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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造反

    刘太后终于又坐了下来,半晌才道:“邱明毫,我让你这些日子查案,可你就告诉我个什么都没有查到吗?”

    邱明毫额头晶亮,原来汗水已冒,“太后,臣已竭尽心力。求太后……再给我些时日。”

    刘太后缓缓道:“吾已经给了你不少时日,你现在可以把事情对叶捕头说说了。”

    谁都明白刘太后的意思,刘太后已对邱明毫没有了信心,看起来很想把案子交给叶知秋处理。

    邱明毫向叶知秋望去,眼神中隐约有分嫉妒,可更多的是彷徨。他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道:“叶捕头,自从你离开京城后,皇宫中突然有了异常。先是宫中活着的鸡鸭牛羊莫名地死了很多,太后就让我入宫查这件事。”

    郭遵暗自皱眉,心道死了些牲畜不算什么大事,为何太后会让邱明毫亲自查这件事情?

    叶知秋微凛,立即道:“那你有没有查牛羊鸡鸭的来源?”

    邱明毫道:“查了,那些牲畜来自常给宫中供货的十六家京城老字号。这些老字号数十年如一日的给大内供应所需,应该没有问题。”

    叶知秋皱了下眉头,心想以邱明毫之能,说没有问题,当然就不会有问题。沉吟片刻,叶知秋道:“那就应该查喂食这些牲畜的人。”

    邱明毫摇头道:“我没有查。”

    叶知秋不解道:“为什么?”他不解邱明毫为何会放弃这么明显的追踪线索。

    邱明毫很快打消了叶知秋的疑惑,“因为那些人不等我着手调查的时候,就都死了。”

    叶知秋心中一寒,半晌才道:“都死了多少人?怎么死的?”

    邱明毫道:“都死了,一共十七人,都是……”他顿了下,眼中又露出惊惶之意,“都是笑着死的。”

    郭遵本是沉默,闻言也惊悚道:“笑着死的?仵作有什么说法?”

    邱明毫良久才道:“我让开封府最有名的三个仵作来验尸,其中包括任识骨,他们给我了一个答案。这十七人,可能是中毒死的。”

    “可能?”叶知秋瞳孔收缩,心中也有了不安。他知道开封府的仵作做的虽是验尸的活儿,但某些方面的医术不比王惟一差。尤其是任识骨,甚至可以从一块埋了三年的骨头上,判断这人中什么毒死的。可就算任识骨都无法确定那些人怎么死的!

    郭遵已问出来,“依邱捕头所看,这些人是如何死的?”

    邱明毫脸色已变,哑声道:“我……我不知道。可是……”他欲言又止。郭遵急问,“可是什么?”

    邱明毫望向了太后道:“臣不敢说。”

    刘太后一直在帘后静静地听,可郭遵能听到她的呼吸有些粗重,似紧张,又似惊怖。

    良久,刘太后才道:“你说吧。”

    邱明毫舒了口气,“在臣的家乡,也有过那种死人,笑着死的人。臣家乡的老人说,只有转世托生的人被幽灵锁走了魂魄时才会有那种笑容。”

    不待说完,刘太后已怒喝道:“一派胡言!你堂堂一个开封府的捕头,竟然会说出这种无稽之谈?”

    邱明毫叩地道:“臣本不敢说的。太后,臣已竭尽全力,但仍阻挡不了宫中的事情发生。”

    叶知秋吸了口冷气,想到了什么,“邱捕头,你是说,宫中还在死人吗?”

    邱明毫惊惧道:“不错。那十七人一夜暴毙,我就从食物、饮水上来查,可没想到,给那些人做饭的厨子也死了,也是笑着死的。自此后的七天,我就向一些人查厨子的出身,来历……”他的声音又开始颤抖起来,“但只要是被我查问的人,转瞬就会毙命。方才我才问了两个宫女,没想到不等我离去,她们就死了。我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没有人知道我事先要询问她们的。”

    邱明毫咬牙说出这些,已满头是汗。他根本无法解释,谁都看出,他已竭尽所能,谁都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没有人知道邱明毫要询问谁,但那些人还是死了,因此只有一种可能,是鬼才知道!但这岂非更无可能?

    雷声又响,闪电划空,照得长春宫中明暗不定。可那沉郁的夜空中,仍没有雨下。

    这种诡异的天气,再加上诡异的案情,还有邱明毫惊怖的表情,就算郭遵、叶知秋见了,也不由茫然心寒。

    难道说……这世上真的有幽灵作祟,夺人魂魄?不然何以解释眼下宫中的情形?

    叶知秋向郭遵望去,见郭遵也望过来。二人眼中都有深深的不解,显然也被宫中诡异的案子所困惑。

    叶知秋更是想,任何人作案,总有理由!但这次牲畜死掉,宫人宫女相继毙命,凶手是为了什么?要谋害太后或圣上吗?那如此作为,岂不是打草惊蛇?而且要杀这些人,肯定要担极大的风险,凶手在这种风险下行事,埋藏的祸心不是更加惊怖?他身为名捕,经历无数稀奇古怪的事情,总不信有鬼。

    刘太后呼吸难静,终于道:“好了,莫要说了,事情就是这样。叶知秋,你暂时放下手上的事情,全力追查此案。”略有犹豫,刘太后道:“邱明毫,你协助叶捕头吧。怎么说你也查了许久了。”

    邱明毫低头道:“是。”他声音还有些颤抖,额头也还在流汗,叶知秋见了,突然有些奇怪。

    叶知秋破案不但凭剥茧抽丝,还凭无上的毅力和一种直觉。

    这件案子很奇特,叶知秋心中只有困惑,却还没有畏惧,他只觉得,邱明毫太怕了些。邱明毫怎么说也是开封府顶尖的捕头,处事精练,本不应该如此害怕的。

    不待多想,刘太后已道:“你们暂且退下吧。”

    邱明毫道:“是。”他抬头望了叶知秋一眼,说道:“叶捕头,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叶知秋见邱明毫的眼中,似有奇怪的含义,心中微愕。可只是点点头,已和邱明毫走了出去。

    只是临走前,叶知秋向郭遵看了一眼,意味深长。

    长春宫再次沉寂下来,只有一道道破空的闪电,耀得长春宫一明一暗,暗影幢幢。

    刘太后终于又道:“吾明白了,吾明白了。”

    长春宫内,除了宫女,只剩下李遵勖和郭遵二人,无人应话,也无人询问。

    刘太后沉默片刻,轻声道:“郭遵,你留在圣上的宫中,其实就在等吾宣召,你知道吾肯定会找你?”

    郭遵迟疑道:“臣不敢确定。”

    刘太后叹口气,“无论你是否确定,但你终究来了。你找吾何事?”

    郭遵立即道:“太后圣明,臣的确有事启奏。”

    刘太后道:“你想说什么?”

    郭遵道:“元昊派夜月飞天在永定陵袭驾,这件事……太后想必已知道了。”

    刘太后有些倦懒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轻下结论。”

    郭遵沉声道:“但此事已关系到太后的安危。”

    刘太后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

    郭遵从怀中掏出奏折,上前一步。李遵勖立即拦在太后身前,喝道:“你要做什么?”

    刘太后一叹,说道:“郭指挥若是出手,岂是你能拦得住的呢?将那奏折呈上来吧。”李遵勖脸色微红,顺势接过郭遵手上的奏折,递给刘太后。

    郭遵已道:“所有的一切,均在奏折中禀明,请太后明察。”

    刘太后接过奏折,喃喃道:“我就说了,你早有准备。那狄青他们入宫,又所为何来呢?”

    郭遵道:“太后一看奏折,自然知晓。”

    李遵勖冷哼一声,知道郭遵口风很紧,就是怕此事外泄,郭遵信不着他李遵勖!但有什么事情,郭遵会对他李遵勖讳莫如深?李遵勖想到这里,心中忐忑。

    刘太后终于展开奏折,只是看了眼,就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她在帘后,别人只能听到她的声音,隐约看到她的身形,却见不到她的表情。但就算李遵勖都听出来,刘太后声音中带有震怒、不信,还夹杂着不安失望之意。

    李遵勖吃了一惊,暗想郭遵奏折上到底写着什么,竟让太后如此失态?

    八王爷求见。

    听到这话,众侍卫静了下来。赵祯目光闪动,立即道:“请进来。”

    八王爷还是干干净净的脸,整整齐齐的朝服,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见到赵祯的时候,八王爷才要施礼,已被赵祯走过来一把搀住道:“皇叔不必多礼,这边坐。”

    赵祯命阎文应在御座旁设了桌案,让八王爷就在身边坐下。

    狄青记得还欠着八王爷的情,忍不住看了眼八王爷。八王爷目不斜视,似乎看到了狄青,又似乎不记得狄青。

    赵祯终于问道:“皇叔深夜前来,不知有何事呢?”

    桌案上早摆了酒,八王爷拿起酒杯,还是彬彬有礼。可大拇指早就浸入了酒杯,众侍卫有的见了,心道,这八王爷,没有规矩,毕竟还有些毛病。

    八王爷拿着酒杯半晌,又放了下来,轻声道:“听说圣上受惊了,很是牵挂。可这几日身子不好,一直来不了。今日才好些,这才来见圣上。还请圣上莫要见怪。”

    赵祯笑道:“皇叔太见外了,朕只是些许小事,皇叔不用担心。不过皇叔的病,可好利索了?”

    八王爷道:“好的差不多了。需要急服几味药,不能拖延。”

    狄青听了,感觉八王爷说得古怪,病好了,为什么还要不能拖延的急服几味药呢?八王爷说的话好像有些颠倒。

    赵祯目光闪烁,半晌才道:“皇叔都服了什么药呢?”

    八王爷手指鬼画符般的在桌面上颤动,回道:“无非是什么羌活、升登等药。”

    赵祯盯着八王爷的那只手,眼中突然现出惊惧。他握住酒杯的手,轻微地颤抖,就连酒水撒出来,也没有察觉。

    狄青悄然留意,心中大为奇怪,总觉得八王爷好像也不简单。这个八王爷到底真疯,还是假疯?他深夜来这里,就是为了问候赵祯吗?

    一个响雷炸起,狄青心口一紧,不知为何,一颗心又怦怦剧跳起来,忍不住抽搐。他心中蓦地有了不祥之兆,但他担心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明了!

    太后失态之际,有宫人入内道:“启禀太后,叶知秋、邱明毫求见。”

    刘太后怔住,不解这二人为何这么快回转?感觉手中奏折沉重非常,刘太后哑声道:“让他们进来。”

    叶知秋进宫的时候,脸上也带了分紧张。不待施礼,已道:“太后,江德明死了。”

    众人又是一惊,刘太后吃惊道:“德明怎么会死?”

    宫中太监不少,但统领内宫的有三个主要的人物,供奉罗崇勋、都知杨怀敏和副都知江德明。这三人均是太后的心腹,这些年来,一直为太后做事。

    这些日子来,虽死了牲畜、杂役和宫人,但均还无关紧要。可江德明身份非同凡响,他竟然也死了?

    刘太后突然暴怒道:“那你还不去查凶手,回来做什么?”

    叶知秋急道:“太后,宫中起火了。”

    刘太后不悦道:“起火就去救火,何故慌张?”

    叶知秋凝重道:“火势极大,会庆、天和、承明、延庆四座大殿都已起火,火势蔓延过来,眼看就要烧到帝宫和长春宫了。臣要不出去,还不知道有此大火。”

    郭遵脸色也变,失声道:“如此大的火势,怎么会现在才来禀告?”

    刘太后呵斥道:“胡说八道!那不是整个禁中都是一团大火?罗崇勋呢?若真有这种火势,罗崇勋为何不来禀告?”要知道会庆四宫虽非禁中的全部,但零落分布,却在禁中诸殿的中央,这一烧开去,无异是极大的祸事。

    刘太后和郭遵一样的疑惑,但她呵斥时,心中已有惊惧,她知道叶知秋为人沉稳,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叶知秋道:“臣略微询问,知道本是郭皇后在后宫发脾气,点燃了寝宫的帘幕。罗供奉以为是小事,安排人去救火,还特别吩咐莫要惊扰太后。但罗供奉一去不复返,皇后宫中的火势未灭,别的宫中居然也相继起火,宫人一时间不敢来报,这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邱明毫补充了一句,“臣方才和叶捕头分头查探火情,有宫人说,见有闪电劈中了宫殿,导致宫殿起火。”

    帘帐霍然掀开,刘太后终于冲了出来,喝道:“你说什么,天降闪电?天降……天降……”刘太后吃惊非常,似乎被这个消息震惊。

    众人怔住,眼中均露出惊骇之意。

    天降闪电,击毁宫殿,或者燃了宫殿,并非什么奇事。众人惊骇的不是这个,而是骇然刘太后的一张脸。就算是郭遵,眼中都露出震撼之色。

    那张脸,实在过于苍老。苍老的有如千年古树,皱纹如刻,让人乍一看,几乎难以相信这就是曾经让真宗最为喜爱的女子。

    可郭遵知道,这人的确是刘太后,刘太后只是老得厉害。她本不应该如此苍老,她久在宫中,保养的很好。听人说,太后一直都用羊奶洗面,服食珍珠粉末。刘太后虽年已六十,但肯定风韵犹存,可她怎么这般模样?

    众人垂头,不敢多言。

    刘太后已忘记遮挡容颜,眼中已有惊恐,只是喃喃念着,“天降……天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我不信!”

    旁人不解刘太后说什么,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惊恐。

    叶知秋职责所在,不能不说道:“太后,火势来得极快,宫人控制不住了。太后留在宫中,只怕有危险,请太后速做定夺。”

    郭遵虽惊不乱,赞同道:“叶捕头说得很有道理,为太后安危着想,还请太后移驾。臣不才,愿护在太后左右。”

    刘太后终于回过神来,说道:“先出宫看看火势。”

    等出得宫来,刘太后又吃了一惊,只见到禁中已四面起火,铅云赤染,烟冲霄汉。四周已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叶知秋说得不错,火势已难以控制。

    刘太后虽有些慌乱,但终于镇静下来,吩咐道:“郭遵护驾!其余宫中之人随行,不得慌乱,违者必斩!”

    太后一声令下,众宫人凛然。太后略作沉吟,又道:“叶知秋,你拿吾的手谕,出禁中调夏随、葛宗晟两队禁军入禁中。同时让夏守贇、葛怀敏二人尽快在大内候着。”

    葛怀敏身为京中捧日、天武四厢禁军的都指挥使,夏守贇是夏随的老子,也就是三衙中的马军都指挥使。这二人都手握兵权,刘太后让他们前来,显然已对宫变极为重视。

    叶知秋略有迟疑,李遵勖已急道:“太后,祖宗家法,禁军不能轻易前来禁中,只怕有变。”

    太后怒喝道:“禁中失火,绝非老天的缘故,只怕是有奸人放火。如今禁中危机重重,怎能不让禁军入内护驾?快去,快去。”

    叶知秋也感觉事有蹊跷,向郭遵望去,见郭遵点头,一咬牙,领令飞奔而去。

    太后望向郭遵道:“郭指挥,你认为吾的决定可对?”

    郭遵道:“太后所令极是,眼下紧急关头,当施非常手段。迟则生变。”

    刘太后点点头,正待说什么,半空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来,正中长春宫的顶部。只听到轰隆隆的巨响,长春宫如纸糊一般,倏然垮了下来。

    天地之威,竟至如斯。

    方才刘太后若没有出长春宫,只怕要被埋在其中,众人暗叫侥幸。邱明毫脸上,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刘太后低呼一声,失声道:“天降神火,八殿……”她倏然住口,望向了郭遵,眼中满是惊怖骇然之意。

    郭遵大是奇怪,不解刘太后要说什么。上前一步,安慰道:“太后,郭遵在此,必保太后安全。”

    刘太后似没有听到郭遵所言,望着天空闪电不停地劈下来,失魂落魄道:“天降神火……天降神火……”

    她不知说了多少遍,惊雷响动,惊回了她的魂魄。刘太后回了神,这才又道:“李驸马,你立即去召集宫人救火,不得怠慢。若见到罗崇勋、杨怀敏二人,让他们速来见吾。”李遵勖战战兢兢的应了,仓惶而去。

    刘太后望向邱明毫道:“邱捕头,宫中有祸,圣上可能也有危险,你速去圣上的身边护驾。”

    邱明毫略有迟疑,终究还是抱拳道:“郭指挥,保护太后之责,就交给你了。”见郭遵点头,邱明毫也飞奔离去。

    刘太后望着邱明毫入了暗夜,心中想到,这邱明毫虽破案无能,却也是忠心。见宫人大部分都已聚过来,心中微动,说道:“郭遵,随我去找圣上,我……总是放心不下他。”

    郭遵大喜,他也一直担忧赵祯那面的情况,闻言立即道:“遵旨!太后请随我来。”他来见太后,为避嫌疑,未带兵刃。可如此惊变,仍神色沉着,睥睨八方。

    刘太后已上轿,见到郭遵不慌不忙,暗自点头。

    郭遵前头领路,后面就跟着太后的轿子,再后面,又是一帮慌慌张张的宫人和宫女。雷声滚滚,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最奇怪的是,天竟无雨。

    所有人望着这古怪透顶的老天,心中彷徨。郭遵虽也皱眉,但还算镇定。众人径直向帝宫行去,脚步沓沓,这时雷声又响,郭遵突然有种警觉,倏然扭头望去。

    只见到不远高墙处,突然冒出个头颅,戴着鬼脸面具。郭遵心中一寒。如此惊魂之夜,那头颅冒出,有着说不出的邪恶惊心。

    那头颅才出,一只手转瞬扬起,铮的一声响,有点寒光已向太后所乘的轿子射来。寒光犀利,来势极劲。

    郭遵爆喝声中,身形展动,已一掌切在轿子栏杆之上。抬轿的宫人猝不及防,只觉大力涌来,惊呼声中,全部倒向了一侧。就是这么一倒,那弩箭射偏,擦着轿帘飞过,击在一宫女胸口。

    那宫女哀鸣声中,已软倒了下去。郭遵惊出了冷汗,再抬头望去,高墙处,神秘之人已经不见。郭遵为保太后,不能追去,心中凛然想到,行刺的人是谁?

    有宫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为表忠心,纷纷上前喝道:“郭遵,你要造反吗?”

    刘太后叱道:“退下。”

    那几个宫人马屁拍在马蹄子上,讪讪退下。有宫女早扶出了太后,太后脸上虽有惊疑,但还镇定道:“郭遵,怎么回事?”

    郭遵飞快的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遍,同时也看到射死宫女的是枝弩箭,暗自皱眉。刘太后苍老的脸上有了不信,喃喃道:“在宫中,会有谁想要杀老身呢?”

    她言语中,突然有着说不出的疲惫。郭遵不能答,心中也在琢磨着,谁要杀太后?杀太后做什么?蓦地心中凛然,已向帝宫的方向望去。帝宫的方向,竟也有火光升腾。

    太后也望着帝宫的方向,缓缓道:“郭遵,你前头带路,我们还是要去看看圣上。”

    郭遵点头,见轿子已损,不能乘坐。这时候也无暇再找轿子,索性守在太后的身边,向帝宫行去。

    太后已步履蹒跚。郭遵见了,心中有了同情之意。太后老了,老得连走路都不利索了。

    众人终于到了帝宫前,帝宫早就火光冲天,郭遵倒还镇静,暗想有狄青、王珪等人护驾,赵祯应该无事。

    突然见阎文应和八王爷迎过来,郭遵忙问道:“圣上呢?”

    阎文应见到郭遵、太后,喜道:“圣上见火起,带一帮侍卫赶去救太后了。臣在这里,和八王爷一起指挥救火。”

    刘太后听到赵祯去救自己,蓦地心中一热,鼻梁酸楚,心生柔情。无论她如何对待赵祯,赵祯对她这个娘亲,总是不差。可方才那一弩箭,又是谁射的?刘太后脸沉似水,向八王爷望去。

    八王爷头也不抬,只是望着脚尖,神色中,隐约有惊慌之意。

    赵祯已到了长春宫前。

    宫中火起,赵祯得到消息时,正在望着酒杯发呆。八王爷也在望着酒杯,似乎看酒比喝酒更有乐趣。

    会庆殿起火!赵祯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凛然站起,不待再派人打探,又有宫人禀告,天和殿起火、承明殿起火、延庆殿起火!

    片刻之间,禁中已是一片大火。

    赵祯本来还想稳住,但见天和殿已快烧到帝宫,承明殿又接近了长春宫,不由大急,喝令众侍卫随行,赶着去护卫刘太后。本来他不能轻易带兵去见太后,只怕旁人会说他对母后不敬,但这种关头,哪里顾得了许多?

    赵祯带侍卫赶赴长春宫之时,宫殿已倒塌,见火势颇猛,宫中却已空无一人。赵祯并不知道刘太后赶着见他,双方正好错过。

    赵祯不由诧异,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处置。正沉吟间,远处有一太监奔来,赵祯见到,急道:“杨怀敏,太后何在?”

    杨怀敏已满头是汗,见到赵祯喜道:“启禀圣上,禁中大火,太后知晓后,牵挂圣上,和郭指挥一同前往去了帝宫,不想圣上在此,竟错过了。”

    赵祯听太后关心自己,心中一热,急道:“那太后现在何处呢?”

    杨怀敏道:“太后找不到圣上,眼下和小娘娘前往延福宫去了。”

    宫中大娘娘就是刘太后,小娘娘是杨太后,也就是赵祯的奶娘。刘太后掌权,杨太后却是诸事不管,对赵祯很是疼爱。

    赵祯闻言,感慨道:“天幸大小娘娘平安。速带朕去见她们。”

    杨怀敏道:“臣遵旨。”说罢带赵祯和众侍卫向延福宫的方向行去。延福宫靠近皇仪门的方向,如今还没有受到大火的波及。

    狄青默默跟随着赵祯,不知为何,心中不安之意更浓。他自从进入皇宫后,内心就隐约有了惶恐之意,就算他当年在飞龙坳、曹府、甚至在永定陵的时候,都没有这般惶惑。但具体惊惧什么,他却说不明白。

    那股惊惧从心底涌出,让他眼皮不停地跳动,甚至连手都抖了起来。张玉和狄青素来交好,见到他一只手抖个不停,关切问,“你没事吧?”

    狄青长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杨都知,你怎么知道圣上在此呢?”他不过是随口一问,想要分散自己的紧张。杨怀敏前头带路,陡然间身躯一震,回道:“是太后知道圣上必定前往长春宫,是以让我回转来找。”

    赵祯问道:“太后没事吧?”

    杨怀敏道:“没事,没事。有郭指挥在,又有谁能伤到太后呢?”

    这时候延福宫就在眼前,宫门森森,前面不见宫人。杨怀敏道:“大娘娘、小娘娘均在里面,圣上,我陪你入内吧。”

    赵祯点点头,举步前行,王珪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喝道:“为何宫门前无人守候?”他想着刘太后、杨太后都是宫中极为显赫的人物,就算宫中失火,肯定也有一帮宫人、宫女跟随,怎么这个延福宫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这时候宫门咯吱一声,已然开了。

    杨怀敏强笑道:“大伙……”话音未落,突然凄然叫道:“是我!”

    狄青喝道:“圣上小心!”他飞身扑过去,一下子扑倒了赵祯,王珪只听到嗡的一声,眼前寒气森然,怪叫一声,平平地倒了下去。

    只见宫门处一排劲弩射出,射入侍卫人群之中,杨怀敏惨叫一声,已被劲弩射个通透,倒地死去。

    随驾的众侍卫武技都是不差,可这次事发突然,弩箭射来,有的前扑,有的倒地,还有几个躲闪不及,被弩箭射个正着,当场毙命。

    张玉侥幸躲过,李禹亨却恰逢前面有人为他挡了一弩,可脚下一软,骇得晕了过去。

    狄青抱住了赵祯,毫不犹豫的向一侧滚去,只听到又是嗡的一声响,方才扑倒的地上又扎了一排弩箭,寒光闪闪。

    王珪仰天倒下去,也正避开了那排弩箭,心中又惊又怒,暗想看这弩箭的数目,来人竟是不少,这是禁中,又有哪些人能混进来?倒地之际,已见到宫门之后,竟然蹲着一排弩箭手,又想到杨怀敏临死前所言,证明他是刺客同党,真正该死!而那些人只求袭驾,竟然连同伙都杀,也是心狠手辣。

    王珪思绪不停,手脚更是不慢,倒地之余已抽刀在手,用力抡了过去。宫门内有数人已冲了出来,就要奔狄青而去,不想兜头飞来一刀,一人躲闪不及,惨叫声中,已被一刀贯穿了胸口。

    刺客都是一凛,缓了半步,王珪鱼跃而起,喝道:“护驾!”众侍卫呼喝一声,已有数人顶了上去,手臂一抬,弩箭射出。门口挤住的几个刺客,无从躲避,竟然悉数被弩箭毙在当场!

    刺客余众发了一声喊,转瞬躲在两侧,又是一排弩箭开道,众侍卫这次早有防备,窜高伏低,纷纷躲避。

    这时候墙头传来响动,王珪斜睨过去,背脊发寒。只见墙头处已冒出数十个脑袋,那些人见众侍卫逼住宫门,纷纷从墙头纵越而下,向侍卫们冲了过来。

    王珪见敌人势大,低声道:“狄青、张玉、武英,你们三人护送圣上走!去最近的皇仪门,我带人截住他们。”他不知这些人如何混入了禁中,但总不能大内的禁军都反了,只要狄青带圣上找到了禁军,再来多少刺客也不用担心。

    狄青也是心中发毛,见赵祯已不能起身,问道:“圣上,你怎么了?”

    赵祯忍痛道:“脚不行了。”方才狄青飞身一扑,赵祯虽躲过了弩箭,但毕竟没有习过武功,慌乱中伤了脚踝。

    这时间刺客已冲到近前,侍卫们身负卫护圣上之责,已退无可退,一咬牙,对冲了过去。只听到乒乒乓乓,闷哼惨叫四起。转瞬之间,已倒下三个侍卫、十多个刺客,可宫门敞开,又杀出一队刺客,足有数十人之多。

    王珪厉喝一声,已正面冲过去,一人手持长枪,一枪刺来,直奔王珪胸膛。王珪去势不减,手如电闪抓住了枪杆,用力一戳,那枪杆倒穿而出,刺入那人的胸膛。

    可转瞬之间,又有两杆长枪、一刀一剑击来。那些刺客似乎知道王珪在这里本领最高,已有七八人向王珪冲来。

    王珪遇强更强,长枪一摆,已磕飞来袭的刀剑,单臂一振,手中长枪雷霆般轰出,刺入一刺客的胸膛,余势不歇,竟然又将那人身后的刺客连在一起。

    众刺客虽是得了死令,这次誓杀赵祯,但见王珪如此勇猛,也不由倒退一步。

    宫门处有一人说道:“谁杀了王珪,赏黄金千两!”

    赵祯一怔,听到那声音有些熟悉,脸上已现愤怒之色。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刺客攻势再起。狄青见敌势如潮,知道抵挡不住,一把拉起赵祯,负在背上,拼命向皇仪门奔去。

    张玉、武英也是杀红了眼睛,和狄青并肩一冲,砍翻了两名刺客,已冲了出去。

    狄青奔行之时,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妥,但事态紧急,身后喊杀冲天,一时间也无暇多想。好在王珪、桑怿等人知道事态紧急,和众侍卫拦住道路,且战且退,拖延时间,刺客虽多,但一时间也攻不过众侍卫的拦截。

    狄青已到皇仪门下。

    皇仪门城门紧闭,城头上静悄悄的一片,狄青心中一寒,已知道不妥,想禁中如今已如火如荼,就算瞎子聋子都知道禁中有乱,这城门前怎么会连人影都没有?

    狄青放下赵祯,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一颗心通通地跳个不停。武英高喝道:“守宫门的是谁?还不快打开宫门,圣驾在此!”他喝声才落,已有几人现身城头,一人笑道:“真的是圣上吗?”

    赵祯一见城头那人,脸色已变。城头上为首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朝中寺事刘从德!

    这里本不应是刘从德把守,但刘从德竟能出现在城头,已说明他有反意。赵祯随即想到,延福宫的刺客,也可能是从这皇仪门放进来的,那些人刺杀不成,索性把他逼到这里,形成合围之势。

    武英厉喝道:“刘从德,还不快开宫门?”

    刘从德叹口气,不理武英,只对赵祯道:“圣上,你身边怎么竟带着这种蠢材,我若是能开宫门,早就开了,你说是不?”

    武英厉喝一声,就要顺城道冲上城头。

    刘从德一挥手,城头上现出数十弓箭手,个个挽弓搭箭,箭头泛寒。武英心中一紧,已带着赵祯连连后退。

    刘从德哈哈笑道:“就凭你们几个,还想冲过这里吗?”

    赵祯反倒沉住了气,说道:“你不开宫门,难道朕就不能去别的地方吗?”

    刘从德嘿然一笑,“你们到了这里,还想到哪里去呢?你们怎么不看看两侧。”

    赵祯扭头望过去,脸色又变,只见到黑暗中不知何时,已来了两队弓箭手,堵住了他前往垂拱门和集英门的道路。

    一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哈哈笑道:“赵祯,你也有今日吗?”

    赵祯见那人正是马季良,恨得牙关紧咬,凝声道:“朕待你等不薄,你等竟敢公然造反,不怕株连九族吗?”他心中虽恨,却有些奇怪,马季良和刘从德怎么会有这般胆子造反,难道说他们是得到了太后的吩咐?一想到这里,赵祯脸色苍白,浑身发颤。

    刘从德冷笑道:“做都做了,还有什么怕的?其实你也怨不着我们对付你,你若不是带着禁军,蓄意对付太后,我们又何必这般对付你?赵祯,你若是聪明的话,就束手就擒,将玉玺让给太后,若是执迷不悟的话,我就先杀了你,再取玉玺。”

    武英突然道:“你们这般做,可是得到太后的授意?”

    马季良淡淡道:“太后早就想了,不过总还念及亲情,我们这些人得太后的恩德,当然要急太后所想,所以为她办了。”

    赵祯忿然道:“你们竟然想弑君,可真的视大宋君臣于无物?你们真的以为杀了朕,太后就可以登基?只怕此事泄出去,所有的人都会不得好死!”

    马季良哈哈一笑,“杀了你,谁知道是我们杀的?今日宫中起火大乱,混入了刺客,刺杀了天子,我等平乱有功,以后荣华富贵,当是享之不尽。”

    张玉单刀一横,喝道:“马季良,你当我们是死人吗?”

    马季良淡淡一笑,“你们虽不是死人,不过也和死人差不多了。其实我都不用自己动手,想必让狄青解决你们两个殿前侍卫,也是绰绰有余了吧?”

    赵祯、张玉和武英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玉仰天大笑道:“马季良,你疯了不成,你以为狄青会听你的吩咐?”他笑声陡止,因为他已经见到狄青的一张脸。

    狄青的脸色灰白,浑身上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张玉嗄声道:“狄青……你……怎么了?你难道真的要背叛圣上?”他早就察觉狄青今天有些不对劲,可却从未想到过,忠心耿耿的狄青会和马季良等人一伙儿。但狄青若非和马季良一伙儿,马季良的口气为何像吃定狄青一样?

    狄青不语,缓缓抬头向皇仪门上望过去,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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