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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在没事了

    纸条捏在手里,已经有了微微的湿度。

    我把它展开来,上面是爸爸的字迹:古更巷138—2号。

    这一带都是平房,比我们家那块儿地还要显得古老。街道又窄又脏,门牌上面的号码已经班驳脱落。我找了许久,又问又猜才到了叶天宇的家门口。那扇暗红色的木门紧闭着,我敲了半天,没人应我。

    从窗户朝里望,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我在瑟瑟的秋风中缩着脖子给爸爸打电话,告诉他叶天宇现在不在家。爸爸无可奈何地说:“天不早了,你先回家,我晚一点再跑一趟,你妈急得挂水都挂不住了。”

    “这么多年都等了还在乎这一两天。”我对爸爸说,“你好好劝劝她,把病治好才是最重要的。”

    “呵呵。”老爸在那边笑,“咱女儿说话越来越中听了。”

    我挂了电话就看到一中年妇女,手里拎着一大篮子蔬菜,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我。我绕过她正要离开,却看到她走上前去砰砰砰地敲起叶天宇的门来,准确地说,那简直不是敲门,是擂门。

    “别敲了,他不在家。”我忍不住说。

    她回头问我:“你是叶天宇什么人?”

    “朋友,”我问,“你也找他吗?”

    中年妇女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说,“我是他房东。没见你来过嘛,你是他什么朋友?”

    我正不知道怎么答,门吱呀一声开了,叶天宇的头伸了出来,扯着嗓子喊:“老子好不容易睡一觉,谁在这里鬼敲乱敲地敲门?”

    原来他在家睡觉!

    “我就知道你在!”中年妇女一见他,面上一喜,嘴里急急地说:“你叔叔已经三个月没交房租给我了,要是再不给,你可别想再住在这里。”

    “你问老头子要去啊,房子又不是我租你的。”叶天宇靠在门边,掏出一根烟来点上,眯缝着眼睛,看着我,眼神里的意味是:“你怎么也在这里?”

    “爸爸让我来找你。”我说。

    中年妇女再次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

    叶天宇抬抬下巴,示意我进屋。

    我有些迟疑。

    “怕什么呢?”他流里流气地说,“你可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中年妇女摇摇头,把菜篮子往地上一放说:“我管不了这么多,要是三天内不把钱给我,我就把房子租给别的人,可别说我没有警告你。”

    “哎哟!”叶天宇身子一晃,夸张地说,“您可把我给吓着了。”

    没等那妇女答话,又猛喝我说:“要进来就快点!”

    我一脚刚踏进门内,叶天宇就在我的身后骂骂咧咧地把门重重地拍上了。房间里没有开灯,四周很暗,我有些不安地把手揣在口袋里飞速地说:“我妈想你去医院看看她总之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呵呵,”他笑起来,“我要是不去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了想,吐出两个字:“求你。”

    “哈哈。”他大笑。

    上帝保佑,他笑完后终于把灯给点亮了。一个简单破旧凌乱的家清晰地出现在我面前。一支烟完毕,叶天宇紧接着又点了一支,他没有请我坐,而是自己坐下来,把腿支到那张摇摇欲坠的餐桌上,用一种兴灾乐祸的眼神看着我,缓缓地说:“你求给我看看?”

    我没有求,我哭了。

    我的心里难受到了极致,呼吸也象是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死死地堵住了。我弄不明白自己这样子到底为什么,我不是一个爱哭的女生,可是你瞧,我却这样三番五次没有自尊地在他面前哭泣。

    我听到他短促地叹息了一声,然后看到他站起身来,踢开椅子,走到我面前。我等着他大发脾气,将我从他的屋子里拎起来扔出去,可是他没有,他轻轻地抱住了我,然后他说:“莞尔,你别哭呵。”

    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令我无比恐惧的小河边的黄昏,他也是这样抱着我,闷声闷气地对我说:“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我低头看着他肮脏的像船一样的大球鞋,在这一瞬间才忽然明白,我关乎爱情的所有想像其实都是从那个拥抱开始的,虽然这些年他都不在我身边,但这种感觉却陪着我一直穿过儿时和年少绵密拥挤的记忆一路走来,和我的每一个日子息息相关,深入骨髓,从来就不曾远离。

    想明白这一点后,我面色涨红地推开了他。

    他又要命地笑起来,用一种差不多是同情的眼光看着窘迫的我说道:“好吧,走,咱们去医院。”

    我如愿以偿,破涕为笑。

    他无可奈何:“怕了你。”

    “不怕就行?”我得意起来。

    他作势要打我,我已经抢先一步开门逃出。天已经擦黑,他的房东正在收衣服,原来她就住在隔壁。我还以为她又会扭着天宇要钱,谁知道她只是看了我们一眼,就抱着一大堆衣服进门去了。

    怕妈妈着急,我们打车到了医院。

    一刻钟后,妈妈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他。眼看着老妈眼里的“洪水”就要泛滥,老爸连忙活跃气氛,把他往自己身边一拉说:“哟,都比我高出一个头啦。”

    妈妈一边抹泪一边笑着说:“他就知道他能长这么高,从小就一双大脚嘛!”

    在妈妈的面前,他显得很不一样,那些油滑和粗暴统统都收了起来,显得平和甚至羞涩。我偷偷地笑,被他发现,拿眼睛瞪我好几秒。

    “我一出院就和莞尔爸爸去找新房子,到时候你就住到我们家里来。”妈妈说,“这么小孩子,一个人住怎么行?”

    “没什么的,习惯了。”他说。

    “这么小的孩子……”妈妈拉着他的手,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我们母女俩真是有一拼!

    “见面是高兴的事情啊。”在护士小姐的白眼下,还是爸爸够理智,“我看啊,你先把病养好,其他的再说也不迟。”

    “就是。”我也帮腔,“我妈干什么都心急。”

    我妈指着我和我爸生气地对天宇说:“他们俩在家总是统一战线跟我对着干。以后,你要帮着我。”

    他不说话,只是嘿嘿地傻笑。

    那天一直到护士赶我们走我们才离开。到了公车站台,看看时间,应该还可以赶上最后一班公车。秋夜凉如水,我对他说:“你先回去吧,我不用你送的。”

    他不答话。车子来了,却先我一步上车。

    末班车空空荡荡,我们各坐一边,看窗外流动的风景,还是不说话。

    下了车后他一直跟在我身后,就这样到了我家楼下,我又说道:“不用送了。你快回去吧。”

    “我答应过你爸爸送你到家。”他说,“快,上楼!别罗里罗索的!”

    怕他的怪脾气又上来,我低着头蹭蹭蹭地往楼上冲,冲到一半的时候我听到自己的肚子很响地叫了一声,这才想起来我还没有吃晚饭,他应该也没有吃吧。

    我掏出钥匙开了门,见我开了灯,他在我身后对我说:“我走了。你一个人在家,自己把门锁锁好。”

    “等等。”我说。

    “怎么?”他回头。

    “我……”我有些结巴地说,“我,我点怕。”

    他挠挠后脑勺。

    “进来啊。”我说。

    看他有些迟疑,我便学他下午的口气:“怕什么?是你自己要送我回来的!”

    他笑,终于跨进我的家门,一边跨一边说:“娇小姐没自己一个人在家呆过吧,阁楼里的小老鼠估计就够你受的!”

    我招呼他坐下,拉开冰箱,谢天谢地,有菜。电饭锅插着,看样子外婆来过了。我把菜放到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给他乘了一大碗饭递到他面前说:“吃点吧,我可是饿坏了。”

    他估计也饿坏了,没扭捏就拿起了筷子。

    两个人吃饭不说话挺闷的,我只好没话找话:“这么多年不见,我爸妈是不是都老了许多?”

    “还好。”他说,“其实我那天就看到了他们了,不过他们没有看到我。”

    “哪天?”我很有些吃惊。

    他不答,埋头扒饭。我才猛然想起他那被警察抓住的那天,我还说他怎么那么笨要跑医院里去,原来是偷偷去看爸爸妈妈了。

    我的心里滚过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电话响了,是鱼丁,抱歉地说今天陪妈妈到姨妈家办事所以回家晚了,问我怕不怕,还要不要她过来陪我。

    “不用了。”我说,“叶天宇在呢。”

    “哦呵,哦呵呵呵,哦呵呵呵呵。”她笑得跟抽风一样。

    “死样呵。”我骂她。

    “不对啊,”鱼丁说,“他不是进局子了吗?”

    “没事还不准人家出来哇。”我说,“我正在吃饭,不跟你说了,我要挂了。”

    “哼,重色轻友。”鱼丁愤愤然,电话挂得比我还要快。

    “是鱼丁。”我转身告诉叶天宇,“就是那天陪我到五中找你那个。”

    “呵呵,”叶天宇笑着说:“那妞蛮有意思的。”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什么叫好好说话?”他不明白。

    “她是女生不是妞。”我说。

    “切!”他这下明白了,不屑地说,“有什么两样?”

    说完了又说:“我就一粗人,跟你们不同的。”

    “是吗?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我一面说一面盯着他看,他长长的手伸过来在我头上打了一下说:“看什么看!”

    “你为什么一直都那么凶?”我问他。

    “我说了我是粗人嘛。”他吃完了,扯过我桌上的抹布就要擦嘴,我连忙夺过,递给他一张纸巾。他勉为其难地接过,在嘴上飞快地抹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说:“我要走了。”

    “明天你上课吗?”我问他。

    “也许吧。”他说,“反正那破学校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我妈说,你要是明年考不上可以复读一年。”

    “呵呵。”他不置可否地笑,把门打开,走掉了。

    那一夜,我睡得特别的安稳。直到闹钟响才把我从睡梦里惊醒。我赶到学校,鱼丁挤眉弄眼地说:“昨晚可是和你的竹马秉烛夜谈来着?”

    “哪里。”我说,“他吃完饭就回去了。”

    “苏莞尔。”她取笑我,“你的魂魄终于归位。”

    课间的时候收到叶子姐寄来的稿费,整整八百块。我从不知道自己的字原来可以值这么多的钱,兴奋之余我给叶子姐发短消息谢谢她,她回我说:“不用谢,你的那篇文章被评为当月最受欢迎的作品,所以稿费番了翻。”

    我有些控制不住的乱得意。中午的时候鱼丁陪我去邮局把钱取了出来,嚷着要我请客。我说好吧好吧肯德基麦当劳大娘水饺还是炒栗子随便你。鱼丁鬼叫着说八百块呃我长这么大都没有挣过这么多的钱钱你不请我到花园餐厅吃自助餐不是太便宜你了?!

    “不行。”我把口袋捂起来。

    “我倒!”鱼丁说,“哪天起变这么小气啦?”

    “挣钱多不容易啊。不省着点花可不行”。

    “哎,算啦。”鱼丁跳到我面前,神秘地压低声音说:“话又说回来了,你不请自有人请,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大驾光临?”

    “谁?”我站定了问她。

    “简凡啊。”鱼丁说,“今天周末,正好他的生日呢。”

    “那你去不就得了,二人世界,还拖上我干嘛?”我拼命摇着手说,“我不去凑那个热闹啦。”

    “装酷啊。”鱼丁不高兴地说。

    “人家又没请我。”我说。

    “你就是架子大,是不是还要发请柬啊。”鱼丁说,“挣了八百块就以为自己有八百万的身价了吧。”

    鱼丁这人就是这样,一气起来就口不择言,我才懒得跟她计较,再说本小姐现在心情的的确确是不错,于是我拉长声音对她说:“请柬呢就不必啦,不过我今天我妈出院,我要先回家一趟,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去,不知道行不行?”

    “这么说你答应了?”她做出一幅不敢相信的样子来。

    “恩。”我点头。

    “耶!”鱼丁高兴得在大街上直跳。我忽然觉得有些心酸,我这个笨笨的好朋友,她的心,是如何一览无余地牵挂着一个男生的喜怒哀乐。

    “可是,送什么礼物好?”我问鱼丁。

    “对呀。”鱼丁一拍脑门说,“过生日是要送礼物的,我给忘光光了。”

    “要不我们合起来送吧,他喜欢看书,我们就送一套电子版的图书怎么样?光盘的那种,又不贵又实在。”

    “苏莞尔天下第一精明!”鱼丁说,“那放学后你去接你妈出院,我去买礼物,我们约好七点半在花园餐厅的大门口见,怎么样?”

    “OK!”我和她击掌。

    放学后我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其实我并不是去接老妈,医生说她还没有完全好,最快要到明天才可以出院呢。我又去了叶天宇的家里,之所以不告诉鱼丁是怕她乱讲。

    可是叶天宇并不在家。我吸取上次的教训“擂”了半天的门也不见他出来,倒是把隔壁的那个房东给敲出来了,用一好奇的语气问我说:“又来找他啊,他出去了。”

    “他的房租交了吗?”我问。

    “没。”

    “应该是多少钱?”

    “每月一百,三个月三百。怎么?”

    我数出三百块钱给她,她有些惊喜地接过,又不甘心地说:“我等于是半租半送,这样的房子打听一下,租给谁都可以要个二百左右的,我看他是个孩子又没爹没妈的……哪知道他叔叔是这样子的人!咦,对了,你是他什么人?”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我问。

    “看你的样子,和他平时结交的女孩儿不一样。”女房东把钱收起来说,“我看你还是听我的劝,离他远一点儿。”

    “我问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女人朝着扬扬下巴说:“往前走,左拐,居委会的活动室,他准在那里。”

    我去了,所谓的活动室其实就是一个赌场,大大小小摆着好多张麻将桌,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叶天宇,他就坐在门边,正和和别人在酣战。我犹豫着要不要喊他的时候他已经抬头看到了我,完全出乎我意料,他看到我脸上竟露出欣喜的神色,把面前的牌一推,站起身来对我大喊说:“有事啊?就来就来!”

    说完,人已经离开桌子来到了我的面前。

    “输了想溜啊!”他对面的男人站起身来拖住他说:“你还欠我一百块呢。”

    “我女朋友在这里,给个面子啦。”叶天宇一把推开他,转身对我我说,“走,还没吃晚饭呢,饿死我了。”

    “回来!”那男人火了,“今天不满四圈谁也不许走!”

    “咦?老子怕你不成?”叶天宇提高嗓门,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麻将室里的人都齐齐朝着这边看过来。

    “得,输不起的孬种!”男人摊开手说,“你把欠我的钱还了,大爷今天放你一马。”

    “你他妈找抽呢!”叶天宇说着就动了手,一拳打到那男人的胸口,那拳下得可重,男人往后退了一步,差一点撞翻身后的麻将桌。叶天宇一步向前,干干脆脆地掀翻了桌子,随着众人的惊呼,麻将如天女散花噼噼叭叭地散落到地。

    “还不快走!”干完这一切,他大呵一声,拖住我就飞奔出了麻将室。

    他跑得飞快,我跌跌撞撞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就这样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惊魂末定地拍拍胸口,生气地说:“你到底要做什么呀,每一次都吓死人咯。”

    “嘿嘿。”他还好意思笑。

    “今天是我来,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妈妈看到你这样会怎么想?!”

    “我管她怎么想?我早跟你说过不要来找我!”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明天就要搬家了,你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你!”我气愤极了,冲着他喊道:“刚才那个人骂得一点没错,你就是个孬种,孬种!”

    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吓人,手也高高地举了起来。我喘着粗气倔强地看着他,我想好了,要是他敢打我,我就跳起来打他的耳光,我不怕他!

    可是他没有动手,我们之间还没有决出胜负,已经有三四个人飞速地往这边冲了过来,嘴里高喊着:“就那小子,别让他跑了!”

    天,是麻将室那男人,他带着人来寻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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