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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7)

    那天晚上临睡前,我才发现,我的MP3丢掉了。

    这是开学前,阿南才替我买的。他花了一千多块,我竟然这样轻而易举地丢掉了它!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在公车上跟他纠缠里时弄丢的,想到这里,我简直恨不得需现在就冲到那个流氓面前,扇他一耳光!

    正当我在为此事极度郁闷的时候,宿舍外有人冲了进来,是个胖胖的女生,样子看上去很凶,开口就问:“马小卓呢,给我出来!”

    我已经上床了,从床上探起身。听到吴丹对她说:“我们这里没有马小卓,只有马卓。”说完,吴丹的手径直指向我。

    胖女生头上别了一个和颜舒舒同样款的发卡,直直地朝我走过来,劈头盖脸地对我说:“就是你?”

    “什么?”我完全不明白状况。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啪地一声放到桌上,问我说:“这个是你的?”

    我一看,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我的MP3。

    “你在哪里捡到它?”我迷惑地问。

    “别装傻了。”胖女生忽然把我书架最上端的那面小镜子拿下来,拍在桌面上,没好气地嚷嚷道:“你照照你自己!你全身上下,哪里有一丁点比得上安朵?把你的东西收收好,国产货,还好意思在这里丢人现眼!”

    我还蒙着的时候,她的声音又继续升高:“你干嘛一脸无辜?成绩好就可以劈腿?乡下妞,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甩下这句铿锵有力的话,就转身走出了宿舍门。

    我坐在那里足足愣了一分钟。劈腿?谁能告诉我,劈腿是什么意思?

    无论劈腿是什么意思,我想我都被她狠狠地打击到了。当天中史上最可笑的校园八卦新闻:乡下妹子马卓以MP3为礼物,想和校花于安朵争男朋友的消息传播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我才从舒舒的口中得知,那个胖女生就是于安朵最好的朋友王愉悦。

    她那天晚上以侠女的姿态闯进我们宿舍不为别的,就为了替于安朵出口气。

    而这个时候,另一条让人匪夷所思的消息又迅速传播开来——

    校花于安朵为情所困在宿舍自杀未遂,全校惊动。而王愉悦已经四处放话,就这两天,一定要找人灭了马卓!

    “王愉悦这片大绿叶,叶绿素充满了她的笨脑瓜!”晚自修时,颜舒舒愤慨地用笔敲着桌子,对我侃侃而谈:“初中时我们三个一个班,她老爱和于安朵玩,别人都管她叫大陪衬,我好心告诉王绿叶小姐,没想到她大骂我一顿,把我气的半死!她脑子一直少根筋,你不用跟她一般见识。也别怕她,她要真敢动你,我就敢动她!奶奶的,还真当自己是黑社会咧!”

    “哦。”我愣在那里,机械地应着,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头脑一片空白。

    “马卓马卓!”颜舒舒又拉着我的胳膊,担心地喊我,“你别乱想了,好不好?有我罩着你你啥也莫怕!”

    “颜舒舒!”肖哲却忽然转过头来,很凶狠地瞪着颜舒舒:“晚自习请保持安静!”

    说完,他迅速转过头去,埋下脑袋,哗哗翻书。

    颜舒舒把笔握在手里,仿佛拿着利剑一般,做出一个扎穿他脊背的动作。

    就在这时,爽老班却忽然走进了教室,吓得颜舒舒立刻把手缩回去。他径直走到我面前,敲了敲我的桌面,说:“马卓,你出来一下。”

    我离开了座位,跟着老班来到他的办公室里。一进办公室,我就呆住了。校长,副校长,年级主任,以及隔壁班班主任,他们正端坐在椅子上,神情凝重地看着我。

    “马卓同学,今天是想跟你了解一件事……”

    可是……可是……我一直想说,这件事关我什么事?

    那天在办公室待的半个小时,或许是我这辈子最窒息的半个小时。我在所有老师挑剔的目光中安静地站立着,耐心地回答他们的提问。

    “认识于安朵吗?”

    “知道于安朵的男朋友是夏泽吗?”

    “你和夏泽认识?是在什么时候?”

    直到那天,我才明白那个名叫“毒药”的家伙,原来真名是叫做夏泽。我用尽量平静的口吻回答着一切着边际或者不着边际的问题——只不过,当然,我并没有说出发生在华星的那一幕。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多领导和老师面前有所隐瞒,心里的不安和耻辱大过天。以至于当我走出办公室时,一直等在外面的颜舒舒看见我的脸色,忍不住一把拉住我的手,说:“你想哭,就放声哭吧。”

    可是,我没有哭。我一丁点都不想哭。我只是觉得很困,想倒在床上睡一觉就好。

    我唯一只希望他们不要告诉阿南。我私下求老爽,并向他保证些事真的于我无关,我只是不想我爸爸为此担心。爽老师点了点头,甚至有些愧疚地拍拍我的肩膀,说:“马卓你知道,发生这些事,学校不可能不调查。千万不要有心理压力,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我相信你。”

    我心里对老爽的感激,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那些天,我强撑着上课,脑子里却一直像堵着一团棉花,常常一天都通不了窍,连握笔的手都是软的。就这样,我终于生病了。

    可就在我生病的第二天傍晚,只在手腕上割了一个小口子在家躺了一两天的于安朵小姐居然来找我。

    据说,当时她先是站在教室门口,身后还跟着她的好朋友王愉悦。后来,她把王愉悦支开,一个人走到我座位旁边的那扇窗户后站定。那时我正在灌一大杯热水,压根没有注意到她。她的手指在窗户上敲了敲,这下整个班都看到了她,一看到她,他们就立刻着魔般的窃窃私语。

    寻仇?我唯一想到的理由。

    但我还是当机立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走出了教室。有些事情,我也一样想跟她说清楚。

    我前脚刚走出教室,就立刻听到身后的窗户纷纷被打开的声音。

    大家都在等着一场好戏。

    时值深秋的黄昏,天气很凉。我因为生病的缘故,穿的很臃肿,还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站在小腿赤裸只穿一条牛仔短裙,长发微卷,下巴消瘦的于安朵面前,仿佛丑小鸭面对着白天鹅。

    不过我真的并无任何畏惧和自卑。

    “是找我吗?”我鼻音浓重地大声说。

    “马卓,对不起。”她忽然对我一鞠躬,大声地说:“有些事,错怪你了,给你带来困扰,请不要介意。”

    说完这些话,她转身就走掉。

    有谁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转身,却看到了令我惊奇的景象:几乎全班所有人都趴在窗口静静目睹了我和于安朵之间发生的一切。

    而颜舒舒更是站在了凳子上,第一个鼓起掌来。她一边奋力鼓掌,一边大声说:“谣言终于澄清了!瞎说的人,查看一下自己的舌头,到底烂掉没有!”

    无论这件事发生的有多么莫名其妙,好歹,它总算是别别扭扭地过去了,谣言渐渐止息。虽然在以后的那几天,我常常辗转反恻揣摩事情经过,却依然不得而终。只不过这场病生得绵长而持久,发展到后来,每次上课时,我总是忍不住要打喷嚏。最莫名其妙的是,我一打喷嚏,大家就笑,仿佛我进行的是一场滑稽表演。更莫名其妙的是,他们一笑,我的喷嚏就打得越发厉害,收也收不住,于是全班就笑得同样一发不可收拾。

    我坚持着没去看病,而给我买感冒药的人,是男生肖哲。他下课时把感冒药偷偷放进我的文具盒,还附有一张字条:让那些心灵充满垃圾的人死一边去吧。

    我当然是感激的。

    我该怎么说肖哲呢,他真是个奇怪的男生。

    我曾亲眼见他被好多男生聚拢在中间,他们往他头上泼水。体育课的时候。他们又把他一起抬进沙坑里,灌得他满身沙。奇怪就奇怪在,他从不反抗。只是等肇事者散去之后,他才慢吞吞地皱着眉头,轻轻抚去身上的脏东西。就好像他刚才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似的。

    他总是独处,沉默寡言,行为怪异,但是成绩特别好。有时,我竟然觉得我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相似之处。比如,虽然大家和我关系处的都并不差,但毕竟,我倒还也没有一个可以称的上要好的朋友。

    所以当我第三次看到刚刚从厕所出来的男生用湿淋淋的手去摸他脸蛋的时候,我向他递过去一张消毒纸巾。

    他缓缓接过纸巾之后,摘下了自己的眼镜,他的眼睛在胳膊上来回擦拭,不知道是水还是泪。

    “以后别让他们欺负你。”我对他说完这句话,埋头做我的作业。

    我知道每个人都需要尊严。无论弱者强者,即使他正在被欺负。我愿意尊重每一个人,也是因为我曾经深谙不被尊重的滋味,那种感受就像吃到一枚发霉的水果一样,常常会让人难受上好几天。

    严舒舒对肖哲却有不同的看法:“他也许会成为天中版的马家爵。性格孤僻的人,总是做出惊人之举,马卓,你可要小心哦!”

    其实我最要小心的应该是我自己,似乎自从上次放月假回来,我就开始常常感到不适。有时失眠,有时又胃痛得很,有时上课还会走神。我很少上课走神,这让我非常痛恨自己。严舒舒又向我推荐:“昏昏欲睡,脸色枯槁,请用VICHY醒肤面膜。”我递过去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她就讪讪地叹了口气,收起了她的面膜包。有过这么多次的推销不成功经验,她也知道适可而止。

    我吃了肖哲给我买的感冒药,睡得很沉,且多梦。不知道是不是药是他买的缘故,那天晚上我梦到的居然是肖哲。梦到他手拿一把刀子,一路追着严舒舒,一直把严舒舒追到角落里,他却忽然把刀放下,对严舒舒下跪,大声哭泣,请求她的宽容,而严舒舒却举起了那包刀,似乎向我追来……

    这场连环杀人梦冗长而费劲,我醒来时,满头大汗,仿佛自己的身体似乎一夜之间瘦了好几斤,只觉得很饿。

    颜舒舒却一边擦着面霜,一边看着我的脸色说:“恭喜,你好了。”

    风波渐渐过去,身体也渐渐恢复的我,心情也不错。肖哲开始每天出一道难题考验我,有时是物理有时是数学,有时甚至是英文翻译,每天清晨早读课之前就准时放在我的课桌上。

    而我也会把题目的答案在晚自习下课前的几分钟里准时放在我桌子上,等他转身取走它们。

    渐渐的,这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对这样能提高学习成绩和思考能力的事,我总是何乐而不为。况且,和他这样的学习尖子之间的交锋,对我而言别有生趣。如果被颜舒舒知道,事情一定会变个颜色吧。

    但对天发誓,每当我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的心真的很单纯,像一块擦得干净的玻璃,纯净,透明,清白可鉴。

    爱情?

    这个词离我一百万八千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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