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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她又与学生讨论写五百字作文的最易犯错误之处:“第一,临急抱佛脚,明早八时交卷,深夜十二时才开工,第二:言中无物,但求填足字数,三……”

    下课铃响起。

    那是杨教授自备的一支小小闹钟。

    同学们散出,雅量正想离去,有人叫住她。

    “杨博士我是化工系的曾家愉,你好,我听说你下一站也是北大,所以特来招呼。”

    雅量头也不抬,只是微笑。

    她对前来搭讪的男同事经验老到,一贯不置可否,只管答非所问,唯唯诺诺。

    “觉得本校学生素质如何?整间校园的空气在这种时刻都充满青春激素,哈哈。”

    雅量不出声,伸手擦黑板。

    他连忙代劳。

    “我们每周三下午在猫头鹰酒馆聚会,你可以参加。”

    雅量笑着点头,那曾某只得讪讪告辞。

    他一走,雅量松口气,但是她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在她附近停止。

    她猜想是学生,因说:“笔记在桌子上,缺课两次零分。”

    那人笑,“我找到了你。”

    雅量转身,看到那俊朗的年轻人,她一边脸烧红。

    她一怔,“你是我学生?”

    “不,今年我往法律系。”

    雅量咳嗽一声,“好似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类此情形下,一方不得把另一方揪出要求再见,因为人家未必想再见到你。”

    年轻人并未走近,两人的声音都很低,象是同自己说话,可是他俩听觉极佳,油丝般声音清晰钻进耳朵。

    年轻人穿着卡其裤与白棉衫已经十分好看,他的头发与胡子似乎又长了一点,英伟的他却带点委屈地说:“如果一个人给我极乐感觉,我实在不能压抑着不去找她。”

    雅量看着他,极乐,那是一个严重字眼。

    “我有想,假使那人的感觉有我一半那样快乐,她或者不介意再次见到我。”

    雅量听得呆住,他声音语气有种身不由己的忧郁无奈,雅量深深感动。

    她主动踏前一步。

    年轻人用手擦擦鼻子,“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他几乎呜咽。

    雅量看到他提着体育用品的大袋上有英文字样,轻轻问:“Jun?”

    年轻人气结,“那是溜冰鞋的招牌!“

    雅量这时才回答:“你叫方正。“

    他松口气,“谢谢你,杨博士。”

    雅量收拾好书本走出教室。

    “请问你去何处?”

    “我回住所。”

    “我送你。”

    “才十分钟路程,不需要了。”

    可是推门出去,才发觉天公作美,嗯,或是恶作剧,正下着淅淅雨。

    少年自袋里取出一件外套遮住两人的头,推门匆匆往宿舍方向走。

    雨越下越大,两人朝外的冲,一边身上淋湿,走到一棵槐树下,雅量停,看到他衬衫沾湿,贴在背脊,他忽然低头,吻她唇角。

    雅量连忙压抑地退后一步。

    他轻轻问:“你可想到我处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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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量不出声,心里想:啊,人生无常,先吃甜品。

    他说:“你是一个寡言的女子。“

    她为自己骄傲吗,当然不,已经太迟了。

    雅量躺在长沙发上,好久作不了声。

    她伸手抚摸嘴角上那糯湿的感觉。

    电话响起。

    是贤媛:“陪我去一个地方,十分钟我到你家。”

    贤媛在门口响号,雅量抓一件雨衣上车。

    贤媛把车子驶往市中心东端,在一条横街停车。

    她指一指招牌,霓虹灯招牌说:爱司成人商店。

    雅量不出声,跟着贤媛推门进去。

    贤媛对年轻店员说出一个号码,女店员立刻去取货。

    雅量注意到有一个女客比他们先到,只是把不定主意,正踌躇徘徊,看到她们,缓缓走近,做询问状。

    贤媛见她打扮整齐,分明是上班一族,于是眼睛看着前方,轻轻说:“这个型号最佳。”

    女客向店员说:“我也要一款。”

    店员看着雅量:“这位呢?”

    雅量只得说:“我也是。”

    店员把货色放到她们面前,“请问什么颜色?肉色最受欢迎。”

    三人却齐齐回答:“不,白色或者透明即可。”

    这时雅量轻轻自言自语:“有一种液体,十分钟后缓缓发热,十分有趣。”

    那女客立即说:“给我试试。“

    她们各自付账离去。

    她俩找到一家小面店坐下。

    雅量问:“家事有无进展?“

    “他答允我搬出住。”

    “这是好消息。”

    “当然,为着女儿,大家会做得很好看,先分店,后离异。”“

    “这些年,到底发生什么事?”雅量怪惋惜。

    “他做了一些叫我失望的事,我也叫他不高兴,感情冷索,双方都想脱离困境从头开始。”

    雅量却固执地说:“你是最好最漂亮的女人,你至今还有腰身肩膊,你在局里又有高职……”

    “雅量,你最爱朋友。”

    “你女儿怎么说?”

    贤媛无奈,“她有时也很体谅。”

    “她有无对象?”

    “还没有,看得出急不及待想恋爱。”

    应该是这样,无论如何,趁年轻,疯疯癫癫爱它数场,老来,六十岁了,可以坐在电视机前缓缓咀嚼错在什么地方,或是讪笑过度热情少年的我只是爱上爱情本身。

    “雅,我怕。”

    雅量诧异,“怕什么?”

    “我这次再出去交际,该怎么做?”

    雅量睨好友一眼,“对,请教我,我是专家,我是交际花。”

    “雅量,请你指点一二。”

    雅量啼笑皆非,她喝完咖啡,缓缓给予忠告:“无论你在网上,办公室,酒吧,街角,任何地方结识男性,请勿误以为可以找到爱情。”

    贤媛一怔。

    “除非你十七岁,家境优渥,身在大学,又有灵异之眼,才看到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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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贤媛低下头。

    “还有,大方自然的做回你自己,千万不要假装年轻、美丽、聪明、能干、富有、潇洒或是经验老道,记住,你就是你,就喜欢满意自己,故此自由自在,不必理会异性喜欢哪种型号。”

    “啊。”贤媛似恍然大悟。

    “各位,看到什么就得到什么,不合意?下一位。”

    “你说得一点浪漫气氛也无。”

    雅量叹气,“你太天真,还以为欢场同你中学时舞会差不多,在成人世界,不过是一男一女寻找慰籍,在冰冷残酷世界,借对方身躯温暖一下,好暂时忘记现实里烦恼失望,如此而已。

    贤媛掩脸,“天啊,你形容得比安徒生童话《卖火柴女孩》还要悲惨。”

    “根本如此。”雅量苦笑。

    “你没有寻找到爱情,那金发儿呢?”

    雅不去回答:“还有,结交异性之时,请欣赏他,爱慕他,漂亮的男子象艺术品,百看不厌,他们是完全与我们不同的一种生物,他们强壮勇敢英伟,他们的眼神与笑容动人,他们的手臂有力温暖,记得我们那年代年轻时多笨?斤斤计较男友学历收入家境,真是愚不可及,男伴只是欢乐之源。”

    “你的口气象男人!”

    “不,贤媛,我们的要求开始象一个人,我自己什么都不却,我只是想追求快乐,哪怕是一时半刻,不枉此生。”

    “雅,我猜不到外表欢乐的你竟如此悲恸。”

    雅缓缓说:“你准备妥当,便可以出去交际,唷,险些忘记最重要一点。”

    贤媛苦笑,“老皮老肉?”

    “不,请记备用安全套防御传染疾病。”

    “怎么好意思!”

    雅量瞪着她。

    “是,是,我都明白了。”

    她们结账离去。

    上车之前,贤媛说:“我想实习一下。”

    “把结婚戒指除下,换上一件漂亮裙子,切记,不要挺胸收腹,不要故作性感,嘴唇上不要搽得太红,唉,我口气象皮条客,我为朋友两肋插刀。”

    隔一个晚上,贤媛约雅量出去。

    品藻说:“我也来。”

    “你有自新。”

    “带我去。”

    “这不是庙会,人多不便,人家会误会买一送二。”

    可是品藻一定要做附属品,“自新并无约我。”

    雅量一怔,赶紧拨电话给周:“喂,你忙什么?”

    周自新惊喜:“雅,你找我?可是想出来走走?今晚与明晚都行。”

    “你与品藻约好了。”

    “品藻,为什么,她是队长?”

    经过一次失败婚姻,这人还是如此愚鲁。

    雅量啼笑皆非,“对,她是队长,蛇无头不行。”

    晚上,她们三人走到酒吧街,逐家在玻璃门外张望。

    品藻问:“看什么?”

    “看有无漂亮男子。”

    “雅量你象好色登徒子。”

    “你说得一点不错,我不会在酒吧找麻省理工的太空物理博士。”

    “这家洋人太多。”

    “酒保十分英俊,圆润双肩手臂强壮,我最喜欢他背脊与腰身线条,还有,那双大手,我羡慕男人的手,比我们有力气。”

    “来世你做男人。”

    雅微笑,“我会是好男人,我有高职,又懂情调。”

    刚在门口议论,酒保也看到她们,伸手招她们进去。

    雅量笑,“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品藻叹:“什么世界!”

    雅量亦又有答案:“花花世界。”

    她们进去坐下,酒保说:“第一杯我请客,各位要什么?”

    雅量看着他闪亮眼睛,“你几点下班?”

    贤媛吓得满脸通红。

    酒保闲闲答:“我,凌晨两点。”

    “你祖籍何处?”

    “东德慕尼黑,去过没有?”

    雅轻轻用德文说:“贵国统一后日益兴旺强壮,我曾经乘船畅游莱茵河经巴伐利亚在黑森林观看星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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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轻酒保忽然双眼濡湿。

    品藻问:“你同他说什么?”

    雅端着酒挑一张圆桌坐下,“谁想约会他?”

    贤媛投降,“我想回家。”

    品藻不耻下问,“如此陌生,怎样跟他回家?”

    雅量叫苦:“谁叫你立即回家?”

    “那又怎样做?”

    这时另外有人来搭讪,一双手老实不客气搭在品藻肩上,品藻觉得雅量说得对,他们的手,宽大温暖,她感觉非常舒服。

    雅量在一边看着,觉得不妥,品藻似乎太享受了,她担心她忘我,于是伸出手指,在那年轻男子腋窝上弹了一下,那男子觉得麻痒,立刻醒觉地缩回手,他一转头,看到一张慧黑吉的面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知道他不该多手。

    他说:“我去买酒给你们。”

    雅量却说:“我们人多势众,我请你才真。”

    那日雅量仍然穿着神色西装上衣长裤及白衬衫,她把头发全部拨到脑后结住,那样中性打扮,却戴了一副长长滴水翡翠缘耳环,添增妩媚,那男子看得呆住。

    这时,贤媛忽然说:“我们不如走吧,不早了。”

    那男子有点酒意:“你们想去别处?”

    雅量说:“回家。”

    男子进一步问:“可是要带我一起?”

    品藻惊讶到极点,“你愿意跟陌生人回家?”

    雅量连忙把她们两人拉出酒吧。

    她们三人笑得弯腰。

    “天啊,他明知我们年纪比他大一截——”

    “他为什么要介意?”

    她们上车,雅量坐在驾驶位上。

    “他叫什么名字?做何种职业?”

    贤媛有顿悟,“这是从前男人上舞厅的原因吧,寻开心。”

    雅量不出声,开动引擎。

    这时有人走近车窗停住。

    他是那酒保,“我叫基臣信,你那么早走?”

    雅量答:“改天再来。”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在黑森林观星,看到什么?”

    雅量轻轻回答:“那是一个春季晚上,狮子座在半夜升到正南方,天蝎座在天亮前的南天里闪烁。”

    “谢谢你。”他吁出一口气。

    “想念家乡?可以回去看看。”

    “我可以知道你芳名吗?”

    “我的德文词量极之有限。”

    “我会说英语。”

    “下次吧。”

    雅量缓缓驶走车子。

    品藻佩服得五体投地,“你一直那样受异性欢迎?”

    “不可思议。”

    雅量不出声。

    品藻沉吟,“终有一日,再也吸引不到异性,雅量,你会怎么办?”

    雅量牵牵嘴角,“学你们那样,使用震荡器。”

    她俩不再说话。

    雅量笑说:“你们看到了?那么多男人,那么少时间。”

    “那也总要有点爱恋才行。”

    雅叹气,“女性的爱是那么泛滥,漂亮婴儿鲜艳花朵,都叫我们爱不释手,走进时装店,看到新装,会得上前爱抚:呵,这乔治纱真要命,那双手袋式样可爱,几乎魂不附体,可是对男人却特别苛刻:要求他们先爱我们,再在经济上支撑我们,且要一生一世,公平吗?女人碰到一件紫貂大衣,眼睛发亮,把皮裘往脸上一贴——对男人如此,已经足够。

    品藻先说:“有道理。”

    “可是,许多男人不是紫貂。”

    “那么,换一件,到满意为止,切勿抱怨,天天啰嗦,也不会使羊皮变成貂鼠。

    女士们笑得眼泪都几乎掉下。

    品藻忽然想起:“啊,雅量,明天请你观看游泳比赛。”

    雅量叫苦:“我哪里有空?“就在大学游泳池,你走几步就到,”

    “我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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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品藻说:“你在大学时也是泳将……”

    贤媛忽然问:“对男生,是否要动手不动口?”

    品藻笑得不能动弹,“雅量是说:不要一味讲理论讲死对方,是不是?”

    车子驶到她们门口,逐一放下。

    雅量抱怨:“背着二位,累得要死。”

    “好久没这样高兴。

    雅量回到住所,沐浴休息。

    睡到半响,听到玻璃上发出嗒嗒声音。

    下雨,她想。

    可是那种响声太清脆,她才领悟到有人在敲她的窗户玻璃。

    她起床看视,。

    站在窗外的是那大男孩方正,雅量打开窗户,看着她。

    他轻轻说:“我想念你。”

    “我已把规矩告诉你。”

    “我以为你会穿那种黑色网纱性感小睡衣,没想到你穿着旧T恤,上边写着什么字?大丹?GreatDane,什么意思?你有一支大丹犬?”

    雅量不好说前任男友是丹麦人。

    唉,人丢了,衫还在,物是人非。

    雅量想,这小子不知爬过多少窗框,这扇窗不高不低,离地约六尺左右,爬上需要点技巧。

    他纵身坐上窗台,“你也来,”他力气大,伸出手臂把雅量托高,坐到他身边,“今晚可以看到全个最华丽灿烂的狮子座。”他指一指天空。

    “本市地理维度较低我们一年当中可以看到八十四个星座,包括猎户座大星云。”

    他看着雅量,用他的手捧起她的脸,“你观星,你寂寞?”

    雅量苦笑着点点头。

    “家母时时吟黄仲则的诗: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寂寞的人真多。”

    雅量轻轻抚摸他的肩膀及背脊。

    “你话不多,可是手的动作却不少。”

    雅量停止。

    “请继续,太舒服了,你双手真温柔体贴,我深深觉得温馨,除出你的美貌,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原因,不必其他女孩,粗鲁掀起男子衬衫一边解皮带,‘快点快点’.我们是骡马,何必当男伴象畜生,只得一种用途。”

    啊,这是男人之苦,二十一岁就开始抱怨,由此可知时下少女要求苛刻,把他炮制得很厉害。

    到他四十岁时他又会抱怨什么?

    雅量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生气,“你比她们还糟糕,你取笑我。”

    雅量继续仰头大笑,她喜欢他是因为他叫她笑,这确是难能可贵的一件事。

    他掩住她的嘴,“不准笑,”太迟了,两人在窗台失去平衡,摔回房间地板,他压她身上。

    “痛。”

    “活该。

    他在她身边说:“做我的女朋友。”

    雅量一怔,“在今日,那是什么意思?”

    “你不可再见其他异性,我也是。”

    雅量又笑,“那岂非惨过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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