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凤池笑道:“你猜猜看吧,这件事儿,与你父亲多少有点关系,你或许猜得出来!”
韦虎头仔细想了好大一会儿,忽有所得地,扬眉叫道:“甘大侠,你与舒老前辈所定谋略,无不具有深远意义,有的并不急于目前功利!你这想去关外,办件大事之举是想去鹿鼎山,挖断满清王朝的‘帝室龙脉’?……”
舒化龙与甘凤池听得全都目注韦虎头,含笑点头,脸上霹出了“孺子可教”的嘉许神色……
见了他们这种神色,韦虎头便知自己不会猜错!
甘凤池替舒化龙斟了一杯葡萄陈酿,转过面来,对韦虎头笑道:“你爹爹从‘四十二章经卷’之中,获得密图,知晓关外鹿鼎山下,埋有清国宝藏,并关系满清王朝的‘帝室龙脉’!唯因顾念与康熙情谊,不忍设法加以发掘残毁!但一旦康熙龙驭上宾,即无此虑,他年四海同心,发动光复大业时,又必须强大经济力量,作为后盾!我遂乘着丽春园打赌之举设法赢了胤祯亲手送我的那面玉牌,他年行事之时,岂不定可获得特殊便利!……”
韦虎头听得目中连闪神光,剑眉双轩问道:“甘大侠,我因事前未参机要,在今日丽春园各事之中,只是个敲边鼓的角色,但鞍前马后,总也有点小小功劳……”
甘凤池接口笑道:“别太谦虚,你今日表现甚佳,功劳不小!”
韦虎头扮个鬼脸,伸手说道:“既是有功,甘大侠应该论功行赏,许给我一份奖励如何?”
甘凤池一时之间,倒不曾猜透书虎头的心思,看着他,含笑问道:“说吧,你想要我送你一件什么东西?还是要我传你一桩……”
韦虎头连摇双手,截断他话头说道:“宝物不敢索,绝技不敢求,我只要求甘大侠许个金诺!你异日前往关外鹿鼎山,取藏宝,掘龙脉时,可得携带小侄,凑凑那份热闹!”
甘凤池哈哈大笑,目注韦虎头,颔首说道:“原来你是想凑鹿鼎山的那场热闹!好,我答应你,但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儿……”
韦虎头愕然道:“甘大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呢?我觉得我是后辈,经验、修为两皆浅薄,事事以甘大侠马首是瞻,龙头为鉴!似乎只要听你话儿,便是一只‘乖老虎’了!”
甘凤池失笑道:“你肯作‘乖老虎’便可!记住,鹿鼎山寻宝事小,但掘断龙脉,预泄满清气运,却功在未来,太关重大!你爹爹与康熙总角知交,情分太厚,未必忍心作这等绝事,下这等毒手,但我们为了矢志光复的千秋大业,却又不能矜此细行,故而,你纵见了你爹娘之面,也暂时保持秘密,不要说破这桩将断他满清根基的奇妙打算,免得你爹爹知底细后,会左右为难,‘情’‘义’难于兼顾!……”
韦虎头闻言之下,低头望着瘦西湖水,剑眉微锁,仿佛呆呆出神。
舒化龙笑道:“虎头老弟有所为难了吧?你是否不愿意以谎言搪塞,骗你爹娘?……”
韦虎头从瘦西湖的水面上,收回目光,向舒化龙拱手答道:“晚辈虽年轻识浅,尚知即用这等善意谎言,在爹娘驾前搪塞,也并非忤逆不孝!晚辈只是在自行思忖,万一,我爹爹得悉甘大侠和舒老前辈的这项‘鹿鼎谋略’,他是赞同,还是‘阻止’?究竟把‘情’字和‘义’字,哪一个看得重些?……”
舒化龙目注甘凤池,替他斟了酒儿,举杯笑道:“甘大侠,你的看法如何?我想先听听你高明看法。”
甘凤池饮了小半杯葡萄陈酿,并未作甚思索,便自胸有成竹的缓缓说道:“据我看来,这桩问题的答案,必与年龄,也就是与生活经验有关!韦小宝化身‘小柱子’时,与康熙化身的‘小玄子’,交谊太厚,自然重于‘情’!但流转江湖,身为‘天地会’堂主,亲近光复大业,又看多了四海生民被满人欺压疾苦,变成了成熟懂事的‘韦大宝’后,多半又会改变得重于‘义’!……”
舒化龙听他分析至此,嘴角浮现了一丝神秘笑容!
甘凤池发现他这丝神秘笑容,不禁微笑问道:“舒兄微笑则甚?是不是不以小弟之语为然?……”
舒化龙笑道:“甘大侠谠论高明,舒化龙怎会有甚不同见解?我只是忽动灵机,觉得虎头老弟之父韦大侠若知我们的‘鹿鼎之计’,或许会赞成一半,反对一半……”
韦虎头不解问道:“怎么会一半和一半呢?舒老前辈认为我爹爹到底是赞成?或是反对?……”
甘凤池已知舒化龙之意,一旁笑道:“你舒老前辈这十多年来,弃武修文,明心见性,成就相当高深!他的看法,多半合于事实!他认为你爹爹若知此举,定必赞同‘取宝’,反对‘截脉’……”
韦虎头闻言,仔细想了一想,扬眉说道:“对啊!光复河山大业,必须无数人力,和无限物力的充裕不竭支援,鹿鼎山下,倘若真有敌国宝藏,当然不妨设法取用!但‘截脉’之说,却既嫌缺德,又似迷信多余!汉人若图光复河山,尽管把满人仍复逐出关外,甚或把他们同化为一更博爱的民族便可!何必要把人家‘龙脉气运’,硬给生生掘断残毁……”
甘凤池把手中剩下的半杯美酒,一口喝完,放下杯儿,轩眉笑道:“好,舒兄想得好,虎头老弟说得好,我承认‘取宝当为’,‘毁脉不必’!这八个字儿,就是我们异日鹿鼎山之举的行事准则……”
话方至此,突有一只鸽儿飞来,在舒化龙、甘凤池所乘小船上空,绕了两匝。
舒化龙口中做啸,站起身形,那只鸽儿似已训练通灵,便自落在他肩头之上。
舒化龙伸手从鸽足铜管中,取下一枚小小纸卷,展开看后,递向甘凤池道:“甘大侠请看,四阿哥似有急事,一离丽春园后,便立即赶回北京,来时所携亲信,完全随行,但周老二和红绡,却告不见!”
甘凤池看完纸卷,撕碎丢掉,口中“咦”了一声诧道:“周老二饮了四阿哥所赐毒酒,必已形体皆消,但红绡为何不见,却是令人不解之事!”
舒化龙道:“依照修为,和关系亲密的程度看来,红绡几乎可能是四阿哥夹袋之中的顶尖人物,她既未随行,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事情太急,业已掌握时机,先行回京!一是四阿哥特意把她留下,另办重要大事!……”
甘凤池略一沉吟笑道:“若是留下,用意必在虎头老弟身上,但我认为京中之事既急,四阿哥不会用不着红绡那等出众好手,还是舒兄的第一种猜测比较正确!红绡于出得‘新丽春院’的鱼池,换了衣服以后,业已马不停蹄的赶回北京!去替四阿哥办甚紧急大事?”
韦虎头道:“我们怎么办呢?我是留在扬州,是也去北京?或是立刻出关,走趟鹿鼎山呢?”
甘凤池道:“鹿鼎之行,留在日后,虎头老弟在扬州、北京,两处选一处吧,或是我和你分头行事,彼此拈个阄吧?”
舒化龙闻言,便随手取根小小树枝,折成两段,把下半段藏在掌中,递向韦虎头,含笑说道:“北京定然热闹,扬州也恐有余波,你们分头行事,一个看看四阿哥如此匆促的赶回则甚?一个坐镇此处,看看云南方面,是否还有人来?以及还有什么‘新丽春院’刚刚开张,茅十八所独力难以料理之事?这两根树枝,略有长短参差,韦老弟抽一根,抽着长的,便去北京,抽着短的,便在扬州留守,等决定行止以后,再规定联络办法。”
韦虎头一来想去北京开开眼界,凑凑热闹,二来又恐爹娘赶来扬州,有了管头,故而在伸手抽取树枝时,默祷神灵,能保佑自己,抽中一根比较长的。
一根树枝,才被韦虎头抽去,舒化龙便把其余一根,递与甘凤池笑道:“甘大侠,韦老弟手风较好,抽了长的,你只好委屈一些,留守扬州,和我在瘦西湖中,多喝几天酒吧!……”
甘凤池何等人物,早就看出了舒化龙玩了花样,故在接过树枝后,连看都不看,比都不比,便掷入瘦西湖中,只向舒化龙笑道:“舒兄,要韦老弟去北京,别的无妨,但需规定一个彼此联络时间,暨联络方法才较稳妥!”
舒化龙笑道:“联络方法,极为容易,‘穷家帮’的弟子踪迹,遍布天下,现任帮主朱三绝,送过我两枚‘三绝竹符’,我分给韦老弟一面,他只消向任何丐帮弟子,一示此符,托他传话,丐帮中自会以特殊快捷方法,和我们有所沟通……”
说至此处,取出一面比手掌略小的红蓝白三色竹符,递向韦虎头,含笑又道:“韦老弟不论有事无事,每隔半月,便请利用这‘三绝竹符’,命令丐帮弟子,向远在扬州的甘大侠和我,传报行踪,免得我们万一有急事找你,有所延误!”
韦虎头接过“三绝竹符”,立刻站起身形,向甘风池、舒化龙抱拳说道:“既然如此,我不想让四阿哥走得太远,应该立刻追踪!‘新丽舂园’各事,请两位前辈,多多照拂,因我茅龟伯,身上有案,是个黑人……”
甘凤池摇手笑道:“扬州的事儿,你不必牵挂,可完全放心!康熙仁厚,不会追查旧案,胤祯也因曾当众宣称茅十八这只‘乌龟大王’,可以活到八十八岁,不会再翻老帐,他大概从此可以‘王八太爷’身份,公开活动,不必再藏头露尾的了!”
书虎头唯唯称是,又转向甘凤池恭施一礼说道:“万一我弟弟韦铜锤也来中原,甘大侠不妨施展你各种精妙手段,使他受点教训,使他知道天外有大,人外有人!否则,我弟弟和我不同,生平绝不吃亏,太以刁钻古怪!我怕他若是过分狂傲跋扈,会在险恶江湖之中,碰个大钉子的!”
甘凤池听得颇有兴趣地,点头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便知道韦铜锤除了功力颇高以外,性格行为方面,定和当年的韦小宝,差不许多!你要我设法让他受些教训,这种立意虽佳,但结果可能是后生可畏,反而是我这老江湖受了教训,也说不定……”
韦虎头莞尔一笑,见小船离岸,并不太远,遂飘身追踪四阿哥等人,往北京方面驰去。
舒化龙见韦虎头身形已杳,向甘凤池笑道:“甘大侠,你知道我故意在拈阄之举上弄了花样,把你留在扬州之意么?……”
甘凤池道:“你大概不是想把我留在扬州,只是想令韦虎头走趟北京而已!”
舒化龙颔首正色说道:“一来,我近年潜心风鉴,看出韦虎头喜气腾眉,福泽极厚,决不会有甚重大灾厄差错!这孩子是块美玉,亟待琢磨,乘此机缘,让他走趟北京必然有益无损!再说,四阿哥在这厚结党羽,准备夺嫡期间,决不敢过分得罪云南韦家……”
甘凤池不等舒化龙再向下讲,便接口说道:“我倒不怕胤祯对韦虎头举措不利,只是有点担心这孩子太以忠厚老实,不容易逃得出红绡妖女那种相当厉害的风流擒纵!”
舒化龙失笑道:“男女之情,莫加机锋操纵,越任其自然越好!反正红绡身份如谜,究竟是‘妖女’?是‘魔女’?或是其他有心人埋伏在胤祯身边的‘闲棋侠女’,我们尚不得而知,查起来也相当费事!让韦虎头和她惺惺相惜,缱绻一番,或许便弄得清清楚楚,发生良好作用!”
甘凤池听得不住点头,含笑说道:“舒兄老谋深算,令人可佩!如今我也觉得应该让韦虎头独自历练,走趟北京城了!”
舒化龙笑道:“眼前龙虎暂离,扬州无事,甘大侠带我去开洋荤吧!”
甘凤池一怔问道:“舒兄要开甚洋荤?”
舒化龙笑道:“我想去‘新丽春院’,打个茶围,并以所炼灵药,替库多丝基,疗治恶疾!她和胤祯一夕风流,害了爱新觉罗的子子孙孙,虽是我们预定谋略,但若任其继续流毒,贻害平民,便迥非本意的了!”
甘凤池闻言,自然即陪同舒化龙,前往“新丽春院”,向茅十八介绍,并说明韦虎头已去北京情事。
茅十八因深知四阿哥的精明厉害,倒着实有点替韦虎头暗耽忧虑,但舒化龙、甘凤池一再从各方面加以分析,说明胤祯在这结众夺嫡期间,决不敢对云南韦家,过分开罪,茅十八才放宽胸怀,不为韦虎头空自悬忧,而豪情勃发的对舒化龙热诚招待。
“新丽春院”已成扬州风月圣地,则茅十八用来招待贵宾的,自然是醇洒、美人!
不过,甘凤池只爱酒,舒化龙也春秋高矣,不近美人,故而茅十八只选几名雅擅琴棋,精于弹唱的上选姬人,侑酒添觞,以及偶或尊前助兴而已。
这样的场面,是否有点冷清,不热闹呢?
不,热闹的事儿,马上就要开始,并会是热闹已极!
首先,不知是由谁发的命令,所有“新丽春院”中的妓女、龟奴,都一齐往丽春园门涌出,似是要迎接什么特殊贵客。
最特殊的“贵宾”,四阿哥胤祯已回北京,其次的“贵宾”甘凤池和舒化龙,已被茅十八亲自接待在丽冬院楼上饮酒,怎会又是“贵客”降临,并从所有妓女、龟奴,一齐趋迎的气势看来,这位“贵客”的身份,似乎决不会在四阿哥胤祯之下!
其次,甘凤池正想举杯饮酒,他的酒杯中,突然跳出了一只小小青蛙!
舒化龙正以独炼秘药,欲为库多丝基疗治极为顽固难缠的国际梅毒,他那把业已留得飘拂胸前,相当漂亮的五绺胡须,突然竟冒烟起火!……
众妓女、龟奴,一起恭迎的特殊贵客是谁?……
甘凤池的酒杯小,为何会跳出青蛙?……
舒化龙的胡须,为何会冒烟起火?……
这些很奇怪而很热闹的问题,留待次一步解答,笔者必须先叙述那位单人追踪四阿哥,赶赴北京的韦虎头所遭所遇!
韦虎头因四阿哥等一行,业已先走多时,生恐追赶不上,会错过不少热闹节目,故在离开瘦西湖后,他是展尽轻功,兼程疾赶。
谁知就在当日黄昏,在他经过一处不太繁盛镇集的一家小酒店时,店中突然传出了“韦家虎子”四字!……
韦虎头闻声一怔,立即止步不行,转身走进酒店!
一来,他从半夜一路疾赶,知今时已黄昏,腹中饥渴!
二来,四阿哥一行,分明去远,似无法在途中追上,只有等到了北京,再决定是对他明访,或是暗探。
三来,“韦家虎子”四字,分明是针对自己,但究竟是挑衅?亦或是招呼?如今还弄不清楚。
自己初出江湖,声名未振,这小镇酒肆之中,为何有人能一口直道出自己来历?
有了这种疑问,韦虎头遂止住脚步,转身进店察看。
根本用不着找,因为酒店中,十二三副座头上,只坐着一位身材不甚高大的青衫文士。
韦虎头本来还想另觅座头,要点酒饭充饥,那青衫文士见他走进酒店,便把手一伸,扬眉笑道:“四海之内,皆为兄弟,些许一顿酒饭,所值微薄已极!韦大侠赏点面子,就由小弟萧鸿,作个东吧!”
韦虎头见这自称萧鸿之人,貌相平凡,甚至还略嫌猥琐,但双目之中,却有异芒闪烁,说话语音也有一些难以形容的怪异之处!
因自己进店之故,本是为好奇而来,遂也就不客气的,在萧鸿业已叫了不少酒菜的那一桌上,坐了下来,点头说道:“好,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叨扰萧兄,但却请萧兄赐告,你怎知小弟姓韦?”
萧鸿一面为韦虎头斟酒,一面笑道:“慢说韦兄令尊是一代怪侠,名满四海、功迈公卿,就是韦兄初试新招,一剑连诛‘藏派’中的极高手‘呼伦三佛’,还不威震六合?正所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了!”
韦虎头想不到自己昨夜剑斩“呼伦三佛”之事,已如此遐尔播传,不禁听得一怔。
萧鸿举杯笑道:“小弟对尊大人钦迟甚久,今日终于有此缘福,结识韦兄,委实无上荣幸,先奉敬韦兄一杯酒吧!”
话完,把自己杯中的酒儿喝干,向韦虎头照了一照!
人家把话儿说得极为谦恭,韦虎头觉得似乎没有理由不接受这番好意,遂也倾杯饮尽!
萧鸿等他喝先酒儿,突然失声一叹!
韦虎头愕然问道:“萧兄叹息则甚?莫非还嫌我这样喝法,不够痛快?”
萧鸿摇了摇头,苦笑说道:“我不是嫌韦兄喝得不够痛快,而是嫌你喝得太痛快了!”
韦虎头不解道:“喝得痛快,难道不好?……”
萧鸿突然换了一种深沉的神色,看着韦虎头,缓缓说道:“喝得虽颇痛快,但你难道就不怕把条小命喝掉?”
韦虎头道:“我和萧朋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似乎没有理由在酒中下毒害我,我又何必不喝得痛快一点,而要先行试毒,然后才敢入口的,装出一副娘娘腔呢?”
萧鸿笑道:“令尊韦小宝的江湖经验之富,是‘回了锅的老油条’了!他在让你远离云南,闯荡江湖之际,难道没有告诉你,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么?”
韦虎头渐渐听出对方话中有话,不禁愕然问道:“萧朋友为何一再在话中嵌了骨头,莫非你当真别有用心,在酒中对我耍了什么花样?”
萧鸿阴恻恻的答道:“你在云南生长,对于苗瑶等族的一些特殊手段,应该不会陌生,有没有听说过‘降头’二字?……”
这“降头”二字,宛如霹雳当头,把韦虎头听得心神一震,脸上立刻变了颜色!
他是在西南地区成长之人,对于苗、瑶等族的神话传说,以及“降头”、“用蛊”等特殊手段的厉害程度,自然夙所深闻,但脸色虽变,却立即恢复正常,仍大大方方的,向萧鸿举杯笑道:“萧朋友不必危言耸听,我来自云南,自然熟悉苗、瑶、猓、夷等族,‘用蛊’暨‘降头’等的神秘手段,也不致对我施展!”
萧鸿仿佛受宠若惊的,扬眉拱手笑道:“这我到要竭诚请教的了,彼此不过是萍水相逢,韦大侠怎会对我萧鸿,如此相信得过?”
韦虎头笑道:“道理很简单啊,就是在那‘萍水相逢’四字!……”
萧鸿听得方自愕然,韦虎头又复笑道:“由于‘降头’及‘用蛊’等手段,太以毒辣厉害,故而凡习此技之人,必先向神前立誓,非遇不共戴天的生死强仇,或有男女情爱,防范对方变心等重大情事,绝对不轻易使用,否则,神必降罚,反害施术之人!……”
萧鸿听至此处,点头接道:“不错,我也知道凡习这种神秘技术之人,多半必对其所奉神灵,立下不轻易使用的恶毒血誓!”
韦虎头举箸夹了一块卤牛肉,入口咀嚼,含笑说道:“我与萧兄彼此风来水上,云度寒塘,向无一天二地之仇,更扯不上半丝半毫的男女爱情纠缠!你纵是此道高手,也不会甘遭神谴的,平白对我下起什么厉害无比、一经沾染,便如附骨之疽的‘降头’来吧!……”
他方自认为理由十足,说得眉飞色舞,萧鸿却向他摇手笑道:“不然,不然……”
这两声“不然”,顿时使韦虎头听得神色又变!
萧鸿正色说道:“我们先淡仇恨,后谈情爱,仇分‘公仇’‘私仇’,从‘私’的方面来说,我们确无半丝恩怨,但从‘公’的方画来说,却因各位其主,不得不起斗争,谁叫你和四阿哥于丽春园中较技打赌,‘空拳击石马’上,漏了马脚,败露深谋!……”
韦虎头惊叫道:“胡说,我有什么深谋,我漏了什么马脚?”
萧鸿冷笑道:“茅十八把石马碎块,命人运出丽春园,泯没痕迹,我趁机一数共是二十八块,分明每人击碎之数,都是十四,胜负成为平局!但甘凤池和茅十八却偏要评判为十四对十六,使你输给四阿哥,成为他辅佐心腹,岂非蕴有深谋,暗藏难测打算!……”
韦虎头真想不到四阿哥还有萧鸿这样一个秘密手下,会在丽春园外,从石马碎块之上,数出真象端倪,不禁苦笑一声,欲辩不得!
萧鸿微笑说道:“四阿哥对于云南韦家,确思结纳,但既发现甘凤池、茅十八等,用此深谋,却又不能不略加小心,防患未然!经过再三熟思,最好的方法便是佯作不知,接纳你和甘凤池,作他心腹,但须以隐秘方法,在你们身上加一层容易控制,不虞反噬的保险手段!”
韦虎头失声道:“所谓‘保险手段’,就是‘降头’?……”
萧鸿颔首道:“对甘凤池是用‘蛊’,对你则用‘降头’,但韦大侠也不必过分担心,只要你们对四阿哥无甚恶意,则腹中所隐伏的‘蛊’和‘降头’,便永远不会发作!……”
韦虎头已知事属千真万确,不禁废然叹道:“四阿哥心机真深,这样说来,丽冬院楼上的西域陈酒之中,定已下了‘蛊’和‘降头’,你如今不过是奉命向我说明,使我有所知戒,行动上必须收敛而已!”
萧鸿笑道:“不错,我是奉命,但却绝非奉了四阿哥之命……”
韦虎头诧道:“不是奉胤祯之命,还有谁会干预此事?”
萧鸿笑道:“是本了我家郡主之命,故而对你暗下‘降头’之举,除了‘公仇’,还涉‘私爱’,恰好符合了你所了解的两种条件……”
韦虎头蹬起两只虎眼,愕然问道:“我和谁有‘私爱’?你说的‘郡主’是谁?”
萧鸿失笑道:“你是聪明人,怎么一涉利害,便聪明尽失,快变成胡涂蛋了!从我所报的姓名之上,想一想看?……”
韦虎头蓦然从恍然中钻出一个大悟,出手一招“天台指路”,便向萧鸿的胸前点去!
他修为不弱,出手极快,这一招“天台指路”,发得突然,彼此对面同桌,距离甚近,似乎绝非二三流的身手,所能闪避得开。
但萧鸿人虽猥琐,身手居然甚高,象张树叶般,恰到好处的飘了开去,口中并含笑说道:“妾本有情,只要郎亦有心,则桑间濮上,到处都是‘天台’,又何必还要‘指路’?‘问路’?……”
韦虎头目注萧鸿,边自心惊对方的轻妙身法,边自失声问道:“若与‘萧鸿’有关?应该是红绡了!她……
她……她不象满洲人啊,她是什么郡主?”
萧鸿笑道:“红绡不是满洲人,但也不是汉人,她是夷人,属于‘水摆夷’,是如今‘水摆夷’族之中的唯一一位郡主!”
韦虎头深知“水摆夷”的女郎最美,但为了“缠郎”,用“降头”的手段,也属最为厉害!不禁脑海中又幻出红绡曾使自己神魂颠倒的绝代姿容,急急向萧鸿说道:“若是红绡对我为了情爱,暗下‘降头’,韦虎头面含微笑,心甘情愿!但若是胤祯玩弄什么政治权术,则他就用错手段,看错人了!云南韦家的人,决不是富贵所能淫,威武所能屈!……”
语音至此一顿,略为提高几分,目注萧鸿叫道:“说,快说红绡人在何处?她如今是已回北京,还是尚在途中?并设法让我见她!否则,韦虎头不再留情,我要你尝尝独斩‘呼伦三佛’的‘太阳剑法’……”
这位虎头大侠,似乎动了真气。说到后来,“呛啷”
龙吟起处,果已把长剑擎在手内!
“格格……格格……格格……”
萧鸿见状笑了,但以萧鸿那等猥琐形状,所发笑声,应该不是“嘿嘿”,就是“哼哼”,怎么用上了形容女孩儿家娇笑的“格格”二字?
这不是作者稿债太多,有所笔误,而是事实如此!
韦虎头才一拔剑,从萧鸿喉中所笑出的,正是脆如戛玉,啭若黄鹂,美妙无比的女音娇笑之声!
韦虎头失声道:“难……道你就是红绡?易容术竟精巧到天衣无缝地步!……”
萧鸿不答,只是大袖双飘,旋身而舞,但在极度美妙的舞姿之中,更有一片兰麝暗香,向韦虎头鼻观拂送……
照说,这片暗香,可能是娇娃体香,可能是追魂毒物,韦虎头在未能确定前,理应屏住呼吸,加以防范才是!
但韦虎头好似人已痴迷,只是日光发直的,盯着散发暗香的翩翩舞影,根本不曾作任何防护动作。
等到萧鸿的舞影一停,他早已由猥琐男子,变成了绝代娇娃,带着满脸倩兮巧笑,站在韦虎头面前的,不是那位在四阿哥扬州行馆中,与韦虎头匆匆一面,便令他心惊绝艳,情难自己的红绡,却是哪个?
韦虎头再见红绡之下,委实心慌意乱,连话都不知说什么好的,只是手儿一松,把刚刚拔出鞘来的那柄剑儿“哨啷”落在地下!
红绡把两道美得不能再美的似水目光,盯在韦虎头那张通红俊脸之上,似怜似爱的,嫣然一笑叫道:“韦……韦……咳,我总比你大上两岁,干脆叫你韦兄弟吧,你……肯不肯原谅我?因为我对你说了假话!”
韦虎头并不懂她这“假话”二字,意属何指?不禁为之一愕。
红绡笑道:“丽冬院楼上,库多丝基的香闺之中,四阿哥曾在酒中对周老二、甘凤池,和你,施展了不同手段……”
韦虎头接口道:“我知道,周老二喝了毒酒,尸已化血,甘大侠是中了‘毒蛊’,我则中了‘降头’!这完全都是事实,哪里有什么假话?”
红绡朱唇一掀,微露贝齿说道:“周老二尸已化血是真,甘凤池,中了最难祛解的‘金蚕蛊’,也半点不假,但你的腹中,除了‘心、肝、脾、胃、肾’等耻腑之外,却是干干净净,那里有半点什么‘降头’?……”
韦虎头把颗头儿,摇得象拨浪鼓般,接口笑道:“不信,不信,胤祯不是气度宽宏之人,他绝不会由于建宁公主的那点关系,真把我当作是他表弟……”
红绡嫣然笑道:“四阿哥委实是个六亲不认的冷血辣手之人,在丽冬院的楼上,你也的确中了‘降头’,但如今业已消祛得干干净净!”
韦虎头起初不懂,旋即恍然叫道:“莫非你已把‘降头’解药,暗藏在曾说我喝得颇为痛快的那杯酒儿之中?”
红绡失笑道:“傻兄弟,你!你终于不太傻了……”
韦虎头皱眉叫道:“既然如此,何必当初?丽冬院楼上房中……”
红绡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接口笑道:“当时是四阿哥既定策略,我不得不从他之意,但背着他的,却觉得不应该欺负你这等初出江湖的老实人!遂决定化装相见,先解‘降头’之毒,你若当我是个朋友,不妨姐弟论交,共倾心腹!你若当我是个妖女,也不妨彼此各凭艺业修为,公公平平放手一搏!”
韦虎头脸上发烧,心头狂跳,嘴唇连连蠕动,就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红绡看着他,面含娇笑,缓缓说道:“不要急,慢慢的想,等想清楚了之后,当我是仇,便俯身拾剑,不必丝毫留情,施展传自‘独臂神尼’的‘太阳剑法’!若当我是友,不妨便嘴巴放得甜些,叫我一声红绡姐姐!”
韦虎头闻言,又复怔了好大一会儿,方俊脸红得不能再红,目注红绡,从嘴唇间,羞羞涩涩的,迸出了“姐姐”二字。
红绡笑了……
她笑得那么娇,那么美,对韦虎头流露了十分亲切,和十分爱怜!
就在这美得醉人,媚得撩人的笑容之中,红绡又举袖一拂!
随着拂袖之举,又是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涌来,但这阵香气,与红绡先前旋身作舞的香气,却不大一样。
先前的香气,只是味道宜人而已,如今这阵香气,却具有迷神作用,使韦虎头才一入鼻,人便晕倒!
等到韦虎头从昏迷中恢复知觉,有了感觉,那种感觉便太美妙了!
他觉得自己不再是晕躺在酒店中硬梆梆的地下,而是睡在软绵绵的床上。
不单床软,而且衾温,不单衾温,而且怀中还有一具软绵绵,香馥馥的凸凹玲珑肉体!
韦虎头又惊又羞的,正待起身,却被怀中人儿搂住,并向他眼前伸过一段白得象羊脂玉的藕般手臂。
这玉臂莹洁无疤,但却有一粒比黄豆略大,好似“朱砂痣”却又不是“朱砂痣”的朱红圆点。他怀中这具软绵绵香馥馥的娇躯,自然就是红绡,她把香腮偎在韦虎头的颊旁,低声笑道:“虎头兄弟,看看我的右臂,你认不认得臂上近肩头处的那粒朱红圆点?”
韦虎头经验虽差,知识不陋,细一注目之下立即答道:“这……这有点象是表示女孩子家清白的‘守宫砂’嘛?……”
红绡笑道:“对了,宫砂宛在,不仅显示你我一夜同衾,虽然极为亲热,却大防未逾,彼此未及于乱!也同时证明了四阿哥对我颇有忌惮,我才能善守葳蕤,未被他狂妄攀折……”
韦虎头听得把“卜卜”心跳,缓了下来,目注红绡,低声问道:“红绡姐姐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四阿哥究竟是什么关系?”
红绡点头道:“我当然要说,我从小遇一异人,带入深山,传授武学,而四阿哥也曾随这异人学艺,我和他之间,沾上了一些师兄妹的关系……”
韦虎头方“哦”了一声,红绡又复说道:“十四阿哥领兵征边,我父兄暨整个族人,几乎全为所灭,我自然把十四阿哥视为不共戴天深仇,而他颇得康熙宠爱,恰是四阿哥争位夺嫡的的最强对手!我遂自然而然的,投入四阿哥麾下,作他心腹,但最大目的,却是帮他击败十四阿哥,不令十四阿哥继位为帝,才容易报我族人父兄之仇!”
韦虎头问清了红绡与四阿哥的复杂关系,突然想起一事,又复问道:“这次四阿哥匆匆离开扬州,赶回北京,究竟是有何急事?”
红绡答道:“一来京中以信鸽飞报,康熙情况不佳,龙驭上宾之期,恐怕就在旦夕。二来,根据密报,康熙已立遗诏,内定‘传位十四皇子’,此诏若一经顾命大臣宣布,局面便一败涂地,无法收拾!故而,四阿哥非立即星夜回京,亲自以非常手段,设法救济不可!”
韦虎头诧道:“康熙既于遗诏中明定‘传位十四皇子’,四阿哥那里还会有什么非常手段,具有回天之力?”
红绡道:“诏书既定,挽局自难,但据我猜测,四阿哥雄心万丈,志在必得,他可设法偷改遗诏,把那‘传位十四皇子’的中的‘十’字,头上添了一横,尾上加了一勾,岂不变成‘传位于四皇子’了?”
韦虎头“呀”一声叫道:“办法倒相当聪明,但康熙若在尚未咽气之前,得悉这种情况,必然知是胤祯所为,龙心震怒之下,恐怕连他这‘阿哥’身份,都会被黜的呢!”
红绡颔首道:“你的顾虑不错,故而四阿哥不改遗诏便罢,他若改了遗诏,便一定不能再容许康熙知晓遗诏中的那个‘十’字添头加尾,起了变化之事!”
韦虎头神情一震,失声说道:“难道他还敢弑父……”
红绡冷哼一声,接口说道:“说不定啊,四阿哥不是讲究‘忠孝’之人,到了利害关头,尤其是关系帝位成败,他……他!他什么枭獍手段,作不出来?……”
说至此处,妙目流波的,望着韦虎头,嫣然笑道:“我的肺腑之言,业已对你尽吐,你的心腹之事,却还半点都没有说给我听……”
韦虎头赧然道:“你还没有问我嘛,我不晓得你想知道什么?反正我已叫你‘姐姐’,包管对你这‘红绡姐姐’,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
红绡笑道:“好,我先问你,你和甘凤池等为什么要设法从赌输东道之上,接近四阿哥?是不是仍志切先明,心怀光复,想伺机把胤祯刺杀?……”
韦虎头摇头道:“姐姐猜对一半,猜错一半,志切光明,心怀光复是真,但为了这千秋大业,却不是想刺杀胤祯,而是想大家尽力,帮助他登上皇帝宝座!……”
红绡不解道:“这是为什么呢?胤祯凶狠忌刻,察察为明,不会是好皇帝!他若登基,四海生民,尤其是汉族子孙,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韦虎头道:“晏安酰毒,人心将死,甘大侠和另外一位舒前辈,在瘦西湖中,商定大计,就是要利用胤祯的残酷不仁手段,对耽安麻木人心,适时的加以刺激!”
红绡听得悚然一惊,目闪奇光说道:“嗯,这是奇招,也是高招,想得太深刻了!我再问你,甘凤池设法弄了胤祯的一块玉牌,想出关干什么呢?”
韦虎头觉得既然倾心结友,便应置腹推心,遂毫无所隐的从实答道:“我爹爹从一些佛经中,获得秘图,知道关外鹿鼎山下,埋有敌国宝藏,其地理风水,并关系清室的‘龙脉’气运……”
红绡听至此处,已知其意笑道:“原来甘凤池是想掘取藏宝,毁损‘清室龙脉’,才设法从四阿哥手中,弄了那面玉牌,以期进行顺利!”
韦虎头道:“立意虽是如此,但我却赞成一半,反对一半,主张只取藏宝,不断龙脉,经过集会研究,结论是此事反正不是在目前进行,究竟手段激烈到何等地步?端视四阿哥夺嫡登位后的表现而定!……”
韦虎头对于这两项重大机密,都毫无所隐,侃然直言,但心中却怕红绡会继续提出下一个问题,因为利用库多丝基国际滥交的厉害“梅毒”,于不知不觉中,贻害爱新觉罗子孙,委实太以偏门,使他这脸嫩之人,不好意思出口。
还好,红绡对此,毫未问及,只是起身,对韦虎头脸上亲了一亲,嫣然笑道:“虎头弟弟,你慢点走,不必太急,我则非要赶回北京,替胤祯办理要事,你一到京城不必乱跑,便直接来四阿哥府中找我!”
话完,人化红云,飘然出室。
韦虎头还想拉住她,再发缱绻一番,谁知手儿抬得起来,全身却软绵绵的,仍未恢复气力……
等红绡走后,约莫半个时辰,韦虎头才慢慢复原,一面整顿衣裳,一面揣测与红绡互倾心腹的这场艳遇,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是福?交了一位知心腻友,探出了四阿哥的不少秘密,也解去了在丽冬院楼上中的“降头”,何况宫砂在臂,朱痕宛然,显示了红绡这位水摆夷的郡主,仍然玉洁冰清,虽然贴身随佑胤祯,并未超越人防,与他有甚苟且。
是祸?则自己为了彼此示诚,投之桃李,报以琼瑶,竟把舒化龙、甘凤池所决定实行有关千秋光复大业的最最重大机密,完全掬诚相告,万一红绡对自己是虚情假意的一种圈套,后果便哪里还堪想象?
由于虽然喜“得”,却更虑“失”,韦虎头人虽复原,衣裳也整顿妥当,却仍呆坐这张生平初与女子同衾共枕,纵尚未及于乱,昨宵仍有不少旖旎风光的床儿之上,成了“出神”,甚至“失神”状态!
良久良久以后,韦虎头才略复神智,知道“失神”或“出神”无用,不论是福,是祸,自己也必须走趟北京,看看四阿哥企图偷改康熙遗诏的算计,是否成功。并须想个法儿,对红绡的态度,彻底试探一下,否则,今后自己心中有事,必将食难甘味,寝难安枕,日子却如何过法?
想明白了以后,他不再对床眷恋,立刻下床出室,准备赶赴北京。
才出室门,便逢异事!
所谓异事,是有人对他袭击,并袭击相当恶毒,是从左、右暨后方来了个同时下手。
左边来的袭击,是三枚专破各种内家功夫,护体横练,相当霸道的“白虎丧门钉”!
右边来的,是一蓬“喂毒断魂砂”!
这种袭击,太出韦虎头的意料,使他来不及喝问,也来不及拔剑。
万般无奈之下,真气凝处,左掌疾翻,一式“推云逐月”,硬以强劲劈空劲力,把那三根最霸道的“白虎丧门钉”,凌空震毁,并向上斜飞无影!
右掌连袖微拂,以“流云铁袖”功力,也把那一蓬“喂毒断魂砂”统统震落在地!
两桩比较霸道的暗器无功,一桩无声无息的暗器要命!
左右有敌,已出韦虎头的意料,他这江湖经验又嫩又差的初出茅庐大侠,哪里还会顾虑得到背后也可能有敌?……
何况真力内劲全凝在左右双掌,分拒霸道暗器,岂不等于是把后背部分,毫未设防的交给敌人!
于是,在“白虎丧门钉”、“喂毒断魂砂”,双双无功之际,那三根“燕尾戮魂针”,却完全打中韦虎头,并还是他后背最致命的“脊心穴”部位!
“哈哈哈哈……”“哼哼哼哼……”“嘿嘿嘿嘿……”
韦虎头“脊心穴”上,才有了三根“燕尾戮魂针”,暗藏的敌人,便各发怪笑,从三面一齐出现!
左面出现的,是个黄衣僧人。
右面出现的,是个瘦削灰衣老者。
在韦虎头身后一丈左右的房脊后出现的,却是个白发飘萧的手持短拐的黑衣老妪!
韦虎头一见对方现身,立即怒声问道:“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我和你们都陌不相识……”
瘦削灰衣老者摇手接口笑道:“不必问了,我们可以不让你作个胡涂鬼,对你实说无妨!第一,四阿哥羽翼已丰,我们不愿意再令云南韦家的人,和他沆瀣一气,助纣为虐!……”
韦虎头听至此处,恍然说道:“我明白了,你们是二阿哥门下党羽!”
灰衣老者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指着黄衣僧人,继续说道:“第二,‘呼伦三佛’大意失荆州,丧生在你这小辈,和红绡妖女的算计之下,藏派中另外一位高手‘白虎罗汉’,岂能不为‘呼伦三佛’,设计报仇?……”
“三佛都一齐-,凭他一个区区‘白虎罗汉’,就能杀我报仇?……”
那白发飘萧,手持短拐的黑衣老妪,突然冷笑说道:“小辈活不到半盏茶了,还敢张狂高傲!戚老大,告诉他,我是谁吧……”
灰衣老者向韦虎头狞笑说道:“这位老婆婆双姓端木,单名一个珏字,外号‘百毒夜叉’,她身上手上的任何东西,都是江湖中人闻名丧胆的追魂帖子!”
韦虎头也突然失笑:“你告诉我则甚?是想吓唬我么?江湖中,纵然害怕这位‘百毒夜叉’端木珏,我却不怕,因为我不是江湖人啊!”
他这不成理由的“江湖人怕,我却不怕,因为我不是江湖人物”一语,真把名叫戚老大的灰衣老者、白虎罗汉,和“百毒夜叉”端木珏等三人,都听得为之一怔!
戚老大首先意存挑拨的,向“百毒夜叉”端木珏,叫道:“端木婆婆,我已经告诉他,你是谁了,这个韦小宝的大儿子,却把‘百毒夜叉’视如无物,他仍然并不怕你!”
这时对方三人,已未采三面合围之势,均一齐站在韦虎头的对面,端木珏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他不怕我,一定有原因的,这孩子绝不倘单!……”
戚老人道:“端木婆婆是认为他已练成了万邪不惧,百毒不侵的‘金刚不坏身法’!……”
端木珏摇头道:“慢说他的年龄不可能有此成就,就是他爹爹韦小宝,和他七个妈妈中,功力最高的苏荃、双儿,也未必有那等火候!……”
白虎罗汉似乎突然明白的“哦”了一声道:“那定是端木婆婆适才所发的三根‘燕尾戮魂针’,不曾打中他了!”
端木珏“哼”了一声,冷笑说道:“三根‘燕尾戮魂针’,如今尚插在这孩子的背后‘脊心穴’上,你是江湖人,曾在江湖中听说这‘百毒夜叉’的十三种独门暗器中,出手时,有哪一件或哪一次,失过手么?”
白虎罗汉念了一声佛号道:“事情奇怪,‘脊心穴’乃是致命死穴,既中了端木婆婆的‘燕尾戮魄针’,他应该如今已渐渐全身化为血水的了?……”
端木珏道:“纵不全身化血,至少也应该舌硬喉封,无法说话!可是,如今他不单举措如常,并毫无惧色,事情着实奇怪得令我十分奇怪!”
“噗哧……”
这声音不是有人中了兵刃,或是暗器,而是韦虎头忍俊不禁“噗哧”一笑!端木珏以一种奇诧目光,望着韦虎头道:“你……你……你为什么笑?能不能告诉我发笑之故?……”
韦虎头道:“我先问你,你的‘燕尾戮魂针’,比起我妈妈的师傅‘独臂神尼’掌中宝剑的威力,两者强弱如何?”
独臂神尼太阳庵主几乎是江湖中正邪的群流共仰之人,端木珏的“百毒夜叉”名头,虽然甚为响亮,却仍不敢亵渎的,神情一肃,应声答道:“庵主前辈神功,一剑威力,足摧百敌,岂是我老婆子儿根飞针暗器,所能比拟?”
韦虎头眉儿双扬,神气活现说道:“想当年,我爹爹在五台山救驾,曾挺胸挨了独臂神尼一剑,仍告夷然无伤!我若连几根‘燕尾戮魂针’都挨不起,哪里有脸承认是来自‘云南韦家’四字?……”
他在说话之间,居然探手背后,从“脊心穴”上,把那三根“燕尾戮魂针”,给慢慢拔了下来。
韦虎头拔针在手,看了两眼,突又向那位“百毒夜叉”端木珏,含笑问道:“端木老婆婆,你这种‘燕尾戮魂针’能在多远距离,回旋见准?……”
端木珏因自己百发百中,万试万灵的得意暗器,竟会突然在韦虎头身上失效,正自愕然思忖,闻言之下,随口答道:“三丈之内,可以无声,三丈以外,因需贯注极强内力,难免有些做破空声息!这种针上,只有‘燕尾’,未铸‘尾翼’,于力量能及之处,见准虽然不难,但要想飘翔回旋,却是办不到了!”
韦虎头从目中闪现一种神秘意味笑道:“我觉得有种特殊手法,似乎不单能令这种‘燕尾戮魂针’,飘翔回旋,并可把快慢速度,随意控制!”
端木珏认为韦虎头是胡乱吹嘘,毫不相信地,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只要能使这种‘燕尾戮魂针’,回旋见准,我老婆子便立誓归隐,不再侍候二阿哥,并答应送你一件闯荡江湖极为有用的保命之物!”
韦虎头扬眉一笑,先把右手象车轮般转了两个大圈,然后便把手中那三根“燕尾戮魂针”,向身右丈许以外的沉沉暗影中,发了出去。
飞针出手时,是走直线,但飞进暗影中,便失去踪迹!
端木珏笑道:“这就是你所吹嘘的特殊手法么?针儿还要多久,才可以飘翔回头?……”
韦虎头笑道:“这种特殊手法,名称也非常特殊,叫做‘光棍打光棍’,你希望飞针回头则甚?飞针若是回头,对于你们,未必有什么好处。”
端木珏越听越觉得奇怪道:“‘光棍打光棍’?这句话儿的意思是,‘……一顿还一顿’啊?……”
话方至此,他们同来三人中,名叫戚老人的灰衣老者,突然全身一软,仆倒在地!
端木珏想起“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之意,赶紧目注仆倒在地戚老大的那件灰衣背后!
不错,就是在“脊心穴”的位置上,插着一根“燕尾戮魂针”!
“奇怪……”
这“奇怪”两字,刚刚进出端木珏的喉间,那准备用“白虎丧门钉”,暗算韦虎头,替“呼伦三佛”报仇雪恨的白虎罗汉,又连“哼”都不哼一声的,也告仆倒在地!
这回,连看都不用看了,端木珏知道白虎罗汉的背后“脊心穴”上,必仍又插了一根“燕尾戮魂针”。
虽然,她弄不懂飞针怎会回旋,并“光棍打光棍”的回敬怎得如此准确?但事实摆在眼前,着实胜于雄辩,遂颓然一叹,向韦虎头说道:“江湖代有英雄出,各领风流数十年!我虽然有点纳闷,但也用不着研究‘燕尾戮魂针’为什么伤不了你,并会回旋回头!既然立誓归隐,连北京也不必回了,江湖中从此便没有我‘百毒夜叉’这号人物!……”
语音至此略顿,把手中那根长尺许,黑黝黝的短拐,递向韦虎头道:“这就是我事前答应要送给你的东西,用法妙处,一望便知,但在我老婆子临去之前,却想请你告诉我,光棍打光棍的第三根‘燕尾戮魂针’,为什么不曾回飞回头,还敬我呢?”
韦虎头笑道:“我自己也十分明白,但道理大概就在于你在提起我妈妈的师傅独臂神尼时,自居后辈,未敢亵渎,存有几分礼敬!”
端木珏恍然有悟地,颔首道:“有道理,确有道理!独臂神尼‘太阳庵主’,论功力世罕其敌,几达‘剑仙’造诣,乃是武林前辈!论俗家身份,又是先明祟祯帝的长公主,端木珏有多人的胆子,敢对她老人家佛驾,妄加亵渎?……”
说至此处,肃然恭身,合掌向西方空中,神色虔诚的,拜了三拜。
端木珏对“太阳庵主”独臂神尼,表示礼敬之后,不再丝毫迟疑的,便自腾身驰去。
但身形纵出丈许以后,半空中忽又叫道:“韦大侠,我送你的纪念品,名叫‘三绝拐’!所谓‘三绝’,就是这根尺来长的短拐,具有‘攻敌、防身、度厄’等三种妙用!这是武林前辈‘铁拐医圣’赛华佗的遗物,被我从一古墓中,无意得来,你不要因为看不起我,而把这件宝物,随便丢掉!……”
她是边纵边自发话,话声了处,人便去远,隐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