下武林的免劫消灾之事,稍尽绵薄!燕大侠是要我们兄弟,追随左右,共同对卓少君父子的恶毒阴谋,加以打击!

    这番话儿,把其余江南四鼠,听得振奋莫名,磨拳擦掌。

    卢刚大笑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语方至此,笑容倏敛,神情激动地,微叹说道:我们江南五鼠,今宵不知是甚么福运来临,竟能高攀铁血墨龙燕大侠,并蒙燕大侠不弃提携

    燕小飞皱眉摇手道:卢老大,你这是要和我交朋友么?分明是要我燕小飞拍腿就走!血性汉子,须眉丈夫,讲究光明磊落,豪气干云,不能这样婆婆妈妈的呢!

    卢刚被他说得黑脸通红,赧然不语。

    白亮望着他龇牙一笑,伸伸舌头,扮个揶揄鬼脸,然后转对燕小飞,扬眉怪笑说道:燕大侠,我们不必客套,请你调兵遣将.江南五鼠弟兄,恭遵号令就是!

    燕小飞摇手笑道:别忙,在着手对付卓家父子之前,我还有件事儿,想请五位帮忙!

    白亮笑道:燕大侠尽管吩咐,我弟兄必尽心力。

    燕小飞问道:你们听说过嵩阳醉客鬼见愁南宫隐的名号?

    五鼠弟兄一齐异口同声说道: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燕小飞继续问道:是仅闻其名,还是曾见其人?

    卢刚苦笑说道:见过一次,但嵩阳醉客,连鬼见了他,都会发愁,何况江南五鼠?故而我弟兄远远回避,并未正式朝相!

    燕小飞听得失笑,但旋又蹙眉说道:南宫隐脾气虽怪,却属性情中人,与我更是忘年至交!

    孙迁问道:燕大侠,你突然提起这位武林怪杰做甚?

    燕小飞道:昨天,我因另有要事,不克分身,遂请南宫隐跟踪翡翠谷的几名手下,并约好于今晚在秦淮第一楼会面,谁知他竟一去不回,杳如黄鹤。五位扬名江南,对金陵一带情势,了如指掌,可否帮我找一找他,但仅仅探听讯息即可,其他事儿,由我自己担当!

    江南五鼠一齐点头.白亮问道:怎么?燕大侠要跟踪翡翠谷的人物做甚?莫非你和仲孙双成那位脂粉魔头,有甚梁子?

    燕小飞摇头笑道:毫无恩怨,只是为了我一个好朋友,如今正是翡翠谷主人、脂粉情魔玉罗刹仲孙双成的入慕之宾!我想找我这位好朋友,便非知道翡翠谷的那群人物,落足何处?

    白亮一拍胸膛,扬眉说笑道:燕大侠,你把这项差事,交给我好了,不出一个周时,白亮必有回报。

    燕小飞笑道:谢谢,不过白老四要放聪明一些才好,莫要探得仲孙双成下落之时,被弄得晕头转向!

    白亮呆了一呆,愕然问道:燕大侠此话怎讲?

    燕小飞双目突闪精芒,一扫江南五鼠,扬眉笑道:五位听说过么?铁血墨龙于几个月前趁夜杀人放火,挑了长江三十六舵的九江分舵,司徒文曾为此事,对我大兴问罪之师

    话未说完,白亮便拊掌赞道:燕大侠挑得好,若是把他们三十六舵,一并挑去,便越发大快人心的了!

    燕小飞心知司徒文骄狂跋扈,目中无人,早为江南武林仇视,不得人心,遂淡淡一笑又道:还有呢,五位可听说过?燕小飞被勾漏二凶,打得狼狈不堪,险些跪地求饶!

    江南五鼠均自一怔,卢刚摇头说道:燕大侠说笑了。

    燕小飞摇头说道:并非说笑,事实如此!但挑了九江分舵,暨被勾漏二凶,打得狠狈不堪的铁血墨龙,却不是如今在五位面前的燕小飞而已!

    五鼠闻言,方始恍然,神情齐震。卢刚诧声问道:是何人这般大胆,敢冒用燕大侠铁血墨龙名号!

    燕小飞笑道:这人便是我适才所说,现为翡翠谷主人,脂粉情魔玉罗刹仲孙双成入幕之宾之好朋友?但对他姓名来历,却还毫无所悉。

    卢刚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若非燕大侠明示,我弟兄至今犹以为那夜挑九江分舵的铁血墨龙,便是燕大侠本人呢。这等无耻冒名之辈,若被我江南五鼠弟兄撞见,非好好整他一顿不可,燕大侠,你还有甚么别的吩咐么?

    燕小飞微笑说道:没有其他事儿,就请白老四对这件打探翡翠谷主落足所在之事,帮帮忙,跑跑腿了!

    白亮笑道:燕大侠放心,你静候我白老四回报覆命就是。

    燕小飞抬头看看天色,含笑说道:天色不早,我要告辞了。

    孙迁笑道:燕大侠的侠踪何寄?白老四若是探得讯息,怎样找你?

    燕小飞道:我住在城西高升客栈,若有讯息,请及早通知,万一找不到我,便请偏劳跑趟秦淮,告诉无垢玉女冷姑娘,也是一样!

    孙迁听到此处,嘴皮微微一动,仿佛欲言又止。

    燕小飞猜出他的心意,含笑说道:关于对付卓王孙、卓少君父子一事,虽然重要,但一两天内,却不妨按照卢老大的高见,按兵不动,暗观究竟,一切均等我与冷寒梅姑娘仔细商议之后,再作定夺。诸位以为如何?

    话完,一面缓缓站起身形,把两道柔和而友好的目光,环扫江南五鼠,似在征询意见。

    江南五鼠随同起立,由老大卢刚答道:燕大侠的吩咐,卢刚兄弟,自然遵命!

    燕小飞双眉微扬,有意无意地,俯身拾起一颗五色小石略加把玩,面含微笑,点头说道:久闻雨花台盛产五色小石,晶莹可爱,今日一见,果然非虚,但不知以之当做暗器,合不合手?

    说到此处,连头都不回,翻腕凝力一甩。

    那颗五色小石,在月光下,化为一缕寒芒,划空生啸,飞向七八丈外的浓密树影之内!

    光华敛处,砰然一声,有物自空中堕地!

    江南五鼠神情猛震,霍然色变,高冲白亮二人,身形电闪,疾如鹰隼掠空,循声扑去,电闪间人影杳然!

    燕小飞哈哈大笑说道:卢老大,人儿已交给你了,好好问他一问,至于怎样处置?便由你看着办吧!

    语音方落,身形突化长虹,在夜空中一闪即逝。

    他离开雨花后,本是直奔城中,但想起月下秦淮,必然景色绝美,遂又掉头向秦淮河畔驰去。

    无垢玉女冷寒梅的那只画舫,静静地泊在垂杨之下。

    不听笙歌,未闻笑语,显然船上那位由小绿所扮的秦淮名妓苏小曼,此刻已没有客人。

    也不知怎的,他本来心平气稳,天君泰然,但越是走近画舫,便越是觉得不甚自在,脸儿在烧,心儿在跳,连手心儿,也微沁汗渍。

    他知道为甚么会有这种现象,但又直觉地加以否认,因为他觉得铁血墨龙燕小飞生平只惯英雄气,不涉儿女情,无论对方是甚么国色天香,倾城绝代。

    但话虽如此,自己若不是对于无垢玉女冷寒梅,有所动情,又怎会有这种反常现象?

    燕小飞不再想了,因为他纵是再想,也不会想得明白。

    他摇了摇头,一声苦笑,大踏步地走向画舫。

    但就在他走向秦淮河中,所泊冷寒梅的那条画舫之际,居然从另一面,也昂首走过一个人来!

    这人,青衫轻飘,举止潇洒,赫然竟是那倜傥风流,千金挥掷的金陵阔少卓少君!

    燕小飞大感意外,不由一怔,心中忖道:这倒真巧,莫非他也是来访小绿所扮的秦淮名妓苏小曼么?但天色不早,于这种时光,前来买笑,似乎是太迟了些?

    思忖之间,业已从所行方向之上,证实了他们的目的相同,全是走向秦淮河中的那只驰名画舫的。

    当然,燕小飞认得卓少君,卓少君却认不得燕小飞。燕小飞略一沉吟,觉得不必和他在冷寒梅这条画舫上碰面,遂想掉头它去。

    岂知,天下巧事太多,卓少君望见燕小飞后,呆了一呆,竟大步走了过来,老远便抱拳叫道:这位壮士,请慢行一步!

    燕小飞一时猜不透卓少君向自己招呼之举,是何用意,遂佯作呆了一呆,驻足抱拳问道:这位相公,可是呼唤在下?

    卓少君抢先行几步,走到燕小飞的面前,拱手笑道:正是,正是,请恕小可唐突。

    燕小飞愕然说道:请原谅,在下记不得

    卓少君颇为洒脱地扬眉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相逢何必曾相识,再恕冒昧,足下莫非也有意醉指了指岸边苏小曼那画舫微笑不语。

    燕小飞点头说道:不错,在下有意登舟,阁下有何指教?

    卓少君不答反问,笑道:足下是苏姑娘的常客?

    燕小飞摇头答道:初到此地,慕名而来!

    卓少君扬眉笑道:好个慕名而来,足证也是位风流雅士,不知怎地,小可一见足下,便觉十分投缘,你是初到,我是常客,本当敬为礼让,无如小可素慕朱郭之风,如今巧逢武林豪客,岂可以当面错过,失之交臂。如不见弃,何妨把臂登舟,共谋一夕之饮,由小可做东好么?

    此人委实扮龙肖龙,装虎像虎,乍看之下,的确是一风流公子,洒脱名士。

    燕小飞面上故现难色,摇头说道:盛意心领,萍水相逢,怎好

    卓少君朗笑说道:能得相逢便是缘,素闻武林中豪迈不羁之士,举止大方,处处不脱英雄本色,足下怎好拘泥小节,令人失望?

    燕小飞暗一思忖,大笑说道:今夕何夕,逢此高人,我久闻江南尽多洒脱名士,果然此言不虚,若再多说,便是矫情,我只好叨扰的了!

    卓少君也自听得神彩飞扬,剑眉连轩,朗笑说道:这样才是豪迈男儿,英雄本色,不敢当足下言高人二字,得能攀交,已是小可无上荣宠,来、来、来,待小可与足下把臂而进,面对名妓,纵情诗酒,共谋一夕之欢!

    说着,卓少君伸出读书人本有的柔滑手掌,一把抓上燕小飞的那只铁臂,便即举步迈进!

    燕小飞任他把臂,侧首一笑说道:即蒙不弃粗鲁,折节下交,若不知高姓大名,岂非无礼?阁下

    卓少君轻笑说道:小可世居金陵,姓卓名少君,足下怎样称呼?又有什么武林美号?

    燕小飞倏然驻步,抱拳改容,道:原来阁下便是富可敌国的金陵卓公子,我失敬了!

    语音微顿,旋即赧然道:我姓萧,单名一个飞字,外号难听得很!铁面玉罗四字,在江湖中是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

    卓少君目注燕小飞大笑说道:不错,不错,足下委实是位活脱脱的铁面玉罗,不过,阎罗王冷酷无情,却缺少足下威武中的那份洒脱

    燕小飞和以大笑,道:卓公子取笑了。

    他们一路说笑,行上跳板!

    画舫中,小绿、小红早已惊动,隔窗偷窥,讶然欲绝,相对怔住,她们怎么也未想到这两个人会碰在一起,而且把臂谈笑,俨然至交!

    画舫一阵摇动,二女瞿然惊醒,柳小红掀帘让客,就着本来的那份惊讶,使她不必再行装做,瞪大了一双杏眼,道:原是卓公子驾到,这位是

    燕小飞不由暗赞小红慧黠,凤目轻注,报以微笑。

    卓少君进入舱中,目注小红说道:这位是我新交好友!

    拉着燕小飞直趋那位盈盈俏立,含笑相迓的小绿面前,笑道:苏姑娘,这位是我新交好友,武林奇豪萧飞萧大侠

    回过头来目注燕小飞又道:足下,这位便是才貌双绝的苏小曼姑娘,你们彼此见见!

    燕小飞与小绿只得寒暄一番,然后,小绿便轻抬皓腕,肃客入座。

    坐定,卓少君首先轻笑说道:一个慕名而来,一个素仪朱郭,你们二位如今正好谈谈。

    卓少君倒是一副富豪侠少的好客模样,无如燕小飞与小绿除寒暄几句之外,就再也找不出些什么话来。

    本来嘛!初次见面,又有第三者在场,怎么也难免拘束、窘迫!

    小红俏立一旁,想笑,却不敢笑。

    卓少君会错了意,立即朗笑说道:萧兄往日叱咤风云,纵横武林,草风飘流,豪气纵横,何等英雄气概,如今却怎地忸怩得同大姑娘一般?看来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百练精钢也化做了绕指柔。苏姑娘,客人初来,本就拘束,你是主人,岂可也如此这般地冷落佳客?可否赏我薄面,清歌一曲,以酬这位慕名而来的千里知音?

    小绿略一犹豫,含笑微颔螓首,缓缓站起娇躯,目注燕小飞,道:萧大侠,小曼唱得不好,深恐下里巴人之曲,有渎清听,请勿见笑才好。

    燕小飞欠身谦笑道:苏姑娘说那里话来,萧飞洗耳恭听雅韵!

    小绿嫣然一笑,樱唇微绽,展动娇脆珠喉,曼声作歌: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

    征帆去棹斜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豪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余音袅袅,萦绕不绝!小绿唱的是王介甫的《桂枝香》。

    的确,金陵六朝旧都,荣华富丽盛极一时,城中十二楼,充斥歌伎,也就在那种荒淫奢侈的生活及那靡靡之音的歌唱中,六朝君王,一代一代地相继结束了,缅怀当年陈迹,怎能不激起人的万端感慨?加上小绿那美妙歌喉,越发来得悲恨、凄婉。动人歌声停歇,燕小飞眉峰微蹙,不言不动。

    卓少君却眉飞色舞,抚掌称妙!

    在掌声中,小绿螓首半俯,浅笑裣衽,轻轻说道:见笑了,只恐辜负萧大侠慕名美意,使千里知音,有所失望。

    卓少君先似沉醉于歌声之中,如今才发现这位新交好友萧飞竟蹙眉呆坐,遂微微一怔,讶然说道:怎么?萧兄?莫非这歌儿

    燕小飞忙自展颜笑道:哪里,哪里,公子莫要误会。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苏姑娘盛名不虚,不枉我千里慕名,秦淮奉谒,我只是闻言感慨,缅怀当年,有了许多感触而已

    他这几句话儿,语中有意,弦外有音,七窍玲珑的小红,忙自娇笑指道:婢子见过各型各色的客人,但像萧大侠这种样儿有趣的客人,倒还尚属首见。听个歌儿还会兴起什么许多感触,真是奇怪。萧大侠,可否请将你那感触,说出来大家听听。

    她这话说得无限天真,小绿装出一副唯恐得罪贵客的神情,连忙嗔声道:小红放肆,还不与我退下!

    小红似乎无限委曲,脸一红,头一低,默然不语,但却并未退下。

    小绿美目转注萧飞,歉然一笑,说道:都是小曼宠坏了她,以至如此无状,萧大侠幸能释然于怀

    燕小飞一笑指道:姑娘,恕我直言,红姑娘天真未泯,难能可贵,姑娘何必忍心矫情地,教她世故虚假?

    小绿赧然不语,燕小飞却又转向小红说道:红姑娘,今宵有卓公子在此,我担保苏姑娘不会再责骂你,你还要不要听我所兴感触?

    小红怯怯地望着小绿,含羞不语。

    小绿失笑说道:想听就点头,不想听就摇头,你却看我作甚?

    小红娇靥飞红,点了点头。

    燕小飞与卓少君相视一笑,忽然皱起眉峰道:二位,佳夜良宵,原谅我焚琴煮鹤

    喟然一叹,接道:狐昧败砌,兔走荒台,尽是当年歌舞之地;露冷黄花,烟迷白草,悉属旧争战之场,盛衰何常,强弱安在?念此令人心灰意冷

    小红故做茫然。

    卓少君无动于衷。

    小绿却突然扬眉笑道:萧大侠也恕我直言,我以为萧大侠心中若无垒块,只是听听歌儿,还不至兴起这多感触。

    燕小飞悚然动容,拱手说道:姑娘,你好厉害的眼光。不错,萧飞此次远来江南,的确是有所图谋!

    小绿微笑不语,卓少君可开了口,目光凝注燕小飞,轩眉问道:小弟目力大概也不太差,萧兄此趟江南之行,既是有为而来,莫非为了那只为武林中万众觊觎,你争我夺的蟠龙鼎么?

    燕小飞装得神情震动,霍然站起,拇指双翘,一阵纵声狂笑,点头说道:高,公子真高,想不到萧飞今夜竟连遇两位高人!但公子读书人,怎知武林事?

    卓少君答复得轻轻松松,天衣无缝,耸肩笑道:道听途说,人云亦云。

    燕小飞坐下身形,目注卓少君,苦笑说道:面对高明,怎敢谎言相瞒?萧飞此趟江南之行,委实是为着那只万众觊觎的武林重宝蟠龙鼎?无如适才听了苏姑娘的话儿,业已心灰意冷!少时此间一别,我就要立即离开金陵,返回关外,隐迹于白山黑水间,不问世事,静度余年的了!

    小绿呆了一呆,无限歉然地陪笑说道:早知如此,苏小曼便不该唱那阕扫兴歌儿,如今使得萧大侠英风尽敛,豪气全消

    燕小飞摇了摇手,截断小绿的话头,含笑说道:姑娘快莫如此说法,萧飞闻歌有悟,灵智大开,淡却名利,委实受益非浅,我应该谢谢你呢。

    卓少君一旁含笑说道:萧兄,难道你真要为着一曲歌儿,不惜徒劳千里,把这梦寐以求的夺宝良机,轻轻放过?

    燕小飞正色说道:公子读书人,当知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萧飞粗习武功,力不足敌整个江湖魑魅,妄加窥伺重宝,无非自招杀身之祸,如今便有人将蟠龙鼎,拱手让我,我也心领不受!有道是:石火光中,争长竟短,几何光阴?蜗牛角上,较雌论雄,许大世界?百年一瞬,名利又能值几文?莽莽乾坤,死后仅占尺土,何必把心中的一点含嗔之念,泯不掉呢?

    他这些话儿,句句警世,无非是藉以试探卓少君的反应,希望从他颜色中,看出一些端倪,也更希望把这些话儿,做为暮鼓晨钟,当头棒喝,使卓少君有所领悟,勒马悬崖,消弭无穷杀劫!

    可惜燕小飞虽然是一片菩萨心肠,却成了对牛弹琴,声不入耳,完全白费!

    不知卓少君入魔太深,执迷不悟,抑或他根本就未曾听出燕小飞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他双眉连挑,微笑说道:这真是萧兄的超人之处,设若天下武林人物,个个都如萧兄,那只蟠龙鼎,岂不成了人人弃若敝履,不屑一顾的废物了么?

    说得是!燕小飞点了点头,目闪神光说道:萧飞虽不敢自诩超人,但若人人均能像我这样看得穿,勘得破,便不至于再冒生命危险,不惜头破血流,明知是个火坑,还要再往里跳

    燕小飞说到此处,故意把语音略顿,向卓少君扬眉注目,微微一笑。

    卓少君神气不动,手中捧着一杯香茗,含笑聆听。

    燕小飞继续说道:说得更大一点,则天下武林,也将从此风平浪静,安安宁宁,便不会再有人为了一已之私,争名夺利,掀起腥风血雨,酿成空前浩劫!更不会再有人妄图称霸武林,以阴谋毒计,把举世群雄,一网打尽!

    卓少君听到此处,神色微变,目中隐隐闪射出诡异光芒。

    但他这种神色变化,只是一瞬之间,旋即平静如常,向燕小飞微笑说道:萧兄好一副悲天悯人心肠,看来你那铁面玉罗四字,应该改为慈心观音才对!

    燕小飞接口笑道:那倒不必,这世上挂羊头卖狗肉之辈,比比皆是,有些人名号虽然听来凶恶,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仁心侠士。有些人名号虽然听来像个好人,实际上却是个虚幌子,假招牌,背地里恶行做尽,坏事做绝,世所难容,神人共愤!

    小红听得拍手娇笑叫道:萧大侠说得好,这番话儿,看是针针见血,骂尽了世间披着老虎皮装菩萨的伪善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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