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他虽心酸,但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去做。
走出了房间,院外之人早已跪倒,哀念那个看似油滑,对他们却是情义深重的种世衡。
消息传了出去,细腰城已哀声阵阵。
痛哭的人不分汉人、羌人,不分男女老少。狄青听了,心中忍不住想,“这细腰城的百姓,有谁没有受过种世衡的帮助?或者这西北的百姓,有谁不念着种世衡?这些年来,种世衡不曾打过一仗,但他拉拢的羌人,比我杀的要多得多。这样的一个人,其实比我狄青更重要。”
见众人都在望着他,狄青知道种世衡一去,所有人把希望都放在了他狄青身上,略做沉吟,立即下了个惊人的决定。
“张玉,你即刻命全城的百姓准备,今日就向三川、高平、怀远三寨撤离!你、种诂来负责这件事。”
张玉一惊,所有在场百姓亦是惊呆。
这是他们的家园,这是他们为之拼命坚守的家园。种世衡带病来建这个细腰城,城建好了,也累倒了,种世衡为了守住这个细腰城甚至把命都留在这里,可狄青一战告捷后,竟然要放弃这里?
无人能明白。
百姓沉默,张玉沉默,就算种诂都冲出来,讶然的望着狄青,叫道:“狄将军,你说什么,你要放弃这里?”
狄青保持平静,缓缓道:“种诂,我知道你不愿意,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愿意,可你必须要知道,有时候要得到,必须要付出。”
种诂后退一步,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干!”
百姓闻言,均叫道:“狄将军,我们不走。你放心,我们就算拼死也要守住这里,不会给你丢脸。”
狄青眼中有分无奈,不待多说,张玉已厉声道:“种诂,你忘记了你爹曾对你说过什么?”种诂一怔,不待开口,张玉已道:“他对你说,你不要轻易怀疑你的朋友,狄将军的举动,你们或许多有不解,但你若把他当作朋友,就一定不要怀疑他!你爹才去,你就把你爹的话抛在脑后了?”
种诂脸色苍白,忍不住摸摸脸颊,看看狄青头上的白发,突然跪下来道:“狄将军,我错了,我听你的!”
狄青急忙扶起了种诂,感慨道:“你没做错什么。但我这个命令,也是情非得已。”
张玉见众百姓还有迟疑,高声道:“你们信不信种大人?”
众百姓立即道:“信!”
“可种大人一生中,最信的就是狄将军!”张玉扬声道:“他信狄将军,所以一直在等狄将军。种大人既然信狄将军,我们有什么理由不信狄将军的决定?”
话音落地,众人沉默半晌。终于有人站出来道:“我信狄将军,狄将军,你让我们撤离,肯定有你的道理。”
一人站出来,更多的人站出来,七嘴八舌道:“我们信狄将军。”
狄青轻舒一口气,高声道:“其实你们应该明白,种大人守地不是细腰城,而是你们。他等我来,救的也不是孤城,而是城中的百姓。”
众人闻言,想起已去的种世衡,鼻梁酸楚。直到狄青说出来的那一刻,很多这才有些恍然。
狄青又道:“细腰城眼下是孤城,要守住,必须花更多的气力。我们要攻打夏军,绝不能自缚手脚!你们相信我狄青,我能放弃细腰城,也一定能把城池夺回来!”
种诂上前一步,大声道:“狄将军,既然如此,你请下令吧!”
狄青精神一震,当下命城中百姓收拾细软包裹,分队三路前往三川、高平和怀远三寨。镇戎军虽久经战事,但这三寨依旧坚持不破。狄青知道细腰城百姓极多,因此要分散三寨进行安置。
等城中百姓一片忙碌时,韩笑赶来道:“狄将军,郭小哥用霹雳大破了夏军的铁鹞子,眼下正佯攻鼓阳城。”
狄青脸上有分欣慰的笑,说道:“郭逵长大了。”
指挥霹雳军大破铁鹞子的大脑袋将军,正是郭逵。原来当初葛怀敏被派往西北对抗元昊时,狄青忧心忡忡,写信请郭逵向赵祯进言,说葛怀敏并不知兵。郭逵当下不但对赵祯说了,还认为葛怀敏“喜功徼幸,徒勇无谋,必坏朝廷大事”。
后来葛怀敏兵败,证实了郭逵的预言,赵祯因此认为郭逵知兵。在派狄青赶赴西北救急前,已派郭逵也赶赴西北为将。
郭逵不辱郭遵之名,亦是文武双全,年少老成,这次跟随狄青出兵,谋略甚远,让狄青早刮目相看。
张玉一旁听到,虽喜郭逵的成长,但不解道:“鼓阳城不是早破了吗?”
狄青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呀。眼下鼓阳城是没藏悟道镇守,这人手握精兵两万,足智多谋,怎么会不防我去偷袭?”见张玉更是困惑,狄青解释道:“这其实是郭逵的一计。他知道铁鹞子是我军大患,因此早蓄力准备消灭铁鹞子。郭逵说鼓阳城打不下来不要紧,但只要遏制住鼓阳城的出兵,然后再燃起好大一堆火来。夏军在山冈那面看不到情况,只见浓烟滚滚,再加上我军一喊,他们自然以为城池被破。”
张玉恍然道:“他们军心一乱,自然不攻自破了。”
狄青点点头道:“可夏军毕竟也是作战多年,经验丰富。他们散得快,聚得想必也快。张元老辣,虽输了一仗,但看穿我们的手段,多半会急于挽回面子,再次召集大军来攻。”
“那我们也不见得怕了他们!”张玉道:“狄青,我虽支持你的决定,可总认为放弃细腰城不见得是个好主意。”
韩笑一旁忍不住道:“张将军,你有所不知。这次来救细腰城,在朝廷看来,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朝廷虽让狄将军来西北,但暗中下旨说,可不救细腰城的。”
张玉脸上变色,骂道:“我草他祖宗。”他心中激愤,也不知道是骂哪个。
韩笑道:“可狄将军不能不救,因此孤注一掷的违抗上令赶来细腰城。种大人其实早预计到被困,因此把八士精兵都留在外边,因此狄将军才能再领精兵。其实我们虽号称有五万大军,但精兵的底子还是八士,八士全部加起来,也就一万人,其余宋军,全靠仗狄将军不拘一格,采用沿途招兵法,让沿途堡寨的热血男儿加入。而那些粮草,都是百姓和堡寨省出来的。要等朝廷调运粮草,那真的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狄青拍拍张玉的肩头,接道:“我知道你们都不舍细腰城,但眼下我军也损失不少,粮草也已要用尽。细腰城有难,有我狄青带兵来救,可我若也被困在这里……”不再说下去,言下之意就是,“我狄青被困的话,就只能等死了,还有谁敢来救呢?”
张玉知道一切原委,有些歉然道:“狄青,我误会你了。”
狄青擂了张玉一拳,笑道:“多年的兄弟,何必说这些呢?你不理解,还能支持我,就凭这一点,就不枉我们多年的交情。”他也许久没有见到张玉,见到张玉时,难免想到当年禁军营的一帮兄弟,有些感慨。
可感怀只是一念,狄青道:“张玉,你带城中兵士护送一部分百姓去怀远寨。韩笑,你让郭逵护送一部分百姓去高平。另外一部分百姓,让勇力部暴战带队护送,即刻出发,不得拖延。对了,野利斩天所率的夏军眼下是何动向?”
韩笑道:“他率军向南,虚晃一枪后就折而北归了。”
狄青道:“此人善于领军,不能不防。你派待命密切留意夏军,如有大军凝聚的消息,即刻禀告。还有,命我军继续增压鼓阳城,等百姓全部安全撤离后,就要准备回归。”心中想到,“眼下虽败了夏军,但要提防他们反扑。只要细腰城的百姓安全撤走后,我凭大军依高平等寨抵抗,若好好的整顿人马,可徐徐图之。”突然心中有个念头,“可朝廷会支持我进攻夏国吗?”
韩笑领命离去,狄青将余下之事交给张玉处理。本想将种世衡好生埋葬,不想种诂早就一把火烧了父亲的尸体。原来种世衡早就留言,一具臭皮囊留之无用,一把火烧了就好。种诂不敢违背父亲的遗愿,收敛骨灰时,泪水长流。
狄青心中感慨,让种诂和细腰城的一部分百姓前往高平寨,命郭逵沿途护送。他自己却再领兵士,赶到了鼓阳城。
鼓阳城上早就布满旗帜,刀枪林立,铁甲寒光,远远一望,戒备森严,牢不可破。
宋军几次攻打,均是无功而返。不过宋军攻打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护送百姓撤离,张元那十万兵,没有粮草供应,肯定无法凝聚,因此宋军是只要遏制住鼓阳城出兵,就算任务达成。
转瞬间,已过了一日,狄青心中盘算,只要再过一日,就可缓缓退兵。他虽作战勇猛,但逢作战一事,都是谋后而定,更是珍惜兵士的性命,不想做无谓的损伤。
正琢磨间,有马蹄声急促,狄青扭头望过去,见是宋军游骑。见游骑额头有汗,心头一沉,知道必有紧急军情。
可这时候,又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那游骑未到狄青面前,已飞身下马,单膝跪地道:“狄将军,大事不好。郭将军本护送细腰城的百姓去高平寨,途经长白岭时,突然大队夏军冲来。夏军竟有万余,来势凶猛,郭将军难以抵挡,带百姓退入长白岭,眼下形势不明!”
狄青马背上晃了下,脸色惨白,喃喃道:“怎么会,夏军怎么会这快凝聚大军攻击郭逵?不可能的。这夏军从哪里来的?”他想不明白。他这次出兵虽急,但事先已查探明白夏军的军情,鼓阳城西北,更有探子查看夏军横山那面的动向,夏军若再有增援,他没有理由不知道!
一想到郭逵是负责护送种诂等人前往高平,狄青脑海更是一片空白。
郭逵是郭遵之弟,种诂是种世衡的长子,郭遵、种世衡都对他情义深重,这两人若是有事,他狄青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狄青摇摇头,长吸一口气,命自己冷静。
冷静,这是他眼下必须要做的事情。冷静……可冷静有用吗?狄青整理思绪,缓缓问,“韩笑呢?”
“韩笑得知这消息,也很诧异,感觉那夏军是图谋已久,绝非仓促聚集。但张元不可能这快地再召集人手,韩笑已来不及赶回,命属下来通知狄将军,又命人去召集能召集的人手,赶去长白岭救援。不过韩笑说,可夏军若众,只怕他的人手也不管用,还请狄将军早做决定。”
这时李丁、戈兵、张扬三人均已围过来,闻言均道:“狄将军,事不宜迟,不如撤兵赶赴长白岭再说?”
狄青摇摇头,说道:“不行,夏军蓄谋,突然进攻我军撤离的的百姓,就是引我们退兵。我们若冒然撤兵去援郭逵,鼓阳城出兵两路夹击我们怎么办?”说到这里,狄青向鼓阳城的方向望了眼,陡然脸色铁青,有些醒悟道:“我明白了,好一个没藏悟道!”
众人还是不解,都问:“狄将军,你明白什么了?”
狄青咬牙道:“我一直不解哪里又冒出的夏军,现在明白了。出击的夏军,本是鼓阳城的守军。”
众人一惊,戈兵问道:“怎么可能?鼓阳城本是夏大军的粮仓,没藏悟道镇守粮仓,责任重大,怎么会轻易分成半数兵力出去呢?”
狄青也是心有不解,暗想戈兵所言也有道理,但若不是鼓阳城的兵力,那无法解释夏军如何还能有万余大军凝聚。没藏悟道这次分兵出去,的确用意古怪,难道他早就想到张元会败?难道他早就料到狄青取胜后,就会放弃细腰城?没藏悟道分出兵力,虚空了鼓阳城,万一狄青真令人强攻,鼓阳城说不定早已被破,没藏悟道这般算计,置十万夏军的安危于不顾,难道只想袭击撤退的百姓?
很多事情难以理喻,狄青却已下了决心,命道:“若知我猜测的真假,一战可知。戈兵、张扬,你们二人传我军令,命我军今日假意撤退,看敌手是否来追。夏军若不追出,就说明城中无力出兵,你们立即折回攻城。这次攻城,一方面看城中真正的兵力,二来吸引在外夏军的注意,若能破城,烧了夏军的粮草,让他们短期内不能再起波澜。李丁,你命死愤之士全部聚集,跟我赶赴长白岭。戈兵,你等全力攻打两日,若城还不破,立即撤走,不要耽搁。”
他想夏军虽众,但郭逵选长白岭在拒敌,是明智之举。眼下死愤部虽不过数百人,但均是精兵,正适合岭中对抗敌手。
命令一下,众人依令而行,狄青虽心急如焚,可还是冷静行事。
沿途东奔,众人在日落时,已离长白岭不远。
这时夕阳西下,余辉散落长岭,远望有林木苍翠,落日金辉,景色瑰丽中带着分冷韵。
狄青心道,这时候戈兵他们,也该攻城了。可到这时候,他更关心的是,郭遵、种诂和一帮百姓到底如何了?
一路上,早有韩笑在路上留下人手传告消息,等到了岭前,只见到四处马蹄凌乱,尸体堆积,有宋军有夏军,一改青山的苍绿,带着分疆场冷酷的血意。
早有待命之士上前对狄青道:“狄将军,韩笑赶来时,郭将军已带百姓躲入了山岭,而夏军眼下有五千兵马在岭东凝聚,多半是要追杀我们东归的百姓,他们还分出半数兵马追进了山岭!”
狄青一惊,眉头更是紧锁,心道夏军以平原交战最为犀利,以往每次作战,均是拉出平原作战。这次夏军竟冲入山岭和大宋军民厮杀,他们到底是抱着什么目的?
难道说,这夏军大败,一腔怨毒都要发泄到这撤退的军民身上吗?
狄青本以为这队夏军是没藏悟道指挥,见夏军如此反常,反倒有些迟疑。没藏悟道经验老道,又如何会做这般冒进的事情?
见李丁等人都在望着他,狄青顾不得再在山岭外琢磨,对待命之部说道:“进去找!”
可茫茫山岭,就算数万人涌进来,也是鲸吞无误,狄青入了山岭,一时间也有些皱眉。就在这时,韩笑赶到,狄青大喜道:“韩笑,可找到郭逵他们的行踪了?”
韩笑也急得满头汗水,说道:“狄将军,我等赶到后,全力搜寻,发现了几处百姓的行踪,大部分还安然无恙。听那百姓说,夏军疯了一样的杀过来,郭逵用霹雳阻敌,带兵且战且退才保百姓平安到了这里。本以为夏军会收手,不想他们竟攻入山岭。郭逵带数百人吸引夏军入了北方的山岭,眼下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对了,种诂无事。”他知道狄青当然关心种诂和郭逵,是以说出这消息。他满脸的困惑,显然也不知道夏军究竟是何用意。
难道说夏军心痛铁鹞子被宋军绞杀,这才疯狂的反扑报复吗?
狄青立即道:“韩笑,你带我们去。”
韩笑点点头,当先向北岭的方向行去,一路上只见到无主之马悲嘶徘徊,残刀断枪失落一地,更多的却是难以尽数的尸体。
有夏军,有宋军,虽说夏军居多,但宋军亦是不少。
狄青命手下查看,并没有发现郭逵的尸体。狄青稍吐了口气,但心中焦灼,暗想郭逵只带千余骑兵护送百姓撤退,一路上看宋军死伤已多,眼下郭逵如何了?他们只沿着尸体血迹的方向寻找,天色渐黑,等到了处山冈后,血迹尸体均已不见。
狄青心头一沉,暗想如果没有血迹,只可能有一个解释,战事已熄。
郭遵以少对多,凶多吉少!
这时李丁突然伸手向坡下一指道:“这里还有血迹。”狄青窜过去一看,只见到地上青草枯枝有被折压的痕迹,有血迹留下。
虽不知道是不是郭逵留下,可狄青怎能错过?扭头对众手下道:“沿这个方向扩大范围去搜。一有警讯,以烟花为讯。”
众人点头,纷纷下坡,狄青心中焦急,冲到最前。众人呈扇面分布,越扩越广,再到了一处高坡,始终再没有见到人的影踪。
韩笑很有些奇怪,暗想这次战役很是古怪,夏军这么拼命的要追郭将军,所为何来呢?才待说出疑惑,狄青双眉微扬,已低喝道:“谁?”
远方密林处,有脚步声传来,狄青喝问声中,已飞扑到那脚步声前,长刀电闪,已架在那人的脖颈之下。
狄青的眼中,突然现出分讶然,皱眉道:“卫慕山风,怎么是你?”密林过来那人竟是卫慕族的族长卫慕山风!
当年卫慕族造反,被元昊血腥镇压,死伤大半。卫慕山风带着妹子卫慕山青避难延州地境,不想那时夏守?父子勾结元昊,因此故意纵容钱悟本等人杀藩人取功,以恶化藩人和宋人的关系,混淆是非。当初卫慕族阿里的三个哥哥均被钱悟本所杀,这件事差点引发边陲恶战。后来幸得狄青查出真相,这才还卫慕族一个公道。后来卫慕山风一直留在西北经商,狄青也没有再和他打过交道,不想今日竟在这里碰上。
卫慕山风脸上本有慌张,见是狄青,舒了口气道:“狄将军,我正要找你。”
狄青留意到卫慕山风手上拎个皮囊,皱眉道:“你找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手上是什么?”
卫慕山风见狄青看着他手中的皮囊,低声道:“这里是张元的脑袋,是郭逵杀了他!”
狄青饶是冷静,也失声道:“张元的脑袋?中书令张元的?”卫慕山风递过皮囊,韩笑略有戒备,忍不住上前一步。
狄青目光凌厉,见韩笑谨慎,知道韩笑怀疑卫慕山风的用意,缓缓地点下头,示意韩笑自己会小心。
卫慕山风突然出现这里,的确让狄青有些怀疑。
狄青接过皮囊,就感觉到皮囊上有极为浓郁的血腥之气,抖了下,皮囊中有东西滚落在地,韩笑晃了火折子一看,见那果真是个人头。人头血淋淋的,再无张元以往的飘逸之气,但那人头显然就是张元的。
张元双眸圆睁,嘴角微开,眼中似乎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他想不到郭逵能杀了他?或许他不想胸怀堂堂大志,竟一朝云散?
狄青望着张元的脑袋,也是难以置信,不信堂堂一个中书令就这么死了。
“他怎么死的?”陡然想到了郭逵,狄青忙问,“郭逵在哪里?”
卫慕山风有些焦急道:“说来话长,不过狄将军,眼下郭逵伤重,你要快跟我去看看。”
狄青一惊,心中疑惑,可不再耽搁,立即道:“带我去。”他向韩笑使个眼色,韩笑仿鸟鸣叫传令,召集众人向这个方向逼近。
卫慕山风已举步穿过密林,过了个小溪,转过个山坳,前方现出个木屋。韩笑突然道:“卫慕族长,你怎么会认识郭逵将军的?”这件事的确比较奇怪,郭逵一直都在京中,也不过才到西北,卫慕山风本不应该认识郭逵才对。
卫慕山风边走边说道:“其实我也不认识郭逵将军,不过我听狄将军号召大军对抗夏军,因此也想过来助一臂之力,因此收集些粮草送过来。不想路上碰到了夏军,我们商队被冲散,我也藏到这里来,遇到张元正带几人追杀郭逵将军。郭逵将军那时候已负伤累累,不过发威起来,竟杀了张元的几个手下,又毙了张元。”
说话间,卫慕山风脸上露出崇敬之意,“狄将军,这郭逵将军果然厉害。不过他那时候也要昏死过去,我认识张元的,见他杀了张元,慌忙出来。郭逵就说,狄将军肯定会来救他,让我割下了张元的脑袋当信物过来向你求救。”
说话间,卫慕山风已走到了木屋前,狄青皱了下眉头,问道:“你确定郭逵是在屋子内吗?”
那木屋像是山中的猎户所住,破旧不堪。
卫慕山风笑笑,“当然不是了。现在山中还有夏军,我怎么敢把他藏在这么明显的地方?”说罢去了屋子后面,那里有大堆干草,卫慕山风拨开了干草,露出里面的郭逵。
郭逵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双眸紧闭,呼吸很是微弱。
狄青见了,又喜又痛。他本还是感觉卫慕山风来得实在有些巧,这刻见到了郭逵,再无犹豫,上前一步去抱郭逵道:“小逵,你怎么样?”
陡然间,心中有分警觉。
狄青身经百战,刀头舔血,早比寻常人有着更敏锐的直觉。
那一刻,他已察觉,有危险!就在身边!
泥土飞扬,已遮挡住狄青的双眼,郭逵陡然而起,已扑到了狄青的面前。然后就听“波”的一声响,一枪刺出,就要刺入郭逵的背心。
昏迷的郭逵身下竟还有人。那人藏在土中。土中的刺客在狄青上前那一刻,霍然窜起,以郭逵为盾,一枪刺出。
这一枪眼看就要刺穿郭逵的背心,刺透狄青的胸膛。
这一枪,毒辣阴狠,时机极佳。出枪之人显然知道,刺郭逵,逼刺狄青更有把握。郭逵有险,狄青必救。
这刺客简直比狄青还要了解狄青!
狄青怒吼声中,不退反上,身形一转,已挡在了郭逵的身前。链子枪已刺在狄青的肋下,血光已现,不待再进,狄青出刀。
单刀一拨,链子枪已荡了开去。
枪才荡起,那人已一个鹞子翻身,倒飞了出去。有刀光闪亮,几乎划着那人的胸膛的而过。
狄青一刀斩下,刀尖有血。
那人一退再退,刹那间已拖枪退了十数丈的距离。韩笑等人见狄青遇袭,均是大惊上前。狄青突然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喝道:“走!”
韩笑、李丁都已跃到狄青的身旁,见狄青脸色已变,均是心颤。
就在这时,有笛声飘扬。笛声悠悠,缠绵悱恻,狄青听了,更是心惊。
这笛声,他从前是听过的。
那时候,就是这一曲羌笛,引发了连环的杀机。当初那笛声,本是元昊八部中的拓跋行乐所吹,可拓跋行乐已死,如今吹笛的又是哪个?
狄青略一闭目,更是惊凛。在那刹那,他已感觉到四面八方均有敌人前来。敌人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这本来是个圈套?他斜睨眼卫慕山风,才发现他早就退出好远,神色苍白。
郭逵仍是昏迷不醒,狄青早将其负在背上,用腰带缠牢,无论如何,他都要带郭逵杀出去。
远方已有厮杀声传来,死愤之士终于发现敌踪,呼哨连连。那呼哨声急为紧迫,扣人心弦。狄青知道死愤之士均是已将性命置之度外的人,他们都是如此急迫,不用问,来敌汹涌。
放声长啸,急促的三声。狄青身形展动,已向南方冲去。如果这是圈套的话,只怕别的地方均有埋伏,只有南方是他们经过的地方,显然不会有什么陷阱。
狄青转念之间,已判断了退路。
十士之间一直是有约定的暗号,狄青啸声一出,众人就知道他大伙儿并肩南冲,先破重围再说。
死愤之士均对狄青极为信任,闻啸声一起,不再纠缠,迅速汇集,已到了狄青身侧不远。
南方亦有敌人。
夜幕已临,新月未上之际,山岭中暗影重重。南方敌势最厚,足有百来人手!狄青才窜出数丈,就有人低喝,长枪劲刺,单刀斜削,出招狠辣。
天地间倏然一亮,有刀横行,只听两声闷哼,人头飞起。
狄青出刀,一刀就斩了两个敌手。
可对手竟不退缩,前人未倒,后方就有人怒喝一声,抡锤砸来。狄青只是侧了下身形,单刀倒划而出。
那人惨叫一声,“砰”的大响,锤子落地,人已双分。狄青一刀,从他胯下而过,破胸膛而出,将那人斩为两半。
可就是这会儿的功夫,又有十数人冲来。
狄青虽带了数百死愤之士,但来到这里不过数十人。见对手有如疯狂,不由心惊。陡然间,听到身边有人闷哼声,狄青斜睨过去,见是韩笑。
这里的人,只有韩笑不会武功。韩笑虽勉力跟上狄青,但片刻之间,已被人划了刀。敌手并不手软,一人单刀举起,就要劈落。
韩笑方才吃痛,忍不住地闷哼,这会见单刀举起,看周围人头攒动,一咬牙,竟不再躲避。
他不想成为众人的负担。
单刀已落,鲜血飞溅。一人飞扑过来,手中银丝一圈,已刺入杀手的喉间。出手相救之人,正是李丁。
只是这会的功夫,对方已死了十六人,但死愤之士,亦是倒了五个。来袭的杀手,竟均是武技高超,非同凡响。
狄青片刻之间,已做了决定,解开郭逵交给了李丁,低喝道:“带郭逵走,我来断后!”说话间,狄青伸手抓住了韩笑,一抛而出。而他人如龙行,却冲到了最前。
山岭处,有电击长空。狄青身无旁骛,单刀展开,竟如雷电轰闪。那刀光泛着千万的杀机、血气和快意,横行而出。
有断骨残肢,有鲜血如泉,片刻之前,前方已倒了一片,空空荡荡。
狄青神武,转瞬已杀出一条血路,顺便接住了还在空中的韩笑。
众人见状,纷纷跟随。有刺客紧追不舍,狄青示意旁人照顾韩笑,飞身跃起,到了死愤之士的最后,飞起一刀,已将追的最前那人,劈成两半。
鲜血狂喷,撒落半空。众刺客见狄青如此威猛,心中骇然,忍不住退后了步。狄青短啸一声,却是示意李丁等人先走,他来断后。
众人均知狄青的本事,若要逃走,并非难事。虽不想狄青孤军奋战,但眼下当以救走郭逵为先。
众死愤之士狂奔而走,有两刺客还待追击,就见有月光映天,血溅土前。狄青出刀才斩了两个刺客,就觉得身边有人飘到。
狄青看也不看,反手一刀。可长刀光华才现,陡然黯淡。原来刀锋犀利,却被一人的两指夹住。指若拈花沾叶,不带半分红尘气息。
拈花指,迦叶王。
出手的是龙部九王的迦叶王。
龙部九王,八部最强。拈花迦叶,世事无常!
刀光才敛,陡然大亮。狄青爆喝声中,有血光一现,迦叶王飘然后退,素来平静脸上,也有痛苦之意。他右手腕处血如泉涌。
半空有单手独舞,那是迦叶王的一只手。
横行之刀,横行千军,岂是红尘花叶所能束缚?迦叶王虽暂时束缚住狄青的单刀,但转瞬被狄青破茧而出,斩落了右手。只是狄青全力运刀之际,脑海中突然一阵眩晕,身形微晃。
刹那间,有三枪两刀双锏一棍袭来。
狄青心中惊骇莫名,蓦地发现眼前发花,手脚发软,一时间天旋地转。但那片刻,他还能出刀抵抗,只听到“叮叮当当”一阵响,“呛啷呛啷”不住鸣。
刀枪齐飞,棍折锏落,来袭的七人,已有六人仰天倒地,一人人头飞起。可狄青只觉得眩晕更烈,眼前人影憧憧,竟不能分辨来人哪个。
他怎会有如此的症状?
狄青惊骇间,就感觉一股大力撞在了后心,闷哼一声。人飞起,眼前发黑,狄青脑海轰然大响,已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