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五十六章]
一路闷闷的出了宫,公主府里,早坐了一屋子等待的人。
“皇上怎么说?”见我进了院子,睿思已然迎了出来。
“不会让我去和亲。”我答,殊无喜色。
“这是好消息呀,你怎么反而这样郁郁的?”逸如也迎出来,听到我不必去和亲的消息后,喜悦还未及退却,便已瞧出我神色并不轻松。
“也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瓦剌的太子不知道还会不会玩出什么花样来。”我尽力笑笑,看向众人。
“草包罢了,还能玩什么花样。”简芷摇头晃脑,听得我不必去和亲了,便很放心的当先进了屋子。
门帘掀起的时候,我瞧见了文芝、文兰姐妹,她们都站门内,因为没穿斗篷,所以这会都在帘子里站着,刚刚父皇的话,便又在我耳边回荡起来,于是我顿住足,转身又往外走,不待大家问我,只说:“简芷,你跟我来,有话问你。”
后院小楼里,简芷有些糊涂的跟着我进屋,看着丫头上茶,看着丫头退出,看着我坐下,看着我胡乱的翻着案上的书。
“我惹什么祸了吗?”终于,他有些局促的问了。
“你惹了吗?”我故意反问他。
“我记不住了,我记性一贯不大好。”他支吾了一阵,终于爽快的承认自己的记性一贯糊涂的事实。
“闯过的祸不记得了,那说过的话呢,还记得吗?”我笑了,看着他又陷入了一个困境中。
“殿下,你知道我的,说过的话呢,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了,您爽快点,我性子直,这样不是为难我嘛。”简芷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之后,一屁股坐在了我面前的小凳上。
“我记得简芷比我大两岁,马上要18岁了吧?”我故意不回答他,反而差开了一点话题。
“是呀,这个谁不知道。”他有些急了,回答也闷闷的。
“不小了,你大哥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成亲了吧,你定亲了吗?”我问他,其实答案依然知道。
“爹说我的婚事他怕是不能做主,这你不是知道,你明明知道,我……”说到这里,简芷忽然红了脸,眼睛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我知道你什么?”我呕他,就是呕他。
“我——我喜欢兰儿,”简芷站了起来,走了一圈后郑重其事的站在我面前,“我喜欢她很多年了,真的,我只想娶兰儿。”
“你想娶文兰?”我故意板起脸,“那你问没问过,人家愿不愿意嫁给你呢?”
“没有,但是她答应过我,如果这次考试我考到前头,她什么都答应我的。”简芷说,“殿下,当时您是证人,这次,您说,我算不算是考在前头了,我有没有资格娶她?”
“你当然有。”我笑了,我果然没看错,简芷这小子,直是直了些,不过还不算笨,更难得的是有心又有情。
“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谢殿下成全!”简芷大喜,居然扑通跪在地上,在我不及阻拦时,就咣咣的磕了三个响头。
“这事仅我答应还不作数,你急什么磕头。”我笑他。
“殿下,您答应了,我谢您的头也磕了,若不作数,我只朝您要媳妇了。”简芷也笑,声音爽朗而喜悦,眼角眉梢的喜气,再也隐藏不住。
我心中一定,文兰的事情算是安排妥当了,剩下的简单,只要去请一道旨意就好了,只是文芝就难了些,但是此事却不易再拖,父皇分明已经动了心思,要在宗室或是大臣的女儿中选一人代我和亲,文芝的年龄家世都是上选,加上她又是我的侍读,在考虑中,更容易被优先选择上,最好是赶紧给她也找一个婆家,然后我去求父皇在和亲的事情尚未定准时,先行赐婚,才是万全的办法。
只是,谁才是合适的人选呢?
“简芷你先出去吧,这事一天没请准了旨意,一天就不能透露一丝一毫出去,不然不仅你有错,就是文兰,也没的坏了名声,”我只能先对简芷说了后果,他们在我身边,出入宫廷,情之一字,实在玄妙,弄不好,两个人都要身败名裂,见他点头,我才放心,“叫睿思来一下,顺便告诉大家,和亲的事情不要再想,一会我还赶着回宫,大家就先各自家去吧。”
简芷答应一声出去,一盏茶的功夫,睿思便出现在了门外。
“你许了简芷了?”进了屋子,睿思也不理我,只径自往窗口前一坐,开口便是如此的一句。
“这也被你猜到了,”我摇头,简芷的心太直了,什么都藏不住。
“是呀,那小子一眼看去,就知道有几跟肠子。”睿思微笑,“我们也替他高兴,只是你怎么突然就许了他,和亲的事情有变吗?”
“但愿是我多想吧,你既然什么都猜到了,那你说说,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我叹气,睿思的眼睛太雪亮,所以就注定了要比别人承受得更多,这是聪明人的坏处。
“你给文兰找到了归宿,这会,是想给文芝也找一个了,”他说,“文芝是个好姑娘,也是该找个好归宿才是,只是无论你怎么想,我都要说,我不是那个良人。倒是这届新科状元,对了,就是哪个姓周字德彰的青年人,我在朝堂上见过几次,为人聪敏好学,举止洒脱,倒是个人物,你若有心,我这会就着人去打听一下,看他娶了妻室不曾,你看如何?”
我一时沉默不语,知道睿思再次问我觉得如何时,我才长叹一声,“话头被你说完了,我反而无话了,人你看着好,大抵应该就是很好了,周景此人我听父皇提过,说是文章秀丽,人品极佳,若是还没有妻室,配文芝也是好的,你快叫人打听吧,作准了,我马上去请旨。”
“好!”睿思答应了起身,走到门口时却停了停,仿佛很不经心的问了我一句:“你原本叫我来,是要让我娶了她吗?”
“不是。”我回答得难得爽快,“我叫你来,是想,如果你愿意,我就成全了她,如果你不愿意,自然会给我提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呵……”睿思笑了两声,疾步而出,却在楼外低低的说道:“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愿意。”
我不知道打听一个人有没有妻室或是定没定亲需要多长时间,只觉得每一秒钟都过得非常缓慢,终于吩咐了府里的人,若是睿思来了,叫他直接进宫去,便命人备了车,先行回去,我决定,在睿思没有准确消息之前,先把文兰的事情办妥当也好。
[正文:第五十七章]
我匆匆的又来到乾清宫,皇后却在陪父皇一起用膳,这个时候,我并不方便进去打扰,接着,就又奏折一叠一叠的送进去,我在门口徘徊了一会,直到父皇瞥见了我在门口乱转的身影。
“宁儿怎么了,来了也不进殿来?”皇后先开了口。
“儿臣见父皇正在为国事烦恼,所以不敢贸然打扰父皇,”我低着头,一本正经的样子。
“宁儿什么时候也学会跟父皇绕着弯子说话了了,想要怎么样,还是说来父皇听听吧。”父皇放下笔,抬头看我。
“儿臣不敢说。”我想了想觉得太直接的开口,并不合适。
“宁儿可一向不是这样的,究竟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宁儿都不敢说了?”父皇的兴趣倒起来了,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皇后,两个人都是一副奇怪的表情。
“儿臣想请父皇下道旨意。”我说着,一边瞄着父皇的神色,见他没有什么异样,便继续道:“儿臣也是刚刚发觉,两个侍读文芝和文兰今年年纪都不小了,若不是因为一直在宫里陪着儿臣,恐怕都已经择了好人家,出嫁了,所以儿臣想为她们指两门好婚事。”
“这是公主的意思,还是那两个姑娘的意思?”父皇没开口,却是皇后问了一句,虽然很轻松,好像说着玩的话,但是我却知道,回答得差一点,大家都有麻烦。
“是儿臣,儿臣也是在宫外有了府邸之后,才偶然听说,其实民间女子十三四岁出嫁的人数很多,拖延到17岁的,都是家里的老姑娘了,这才猛然想起,文芝眼见到了18岁了,所以自己府里也呆不住了,就连忙回宫来了。”我眨眨眼看着父皇,“她们陪了儿臣不少年了,总不能连累她们一辈子嫁不出去吧。”
“可见公主还是个小孩子了,这文芝、文兰两个姑娘的婚事,哀家早替她们考虑了,不过她们终究是公主的侍读,没有抢在公主前面的道理,何况她们年纪又都与公主相当,不急在这一时,还是等公主挑好了驸马,再给她们赐婚也不急的。”开口的又是皇后。
“可是,儿臣就是想给她们先赐婚,她们都比儿臣年纪大,可是儿臣还想在宫里再陪父皇几年,也不能因为我是公主,就让她们等着呀,父皇,宁儿求您了,先给她们赐婚吧。”我不肯松口,虽然也知道今天有皇后在,这事情恐怕会很难办。
“宁儿,你母后说得有道理,这事原本不急,父皇知道你忽然来了是想着什么,只是这次的事情……算了,你既然来了,有合适的人选吗?”父皇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怕我开了例,明天文武大臣争相效仿,都把女儿许嫁出去,到时候就没有人能去瓦剌了,只是,到了如今,明知外一被选中了是什么结果,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儿臣打听过了,上届恩科状元周景人品端正,若是把文芝指给他倒也合适,至于文兰,儿臣的侍读简芷也算门当户对,请父皇成全。”我说,虽然睿思还没消息送来,不过算了,我先说了,不行再说。
“公主竟然连人选都有了,这文兰和简芷,难为公主怎么想到的,原本他们同公主在一起,也都是小孩子心性,如今忽然提了这么一档子事,莫不是他们平时就……”皇后说了后来,似乎意有迟疑,停了停,我却知道,那不是一句好话,于是抢道:“宁儿越发不明白母后的意思了。”
“罢了,朕倒觉得简芷这孩子不错,这桩婚事,朕准了,”父皇开口,于是皇后没有再说什么,“不过文芝和周景嘛,这事先搁搁,容朕想想。这会不早了,朕也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我同皇后一起退出乾清宫,文芝的事情父皇没准,这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偏偏皇后要叫住我,对我说,如今我年纪大了,不能在老和我那些侍读混在一处,又说文兰和简芷是事情,问我是不是他们之间有私情,见我恼怒,方说,要我素日离他们远些,免得被带坏了。
我只低头听着,因为文芝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不想惹恼了她,在从中作梗,只是,皇后却偏偏喋喋不休,转眼又说到我夜宿公主府的事情和我的名节问题。
火几乎是猛的自心底窜了起来,有心驳她,又想她终究是长辈,强压的时候,就触及了旧痛,只觉得胸口阵阵的痛着,眼前一阵阵发黑,在皇后问我可愿意该过的时候,哇的喷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只记得自己恍惚的站着,面前是脸色苍白的皇后,余下的事情,就一概不知道了。
睡醒时,身边伴着的是眼睛红肿的疏荷。
“好好的,你怎么把眼睛哭这么红?”我觉得口很干,声音也是哑的。
“太医说殿下劳神过度,耗了心血以至于气血虚弱,这会醒了,还是先歇歇吧,我却端正熬的燕窝粥来。”疏荷摸了一把脸,站起来往外走。
[正文:第五十八章]
“先别去,”我抬起身子,“今儿是什么日子,我这是病了几日了?”
“殿下只睡了两日,这两日一切都如常,公主先躺躺,皇上、太后、皇后、娘娘那边都惦记着,奴婢先派了人去报声平安,回头吃点东西,有多少问题问不得?”疏荷说着,一边到门口吩咐人去各处报信,一边自己去盛了燕窝来,回来扶我起来,让我漱了口,再一勺一勺的递到我的嘴边。
冰糖燕窝粥原本是我比较喜欢吃的东西,但是今天吃到嘴里,却感觉不出滋味,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一个字,痛,心痛、胸口痛、浑身的骨头痛、就连肉也痛,几次想接过疏荷手中的勺子,只是,无论怎么用力,手指都只能轻微的动动。
“我这是怎么了,太医究竟如何说?”一刻的心灰,让人再没一丝的食欲。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毒,能被我的情绪左右,发作起来,可以让人如此的无力而困顿。
“我看太医也弄不清楚,他只说公主的脉弱,是劳神太过所至,也只开了补气凝神的药,我看他们不中用,可是,也没有办法。”疏荷眼圈复又红了,“只是殿下这些日子宫里、府里两头跑,操心这个,担心那个,也是太累了,还是趁着这时候,好生休养一下吧。”
“你这丫头,我身子刚刚好点,耳根子又不得清净,不过问你一句,有的没的就牵出一大堆来,去吧,让我清净一会。”疏荷的话太伤感,我笑一笑,岔了过去,只到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人时,才闭上眼睛,让泪清净的流出。
忽然觉得自己寂寞如斯,其实我不想要这荣华富贵,也不想要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我只想要做回曾经平凡的自己,高兴了、难过了,有朋友可以毫无顾忌的倾诉;懦弱了、胆怯了,可以躲在父母或是男友的身后,安心的做一只小乌龟;遇到麻烦、惹了祸也可以什么都不管,交给别人去解决;有了难以决断的事情,还能够去理直气壮的问很多人该怎么办……可如今,除了这荣华富贵之外,我还有什么呢?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我拥有了过去没有的,也失去了本来拥有的,我说任何话都不能毫无顾忌,即使对象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没有懦弱和胆怯的权利,因为我的生命中有太多比我更需要照顾和保护的人,而我很想保护他们;遇到麻烦,很多人在等我决断该如何去做,他们很少会说自己的意见,因为他们以为我可以给他们答案……
也许同从前比,我还是多了可以生死相托的朋友的,只是彼此地位不同了,可以交托性命,在面对敌人时把后背留给他们,但是却不能躲在他们身后,不能诉说自己的懦弱,甚至不能轻易在他们面前哭上一场,这究竟算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呢?我不知道,我竟然不知道。
“哭了,什么地方痛吗?”蓦然,一个声音自床边传来,几乎与此同时,有人一手搭住了我手腕的脉门,一手拭去了我眼角的泪珠。
声音很熟悉,然而我还是惊了一下,身子一陡,手居然有了些力气,在眼睛睁开之前,就挥了出去。
“别怕,是我。”声音继续,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腕,仅存的力气消失,我也看清了来人。
“你好大的胆子,敢闯到这里来?”我薄怒。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害怕去和亲才装病呢,却原来真病成这样。”陈风白一笑,放开我刚刚挥向他的手,然后伸出三指,居然很认真的给我号起了脉。
“我竟不知道,你也是郎中。”我想抽回手,奈何无力。
“你身子很虚弱,却也不该如此,奇怪了。”陈风白却不理我,只自顾自的皱了皱眉。
“你究竟怎么进来的?”我于是继续质问他。
“走进来的,”他回答得很坦然。
“胡说,你怎么可能走到这里来?”我说:“这是内宫,能走进来的成年男子,除了我父皇之外,现在就是我的侍读也要经过传诏,除非你是太监。”
[正文:第五十九章]
“随便你怎么说,”他不以为意,“你能说这么多话,看来底子确实不错,这样的毒,都没要了你的命去。”
“我中毒了?我真的是中毒了?”我一愣,虽然早有准备,但乍听他说破,还是一惊,只是,我是怎么中毒的?
“你吐过血吧,而且不止一次,受到刺激,吐血昏迷,有吗?”陈风白问。
“有,”我惊过之后,又是一喜,他难道能解这毒?
“我解不了,”他却直接断了我的希望,“这毒深沉霸道,除了下毒的人外,其他人都是不中用的。”
“那我不是只能等死了?”我笑了笑,觉得生命真是一场讽刺剧,给了你很多,却让你什么都抓不住,留不住。
“没那么悲观,据我看,那下毒的人一时三刻还不想要你的命去,只要你思虑少些,心情平和点,还有日子可以消耗。”陈风白收回手指,却又伸手过来,把我扶起,一掌随即压在了我的背心。
“你……”我想问他要做什么,他却嘘了一声,然后说“让你快点好起来,我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还指望能娶了你,当驸马换回来呢。”
我一时好气又好笑,只是他自背心注入的真气火热如焰,偏偏我体内却升起一股冰寒的感觉,冷暖交替,人也一阵阵的战栗起来,话再也说不出,索性闭了眼睛,默默忍耐,直到许久以后,身体里的寒气渐渐消散,重新暖起来。
“轻易别再发火,”收回手让我躺好,陈风白说,声音有些低沉。
“我的情况很不好?”我睁开眼睛,却看见他苍白的脸色,心微微紧了紧。
“不是很不好,”他仍旧是一笑,“是糟得不能再糟。”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却有些豁然,这一世,我没有荒废光阴,我活得很努力,虽然终究没能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算对得起自己了。
“什么生死有命的都是屁话,我命由我不由天,自己连自己都做不了主,还能指望什么?”他面色一沉,有一瞬间,目光犀利如刀,却在片刻后,又恢复如常,“我花了不少力气帮你,别说那些丧气话惹我生气。”
“好吧,我不说,那你说说,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我笑笑,这会觉得痛的感觉消失了,力气也恢复了不少。
“想知道我怎么进来的?我带你出去一趟你不就知道了。”他一笑,居然狡黠如狐,伸手就扯了被子要来裹我。
“不行,一会他们发现我不见了可是要出大事的。”我赶紧制止他。
“夜深了,宫门都上了锁,我点了你那些丫头的穴道,一时半刻醒不了,我们不走远,别担心,”陈风白说着,用被裹在我身上,真的就抱了我,自窗口跃出。
“既然没人能阻拦你,你为什么不走门?”我问他。
“门有什么意思,还是窗户刺激一点。”他笑笑,飞掠而起,把层层宫墙撇在身后。
那是我梦中才有的,飞的感觉,清冷的风迎面扑来,人则如同在云雾里,再够不到地面,他的每一个跳跃,都让我想起奔月的传说,身子不断的升高着,仿佛就要挣脱引力,遨游天外。
漫天的星,在寒夜里眨着眼睛,趁着一轮圆月,皎洁如和田玉雕琢的盘子。
我一时看得痴了,这一定是一个梦吧,一个自由飞翔的梦,一个让人迷醉的梦,梦里不知身是客……
陈风白最后停留的地方,是我寝宫的屋脊,“在这里看星星很美。”他如是说。
“胡说,星星在旷野看才最美,”我摇头,这是一个我很坚持的想法,因为我曾经生活的地方,在城市的夜空里,已经很难看到闪烁的星辰,只有在无人的旷野,才能感受星的闪动。
“只要你喜欢,其实星星一直都是最美的,”陈风白一笑,指点着天上的星星,我也随着他的手指去看,哪颗大一些,哪颗亮一些,哪些星星组合在一起像什么图案。
他的手,最后突兀的停在了北方,我看过去,一颗拖着长长尾巴的星星,很突兀的出现在那个方向,我记得,前几天和逸如他们看星星的时候,明明没有看到过。
那是颗彗星,不过更多的人习惯叫它扫帚星,而且都坚信,这种星出现,主兵灾。
陈风白沉默了良久,终于说,“看来大明同瓦剌一战,为期不远了。”
“不过是一个星星,你怎么这样胡言乱语,小心我送你去锦衣卫的大牢里,定你个扰乱民心的罪名。”我笑,心里却是紧张,那一战的确迫在眉睫,彗星出现,是巧合还是天道?
“是吗?”他却没有多说,只是含混的回了我一句,就定定的看起了星星。
“你懂天象?”我打了个哈气,撑着眼皮问,折腾了差不多一夜,我只想睡觉,虽然彗星的出现,让我多少有些恐惧,但是,那不能抵挡人的本能需要。
“紫微星暗淡无光,奇怪的是,天空并起两颗新的帝星,不过这会光芒都还暗淡,一时倒难辩胜负之数。”陈风白淡淡的说了这样一句。
“你今天的任何一句话,都够杀头了,你真的不怕?”我猛的坐直,手轻轻按在腰间,即便是睡在床上,我的腰间,也始终缠绕着一把软剑。
“我不过说句实话罢了,朝廷自有钦天监,公主如若不信,倒不妨去问问,看我说的是不是实情,怕只怕,那些人未必敢说真话。”陈风白冷哼了一声,“何况,我若是怕了,便不会说。”
“你也说他们未必敢说真话,又何必去问,我若要拿你,也容不得你说这许多,”我同样哼了一声,把被子从身上拉起来,团成团抱在怀中,站起身子,“天快亮了,虽然你艺高人胆大,不过如果我是你,还是该趁无人时偷偷溜走才是最好。”
陈风白的真气在我体内已经运转自如,我想,这会我即便是从屋脊上跳下去也没问题,不过躺的时间长了,猛一站起还是有些头重脚轻,身子摇晃,一会也听不见陈风白答茬,一转头,才发现,哪里还有那厮的影子,曙光微露,分明只有我一个人独自站在宫殿的最高处,有些摇晃和眩晕的站着。
“陈风白!”我咬牙切齿,居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最可恨的是,他还真就把我自己留在了这样的高处,若是平时,我自然能下去,可是现在……
跳下去的时候,被手里的被子绊了一下,实在是腿太软了,如果不是这一跤把腿磕青了一块,两个时辰后我自梦中醒来,还只道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呢。
再醒来,早朝已经下了,疏荷说我睡着的时候,父皇、母亲和皇后都来过了,见我睡着香甜,就没有吵我,这会儿,逸如、睿思、文彬和简芷都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叫他们进来吧。”我穿好外衣,自己起身几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自己梳了两下,才发现疏荷微愣的看着我,是了,半夜里我醒来,还是一副不能自理的样子,这会却和平常一样了,也难怪。
“傻丫头,我好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叫他们进来呀。”我回眸莞尔,疏荷方才回过神来,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
逸如、睿思、文彬和简芷鱼贯而入,我透着镜子瞧他们,几个人见我自己挽着头发,神色都是一松。
“怎么只你们来了,文芝和文兰呢?”拿出一只钗把头发简单的固定住,我转身看他们。
回答我的,却是意外的沉默。
我想起了我为她们做主的婚事,心里不免有些不安,这些年大家同吃同住,她们想的我明白,但是却不能给,然而,我给她们的,又何尝不是我一相情愿以为是对她们最好的,只是这个中的原由,又有几分能为外人道呢?
“是生我的气了?”我缓缓问,目光从几个人身上一点点移过,这些年里,很难在这性格迥异的几个人脸上,看到这样相同的神情,不是悲哀,不是怜悯,却又分明写着悲哀和怜悯。
“出了什么事情吗?”我腾的站起身,从昨天夜里清醒,疏荷的闪烁其词,我就已经隐隐觉得不对了,只是,就是说不出到底什么不对,但到了今天,文芝文兰姐妹忽然双双缺席,才让我猛然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你病刚有了气色,又这么急做什么?”逸如站的距我最近,这时忙上前一步,按住了我的肩膀,让我坐下。
“告诉她吧,不然更急坏她了。”睿思说,话才说完一半,简芷已经接了过去,“不是说好了……嗷!”
逸如的身子挡在我眼前,我虽然看不见,也从简芷忽然的一声先仰后压抑的叫声中判断出,有人打断了简芷的话。
“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以为这样能瞒住我?”我拨开逸如压在我肩上的手,口气已经重了,“简芷!你说。”
“我说……”简芷上前一步,跪倒在地,“简芷谢公主成全,昨儿一早,赐婚的旨意已经到了,我要娶文兰了,日子圣旨上都给挑定了。”
[正文:第六十章]
“就这样?”我皱眉,“那文芝那边呢?”
“圣旨上没说,该是另有安排吧。”睿思说,一边拉起简芷,“大冷的天儿,新郎官可别没进洞房就先凉出毛病来,你谢也谢过了,快起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睿思这话,听起来很暧昧,因为简芷的脸皮忽然又涨得红了起来,我暗自发笑,可是又觉得自己应该当作什么也没听到,听到也没听懂才符合身份,于是点头示意简芷起身。
反复想了想简芷的话,又看看他们的表情,一切倒是正常,而且这个结果也和我想的差不多,大约是刚刚我多心了,不过文芝是姐姐,没道理让妹妹赶在头里出嫁,回头还是要想想办法,若是周景不成,也要问问她父亲的意见,再挑合适的指上一门亲事。主意打定,心也就安了,本想着人去叫她们姐妹来,又想到婚事既然定了,这里的规矩习俗还是要遵守的,也就算了。
下午去了太后、父皇、皇后和母亲那里请了一圈的安,收到补品若干,人人都眼泪汪汪的看着我,拉着我坐下,左看右看,仿佛少看一眼,今后就不能见了一样,我只一直维持着笑容,看着我这一世的亲人们。
陪在太后身边闲谈时,正赶上见浚下学来请安,听说我在这里,这孩子一路小跑着冲过来,曾经无数个午后,这是最让我心情愉快的瞬间,这个小家伙马上要满7岁了,已经是个淘气的孩子了,数日不见,我迎过去,却几乎被他跳到我怀里的动作撞倒。
“瞧见浚见到姐姐欢喜的,这孩子,真是的,你姐姐身子弱,可经不起你这样,到奶奶这里来吧,”太后伸手,招呼见浚过去,一边吩咐身边一个宫女,“贞儿,去给殿下倒茶来。”
那个叫贞儿的宫女片刻后就回来了,身边还跟着另一个宫女,不仅端了茶来,还绞了热帕子。
“哀家年纪大了,到底是贞儿妥帖些,去吧,浚儿,让她们给你擦擦脸,这大冷的天,也跑出汗来,回头叫风吹了又叫头痛。”太后笑呵呵的,一边跟我说话,一边把见浚拉到那个叫贞儿的宫女面前,叫她好生服侍着。
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太后身边这个宫女,这姑娘年纪总在二十上下了,眉目却很清俊,乍看下,竟有几分眼熟的感觉,只是往日,怎么没注意到呢?
一边,太后见我瞧贞儿,也笑说:“宁儿你不知道,这几年奶奶的记性越发的差了,多亏这个贞儿稳妥,省了我不少的事情。”
“皇奶奶身边的人自然是好的,”我一边笑,一边打量贞儿,有些意外的发现,见浚似乎对她很依赖和信任,一边让她擦脸,还一边露出有点傻气的微笑,“你叫贞儿,姓什么?”我随口问了一句,一边也拿起手边的茶碗,细细的吹去浮末。
“回公主殿下,奴婢姓万。”一厢,贞儿放下帕子,低头回话。
“你姓万?”我手微微一歪,茶水溢了出来,火辣辣的烫着指头,万贞儿,居然是她,我攥了攥手,又和太后聊了几句,便拉着见浚出来。
“姐姐,你没有听我说话吗?”我一路上只拉着见浚走路,直到他有些委屈和不满的挣脱开我的手,站在我面前。
“见浚说,想出去骑马是不是?现在冷了,马上不好玩,姐姐答应你,明年夏天,一定和父皇说,让你出去骑马好不好。”我笑了,拍拍见浚的肩膀,“姐姐说了,你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不能总小孩脾气了。”
见浚见我答应得爽快,方才欢喜的拉着我的手,继续往我寝宫的方向走,却不知我这一刻的心里,正七上八下的难受。如果我没记错,这个万贞儿该就是历史上的万贵妃了,这个女人会把见浚的后宫弄得翻天覆地,让见浚几乎绝后,这样的妖孽留在后宫一天,又怎么能让人安心呢?可恨我的历史学得平平,直到听见她的名字,才想起了这回事情,居然让见浚已经熟悉了这个万贞儿。
幸好这时见浚还小,我有些庆幸的想,此时他们接触还少,只是也不能再留万贞儿在太后身边了,若要打发她出去又不容易,何况,打发她出宫也不能保证将来不生变故,那么,最好的办法也就只有,永绝后患了。
入夜,打发了见浚去睡觉,我独自坐在书房内,等候暗卫的到来,万贞儿此时还是无辜,我心虽然不忍,但是若留下她,彼时,还会害了更多无辜的人去,我要见浚将来做个有作为的皇帝,所以,她必须死。
院子中那半只起召唤作用的萤香刚刚点燃,院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就已经冲到了。
手指轻抬,萤香熄灭,进院的却是一个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