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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济南金家

    秋风瑟瑟吹落雁,硫柳曳曳鸣幽蝉。

    李乐到济南城已一个月时间。

    他是瞒着叶纷飞和曲一歌,一个人逃出来的。

    没有人知道他此行的行踪。

    情急之中,青林道长居然以崆峒派掌门的身份,向江湖处处发贴,悬一千两白银,寻找一个名为“霹雳剑侠”李乐的十五、六岁少年。

    这样一来,倒让李乐的大名盛隆天下。

    李乐在济南只好改名换姓,处处小心。

    一个月下来,他把城里情况摸得烂熟,但就是没有秦凤箫一丝线索。

    “这个秦风箫不要搬家才好!”李乐时时对自己道。

    无可奈何,又百般无聊,他开始到处游玩闲逛。

    李乐嚼着牛肉干,漫无目的逛到济南城外五里铺。

    他刚准备坐下喝碗凉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一大群人围拥在一起。

    有热闹李乐怎能不看?

    他奔过去,挤开人群,只见路边一颗高大槐树下,躺着一个白发老乞婆。

    老乞婆污垢满颜,半蜷着身子,双眼紧闭,左腿上干涩血迹历历在目。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得了重病,死期不远;有人说是几天不吃不喝,饿得只剩半条命;还有人说,那条腿是被疯狗咬伤的,恐怕已患有狂犬病。

    此话落地,周围的人“呼”的一下闪出老远。

    谁不怕狂犬病?

    可李乐没走。

    如果是饿的,李乐身上还有干粮;如果是患病,李乐身上有银子;如果真有狂犬病,李乐身上还有一把锋利无比的纯钢青锋剑。

    他轻轻靠近老乞婆,想帮她查看一下腿上伤势。

    老乞婆猛地睁开眼睛。

    两道射人心肺的眼光,如两支利箭射到李乐脸上。

    李乐心中一惊,本能地把手缩了回来,暗道:“好犀厉的眼光。”

    “小子!你要干什么?”老乞婆的声音嘶哑,像两张破铁皮碰出的尖锐声,听得令人难受。

    李乐小心翼翼地道:“我想看看你的伤口?”

    “你会治伤?”

    “不会!”

    “不会你看个屁!”老乞婆瞪着怪眼骂道。

    旁边有人替李乐打抱不平,这老乞婆太不通人情了。

    李乐讨个没趣,站起身道:“我想知道是不是被狗咬的!”

    “就是被狗咬的!”

    众人一听,躲得更远。

    李乐也觉得没趣,从身上摸出一大块银子,扔给了她。

    他叹息一声。

    他不是可怜对方,原本想做些好事,以体现体现“大剑侠”助人为乐的热心肠,却没想碰了一鼻子灰。

    李乐回身走去。

    老乞婆道:“老娘从不欠人情,银子收下,这块金牌送你!”

    一道黄影飘忽飞来,掉在李乐脚下。

    李乐弯身拾起,仔细一看,是一块手掌般大小的牌子,白银为底,四周镶金,中间四字——“乘龙金牌”。

    李乐掂掂份量,金牌的重量绝不亚于那块银子,况且金牌上还镶有金边,铸造精巧,其价值不低于五两银子。

    他明白了,这老乞婆并不是要饭的叫花子,而是风尘侠丐一类的江湖人物。

    他躬身道:“老婆婆需要帮助吗?晚辈无能,但不知能为你做……”

    “无能之辈,能做些什么?没你的事,走远点!”老乞婆瞪着眼打断他的话。

    李乐愣在当场,不知说什么是好。

    是感激她?还是和她互骂几句消消气?

    他只有叹息一声,转过身走去。

    没走几步,远处的茶馆传来一阵喧哗。

    又有热闹看了!

    李乐心中的气自然消去了不少。

    他回头道:“婆婆……”

    忽然间,他说不下去了。

    那老乞婆已不见身影。

    李乐四处张望,周围一望四野,连鬼影子都没有,那她会到什么地方去?

    谈起逃跑,李乐最在行。

    他立刻审视一下周围情况,转眼间就判断出,老乞婆不是躲在大树上,就是躲在路边的坑漕中。

    他围着大树转了两圈。

    树高叶茂,但凭李乐一双如鹰锐眼,还是看出树上只有十九只麻雀,却没有一个人。

    他走到路基处,顺着路边的渠坑望去,不由得拍手笑了起来。

    老乞婆躲在一个凹处,把稀泥盖在身上,形成了一道自然保护色。

    没有李乐这种眼力,恐怕很难发现她。

    “我十岁就玩过了,很脏的!”他大笑着。

    忽然间,他不笑了。

    只见前方冲来十余匹快马;马上之人个个是戎装怒汉。

    一匹马当先冲到李乐面前,马背上的汉子“唏津”一声,高头大马长嘶而立。

    这是一位金边黑袍大汉,三叉黄须,貌相魁梧,两道浓眉紧锁。

    他粗大的嗓门问李乐道:“你看见一个老乞婆没有?”

    “有!”李乐答道。

    “她人呢?”

    “走罗!”李乐漫不经心的样于。

    那汉子东张西望,大眼睛猛地一瞪,喝道:“臭小于,老实说,老乞婆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向那边走的!”李乐指着官道大路。

    大道笔直,一望百丈。

    “她腿上有伤,能逃得多快?怎么不见人彰?”那汉于怒喝道。

    “本来走的很慢,但发现你们过来,她就连蹦带跳地拼命逃去,比老猎狗还快,转眼间就不见了。”

    李乐说完紧闭上嘴。

    他怕自己笑出来,心里暗暗高兴,这次可以嘴头上讨回老乞婆一些便宜。

    “我汤成龙眼里不掺砂子,你小子不说实话”

    李乐无奈地道:“你自己看看这里,夏麦已收,光秃秃的一望无际,根本无法藏身。她能躲哪?还能躲到我裤子里?”

    说着,他就要把裤子解开。

    汤成龙气得瞪眼直哼。

    旁边一个汉子道:“汤爷,这小子说得没错,这里不可能躲一个大活人而看不见的。”

    “难道她插翅膀飞了不成?”汤成龙拧着眉毛道。

    “也许顺大道逃走了!”

    “不可能!她中了大爷一记‘一日散星掌’,十二时辰之内根本用不上内力,不可能逃得这么快!”汤成龙信心十足地道。

    “也许汤爷当时的掌力……”那汉子小心地试探着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说了汤成龙的“一日散星掌没练到家,这怎么可能?

    他左右环顾—周,眼光盯在那棵枝叶茂盛的高大槐树上。

    他使个眼色,手下的十九位彪汉同时举手发镖。

    数十道暗器暴雨般射向树顶茂密处。

    “哗哗”声乱响,树叶飘落,中间还有十九只被射死的麻雀。

    这一场镖雨已证明树上没人。

    众大汉都直了眼,看向汤成龙。

    汤成龙问李乐道:“你这臭小子在路边伸着脖子干什么?”

    他是很细心的人,发现李乐当时在路边的动作奇怪。

    李乐一咧嘴,道:“撒尿!”

    “尿呢?”

    李乐脚下的土地干涩,没有丝豪水迹。

    “你们突然跑过来,尿被吓回去了!”李乐一脸很害怕的样子。

    汤成龙无话可说;但怎么看,都觉得跟前这少年与其他人不一样,

    他心中暗道:“臭小子岁数不大,但气质非凡,面对我们十余个汉子,能不亢不阜,面不改色。”

    “老实说!”他大喝一声,怒气冲冲地道,大爷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老乞婆去向。否则抓你回去,严刑拷打,治你同谋之罪!”

    此话一出,站在远处看热闹的人都吓得直退,恐惧的眼光看着李乐。

    他们都是本地人,都知道这汤成龙是何等人物。

    没有人不为李乐担心!

    李乐却轻松不在意,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朗郎乾坤,岂容你如此嚣张!”

    他的话音刚落,汤成龙手中马鞭已抖出,如—条怪蟒,迅地缠在李乐脖子上。

    李乐整个人被吊着提了起来,飞到他马鞍上。

    “你说不说?”汤成龙收回马鞭,手指点在李乐的麻筋上。

    “哎哟!奶奶的……”

    一阵难以忍受的酸痛,让李乐不由得大叫起来。

    他挣扎着身体,只扭了几下,那块金牌就从怀中掉落下来。

    立刻有一骑手,马鞭急扬,卷起地上金牌,递到了汤成龙手中。

    看清金牌,汤成龙不由一惊,喝问道:“这块金牌从哪里来的?”

    “就是本公子的!……你放我下来!”

    汤成龙不再说话,压住李乐身体,向众人打个呼哨,提缰向城门奔去。

    李乐骂声一路不绝;等到了城门时,汤成龙的祖宗十八代已被他骂遍了。

    李乐所知道的脏话都已骂完,也骂累了。

    他靠着墙壁,用迷迷糊糊的眼光打量四周。

    这里是一间很大的柴房,柴草分类整齐的堆放成五垛,墙壁粉白,崭新干净。

    后墙上方有一个桃木绿漆的通气窗口,黑油油的房门虚掩。

    但门外站着两个彪形大汉。

    汤成龙没有对他太在意,谁都看得出,他是个不会武功的纨绔子弟。

    “这是谁家府第,一间破柴房也弄得如此豪华。”他自语道。

    “有人吗?小爷肚子饿了……”他大叫起来。

    门外汉子充耳不闻,装聋作哑。

    “他妈的!就是坐大牢也有个送饭的,三四个时辰了,当小爷不存在呀?”

    没有人理他。

    他身上的五百多两的银票、那柄宝贝似的长剑、老乞婆送他的金牌,还有随身带的牛肉干,全被汤成龙一股脑儿搜走了。

    “土匪强盗……”李乐骂两句,肚子也随之“咕咕”叫了两声。

    “五脏庙”造反,实在无法安心。

    他站起身,察看周围情况。

    “让你们见识一番小爷的本事……”他心中暗道。

    这里只有大门和窗口两条出路。

    从窗口爬出,必然发出声响,门外两个壮汉岂会听不到?

    就算他们是聋子,但一旦出了窗口,必然会引起来往之人的注意。

    李乐把一切情况都估计到,最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藏身柴草中,打破气窗。

    外面的壮汉从门缝中一看,不由得吃惊不小。

    他们急冲向房后。

    李乐从柴垛上跳出。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岂能不中本少爷的‘调虎高山’之计?”

    他带着微笑,自鸣得意,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走出去。

    刚出房门,他就站立不动了。

    面前站着一个人——汤成龙。

    汤成龙没有出手抓他,只是说了两字:“过来!”

    李乐心惊肉跳,但又不得不乖乖地随他而去。

    走过大院,绕过三座阑亭,穿过待客厅堂,向左一拐,进了一间雅房。

    房外雕栏缭绕,窗前花木扶疏,屋内书栋珠帘,茶香沁人。

    “好阔气,好气派,好派头,好头……”他说着,看到了桌上的茶壶。

    他端起茶壶,一干而尽,这才问道:“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汤成龙道:“老爷吩咐,请李公子在这里下塌,以前的事是场误会!”

    “这还差不多!”李乐笑笑,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李?”

    “其他公子都到了,只差你这位李公子。”汤成龙反问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李乐糊涂了。

    汤成龙指着桌上的包袱,又道:“这是公子的随身之物,请海涵收回!”

    李乐开包袱—看,五张一百两的银票及数两碎银,还有自己最心爱的“一见钟情”剑。

    但他第一个拿起的却是那半支风铃银钗。

    他边收拾东西,边道:“我的五个豆沙包子和半斤牛肉干呢?”

    汤成龙一笑,道:“接风宴就要开了!”

    李乐脸现笑容,微微点头。

    “李老爷子可好?”汤成龙没话找话讲。

    李乐看他一眼,心道:“我没听爹说过,认识汤成龙这样的人。”

    “还好!身体不错!”他随口答道。

    “李老爷子在江湖上的威望和成就,想来不会有太大的烦心事,但这次为何没和公子一起来济南观礼?”

    李乐听得越来越糊涂,李长淳何时在江湖有威望?

    他心道:“姓汤的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急忙反问道:“我的金牌?”

    “乘龙金牌已收回!”汤成龙道,“出阁英雄大会过后,不论成就,皆有重礼相送。”

    李乐不由惊呼道:“你们是金家?”

    他在济南住了一个月,自然听说过此事。

    城内最大的豪绅金中魁,为独生女出阁召开英雄大会。

    “公子真会开玩笑,这房间公子还来过。”

    “看来我比你糊涂!”

    “属下记得六年前的十一月,你和令堂就在敝处落脚,公子怎么忘了?”

    “没有!”李乐笑了起来。

    “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公子才十三岁,现在却已是玉树临风,英俊儿郎……”

    他看着李乐讲不下去了。

    任谁都看得出,李乐最多不过十六岁。

    李乐已确认他认错人了。

    这块金牌原来早有主人。

    他心中暗道:“但这人也姓李,算来是我本家,本少爷就借你的光了。”

    他不敢说穿,否则又会被送回柴房挨饿。

    “嗯!汤兄过奖了!”李乐用力地挺了挺胸,显得自己高些。

    “汤某……实情实说……”

    李乐大笑道:“汤兄,先为本公子来些茶点怎么样?”

    汤成龙打个哈哈,急忙道:“请公子多多海涵,我这就去张点心!”

    他躬身退出房门。

    汤成龙走出房门,脸上就露出了冷冷的笑。

    他来到大厅后堂,叫道:“来人!为‘步雪斋’送两盘糕。

    他一抬头,看到大厅口一人穿着五花锦袍,白皙脸孔,正眯着双眼看着自己。

    汤成龙走过去,小声道:“杜总管,你看这样行得通吗?”

    杜总管道:“何以见得行不通?”

    汤成龙道:“那李俊逸是西北道上第一号黑道人物、鹦鹉轩轩主李博狂的亲儿子。”

    “不错,但他现在已经死了!”杜总管那双细小的眼睛忽地一睁,尖尖的声音道。

    汤成龙叹了口气,道:“杀死李公子的那个臭要饭的,会是什么人?”

    “我怎知道她是谁?”杜总管道,“老子只知道李俊逸,是我们金家请来的十三位公子之一。如果李博狂知道他儿子死在我们金家门前,你说会怎样?”

    汤成龙早已意识到这结果的可怕性。

    杜总管冷笑道:“所以老爷的意思,就是让这小子代替李公子,然后在大会—上揭穿他的假身份,同时干掉他。这不就全解决了!哈哈……”

    汤成龙搔搔头皮,道:“属下还是有些不明白。干掉这小子,李博狂就不会找上门了?”

    “你脑袋装大粪的?”

    一人无声地走近,冷冷地从他们背后说道。

    汤成龙回头一看,急忙弯腰打礼道:“金爷……”

    这位正是金家的主人“金剑飞龙”金中魁。

    金中魁身高八尺,脸色白净,穿着一领绿罗团花袍,腰间是金丝宽带。

    他手中摇着一把折扇,淡淡地道:“老子认牌不认人,谁拿着金牌,谁就是李俊逸。金牌半路掉包,这是不是老夫的错?”

    “不是!”杜、汤两人同声回答。

    “但李博狂的‘干尸化骨功’可不是玩的,那是一种极阴损的邪功,而且此人更是心狠手辣,你要小心伺候着,别让这小子到处乱讲,坏了我们的大事。”

    汤成龙答道:“谨尊金爷之意,属下不敢出错。”

    盆中魁道:“这几天,就由你专门负责这小子,府上安全之事交由杜总管。”

    汤成龙点头答应,又道:“追踪那老叫花的事,属下还要不要继续?”

    金中魁沉思一阵,喃喃地道:“这个老叫花子,绝非等闲之辈。”

    汤成龙应道:“是是!今天与她交手,要不是她急于躲避金爷那一剑,属下绝不可能打中她一记‘一日散星掌’。”

    “老叫花的事拖后,出阁大会迫在眉捷,近日江湖甚乱,我不想再出什么事。”

    汤成龙行礼遵命,叹道:“李俊逸怎会和中原的江湖人物结仇?”

    金中魁轻摇折扇,道:“以老夫推测,不出五天,李博狂必到济南。”

    汤成龙一听,心中有些慌张。

    这李博狂可是个杀人狂魔,人见人怕的恶煞。

    金中魁看他一脸惊恐之色,冷哼道:“我都不怕,你怕个鸟?”

    摇了摇手中折扇,他又道:“李俊逸死在济南之外,和金家扯不上半点,我没有失了礼数,最后替他报了仇,他还想要老子怎样?”

    他说着,晃晃地走进大厅。

    汤成龙在想:“他果真一点都不顾忌吗?”

    ——看来只有金中魁自己心中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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