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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时序匆匆,年节过去、新学期开启,没多久,清明的脚步加入。

    凡中国节庆,曲央家里照例忙,菜市场人山人海,方家爸妈爷奶全派上场,扫墓的工作只好落在曲央、曲平和曲易身上。

    怕塞车,天未透亮他们就上山除草祭祀,整理完后,回到家中已近中午。

    曲央坐在大弟机车后头,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拨开乱飞长发。她头发很长了,好几次想到美容院烫个精神发型,可纪骧的话言犹在耳,让她迟迟不动作。

    他说:“你得天独厚,有一头又黑又亮长发,要是能留到八十岁就好了。”

    她明白他是随口说说,但她把话人心,刻入记忆区。

    过年后,她和纪骧突然很有话聊,沉默的纪骧不再被动式回话,偶尔,他也会勾起新话题,

    他说子翔的风流史最有趣,他用琳琅满目来形容子翔一夜情。他也提自己和子翔对芃芃的关心及担忧,和三人一起长大的回忆。

    渐渐地,纪骧学会同她分享心情,他们去看电影、逛街,曲央不爱买东西,但她让纪骧觉得逛街很有趣。他们常有相同看法,不管是社会事件或电影心得,这种共同性,让他们更喜欢找对方谈话。

    “姊,你看,谁站在我们家门前?”曲平才说完,曲易的摩托车猛催油,冲到前头。

    偏过身子,曲央往前看——是纪骧,他来做什么?

    曲易停妥摩托车,热络地搭住纪骧肩膀,说:“纪骧哥,你该不会真要追我们家老大吧?我警告过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话才说完,跳下车的曲央走来,往他头上顺势啪出巴掌。“你是哪门子老人?”

    “君子动手不动手。”曲易揉揉后脑,老大真的很暴力。

    “对不起,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我和小人是同一挂的。”曲央微笑。

    曲平瞪小弟一眼。白痴,大姊有人追,他们该放鞭炮,不是扯后腿,试问,身边养只母老虎,有动物园肯收容,你会不会拍手庆祝?

    “纪骧哥,要不要到里面坐?”

    还是曲平家教好。

    “不了,我有重要的事找央央。”

    央央,很亲的称呼法,他跟芃芃喊惯了。

    “央央……哦央央央央……”

    曲易讨人厌的性格再度发作,曲平二话不说,勾着小弟的脖子往屋里走,放下一句:“那纪骧和大姊聊,我们先进去了。”

    笑睇弟弟们的背影,曲央回身,看见他凝肃表情。

    “怎么啦?你好像很生气。”

    他用力吐气说:“芃芃回来了。”

    “很好啊,你为什么用这种口气说话?”

    芃芃回来,对他好、对她差,这代表他们的独处消灭,代表她即将退位,因为他的寂寞有女主角相陪,再不需要配角填补空间。这么好的事,他干嘛一脸忿忿不平?

    “芃芃受伤,全身上下到处深深浅浅的瘀伤,她不看医生,也不愿意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情,她只要找你。”纪骧埋怨。

    对芃芃最好的人不是他和子翔吗?几时起,她的心事只对央央说明?

    芃芃哭倒在子翔怀里,声声唤央央,仿佛她的委屈只有央央能收容,他有点吃醋。但怎么可以?她是央央啊,体贴大方,事事为人着想的央央。别说芃芃,她不也一并收纳他的心伤?

    “你先走,我拿了包包就回去,前面有市场会塞车,你慢慢开,我骑摩托车会比你更快到。”

    “我骑摩托车来的,我载你。”

    连这点都想到了。只要关系到芃芃,他都特别细心留意吧?

    “好。”

    她迅速进屋,拿了小背包,向曲平交代几声,便坐上纪骧的车子。

    纪骧替她拢好头发、戴上安全帽,抓起她的手紧紧环住自己腰际,正当曲央为着他的动作感到幸福时,他已催油加速,猛向前驱使。

    然后,她明白,他的动作与温柔无关。

    纪骧肌肉紧绷,他的肾上腺素正大量分泌,曲央对他温言软语,他半句都听不见,他正专心一意,拚命飞奔到芃芃身边。

    曲央苦笑,四个月的努力,她让他逐渐心平,芃芃出现,破坏她全数努力。

    怎么办?不能怎么办,因芃芃是他的最爱,而她不过是知心。

    脸颊靠上他的背脊,她心知肚明,这堵厚实的背不属于她,他的生命有没有一个方曲央无所谓,但没有孙芃芃,注定他的一生缺乏快乐。

    沉沉的心沉入谷底,他不爱她,是她人生最大的悲剧;她唯能祈求上苍,让芃芃爱他,她不要自己的悲剧在他身上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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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芃芃还好吗?”

    曲央一走出房门,子翔和纪骧同时围上来,异口同声。

    “她睡着了。”她给芃芃一点镇定剂。

    纪骧说得不夸张,她瘦得厉害,而且全身都是伤。

    见到曲央,芃芃迫不及待抱住她,一再强调,她没错,不管发生什么事,她爱上吕捷,绝对正确。她那么伤心,曲央无法要求她清醒,更无法对她批评吕捷,说会使用暴力的男人不值得倾心。

    “怎会弄成这样?”又是异口同声,焦虑同时在纪骧和子翔脸上。

    她指指厨房,小声说:“到里面谈,我不想芃芃听见。”

    “好。”

    两个大男人用比曲央大上数倍的步伐往厨房方向迈去,她得靠小跑步,才能追得上他们的心急。

    她未走近,就让纪骧大掌一握,抓进门里。

    “谁打她?”子翔抢问。

    “为什么才几个月就弄成这样?”纪骧问。

    她推开两人,坐到椅子上,企图整理思绪。

    “你说话啊!”三度异口同声,她明白自己无法隐瞒。

    “首先……我声明,她很爱吕捷,不管怎样,都要跟他在一起。”她说得支支吾吾。

    “讲这个干什么?我想知道的是,谁把她弄得这么狼狈?”纪骧间。

    “毒品。”她尽力把罪恶从吕捷身上拉开。

    “她吸毒?”

    怎么可能?子翔、纪骧瞪目结舌。芃芃只是活泼,贪尝新鲜,她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对啊!

    不!是央央弄错。

    子翔压住她的双肩,沉声:“就算你是再好的医生,在没有做任何检验的情况下,都不可以做出这种判断,何况你不过是实习医生。”

    “芃芃亲口告诉我的。”这不是她的“判断”,是她的“转述”。

    “她在说谎!”啪地,子翔捶了一下餐桌。

    “吕捷工作压力大,他本来就有吸毒习惯,是他教芃芃吸毒,她说吸毒后的性行为让两人都……都很愉快。”她实在无法把芃芃的话整篇搬出来。

    “往下说。”纪骧脸色铁青。

    “芃芃说,是她自己不好,吕捷毒瘾犯了,她还闹他,才会挨打。”

    “该死!”

    纪骧的指节扭得喀喀作响,他恨不得一拳揍死吕捷。

    “别生气,你们这样子,我到底还要不要告诉你们更糟的事?”曲央犹豫。

    “还有更糟的?”子翔拉高声调,狰狞面目吓人。

    纪骧知道子翔无心吓曲央,但他的表现绝对会让曲央受惊,直觉地,他拉过曲央,将她护在身后。

    “说啊,我倒要听听还能多糟?”子翔在他身前咆哮。

    “凶央央做什么?行的话,去把吕捷抓出来痛殴一顿啊!”纪骧为曲央不平。

    “你以为我不会?”子翔向前一步,和纪骧对脸挑衅。

    曲央抢到两人中间,推推子翔、挪挪纪骧,把两人距离拉出安全。

    手擦腰,她不语,眼光轮流扫过两人。

    “打架可以解决事情的话,请便。”语毕,她退出两人中间。

    “Sorry,”半晌,纪骧给子翔一个敷衍道歉,追问曲央:“到底是什么事更糟糕?”

    “芃芃怀孕了,她有流产现象。我要芃芃到大医院检查,孕妇吸毒对胎儿有很大影响,但她不愿意,怕医生会建议把胎儿拿掉。”

    “她还想留下他?”子翔暴吼,这下子他想做的是把芃芃的脑袋刦开,看谁在里面植入控制晶片。

    “是的,她要。”

    芃芃说得够明白,她说,即使自己将因此身败名裂,都要留下吕捷的孩子。

    “她被什么东西撞到?竟有这种荒谬想法。”纪骧气疯了。

    被爱情撞到了吧!曲央苦笑。

    “我会要他付出代价。”

    纪骧眼光闪过,子翔懂他的意思,点头,这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曲央抢在前头,挡住出厨房的路。“你们指的‘他’是谁?贩毒者还是吕捷?”

    “你要阻止我们?”纪骧冷声问。

    曲央叹气回答:“果然,芃芃没说错,她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你们,你们很有本事,要把吕捷从娱乐圈消灭轻而易举。”

    话说完,她不再挡他们,转回餐桌边,为自己倒一杯开水,“你们希望芃芃恨你们的话,就尽量放手去做吧!”

    “什么意思?”子翔问。

    “芃芃在街上走了一整夜才决定回来,她若相信这里安全无虞,不必花一整晚时间。”

    “你想表达什么?”

    “她知道你们会对吕捷不利,她爱吕捷,宁愿自己痛苦,也不肯让他受半点伤害。”

    “她被伤成这样还爱他?”纪骧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

    怎么回答才对?爱情本就伤人,差别在于有形或无形之间,她不也让爱情划得伤痕累累?“纪骧,很抱歉……是的,她爱他。”

    “天底下的女人都这么蠢?”子翔问。

    是的,包括被你始乱终弃的女生。曲央在心底说。

    “芃芃不笨,你们伤害吕捷,她会知道,下次她受伤害时,会不会选择这里作避风港,我半点把握都没有。”

    “你在恐吓我们?”纪骧怒眉。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子翔不能对曲央狰狞,自己却能对曲央威吓。

    “我说的是事实,不管多生气,眼前你们只能忍下。”

    “说得简单,你不过是局外人。”纪骧气极,口不择言。

    她尽心尽力,为维护他的快乐处处妥协,然在他眼中,她始终是局外人?

    又一次,她受伤。

    够清楚了吗?爱情伤人,这是通用定律,并非只有芃芃在爱情中间吃亏。

    “你该做的是站在她身边保护她,而不是对付她的爱情。”曲央低眉,不教他看见自己的痛楚。

    “你以为我不是在做这些事?那个吕捷给得起什么鬼爱情!”纪酿和曲央对峙。

    “你的保护法是她要的吗?”幽幽地,她问。

    “她不懂事,由我来做主。”

    “芃芃不是你的女儿,她甚至不是未成年少女,她不需要谁为她做主,她要的是友谊支持,我要是你,我会想着该如何帮她戒毒、如何说服她上医院,而不是伤害吕捷,制造更大问题,然后逼芃芃朝吕捷飞奔而去。”

    话说完,她灌下整杯开水,强忍怒气,离开厨房。

    在经过纪骧身边时,他一手拉住她的手臂。“你要去哪里?”

    “回家。”春假连续假期还没过完,她不必留在这里和他们大小眼。

    “你不管我们了?”

    “纪先生,你忘记了,我不过是“局外人”。”推开他的手,曲央不回头。

    久久不说话的子翔开口:“你把她惹火了。”

    “是吗?”

    “你不准我凶央央,可是你对她,比我对她更坏。”

    他把温顺平和的央央惹火了?满脑子乱,芃芃让他心急,央央教他胸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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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气,曲央在纪骧出现在她家门口时,还是乖乖坐上他的重型摩托车,回去。

    戒毒是辛苦工程,尤其最前面那段,别说芃芃,曲央也让她弄得全身伤痕累累。幸而,再苦,他们齐心合力熬过来了。

    第二个月,芃芃犯毒瘾的次数减少,纪骧聘请专职管家和护士来照料她,把她身上消失的肉养回一些,精神恢复不少。

    超音波中,她肚子里的胎儿活动力很强,验血报告出炉,没发现不对的地方,这让四人安心不少。

    第三个月,芃芃又能出门了,买东西、吃东西,子翔、纪骧供应无限卡,让她买个痛快。他们什么都不求,只求她快乐。

    在家里,他们避免提到吕捷。

    芃芃心急,她始终联络不上他,吕捷的手机号码换了,经纪人手机也不通,她只能从报章杂志得知他到大陆拍戏。芃芃的心烦只能找曲央说,因为子翔、纪骧光听见吕捷两个字,态度就会丕变。

    曲央安抚芃芃,说吕捷不是普通人,而是站在镁光灯下的男生,他的不自由,她比谁都清楚。曲央要她照顾好自己,才有能力追逐爱情。

    芃芃听进去了,她按捺性子,等待吕捷捎来消息。

    这段时间,纪骧和子翔开始计画开设时尚品牌店,这计画让芃芃暂时分散注意力,等待变得不难熬。

    生活似乎走入常轨,子翔、纪骧很高兴活力十足的芃芃重新回来,她会说会笑,会拉着子翔或纪骧出门选购婴儿用品,怀孕不过四个多月,他们已经开始找设计师,装潢婴儿房。

    六月底,期末考结束,曲央正式成为实习医生。

    实习医生工作量大、压力大、日夜颠倒,还要时时被正式医师骂,这不是正常人过得了的生活。

    每天,她回家第一件事是睡觉,有时候连床铺都走不到,关上房门便直接往地板一躺,沉沉入睡,更多时候,她羡慕病床上的患者,有张舒服床可以躺。

    这天,子翔陪芃芃购物,纪骧出门办事,管家打理好家务也离开了。

    五点,曲央从医院回来,她发现自己有点小感冒,于是倒开水,吞药片,随手拿了早上剩下的饭团闻闻,还好,没发酸。

    蜷进沙发,她望住饭团发呆。

    这一发呆,她傻了两个小时,饭团尚未入口。

    纪骧进屋,打开电灯,发现她在。“央央,怎么不开灯?”

    回神,她点点头,把饭团放进嘴里,咬一口,味道怪怪的,皱眉,她还是嚼一嚼,吞进去。

    “你有黑眼圈。”他坐到她身边,食指在她眼皮下方划弧线。

    “这是实习医生的标记。”勉强扯唇,她笑不出来。

    “心情不好?”

    他在意她的心情?要不是她在生病,知觉反应迟钝,恐怕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我没事。”

    他拿走她的饭团咬一口,皱眉。“你的厨艺变差了。”

    “不是我做的,我很久没下厨。”

    纪骧看见桌上药包,拿起来翻翻,他的大掌按上她的额头测温度,是最不科学的测量法。“你生病了?”

    “没什么,不过是流感。”她又刚好身处在病菌最多的医院。

    “看过医生了?”

    “我就是医生。”每天照镜子,她都要看好几次“医生”。

    “还没拿到职照的密医。”他加入注解。

    纪氏幽默?芃芃的存在让他心情大好,好到挤得出些许幽默?不想不想,再想下去难免妒忌,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他的心本不属于她,她才不要贪婪掠夺。

    曲央没作声。

    “虚弱到说不出话来?林黛玉不是你的形象。”他说得忧心。

    “我的形象是什么?女强人、天塌下来都砸不死的蟑螂?”有点冷,缩缩手脚,发热的人反而感觉冷,要是她没学医,一定会怀疑这种怪现象。

    他没回答,起身进房间。

    曲央没反弹他的非礼貌行为,因她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纪骧再出现时,手里拿着毯子,他意外的体贴,让她眼眶微润,不能怪她,病人本来就容易被感动。

    “你眼睛红了,过敏吗?”他笑笑。

    又是纪氏幽默?拉拢毯子,她说:“要是你给我一床电毯,我会更感激。”

    “现在是七月天,盖毯子已经很不人道。”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伸出手搂抱她,她怕冷,他怕热,拥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今天过得不顺利吗?”他又说话,关心一而再,让她很难反应过来。

    “还好。”

    “什么心事都不说,会让你看起来更像女强人?”

    曲央噗哧笑开。非要逼她说?好吧,他爱听,她就说。

    “我今天在妇产科碰到两件很难过的Case。”

    “说来听听。”

    “有个孕妇生产过程很顺利,她的宝宝健康美丽,手长脚长、皮肤白皙,我们还对她开玩笑说,台湾名模界刚刚诞生一颗明亮的新星。过程很完美,不过,就在我们等待胎盘排出来时,她的血压突然下降。心跳停止,急救二十分钟后,医生宣布她的死亡时间,她……一直想抱抱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

    “血栓,那是很少见的情形,血块堵住接近心脏的血管,当我出手术房,告诉亲属噩耗时,她的丈夫崩溃了,喜事成丧事,他得到一个新生命,却失去挚爱。他嚎啕大哭,我说不出安慰的话。”曲央红了眼,酸气窜在鼻翼闻。

    “不是你的错。”

    “谁的错?产妇做错什么,怎么惩罚她看不见孩子长大?”

    谁都没错,怎么一群没犯错的人集合一起,竞发生错误结局。

    他捧起她的头,亲亲她额际,再将她勾回怀里。他不是浪漫男人,不懂得如何安慰女生,只能依循本能,提供最基础的体温。

    “谢谢。”软软声音带了呢语,她喜欢他的怀抱。

    “谢我什么?”声音太软,不像她,纪骧低头看她,看见她半眯眼,红红的眼眶褪去红颜色。

    “你的身体比电毯更好用。”她靠他,更近一点点。

    “把你的寒冷驱逐了?”

    “嗯,它们怕你的冷脸,一山还有一山高、一冷还有一冷寒,你接近,它们全部移居南极。”

    轻浅笑开,曲央佩服自己,在他怀里居然没有脸红心跳,也没有结巴得说不出半句话。

    “那么好用?”

    “对,在你身边四季如春,下次你到哪里,我都要跟你去。”这话露了骨,她有点后悔,怕他胡乱联想。

    纪骧并没有,只当那是病人的昏话。

    “你还欠我一个故事。”

    “哪有。”

    “你说今天碰到‘两件’难过的Case。”他要她把难过吐尽。

    想起来了,微微上翘的嘴角又往下沉。“前几天,急诊室送来一个孕妇,她怀孕八个半月了,要紧急进行剖腹产。”

    “情况很严重?”

    “她发现丈夫外遇,气得喝盐酸自杀。她意识清楚,盐酸灼伤她的食道,她痛得全身蜷曲,当时状况很不好,耳鼻喉科医师和妇产科医师同时进行手术,幸好小婴儿平安没事,是个男孩,未足月,才两千两百克。

    医生评估,妈妈的食道即使做了重建,也不敢保证她能正常说话。产妇清醒后,护士好心替她抱来小孩,她不看,满眼怨恨,那不关婴儿的事啊,他又没做错。”

    又一个没做错,没错的人碰上错的事,他替小婴儿忧心。

    “直到今天,产妇住院第五天,她的丈夫才来医院,她写纸条骗丈夫说孩子死了,她丈夫头也不回离开,他到医院只是为了看小孩。”

    曲央以为婚姻里没有爱情,至少有责任,没想到,他根本不愿负担责任,碰到这样的男人,她怎能用生命赌丈夫回头?

    “然后呢?”

    “下午,她爬到医院顶楼,从上面往下跳。那时我刚好要回家,砰,好大声响,我回头,看见她躺在血泊中间。”

    说到这里,曲央浑身发抖,亲眼目睹女人的不平,看鲜血染红柏油路面,死者的眼睛不肯紧闭,她怒目向天,想对谁抗议?

    “别怕。”

    “我知道她很恨。”当时,曲央盯住她的眼,被下诅咒似地,动弹不得。

    “她不该恨,那种男人不值得她付出一切。”

    “不管再好的男人,都不值得拿命换,对不?世界上,不是只有爱情对不?亲情友情重要、责任义务重要,连事业都可以占据生命一部分,她不该只看见爱情,她该看看她的儿子在保温箱里,如何努力让自己活下去:她应到癌症病房里,看看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患者,是如何向老天争取生存权。”

    “你是对的。她不应该死,她有千百个理由让自己活得精彩,却愚笨得选择结束自己:前面猝死的那位产妇,她想找千百个理由让自己活下去,却没有机会,这世界……公平太稀少。”

    “主任医师说,行医越久,他越觉得自己没有救人本领。他说,只是上帝藉由他的手,选择让谁留下、让谁走。”

    “我以为医学是门最科学的学问。”

    “之前,我是这样确定的,现在,我不认为了。”

    “别悲观、也别否决自己,就算真是上天透过你的手选择谁走谁留,你也要有一双有能力的手才行,总不能上帝要留下的人,你一口气统统把他们送走,”他抓起她的手审视,很细、很白,明明是娇嫩纤弱,偏偏能干到不行。

    曲央笑了,纪氏幽默让她窝心。

    “谢谢你,有你倾听,感觉好多了。”

    “不客气。”是回报,她不也耐心听他这个不擅长表达的男人吐尽心声。

    “轮到你。”曲央说。

    “轮到我什么?”

    “我说了两个故事,轮到你说两件事。”

    每次她都用这招拐他说话。

    “好,第一件,子翔的效率吓人,才几天就找到一整票经营和设计人材。“时尚”再两个星期要开张了,你相不相信萧经理说的?以时尚的规模,他保证在三个月内拿下五百万的营业额。可能吗?台湾女人消费力这么高?不过,那不重要,重点是芃芃有事可做、心情好多了,你不觉得最近……”

    突地,他发觉曲央没动静,低头,才发觉她睡着了。

    莞尔,都困得想睡了,还要勉强自己听完他的两件事?这个女人,要怎么说她?

    他没抱她回房间,只是挪个姿势,将她整个人抱入怀内。

    心事未说完,纪骧想找人分享,曲央无疑是最好的听众,尤其后面这件,曲央清醒时不能说,睡着了才适合当听众。

    “我们打算告诉义父,不再接新任务,这工作虽然收入优渥,但有一定程度的危险性,这对婚姻家庭来说,多少有阴影。一切顺利的话,我和子翔要正式向芃芃表明心意,不管她选择两人当中的哪一个,我们都会祝福对方。

    他对她说的话,字字句句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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