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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指挥若定

    韩世青徐徐道:“国师从万里以外,远道驾临敝国,实是异数。因此之故,区区一当获知国师意欲得回贵国重宝的心愿,立刻竭尽所能,迅向敝国所有武林同道访求,总算未负所托,找到了这玉台铜马。”

    他举手作势,立时有人上前,给他一个小箱。韩世青托在手中,表示这就是疏勒国宝玉台铜马。

    疏勒国师说了几句话,蒙娜便开口道:“此事多劳韩老先生了,本国师自将有所酬答,现在请韩老先生赐下敝国国宝。”

    韩世青道:“这个自然………”

    话声未毕,一个人跨前两步,洪声道:“且慢,青公您费了多少气力,才找到了此宝,但人家竟把行昌少爷扣住,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蒙娜厉声道:“此人是谁?”

    韩世青道:“这一位是川滇名家飞娱蚣童定山师父。”

    蒙娜道:“这名字没听过,假如他觉得自己很有本领,不妨在我这些人当中,随便挑选一个比比武功,不论结局如何,都不影响我们双方的友谊。”

    童定山怒道:“哼!哼!你这丫头该当掌嘴,你若是个男人,老夫定必先教训你。”

    他又怒嘿一声,道:“老夫第一个就找你们的头儿疏勒国师,只不知他敢不敢出阵应战?”

    此人一开口就充满了火药味,首先燃起了战火。

    群雄都感到这位成名多年的高手,火气未免太猛了一点,尤其是目下尚未到非翻脸动手不可之时,他首先燃起了战火,简直变成了中原武林有意与西域诸国高手挑的形势,此举与我汉族数千年来泱泱大国的风度大是抵触。话虽如此,但大部份的人,尤以在湖边观望的那一群,却是打心里头对童定山大为喝采。

    他们大多已是武林中相当有名望地位的人物,无奈今日情势特殊,能到木台上的只有那麽几十个人,皆是武林之中大有来头之士。因此他们心底不免有一点点怨恨,同时对敌情并不十分了解,只听说西域诸国武林高手尽皆在此,实力甚强。

    但众人都认为对方实力再强,总是在咱们中原境内,难道这一群异国高手,真能一路杀回西域不成?

    所以这些人多半希望燃起战火,好瞧瞧人家有些什麽绝艺,顺便也瞧瞧台上这一批声名赫赫的名家高手,倒底有没有惊人玩艺?

    那蒙娜夫人突然发出格格的笑声,久久未绝。童定山性情暴烈,大是不耐,浓眉一皱,方要发话。

    身畔升起一阵甜脆的声音,道:“童老师,你若是开口,便将被对方哂笑咱们中原无人了。”

    童定山转目望去,但见发话的乃是端木芙,立时改容,肃然道:“端木小姐这话怎说?”

    语气中大有尊敬佩服之意。端木芙道:“对方那位姑娘,分明是故意装模作样,瞧瞧童老师能忍耐到什麽时候,这能忍与不能忍之间,大有文章。”

    台上之人无不注意地聆听,不过这些老江湖们没有一个转眼望她,以免对方窥察出端木芙正在说话。

    要知端木芙在众人心中,已经评价极高,这是由於两个原因。一是以独尊山庄的雷世雄,也对她极为礼敬,单以此就可想而知决非等闲人物。

    二是早先她曾经露了一手,也就是韩行昌彼敌方扣住,众人观察那疏勒国师的动态,大有在那片旷地会面之意。此时群雄都感到无计可施,谁也认为决计无法令疏勒国师到这小明湖来会晤。

    原因很简单而有力,第一是他们百馀人俱是习於骑射驰逐,在那片旷野,可以施展所长。

    二是他们不谙小明湖地形,焉知韩家会不会在此地设下种种埋伏?

    但端木芙在秦霜波建议之下,居然答应设计使敌人自动转移到小明湖来会晤。

    她果然办到了,.而且仅仅是写一封信给韩行昌,预料疏勒国师必会拆看,看过之後,一定答应到小明湖来。

    这一手宛如魔术,群雄得悉疏勒国师率众驰来之时,都不禁惊服不已。端木芙就凭这一手,已跃登领袖之一的地位了。

    在众人屏息静气中,对面一直传来格格笑声,端木芙接着说道:“假如童老师沉不住气,开声喝问。

    则对方至少可以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在我们这一群人之中,至今尚未推选出领袖全局之人。这是十分重要的一点,要知如若咱们已有领袖之人,则童老师定会回头与他商量,然後在适当的时候开口询问。

    除了这一点之外,对方亦晓得了咱们未曾探悉他们的实力,这才会全都缄默不语,任得童老师先上,以便瞧瞧对方的人手和力量。”

    她分析得如此精微深奥,人人都愕然无语,这才知道自己的许多阅历经验,比起她的才智,实在十分粗陋。端木芙只喘一口气,便又说下去道:“假使童老师一直沉默到底,等她自行停止笑声,则他们便感上了最辣手头痛的难题了,因为他们全然无法据此猜测出咱们任何情况。换言之,只有沉默到底,才是使对方感到莫测高深的唯一手段。同时也让他们估错了童老师的性格,这一来他们派人出来对付童老师时,本以为可以克制童老师的路数,殊不知却大错特错。”

    这末後的两句话,童定山最听得进,於是双唇紧闭,看样子大有宁死也不开口出声之概。

    少林广闻大师轻轻道:“端木小姐的绝世才智,真非常人所能想像得到,贫僧甚愿得见端木小姐,以闺阁之身,统率天下英雄,共御外侮。”

    此言一出,附和的人可真不少,但其中有一些与独尊山庄有仇的,如华山叶本明道人、青城山青霞羽士、五台派癞僧晏明、鬼王杨迅等,自然都不肯做声。此外,有些中立家派首脑,都不敢随便附和。

    最使人瞩目的是剑后秦霜波,她初时没有表示,等到情势看来有点相持不下,她才开口。秦霜波缓缓道「我衷心附和广闻大师之意。”

    她具有一言九鼎的力量,武当剑客尚固首先道:“端木小姐果然堪当重任,除了她之外,只怕不易找到更佳的人选了。”

    青霞羽土、癞僧晏明和推山手关彤,先後表示赞成。此时,那蒙娜夫人笑声突然停止了。

    秦霜波道:“如果没有人反对,今日的大局,只好偏劳端木小姐了。”

    端木芙道:“小妹何德何能,焉敢当此大任?”

    衡山派高手金银钩商阳道:“端木小姐是众望所归,岂可推辞?假如有人认为不当,自会开口反对。」意形门掌门人龚钧道:“区区之意,推选秦姑娘似是更妥。”这话一出,自然也会有许多人附和同意。

    秦霜波道:“诸位不要再提异议了,要知今日之局,非比寻常。对方的疏勒国师武功高明到什麽地步,不得而知,但单说他的才智计谋,就已罕有匹俦。这一点只看他能号令西域诸国高手,以及顺利潜入中原,天下皆无知者,便可得知。因此,今日我们如果未能有效运用我们的力量,只怕结局惨不忍睹。端木小姐在今日的局势上,比我占优势的是她本身武功有限,但她的眼力见识却不下於天下任何名家。因此,由她来调兵遣将的话,一则不因本身要出战而受影响。二则她判断敌方高手的武功,以及应派何人方有克制之望时,不受成见影响。”

    她说得很快,却又十分明白晓畅。众人都没话说,因为今日的情况极为特别,千数百年来,武林未之前有。实在是关系到整个中原武林体面的问题,谁也不敢轻率发言了。

    端木芙见无法推辞,索性大大方方的接受了这个无比光荣的职务。她底澄澈的目光,迅快扫过所有的人,但见人人都各个微微颔首,表示同意拥护。这时大家已默契於心,不必再作任何仪式上的推举宣布了。

    蒙娜道:“汉家众位英雄听着,敝国师威镇西域五十馀国,地位崇高,身份尊贵,岂能轻易出手?假如你们这儿有英雄无敌之人,又不为我们的勇士所败,国师才会出手。”

    这几句话卑之无甚高论,可是却使童定山做声不得,因为童定山再暴烈自负,也不敢在此自认是英雄无敌之人。

    韩世青高声道:“寒家口尽力替贵国师找到国宝,但舍侄却被拘扣,未知贵国师有何用心?”

    蒙娜道:“令侄目下安然无恙,老先生也瞧得见,不要挂虑,敝国师有些话跟他说而已,现在请韩老先生赐给玉台铜马如何?”

    韩世青踌躇一下,由於大家都有了默契,极力不让对方窥察出谁是主持大局的领袖,所以他没有向端木芙望去。

    只听端木芙低声道:“韩老先生即管交出宝物,看来今日的局面,定须动手拚斗多日,方能结束。有这一段时间,咱们必有救出令侄之望。”

    韩世青不再迟疑,取起木匣,举步走去。端木芙又道:“那疏勒国师一定亲自来接此宝,敢烦广闻大师出马随护,俟机稍示厉害,使敌人不敢生小觑之心。”

    广闻大师似是早就料到有差事落在自己身上,神色如常,举步前行,口中道:“但愿贫僧能够交差,这实在是一道大大的难题呢!”

    端木芙微微一笑,道:“大师别走得那麽快,还须烦你挑选两个年轻助手,一同前往。”

    她下截面孔都被长发掩盖了,是以她开口说话,嘴如何的动,别人也瞧不见。群雄几乎都不懂那端木芙为何要他带助手同行,更不明白何以又指定要挑年轻的人?广闻大师已走到浮桥日上,闻言立时停步,缓缓掉转身躯,目光扫过全台四十馀人,但见除了宗旋、雷世雄、彭典之外,已找不到年青之人。个个最少都在四五旬之间,实在当不上「年轻」二字。

    人人都以为他一定挑选宗、彭二人,而这一对恰又是震惊天下武林的人物,如若出马,必有所获无疑。

    那知广闻大师并不停留在任何人的面上,却转投到岸边,略一挥手,便有两名年方十六七岁的小和尚奔了过来。

    一个手捧一把连鞘戒刀,另一个则扛着一根禅杖,步履之间,相当稳扎有力。

    然而以这两个少年和尚的年轻来说,纵然得有少林真传,亦是火候尚浅,岂是担当这一场立威的重任?群雄心下狐疑忧虑间广闻大师已率先走去,两名少年僧人紧随在後,看上去只是侍从小僧而已。

    对面也出来四人,其一果然是疏勒国师,一个是蒙娜夫人。一个是基宁将军,还有一个是矮矮胖胖的汉子。基宁和那汉子一齐卸去身上的黑布大单,众人顿时眼前一亮,原来那基宁头缠白布,身穿短袖皮背心,其上镶了好些中有角突起的圆形金甲,光芒闪耀。

    腰束宽阔的金带,双腕也戴着金箍,脚登长统皮靴,看上去既豪华而又威武。

    那矮胖汉子则穿一件大褂,腹部用一条寻尺宽的彩色布带缠缚,鲜艳夺目,脚下也是长统皮靴。头面尽是黑色的须发虬结,脑後戴着一顶缠头帽,形如瓜皮小帽,绣上花彩。此人一望而知乃是西域最多最大的突厥族人,即维吾尔人。

    也就是正式的「缠头回」人。他腰间插着一把长刀,刀身微弯而狭,和基宁将军一同跟在蒙娜後面,向第二座浮台走去。

    双方到了浮台,还须再向前走,才是会合的浮台。如此布置之意,便是要使双方不能一拥而上。在码头至最外会合的浮台之间,那两座浮台却是供双方调集人手,以至救护伤者之用。

    双方到了中段浮台上,彼此相距仍有数丈之遥。疏勒国师毫不停步,一直向最末的浮台走去。

    韩世青也一直走去,广闻大师说道:“韩老施主,你那宗宝物让劣徒代劳吧!”

    那个手捧戒刀的年少僧人急行两步,顺手已把戒刀插在腰间,向韩世青道:“小僧法水,愿效绵薄。”

    韩世青把木匣交给他,道:“有劳小师父了。”

    目光掠到另外那名年少僧人,又道:“那一位小师父如何称呼?”

    法水紧紧跟着他,应道:“那是小僧的师兄,号法木。”

    言说之间,已走到数丈远的浮台上。疏勒国师也同时抵达,他深邃的双眼中,射出锋利如刀剑的光芒,盯住法水,似是想看透他心中的念头。

    蒙娜道:“这叁位师父是谁?”

    韩世背道:“那是少林寺的广闻大师和法水、法木两位得意高足,老夫也要请教这两位贵客怎生称呼?”

    疏勒国师道:“这一位是敝国的基宁将军,曾经到过贵府,另外的一位是和阗国的名家胡赛音。”

    他的答话由蒙娜翻译过,接着又道:“胡赛音精於鉴别玉器,是以让他瞧瞧这一宗国宝。”

    韩世青与基宁、胡赛音见过礼,便道:“国师远自西域而来,老夫自应稍尽地主之谊,略事招待。

    但国师等行踪隐秘,又留下不甚友善之言,是以老夫这些朋友,对今日之会,都生出了戒备之心。”

    他的话音乃是用内力追出,是以周围数十丈内的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他接着又道:“但无论如何,贵国国宝既然寻获,当得奉上,聊作见面之礼。”

    他转眼向法水望去,颔首道:“有烦少师父了。”

    法水道:“老檀樾好说了。”

    捧着木匣,走了出去。疏勒国师着蒙娜传语谢过,又命胡赛音上前接受宝物。

    胡赛音移步走到法水面前,冷冷的瞪着他,伸手取匣。法水一缩手,只差毫,竟不曾让对方指尖碰到。他一微微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说道:“你何以用这种眼光瞧着小僧呢?”

    蒙娜居间翻译,道:“胡赛音说,你是佛教徒,信的不是真神,他不喜欢你。”

    法水笑道:“他喜不喜欢我都不打紧,小僧信奉的是不是真神,也与他无关,我们佛教不打诳语,只不知你们伊斯兰教准不准你们说谎?”

    胡赛音听了译言,怒道:“我们当然也不准说谎。”

    法水道:“那好极了,小僧请问一声,这玉台铜马奉上之後,你们可是真心回返西域?记住别说谎啊!”

    胡赛音怒道:“这话岂该由你来问?把宝物拿来!”

    手臂一伸,向他手中托着的木匣抓去。他不但动作甚快,而且手臂远比想像中长得多,好像是有伸缩性一般,但他这一抓,仍然落了空。

    原来法水亦是动作如电,身形的溜溜一转,恰好让过了对方五指。他口中发出笑声,人已移到浮台边,做出要把木匣丢向湖中的姿势,一面举手作势,阻止对方扑过来。

    他接着说道:“你既不敢据实回答,可见得虽是拿到宝物,仍然不肯就此返回西域,定必找个藉口,与中原英雄较量较量。既然如此,小僧认为不如把此宝丢在湖中,你们有本事就下水捞起来。”

    胡赛音浓眉一皱,正要说话,广闻大师已道:“法水,不可妄自沉宝於湖中。”

    法水躬身道:“是。”缩回右手,但他站在浮台边,仍然随时随地可以把木匣扔落湖中。

    基宁将军道:“尝闻汉人最重尊卑之序,这位小师父如此胆大,不无有失管教之嫌。”

    广闻大师道:“年轻之人,坦白直率,他认定了你们存有藉口较技之心,是以设法迫你们讲出来而已。”

    他的语气十分和缓,加上他那一副毫无特色的面貌,使人感到他似是很怕事之人。

    胡赛音突然又伸手向法水抓去,法水向外一闪,上半身已倾出浮台,不觉啊地一叫,眼看要掉在水中。风声飒然一响,法木已跃了出去,一手抓住法水的手腕,拉他回来,另一只手则封闭胡赛音的手掌来势。

    「啪」的一响,两掌相交,胡赛音竟被他震得退了两步,不由得大为震凛,瞠目而视。原来胡赛音素以掌力沈雄见长,这一掌试出对方掌力劲厉无比,更在自己之上。而他只不过是个小和尚而已,这教他如何能不惊心动魄,以致於瞠目结舌。

    法木随即退下,面上木然全无表情。法水一面摇头道:“好险,好险,差点掉在湖里去了。”

    一面把木匣送到对方面前,又道:“请贵客收下此宝吧!”

    胡赛音迟疑一下,这才伸手去拿,随即打开匣盖瞧看。

    疏勒国师突然开口说话,蒙娜翻译道:“这两位小师父练得好高明的接力手法,只不知分开之时,可抵挡得住胡赛音的一击麽?”

    法水道:“国师好厉害的眼力,竟瞧出我们师兄弟是合力挡这位施主一掌。戏法既然拆穿,小僧只好硬着头皮,试挡这位施主的一击了。”

    胡赛音把木匣交给疏勒国师,说了几句番话。对方也回答了几句,他便转身向法水走去。双方相距只有五尺左右,胡赛音突然一掌拍出,“砰」的大声一响,水花激溅,声势惊人。

    敢情他这一掌乃是击向湖面,那股雄浑的掌力,宛如有形之物一般,震得湖水激溅。群雄一瞧距离,见他掌力竟能远达一丈以上,都不觉大惊失色。

    法水赞了一声,随即凝神戒备。胡赛音这回挥掌向他拍到,掌力涌出,发出劲厉的声响。法水出掌相迎,两股掌力首先碰上,发出「蓬」的一声,紧接着两掌相交,啪地一响。

    但见法水的身体只向後略略倾仰一下,旋即恢复原状。一望而知他功深力厚,与对方的造诣,只不过相差一线而已。这一回连疏勒国师也不由得眉头一皱,觉得这个小僧武功之强,实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广闻大师道:“法水,还不回来麽?谁让你妄自逞能的?”法水现出畏惧之色,连忙回去,侍立师父身後。

    韩世青道:“国师已验看过贵国之宝,可还有什麽事要吩咐的麽?”

    疏勒国师道:“这是膺品。”

    蒙娜翻译的声音又尖又高,让所有的人尽皆听见。

    假如一上来他们就接过玉台铜马,加以验看,然後说出这个结论,则观战的群雄,对此不免将信将疑。但现在被那法水在当中一搅,道破了对方存心要与中原武林,争一日之长短。

    这个结论,反而变成了藉口一般。

    广闻大师微笑摇头,走上前去,道:“这话可是当真?”

    边说边伸手索观。疏勒国师把木匣交给基宁,由基宁再交给广闻大师。

    这位代表少林的僧人,接过木匣,取出匣中的宝物,但见一座白玉雕琢成的台座,上面一匹铜马,奋鬣扬蹄,姿态神骏。他抬头向对方望去,问道:“国师何以认为此宝乃是膺物?”

    疏勒国师通过蒙娜的翻译,道:“胡赛音一看玉质,便知非是千年以前的古物。”

    广闻大师哦了一声,道:“这样说来,此物并非是国师欲得之物。换言之,你们纵然得到了此宝,也没有什麽价值,是也不是?”

    疏勒国师冷冷一笑,用番话向蒙娜说了好多句话。蒙娜还想了一想,才道:“是的,此物全无价值。”

    广闻大师随手把玉台铜马向湖中扔去,说道:“既然无用,贫僧便丢掉它。”

    群雄见他忽有此举,都觉得又惊奇,又痛快。谁知玉台铜马堪堪碰到水面之时,一条黑影闪过,又是一条长鞭,电掣般卷住了该宝,忽一声回到浮台上,落在基宁将军手中。

    这时旁人才发现基宁和胡赛音都散开各守一边,是以广闻大师除非把该宝从身後诸人头顶扔过,他们才无法可施。但现在该宝又落在对方手中了,可见得疏勒国师才智过人,在回答广闻大师问话之时,已顺带吩咐基宁和胡赛音两人注意,暗中占取有利方位。

    广闻大师神色不变,凝目打量疏勒国师,但见对方深邃的眸子中,似是闪动着嘲笑的光芒。广闻大师不但不生气,反而感到欣慰,忖道:“你虽是才略智谋,都高明难有匹敌。但你仍泯除不了骄矜自大之心,是以才会有嘲笑之念。这便是他的弱点,也是他招致失败的地方了。”

    他缓缓退下,向韩世青道:“此举乃是疏勒国师主谋,可知此人实在太厉害了,很难斗得过他。”

    他故意压低声音,以便诱使对方运功查听。但他其後却感到失望,因为基宁或蒙娜这两个懂得汉语之人,竟没有向疏勒国师说话。

    疏勒国师拿着那一座玉台铜马,反覆审视,过了一会,才透过蒙娜道:“本来如此宝乃是真物的话,本国师虽然有较量武功之心,也将感到不好意思。现在既然得不到真的实物,本国师不须顾忌,要向你们大明朝天下英雄豪杰挑战。如果本国师这一方,较高一筹,你们须得限期找到真宝,以做臣服的贡物。”

    这话一出,群雄无不骚然,纷纷议论。在湖边码头的平台上,被推举为领袖的端木芙微微而笑,似是十分安慰。人人都把她的表情看在眼中,有些是不敢问,有极少数几个人是明白她的心意。雷世雄向她拱拱手,道:“小姐的笑靥之中,隐隐有放心之意,敢是已有胜算麽?”

    端木芙转眸四顾,所遇到的尽是渴欲得知内情的眼光,直至秦霜波面上,才发现一对并无表示的目光。

    她当即向雷世雄道:“韩老先生他们马上就回来了,到时再谈如何?”

    雷世雄只好等候,但见韩世青和广闻大师等四人,果然迅快走回来。

    他们一到了码头,端木芙便问道:“对方有什麽较量的办法呢?”

    韩世青道:“很简单,双方各派一人到最外面的擂台上做公证人,其次挑选最多不超过二十人,到中间的浮台上,每次到擂台上只限一人,今日只斗十场,以输赢的总数分胜负,如此连斗叁日,结局以日数计算输赢。”

    端木芙道:“如此甚好,他们一定不同意限制每人出场的次数了?啊!恐怕尚有其他规定才对。”

    韩世青道:“不错,他们规定如若有人自负武功,胜了一场之後,还要再斗,便须最少连斗叁场,方许下台。”

    端木芙寻思了一下,点头道:“这一条规定是为了疏勒国师而设的,他有技压群雄之力,但又怕不加限制的话,我们的高手可以取巧,在每日的场数输赢上击败他们。”

    此时韩世青便把和端木芙问答之事,向雷世雄和广闻大师述说一遍。端木芙注意到广闻大师眉头微皱的寻思之态,也见到他旋即想通了一般的松弛表情,心中大生警惕,忖道:“此人才智之高,世罕其匹,我须得多加小心才行。”

    原来她卖这一个关子,主要目的是想趁这机会考验一下这广闻大师的智慧。

    事实上此事本身,并不如何重要。她缓缓道:“那疏勒国师武功既强,才智亦高,如若当真拚斗,我们虽然不致於全军覆没,但损失定必钜於对方,因此之故,我心中一直忧虑不已!直到疏勒国师说出限期进贡真宝之言,显示出大局已定,不致变成火拼血战的局面,是以大为放心。”

    雷世雄浓眉一皱,道:“小姐竟是认为咱们定败在对方手底麽?”

    端木芙道:“不错,但目前尚未到绝望的地步。”

    她微微一笑,又道:“我可不是低估了诸位的力量,而是形势迫人,咱们目前是落在必败的境地中。

    除非形势有所变化,否则,我瞧不出我们如何能够赢得对方。”

    鬼王杨迅冷冷道:“端木小姐你是公推的领袖,却如此的消沉悲观,全无信心,这一仗自然用不着打了。”

    崔阿伯霜眉一皱,眼中射出威精光,含怒道:“我家小姐就事论事,杨迅你何得多言评论?”

    杨迅忿然向他望去,他早就知道这个须发如云的老人,乃是端木芙的老仆,但从未仔细瞧过他。

    这刻细细一看,突然间怒火平息,眼中代之而生的是迷惑的光芒,缓缓向道:“尊驾既是姓崔,敢是昔年纵横於南北七省飞天豹子崔洪崔老兄麽?”

    此言一出,不少人为之惊动注视,莫说这「飞天豹子崔洪」之名,在武林中曾经暄赫一时,算得上是南方武林高手中一大重镇。即使不闻此名之人,也因这鬼王杨迅的一声「崔老兄”

    而讶异惊顾。

    要知杨迅成名甚早,近来虽是罕得在江湖露面,但他仍是黔中云雾双雄孟氏兄弟的师叔。由於其後孟氏兄弟享名甚盛因此杨迅的名望地位有增无减。而他两日来表现得十分孤傲冷淡,对任何人都少有假以词色,目下居然尊称崔阿伯一声「崔老兄”,可见得这崔洪来头实是不小。

    崔阿伯拂髯道:“杨兄居然还认得兄弟,这倒是难得之事,这位端木小姐乃是兄弟的小主人,她的才智天下无人可以匹敌,杨兄不妨全心信任,决不会错。”

    鬼王杨迅哦了一声,目光转到端木芙面上,颔首为礼,道:“既然连崔兄也如此信服,兄弟没得话说。不过………”

    他的目光又回到崔阿伯面上,接着道:“不过兄弟倒想知道,崔兄除了遵从端木小姐的吩咐之外,还听不听别人指教?”

    弦外之音,自然是指的独尊山庄。也就是问崔洪算不算是独尊山庄的属下。

    这一问的用意,是他在心中对端木芙决定敌友的因素。

    崔阿伯冷冷道:“老夫只关心我家小姐的安危,别人之言,老夫一概不听。”

    此一回答,益发显出端木芙身份的特殊。由此可知雷世雄对她甚是礼敬客气,竟是因为端木芙并非臣属独尊山庄之故了。

    他们的对话至此告一段落,一个魁梧大汉开口道:“敢问端木小姐,适才韩老先生说及比武规定之时,有一节是规定自负武功过人者,若要连续出赛,最少也得斗上叁场,方许退下。

    小姐说此是疏勒国师为自己而设的,在下始终弄不明白此中道理,还望小姐释示?”

    众人视之,发话的乃是陕西名家娄大勇,此人以硬功见长,性情直爽,脑筋也不大会转弯。

    端木芙含笑点点头,道:“这一点有劳广闻大师向大家解释。”

    广闻大师无法推辞,只好说道:“这话须得从头说起,这次比武的办法,定了叁日之限。如若胜了两日的一方,就算是赢了,须依条件行事。例如咱们便寻获真的宝物送去,名为贡奉。这自然是中原武林天大的耻辱。如是他们败了,自须立即离开,从此不许踏入中原。”

    他停歇一下,才又道:“胜负既是以日数计算,但每日的胜负,又以十场之中,多胜者为胜。这麽一来,双方俱可以在每日的十场之中,各运心机智谋,调遣人手,务求以我之长,击敌之短。疏勒国师已查悉咱们这一方诸人的实力,深信咱们之人,少有能连斗叁场之人,所以作此规定,务必使咱们的高手,斗过一次之後,便不能再上场,换言之,咱们这一方的高手,最多只能赢一场。

    因为即使能贾其馀勇,再胜一场的话,第叁场亦非败不可!等於对消了一场,仍然只胜一场。”

    说到此处,十多数人都明白了。广闻大师接着又道:“他计算过咱们能连胜两场之人不多,更别说连战叁场了。但他本身却有以为可以连斗叁场以上,因此之故,这一条限制,自然对他十分有利,说不定以他个人之力,就可以取得一整天的胜利。叁日之中,他独力已赢了一天,自然胜算较大。”

    众人听了这番解释,更加明白。但此外又顺带看出这一位代表少林寺到此的僧人,实是极为精明机警,言词便给,乃是不可忽视的人物。

    广闻大师亦何尝不知端木芙的用心,乃是故意迫使他在天下群雄之前,露出真面目,他本想一味韬光隐晦,不必被世人知道自己的能为,也不要任何声名。此是他计划中的基本态度,然而在端木芙迫使之下,却不得不显示他的潜力。他一直在考虑此事,这刻索性一横心,改变了计划,从隐晦的做法改为积极的扬名立万。

    他微微一笑,又道:“诸位须知今日的局势,乃是敌暗我明。咱们这一方之人,派上阵时,对方差不多都可以晓得深浅高低,因而派出足以取胜的人手。因此之故,端木小姐认为形势迫人,难有取胜之望。”

    这个解说自是有理,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又别有说法。徐州李金矛首先洪声道:“大师之言,端木小姐尊意如何?”

    端木芙道:“奴家正是此意。”

    李金矛道:“但在下却忍不住要问一声,敌方人手虽是不少,但咱们这一方眼下有剑后秦霜波仙子、雷大庄主、宗旋大侠,以至於像广闻大师、枯莲大师等高手,敌方即使深知每一位高手的厉害,难道都有足以克制取胜的人手可以派追出阵?”

    这话大是有理,只因天下之事,有的是知易行难,亦有些是知难行易。像李金矛提出的辩难,就属於知易行难之类。

    敌方之人,尽管知道上场之人是什麽身份,擅长什麽武功。但知道是一件事,要派人出来制敌取胜,又是另一回事。岂能认定敌暗我明,就定必遭遇输败的结果之理?

    不少人点头赞成他的理论,广闻大师向端木芙望去,端木芙澄澈的眼波一转,说道:“这个问题广闻大师不难作答,但奴家却想请宗旋大侠解释一下。”

    宗旋抱抱拳,道:“在下若讲错了,还望大家包涵,并请端木小姐立时更正。”

    他乾咳一声,才道:“愚意以为敌方既是有备而来,当然在事先已有所策划布置。而咱们这一方的人手实力,恐怕已落在对方算中了。”

    他停歇一下,见到端木小姐点头,这才又道:“虽然李前辈的道理很对,可是这话只适用於一般的人及事物之上,对於才智杰出,一代枭雄之辈,便行不通了,在下愿以几件小事,以证明疏勒国师实是一代枭雄之才。第一件是他们以异邦之身,语言习惯以至装束俱大殊汉人,迢迢数万里之遥,深入中原,武林中居然不闻半点风声。而他选择这个时机,正是中原武林恰巧有事之秋。这等能耐,以及他耳目消息之灵通,实在使人十分震惊,错非是一代枭雄之才,焉能办到?”

    他吸了一口气,接着道:“第二件,他适才趁着答话之时,顺便用番话吩咐基宁和胡赛音两人,准备出手。果然由於基宁及时出鞭,擒住玉台铜马,不曾落在湖中。此事虽小,但显示力的意义却极为重大。因为在那时候,广闻大师并无一点要丢掉该宝的迹象,而他们居然早就想到,预为布置,这等心机才智,岂是中智之人办得到的麽?”

    他又停顿一下,还视码头上众人一眼,才道:“以疏勒国师如此雄才杰出之士,又在深知我方虚实强弱的情形下,不胜何待?假如他没有一点把握,大可以只向一两个足以代表中原武林的帮会门派动手,何须找上了中原武林共钦的淮阴韩家,迫使天下高手尽皆赶来呢?”

    至此已解说得十分清楚,李金矛还有一点点不服气,道:“宗大侠说得虽是,但以西域诸国的实力,难道当真足以横行天下,视咱们中原所有的武林高手如无物麽?”

    端木芙接口道:“这话让奴家回答吧!疏勒国师并不致於自大到这等地步,但他坚信一件事,那就是除非他们一到中原,就全力袭击淮阴韩家,大肆屠戮,激起了天下公愤。定须如此,中原所有的绝顶高手,方会齐来对付他,但即使如此,他未必就一定一败涂地。”

    她的目光转到剑后秦霜波面上,微微一笑,道:“小妹本想请仙子回答,但又知她是守静脱俗之人,不喜这等勾心斗角之事,所以还是请广闻大师偏劳吧!”

    广闻大师心中暗惊一声好坏的丫头,这不分明是说我并不守静脱俗,而又喜欢勾心斗角之事麽?

    但他不动声色,缓缓道:“以贫僧想来,当中原所有的绝顶高手尽皆齐集此间之时,疏勒国师可以命手下布成坚阵,以防对方人多群殴。同时向中原武林挑战,要对方选出一个足以代表中原天下英雄之人,与他放对拚斗。”

    群雄听了,都没敢做声。因为从他们的口气中,无不认定疏勒国师乃是罕有匹俦的高手。则这第一场放对拚斗,倒底胜负如何,谁也不能预测。

    再说谁也不敢十分肯定地选出一个足以代表天下英雄的高手,本来以七杀杖严无畏的声望,实是足以当选有馀。可是一则近来已传说他们内伤末痊。二则最近崛起於武林的两大高手,深浅难测,一是剑后秦霜波。另一位就是最近传说已与秦霜波结为鸳盟的罗廷玉。此人不但是翠华城少城主的身份,据说又是刀君,足以与严无畏一拚。

    有这两大原因,再加上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之中,尽多奇才异能之士,以该等门派的掌门人而言,武功的深浅强弱,外人亦无从知道。是以倒底谁堪作中原武林的代表,殊难找到答案。

    端木芙举起纤手,道:现在咱们得派人上场了。

    她冷静地向众人望了一眼,旋即选了二十人,由她带头向那浮台走去。这一次虽然有三十馀人还留在码头上,但端木芙已声明过须得每日换人上阵,所以有些留在明後天出战的,便须得留在码头。

    这一次上场的二十人,广闻大师座下的法木、法水两徒,居然入选。不过谁也没有不平之意。只因这两僧在擂台上曾经露过一手,实是不逊於时下任何高手。韩家方面,共有三人上场,那是韩世文兄弟,再加上一个韩行星。

    端木芙在浮台上站定了,一支手搭住崔阿伯略略抬起的手臂,显得她柔弱纤小,根本不是武林之人。而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红颜白发,相映之下,使人对她的印象感到更为深刻而又奇异。

    她徐徐道:目下当急之务,乃是在於如何把韩行昌少爷拯救回来,诸位可有什么高见么?

    群雄尽皆默然,因为对方掳劫韩行昌之故,分明是防范在失败之时,有人质在手,中原高手,不敢趁势围攻或迫击,既是如此,他们怎肯放人?

    端木芙又道:诸位心中所思,奴家大概猜测得出。但事实上对方以韩少爷为人质之意,反而不甚著紧。主要是他们深信韩少爷计谋策略,极为特出。又以他是韩家少爷的身份,出而领袖群雄,亦最有可能。因是之故,疏勒国师特地扣下了他,使咱们这一边群龙无首,又或是虽有发号施令之人,其才不如韩少爷,身世又比不上韩少爷,权力不够强大,指挥之际,不能如臂使指。

    诸位对奴家这点看法,不知可能同意么?

    她一方面分析敌人心理,顺带也警告众人,不可不全心听令,以免她不能指挥如意,遭遇困难。这等巧妙的心思手段,实在令识者万分惊服赞佩不已。众人都认为她的想法十分精辟奥妙,实是别人想不到的,是以都没有任何异议。

    端木芙环视众人一眼,已知大家意思。当下想道:我单是以言词使得大家愿意遵从军令,还不够澈底,必须用某种行动,使人人当真打心中服气,矢誓效忠,方能统率这一干高手,应付强敌。

    她这个想法并不深奥,许多人都明白此理,但如何能做到大家都心悦诚服,自愿全心全力地效忠,却是千艰万难之事。

    端木芙从容不迫的道:韩老先生,目下为了拯救令侄脱险之故,不得不委屈老先生,扮演一幕短短的哑剧,使对方坠入我们壳中了。

    韩世青怔道:小姐即管发号施令,老夫愿作前驱,决不後悔。

    端木芙道:首先我要让对方观察出一件事,那就是奴家不但恭为群雄之首,令从我出。更要使疏勒国师认为我已具有相当权威,是以须得劳老先生的驾。等他有了这等印象之後,再在战阵上施以压力,相信不难把令侄安然无恙地讨索回来。

    群雄一听都大感兴趣,等著瞧她的手段。端木芙向数丈外那浮台上的敌方诸人望去,但见这些异国高手奇士,具都卸下外面的黑袍,露出本来服饰,五光十色,奇奇怪怪,缤纷夺目,甚是好看。

    她徐徐道:疏勒国师塔力克乃是罕见的雄才大略之士,目下他已查看出奴家乃是中心人物,虽然诸位一直都没有任何动作,但观乎诸位大都向奴家投视的神态,即可测知了。现在他小心地观察奴家是否具有令出如山的威权。

    雷世雄道:端木小姐剖析入微,洞瞩机先,实是使人佩服。

    只不知小姐何以选中了韩老先生,作为诱敌深信的对象?

    他表面上是向她质疑,其实却是使用一种极高明的捧场手法,使她的才慧更加明露光芒,增强群雄对她的信心。

    端木芙道:这自然是因为疏勒国师深知我们中原武林,对淮阴韩家万分敬重之故。韩老先生乃是韩家主人,负天下之重望,如若连他也奉命谨唯,奴家的权威不问可知了。

    那边浮台之上,也是共有二十人,此是疏勒国师自己提出的规定。而今日的十场比武,就在这二十人之中挑选出场。

    那疏勒国师神闲气定,态度从容。虽是身在异国,人少势孤,但他却大有破敌扬威,称雄中原的气慨信念。

    他忽然向蒙娜和莲姬,二女说道:想不到中原英雄,竟推举出秧哥子作领袖!但这秧哥子却不是剑后秦霜波,实在使人惊异。

    缠语称女人为秧哥子,而由於回教盛行多妻制,女人出门,例须蒙面,毫无地位可言。是以疏勒国师虽是一代之雄,此时亦未能免俗,发出惊讶之言。

    他接著注意到韩世青移步行向端木芙面前,跟她说话,并且曾在无意中向自己这边指了一指。端木芙摇摇头,只一摆手,韩世青立刻退下。

    疏勒国师只见了这么简单的动作,却禁不住大为震凛,忖道:原来此女在中原武林之中,大有名望,是以不但人人推举她作领袖,而且无不奉命谨唯,不敢抗辩,中原群雄有了权威如此巨大的领袖,形势便大不相同了!怪只怪在何以我们遍查中原高手之时,竟不曾查出有这一号人物?

    他心中疑虑难消,当下命基宁向那失去行动之能的韩行昌问道:那边台上穿黄衣长头发的女孩子是谁?她长得真漂亮。

    基宁是受嘱故意说端木芙漂亮,使人听起来好像只是为了她美貌而打听。并无他意。

    韩行昌乃是擅长心机谋略之士,心中冷笑一声忖道:笑话,端木小姐一直以长发掩住了半截脸庞,连我也未见过她全貌,你们如何就得知她美貌漂亮了?

    转念又忖道:是了,这基宁将军乃是奉命探询端木芙的来历,是以用这句话作引子。殊不知这一问适足以被我窥破了用心。

    这韩行昌一直在浮台上瞧来望去,是以己方浮台上一切动静,都在眼中。他自然也瞧出端木小姐是公推的领袖,当下恍然大悟,情知疏勒国师很奇怪中原武林方面的领袖竟是一个女子,特地查问她的来历。

    他想得虽多,其实只是刹那之事。当下应道:这位小姐姓端木,闺名一个芙字,身世无人得知,但她却以智慧才华,震惊天下。尤其擅长行军布阵之学,实是今古罕有的才女。

    基宁将军点点头,随即说些别的话,竟不曾向疏勒国师报告。

    这一点使韩行昌感到大惑不解,只好静观其变。

    对面浮台上走出一人,大声说道:端木小姐著我传话与疏勒国师,虽然诸位远来是客,理当谦让。但这次比武,与平常印证武功不同。端木小姐认为如若不能连赢贵客们三场,实足以使贵客们更小觑我中原武林了。是以这开始的三场,敝方非赢不可。

    蒙娜咕咕呱呱地翻译给疏勒国师听。疏勒国师掀髯一笑,说了几句话。

    蒙娜大声道:敝国师说,端木小姐年纪太轻,只怕少不更事,错估了双方形势实力。敝国师又说,她如有此信心,可立即派人出场。

    左边的浮台上立刻走出一人,却是个白发飘萧的长衫老人,手中拿著一根弯弯曲由约拐杖,步往擂台。疏勒国师浓浓的眉毛一皱,敢情他竟认不出此人。而他派来集中原武林各家派帮会以及独立特行的高人奇士的手下们,在他身边共有四人之多,居然也无人开口说出此人的姓名来历。

    基宁向韩行昌问道:这位老人家是谁?

    韩行昌道:这位前辈姓崔,因为年高望重,武林中都称他为崔阿伯。

    他故意不说出崔阿伯就是昔年威震南七省的黑道第一高手飞天豹子崔洪。只因崔洪虽是隐退了多年,中原武林几乎也都忘了这一号人物。但在对方而言,也许不曾放过数十年前曾有盛名的人物。以是之故,若然讲出他的姓名来历,对方或者会晓得也未可料。

    基宁沉吟道:奇了,此人似是没有声名之辈。

    韩行昌不再接口,心中暗道:莫说你们异国之人,不会晓得。

    即使是我中原武林人物,也罕得有晓得崔阿伯姓名来历之人。假如我不是出身於淮阴韩家,定然也不知道。因比,你们全不知晓,何奇之有。

    疏勒国师从那崔阿伯步伐神态之间,瞧出他擅长硬功,气壮力雄,必是长於打硬仗之士。

    当下目光转到己方阵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的面上,微一颔首。

    这人立刻大步向擂台走去,气势标悍之极。此人肤色甚为黧黑,虬髯满面,头戴皮帽,腰束皮带。

    左边悬挂著一支皮囊,右边插著一把小刀。身材雄伟健壮,昂首阔步,大有古代英雄武士那等气派。

    蒙娜高声说道:这一位是哥萨克族的勇士息隆,不懂汉语。

    韩行昌向基宁道:尝闻西域的哥萨克族,乃是游牧之民,芎庐迁徙不定,民性强悍,勇狠好斗。这位息隆勇士气势威勇,一望而知必是不知畏惧为何物之士。

    基宁傲然一笑,道。如若单单不知畏惧之徒,有何用处?敝国师是因为瞧出那崔阿伯乃是擅打硬仗之人,所以才派息隆出阵。

    韩行昌讶道:这话怎说?

    基宁道:如若是擅打硬仗之人,必是膂力特强,火气特猛之人。但这种人一旦年老,血气已衰,比别人更为吃亏,因为他的打法已固定了,很难改变。

    韩行昌惊道:这样说来,国师竟是看准了崔阿伯乃是斗力之人,欺他年事已高,血气衰弱,所以也派出擅打硬仗的哥萨克勇士以对付他么?

    基宁笑道:正是如此,你瞧著吧!

    韩行昌但觉这疏勒国师实在太以厉害,无怪他敢以仅仅的百馀之众,入侵中原武林,与天下英雄作对。大有技压群雄,扬威中原之慨了。

    息隆到了擂台上,撤下背上长而微弯的锋快利刀,面上含著狞笑,突然间吼啸连声,挥刀冲杀上去。他气势之强悍,刀法之凶猛,身手之矫健,在在足以使敌人心寒胆落。崔阿伯横拐一扫,击中敌刀,当的一声大响,那哥萨克竟然只是略略一滞而已,手中之刀,握得坚牢如故。

    崔阿伯出场之时,早已受到端木笑嘱咐。她当众言道:对方一定欺你年事已高,派出骁勇狠斗之士来对付你。殊不知你的铁胄神功乃是上乘内功之一,只不过走的是威猛霸强的路子,所以瞧起来你似是纯以硬功见长的人而已!到时你只须试过对方劲道气力,便万勿硬拚。因为对方必是能久拚不衰之人,须从招数变化上,克敌制胜。

    这番话人人听见,因此这第一招拚过,那哥萨克果然腕力雄健无伦,气势凌厉凶悍之极,群雄见了,无不大为惊服端木芙料敌之能。崔阿伯第一拐横扫之势,非同小可。通常持刀执剑的敌手,决计不敢硬挡。因此对方这等行若无事的样子,使他大为惕凛,立时涌身跃起,斜斜飞出一丈。果然他身形凌空才起,那哥萨克勇士息隆已像一头凶狮猛虎般冲过来,恰好扑个空,迅即转身寻敌。

    崔阿伯岂肯失去机先,立时施运九曲拐挥捣,出手疾攻。他使出这一路拐法,看上去虽然威风凛凛,甚为凶猛,其实拐势变幻细腻之至,实是以技巧取胜而不是以气力见长。息隆挺刀虎扑不已,如若他不是栗悍特甚,时时有同归於尽的凶毒招数的话,早就得伤败於九曲拐下了。

    两人看看斗了四五十招,息隆吼啸之声越发响亮震耳,使人惊心动魄。但崔阿伯在他刀光之中出没腾挪,倒也不显得很困。

    疏勒国师已微微皱起眉头,但旁人还瞧不出真正的形势。

    基宁尚向韩行昌道:你瞧见了没有,息隆便是如此凶悍,犹胜狮虎。

    韩行昌笑道:但崔阿伯却是豹子啊!

    基宁道:豹子是所有猛兽中最可怕的一种,它躯体不算大,但赋性凶残而狡诈,身子灵便,能够上树。连狮虎见了恶豹,也得避让。假如崔阿伯真是豹子,息隆就不容易赢了,但他倒底不是豹子啊?

    韩行昌道:我记得他的外号,好像是什么豹子的,所以随口这么说一句而已。

    基宁转头向疏勒国师说话,同时又另有一人开口说了几句。

    基宁这才泛现出忿怒之色,向韩行昌道∶什么?他就是飞天豹子崔洪么?

    韩行昌故意凝神想了一下,才道:对了,就是崔洪前辈。据说他几十年前,很是有名。但目下倒底太老了一点,恐怕体力支持不了很久。

    疏勒国师略一挥手,一个少年取出一支胡笳,呜呜的吹起来,声调怆凉悲壮,饶有边塞风味。擂台上的息隆闻得胡笳之声,突然向後一跃,出了战圈,迳向浮桥上奔去,离开了擂台。崔阿伯一怔,心想这混帐王八蛋倒是知机得很,难道他已晓得在三招两式之内,定会有伤亡落败之祸么?

    蒙娜已高声道:敝国师召回息隆,这第一场是你们赢了。

    蒙娜认输的话,说时轻松。其实这个结果,已不知耗费了几许智力,几许血汗,以及多少凶险忧危在内。

    疏勒国师面寒如冰,双目之中,不时闪射出奇异的,使人震慑的光芒。韩行昌瞧在眼中,初时以为他感到十分失面子,赫然震怒。

    但转念忖道:不对,不对!以疏勒国师如此饶有计谋方略之士,焉会心头暴怒,以致影响到筹划指挥之事?但他这等神情,分明又与平常不同。

    他暗暗留心观察这个大敌,此时端木小姐已差遣第二场的人选出阵,竟是广闻大师的两个弟子法水和法木。这两僧年纪都只有十六七岁左右,由於面目韶秀之故,显著更是年轻。因此,虽是两人一同出场,在别人心中却不觉得如何突兀或不妥。如是两名老僧,旁人心中所生的感觉定必大是不同。

    疏勒国师暗吃一惊,忖道:那端木小姐的才智实在过人,她这一著,又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竟然派出两个小和尚,当为一人。

    由於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自然也就使他感到不易派出适当的人手出场应付。

    他一面查看这两名小僧的武功造诣,一面寻思己方人手之中,以那一个上阵最是妥当?眨眼间那法水、法木二僧,已抵达擂台。

    疏勒国师沉声道:拉冈。

    一个中年大汉应道∶有。

    行将过来,两支粗大的手掌中,分持一对金瓜锤。疏勒国师道:这两个小和尚交给你,他们炼就了联手接力的功夫,早先与胡赛音略略斗过,你也得见,因此,你须用兵器迎敌,不可大意。

    拉冈道:知道了。

    疏勒国师又道:他们一个使杖,一个使刀,远拒近攻,各有擅长。你一上去须得注意及此,莫与使仗的硬拚,莫与使刀的斗巧。反过来说,你要与使刀的硬拚,与使杖的斗巧。

    拉冈神情间一片恭敬之容,凝神聆听。等到疏勒国师挥挥手,这才奔向擂台。

    蒙娜照例高声介绍道:这一位名叫拉冈,乃是库车国五大高手之一。

    韩行昌向基宁询问那疏勒国师说的什么话,基宁照实说了。

    韩行昌大惊道:贵国师真是太高明了,这一场只怕我们这一方要输。

    基宁道:咱们争的不是三两场输赢,而是要在三日之期中,总共三十场比武,赢取半数以上,方是真胜。

    韩行昌连连点头,其实他心中却忙著研究这基宁一项奇怪的行动,那就是他竟不须请示疏勒国师,便一迳作主把疏勒国师的话,完全告诉了他。假如基宁所言不尽不实,韩行昌自然听得出来。反之,他说的若是真话,也不难猜想判断。

    他已认定基宁说的是真话,虽说韩行昌在他们掌握中,不怕他泄漏机密。但这种内容的话,自应向疏勒国师请示过,方可说出,决不该擅自作主。那么他何以如此大胆的作主,是番人习惯上太随便了?抑是他以为此话无关重要?又抑或是另有他故?

    他动脑筋探究下去,突然恍然大悟,忖道:这话一定是已得到疏勒国师允许,其宁才会说出来,不错,定然是已得到疏勒国师允许。而且最使人惊讶的是疏勒国师并非早就允许他从实回答,却是当我询问之时,以暗号发出的命令。由此可知疏勒国师根本精通汉语,无须任何人翻译。唉!假如我猜想得不错,这疏勒国师装出不懂汉语的姿态,实足以显示他城府之深,举世罕有!只因他既是自负武功盖世,可以横扫中原,则他胜算在握,何必还装出不懂汉语,使我方之人,产生错觉,只当他对中原武林形势甚为膈膜,以致不免有粗疏大意之事发生。

    换句话说,中原之人若是误以为疏勒国师言语不通,对中原的情况有所隔阂,则对他的奇谋诡计,一定防备得不够严密,即使是高明如端木芙,亦难免如此。

    韩行昌想通此理,骇得出了一身冷汗,暗念中原武林今日面对的敌人,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可怕最难斗的了!这般城府深沉,文武双绝的对手,真教人想一想也就为之不寒而栗了。

    擂台上业已动手拚斗,那库车国高手拉冈的金瓜锤,招法奇异,威力强绝,他果然谨遵疏勒国师之教,碰上法木的禅杖之时,专以灵巧奇幻的招数手法应付。碰上法水的戒刀,则强攻硬打,势若雷霆。他的一双金瓜锤,份量甚是沉重。但他竟能举重若轻,细腻之时,如拈绣针。至於放手猛攻之时,自然更是当行出色,凌厉已极。这一来竟把法木、法水二人,打得绕台乱转,法度大乱,无法形成联手之势,情况大是不妙。淮阴韩家的主人韩世青心头大为焦忧,忍不住向端木芙望去。但见她澄澈如水的美眸中,不但没有一丝耽心之意,甚至露出欢喜之色。他再转眼向少林广闻大师瞧去,但见他神色之间,安详自若。当下忖道∶这广闻大师如果不是认定门人可胜,就一定是脑筋有问题之人,方能毫不著急……

    他无可奈何,再向擂台望去。战况依然是法木、法水都很不利。看看又斗了数招,忽见法水碰上敌锤风狂雨骤的攻势,连连退却,已退到台边。再往後挪的话,立时得掉在湖中。正在此时,法水戒刀猛可急削疾劈,使出一招诡异凶毒之极的刀法,竟从锤影中攻入,凌厉反击。拉冈破拆不得,只好急急腾挪後退。

    另一边的法木赶上来,抡杖猛扫。而法水自然更是随势追上。

    霎时之间,拉冈已陷入捱打的局面。那法木的禅杖挟著强烈的啸风之声,强攻硬打,迫得对方不能出锤接实。而法水的戒刀寒光电掣,精芒飞洒,也迫得对方不能不极力拆解。

    这一来正陷入了与法木硬拚,与法水斗巧的局势。这正是疏勒国师嘱咐过他切切避免的情形。

    韩世青至此方始透一口大气,如释重负。当下又不由得偷空扫瞥端木芙和广闻大师一眼。但见他们神色如故,并不因局势已转好而有所改变。韩世青见了他们的表情,也不禁暗暗感到惊心,忖道:这两位的修养功夫太好了,城府之深,难以探究!幸而我们是友而非敌,如若惹上了他们这种敌人,实是不堪设想。

    以韩世青这等角色,也如此震凛,当时战况改变得何等急剧和出人意外,也就可想而知了。因为假如战况是慢慢改变,则主持大局之人,以及身为法水、法木的师父,能不动容,并不为奇。

    擂台上双方拚斗了六七十招,那拉冈在两僧联手夹击之下,败势已定。右面浮台上,又升起了笳声。但这一回拉冈已没有法子可以跃出圈外,是以只好苦苦支撑。法水、法木二人,纵然心中明白这阵笳声是什么意思,亦可装作不知,继续迫攻,直至敌人伤亡落败才停止。这样做的话,对方也无法责怪他们。然而他们又斗了数招之後,忽然都故意放松对方,拉冈趁机跃出圈外。

    蒙娜立时扬声道:第二场你们赢啦!

    她方说到最末的一个字,疏勒国师突然道:闭口,谁说他们赢了?

    蒙娜愕然道:这是你的命令呀!你说过笳声过後,但等我方之人一出了战圈,立刻认输,以免对方继续迫攻。

    疏勒国师皱起眉头,道:算啦,你已出言认输,已收不回这话了,何况拉冈也退出了擂台。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道这两个小和尚,每个人才活了多少年?怎能与拉冈深厚的功力相比呢?原来他们都是使用一种催发体内的功夫,使他们功力顿时增强了数倍,这才抵得过拉冈,但现下他们已快要力竭,所以故意纵拉冈出圈。假如再斗下去,不出二十招,这两僧就全无拚斗之力了。

    此言一出,西域全阵之人无不骇然动容。一个头戴皮帽,帽沿下却露出金发的雄伟大汉道:国师爷於天下武功无有不识,这样说法,定然不知这种激发体能潜力的奇异功夫,能不能施展在任何人身上?

    疏勒国师道:可以,那少林寺的广闻和尚,可以施展一种奇异的点穴手法,使那受术之人,心中百念皆消,只有拚命搏斗之想。同时体能潜力,亦完全激发,比起苦修一二十年还要厉害。

    这金发大汉双眉一皱,说道:我们如何能赢得他们?

    此人双眸是蓝色,片子高挺,肤色白皙中微带红色。一望而知乃是番邦异族之人。别人也泛起同样的疑问,都望住疏勒国师。

    疏勒国师道:这也不然,因为这一门功夫十分恶毒,後果甚是可怕。那些让和尚弄过手脚之人,出阵之时,虽然勇猛如狮虎,但拚完之後,纵然不久,也得大病一场!因此我们除非是赢定了,又宣称赶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则这些人为了死里逃生,方肯任他施术。

    韩行昌眼见这些异域高手们,以番话交谈,众人有一度甚是紧张。最後疏勒国师说了一些话,这才恢复常态。当下不禁在心中暗暗猜测这是什么缘故?他明知基宁决不会告诉他,但仍然向他询问。果然不出所料,基宁说了一声怒难奉告,便转眼向左边浮台望去。

    此时在左边浮台上的中原群雄,都因连赢两场,觉得十分兴奋,也对这只露出半截面庞的端木芙增长了无限信心。端木芙美丽澄澈的目光,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匝,突然碰到一对锋利如刀的目光,使她不禁停顿了一下。

    那对锋利似刃的目光,乃是剑后秦霜波所发。两女对望了一下,端木芙眼中涌起了笑意,移了开去,竟是在推山手关彤、青霞羽土、五台癞僧,以及武当剑客尚固四人面上盘旋不定。

    敌方浮台上传来那蒙娜的声音,道:每一场之间,只限以五十息的时间,作调遣人手之用,敝国师特地提醒诸位。

    端木芙似是被催促得立下决定,目光停留在尚固面上,说道:尚先生,这将是一场激烈无比的拚斗,深望尚先生发挥所长,取得胜利。

    她曾宣称定要连赢三场,因此这一场也志在必得。尚固被她选中派出,正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以她的神机妙算,定然认为自己有取胜之道,始令派出。惧的是这一场不但关系到个人生死,并且也涉及师门荣辱。因为少林广闻大师,已显神通,单派两名弟子,就赢了一阵。

    自己身为武当颇负盛名的剑客,如若失手落败,在武林中传说起来,定有武当不如少林之言。

    他肃然道:在下也但愿如此。

    一整背上长剑,举步欲行。他虽是武当派成名人物,但目下才四十馀岁,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多岁,仪容轩昂,果然是出色人物。

    只听端木芙柔声道:尚先生,请你过来谈句话。

    尚固旋身走回去,到了她面前。但见这端木芙美眸之中,流露出十分的温柔关切的神色。

    他心中一怔,随即涌起了坚强的斗志,忖道:我岂能有辱师门声誉,又岂能辜负了她对我的期望?他的心情,也在眼中泄露出来。

    端木芙大是欣慰,想道:我的关心果然使他激起了雄心壮志,在气势上来说,他已占了优势啊!

    当下又柔声道:尚先生,奴家猜测对方定必派出极凶猛的勇士,务求赢得这一场,但殊不知我们中原武林名家派之中,武当派乃是内家之祖,韧力之强,宇内无双!尚先生千万记得发挥特强的韧力,最後定可击败敌人,奏凯言归。

    尚固道:在下领教了。他出得台上,疏勒国师冷冷一笑,回眸观看己阵之人。

    那蓝眼金发的大汉道:国师爷认得出此人么?

    疏勒国师点点头,道:他是武当派著名剑客尚固。

    这蓝眼金发的大汉道:那么他一定很厉害了?

    疏勒国师道:他的剑术还过得去,但我们这儿能赢得他之人,最少也有六七人以上,看来这一场我们非胜不可了。

    基宁问道:那么国师爷还找什么呢?

    疏勒国师淡淡道:我们这方赢得他之人虽多,但往後的比武场数尚多,每个人必须作最有效的安排。现在我们想找一个人,不但赢得他,并且又能很快的取胜,以打击那个端木小姐的威望。

    他手下群雄听了,无不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在这些具有名气的各国高手中,只有疏勒国师能尽知他们的强弱深浅。在他们之间,除了三几个特别高明的人之外,大家全都以为自己可以胜过别人。因此疏勒国师说是有六七个人可以赢过尚固,人人皆以为自己有份。

    疏勒国师挑出一个高瘦汉子,道:叶维亚,这一扬派你出阵。

    但记著两件事,第一是你定要采取速战速决的战术,不可与他久战。因为敌人这一派最是持久耐战,以柔韧见长。第二,汉人的规矩是兵器脱手或断折,都得算输。他们既然讲究这一套,我们不妨加以利用,因此你别一心一意砍伤他身体,只须以你的战斧砍得断他手中之剑,便算是赢了。

    叶维亚道:我记住啦!

    他言语举动间,自有一股猛鸷之态。韩行昌大为忧虑,忖道:这疏勒国师对这一场似是胸有成行,又向派出之人吩咐了不少话,定是如何能制敌取算胜的妙,唉!

    武当剑客固尚虽然剑术高强,但他近年来大有名气,敌方之人,定必认得他,故而也有了对付之法。

    蒙娜已高声报道:敝国这一位是叶维亚,蒲犁国人。

    在场中的数百中原豪杰,十有九人对西域诸国全无所知。因此蒙娜宣布出场之人的国籍,全然无人理会。

    叶维亚手提一柄锋利的战斧,大约是五尺长,看来相当沉重。

    但固尚一瞧他瘦长的体型,以及矫健的步伐。已知这敌手不但功力深厚,并且非是纯凭气力取胜之人。必定是既凶猛而又矫捷灵活的路数。

    尚固出身於武当派,由於武当派乃是各大门派中,最强大的两派之一,因此尚固在学艺之时,耳濡目染,见闻比旁的家派之人博杂得多。此後在江湖上行走了十馀年,更增长了无数阅历,因而养成了锐利的高明的观察力。

    这一点在上阵交锋之时,无形中要占了很大的便宜。他观察之下,已发现对方并非徒逞勇猛之士,当然也就早早考虑以什么手法应付最妥。加上端木芙的指示机宜,他更不敢略有浮躁。霎时已把一腔雄心壮志,收藏在心底。将之转变为一种潜藏的力量,务求在最後关头击败对方,而不是一上来就全力搏杀,希望一举可以取胜。

    双方各有算计,一碰上了,立时出手拚斗。但见那蒲犁国高手叶维亚一柄战斧,斫砍出千重寒光,劲气呼啸,凶猛无比。十招之内,已把武当剑客尚固迫到角落。

    中原群雄无不瞧得胆战心惊,替尚固著急难受。浮台上的高手还能沉著观战,湖边的数百武林人物,其中有许多人已忍不住大声呐喊,激励尚固的斗志。在中原方面之人,情形如此。西域方面之人,自然恰恰相反,那百馀名留在码头上的诸国武士,亦开始有人吆喝鼓掌,替叶维亚助威。这等情形,掀起了比武以来第一次的高潮。

    双方喊叫如雷,闹得不可开交。叶维亚得此鼓励,更为凶猛,斧斧不离敌人手中长剑。但要碰上一下,尚固手中之剑,非断不可。

    叶维亚自然是谨遵疏勒国师之嘱,一是不作久战之计,二是设法砍断敌剑,就此取胜。他如此听话,反而使疏勒国师浓眉越皱越紧。

    基宁低声道:国师爷何故不悦?

    疏勒国师道:叶维亚终究是有勇无谋之辈,日下既是气强势盛,迫得敌人有退无进。自应放手施为,不必专找敌剑下手,如若他放手全力进击,不出十招,定可砍伤敌人。再不然就是迫得敌人跌落水中,但你瞧,他一心一意要砍断敌剑,反而让敌人又逃出那个角落了。

    基宁叹道:上阵交锋,自应因时制宜,随时改变战略。叶维亚勇悍有馀,机变不足,实在太可惜了。

    他们谈论之时,左台上中原一众高手也在低声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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