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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触手可及

    看着萧尚麒和隋明伟谈笑风生,又看着隋明伟大包大揽点的菜,何笑然第一次觉得,肉吃到嘴里也不是那么香了,满桌子的菜看起来红红绿绿的一片,却让人没有动一筷子的念头。

    她为什么要和萧尚麒说,她有了男朋友呢?她又为了什么,没有在刚刚坚决的反驳隋明伟呢?她到底在期待什么?何笑然垂头看着隋明伟夹给她的各种菜,嘴角上扬,苦苦的笑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这些词原来都是给她准备的。呵呵,萧尚麒明天就要回家了,再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

    一顿饭萧尚麒和隋明伟居然吃的都很开心似的,隋明伟讲了不少采访中的趣事,萧尚麒看起来竟听的津津有味,两个人还聊了经济走势和股票、纸黄金什么的,一瓶白酒见底的时候,居然又聊到了NBA。

    在何笑然的脑海当中,她就没记得萧尚麒曾经这么有兴致的和什么人聊过这么久的天,他不是那种特别爱说话的男生,反而是和陌生人有些疏离感的那种人,不过这种疏离感并不影响他先天的气场,那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然后仰视的感觉。

    可是今后,连仰视的机会,她也没有了吧?

    一顿饭她吃得混混噩噩,几乎没插上什么话,买单的时候,她才好歹记起,是她要请萧尚麒吃饭的,于是独自拎着包去款台前结账。

    “我来吧,”隋明伟居然寸步不离的跟了过来,何笑然没力气也没心情理会他,一连叠声的催促服务员快点。

    “您那个包房……”服务员翻出单子看了看,满脸笑容的说,“已经结过帐了。”

    “什么时候的事?”何笑然诧异的问,“谁结账的?”

    “哦,”服务员的目光在她和隋明伟脸上掠过,依旧笑着说,“就是你们一起来的,特帅的那位先生。”

    何笑然默,跟着隋明伟一起回到包房,萧尚麒已经站起来,准备要走的架势。

    “萧先生难得来一次,说好我们请客,怎么好意思让你埋单呢?”隋明伟也去取了自己的外套,嘴上客气着说。

    “习惯了,何笑然是个小气鬼,和她出来,我还真不习惯让她请客。”萧尚麒整个晚上倒好像第一次把视线完完全全的落在何笑然身上,温和中,透着一点宠溺,何笑然自然是没看到,她的心思只在他说的这句话上,那种熟悉的调侃和关照,让她眼眶酸胀,只能侧过头,佯装无意的眨了眨眼。

    都喝了酒,车自然是不能开了,不过萧尚麒住的离这里并不远,出了饭店,就同他们道别,自顾自走了。隋明伟要送何笑然,手刚刚搭到她的手腕上,就被一股力推得踉跄出去几步,扶住一个路灯杆才站稳。

    “你也没少喝,我自己可以回去。”何笑然不想听他说话,一句也不想听,她也不想和他再说什么,推开隋明伟之后,立刻头也不回的冲进饭店门口待客的出租车上,等到隋明伟追近时,出租车已经窜了出去。

    其实何笑然住的也并不远,坐上出租车,她才开始有些心疼打车的钱,为了不亏得那么厉害,她决定让师傅送她去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

    今天晚上她实在没吃什么,可是在超市里转了一圈,对所有食物居然都没有感觉,脚下是不知不觉就转到了酒水饮料的区域,然后鬼使神差的在车里放了半打罐装的啤酒。

    啤酒这么苦,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打开一罐猛的灌下去,何笑然眉头立刻皱到了一起,她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喝这个,可是把这口酒吞进去之后,酒精在血液里运转了一会,晕乎乎的感觉冲到头顶,她晃晃头,感觉居然不那么坏了。

    手机哇哇唱歌的时候,她已经消灭掉了所有的啤酒,肚子胀得好像要爆炸了,神志明明清醒,可是整个头顶部好像被一圈海绵围了起来一样,麻木又眩晕,好像和身体的其他部分脱离了一样。酒精也让她的心跳加速,寂静的屋子里,都能听见那“砰砰”的声音,正一下紧似一下,这让她不得不闭紧嘴,不然心脏好像就要跳出来了。

    手机在进门的时候,被她扔在了床上,这时铃声催促着她,不能不去接听,可是清醒的神志却指挥不了有些不清醒的四肢,统共巴掌大的地方,她走出两步膝盖就撞到了床脚上,她呜咽了一声,好容易才够到手机。

    “喂?谁呀?”她觉得自己的声音还算镇定,就是舌头有点硬,不过不影响说话。

    “下来!”电话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命令她。

    “你谁呀?让我下来,我就下来?”何笑然摇晃了一下脑袋,想去看看来电显示,可是嘴比手的反应速度显然又更快了。

    “你怎么了?”果然,对方奇怪了,进而有些咬牙切齿般的说,“何笑然,别告诉我,你喝酒了?”

    “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喝酒了?”何笑然反问他,然后觉得自己的思维真是,很清醒呀。

    “少给我废话,出来,”那个声音恼火了,提高了嗓门。

    “出去就出去,还怕你吗?”何笑然哼了一声,把手机盖一合,往兜里一揣,就往门口走,临走,还没忘把自己的房门锁好。当然,由于她实在走不了直线,从自己的卧室到大门口的这段路,她相继撞到了沙发、冰箱,以及卫生间的门,发出了几声闷响后,她总算成功的出了门。

    门口站着人,当大门在她身后关闭的瞬间,她就感觉到了,所以在那个人的手触碰到她的肩头时,她想也不想的就想给他一个过肩摔。

    “怎么搞的,真喝成这样?”萧尚麒没想到何笑然喝醉了,居然给他来这么一手,要不是她喝醉了手软,他这样猝不及防,还真可能被她直接摔到楼梯下面去,不过现在,他还是能反制住她的,就像现在这样,快速的单手按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抵在墙上,这才用空出来的左手拍拍她的脸颊,叫她,“何笑然,是我。”

    “萧尚麒?”何笑然愣了会,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刚才的电话可不是他打来的,可是他不是酒足饭饱的走了吗?他不是不理她了吗?他不是明天就要回家去快乐的过节了吗?他——不是彻底走出她的生命了吗?他为什么还会出现?

    “还没彻底醉糊涂,走!”萧尚麒松了手,拖着何笑然下楼,这楼道里又黑,楼梯的间距又不一致,他走得那叫深一脚浅一脚,偏偏何笑然比他更不靠谱,脚底下踉踉跄跄的,好几次,他差点被她拉扯得滚下去。

    “说说,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喝成这样?”好容易下到一楼,萧尚麒右手手背蹭破了一块皮,是搂着何笑然在缓台处的窗台上硬蹭的,丝丝缕缕的疼,他把何笑然塞进车里,然后单手搭在车门上问她。

    “谁说我不痛快,我高兴不行吗?”何笑然原本觉得神志还清醒,可这会被小风一吹,头却更昏了,渐渐的,嘴好像也不受控制了,自顾自的就顺嘴说起来。

    “那你为什么高兴?”萧尚麒皱眉,想用手按按太阳穴,他今晚实在也没少喝,这会那里突突的跳着,有些疼。可是想想刚才为了拖何笑然下楼,他几乎抚摸遍了楼道里每一寸扶手栏杆,现在满手是灰,又只能把手放下。

    “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何笑然觉得坐着不舒服,可是这车里到底空间有限,她只能把身体的重心转移到靠背上。

    萧尚麒被她问的一愣,何笑然还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她问他,他是她的什么人,过去她从来没这么问过,是因为今天一起吃饭的那个人吗?有了那个人,她开始和他划清界限了?这样一想,他只觉得不舒服,可是……怎么也不能和一个喝醉的女人计较吧?所以想了下才说,“你不是我老婆吗?难道你有了男朋友,以后你有什么高兴的事儿,我就不能知道了?”

    男朋友几个字,敲在何笑然有些迟钝的脑海中,也是砰砰的字字有声,她仰着头,傻傻的看着萧尚麒,他是那么精明的人,难道真的看不出来,隋明伟根本就不是她的男朋友?他是那么精明的人,这么多年里,所有人都明白,难道只有他不懂,她……爱着他,从来是他,从来只有他……可是他是怎么办到的,从来可以这样不动声色,看着她小丑一样的支撑着这□角戏?她已经远远的离开家乡了,只是想可以离开他,忘记他,她几乎以为她都可以成功了,为什么,他又这样的出现了,然后又在搅乱她渐趋平静的心之后,这样的置身事外?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你是怎么办到的?”这样想着,何笑然不自觉的就问出了声。

    “什么?”萧尚麒一愣,不知道何笑然的思维怎么跳跃得如此之快,问了他一个他不懂的问题。

    何笑然有一刻的静默,然后自嘲一般的笑了起来,看,萧尚麒果然不懂,他怎么可能会懂呢?这所有的烦恼,都不过是她自己找给自己的,她的心事,他永远不会懂,或者,不想懂。

    “我头疼,能让我回去睡觉吗?”笑过之后,头更加的疼,何笑然摇摇晃晃的从座位上爬起来,虽然下车的时候为了推开挡路的萧尚麒,她的头顶重重的撞了一下车门,可她还是站稳了,准备回去睡觉。

    “那个隋……什么来着,人挺不错的,”萧尚麒在她身后忽而说,“你要是喜欢,就好好和他相处,别耍小孩子脾气,还有……”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摇晃着走了两步的何笑然忽然回身,猛的扑了过来,她脚步踉跄,萧尚麒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去扶她,身体贴合的瞬间,何笑然一只手重重的捂住了他的嘴。

    夜风清凉,何笑然的手也有些冷,然后又很快的在他的唇边升温,继而缓慢滑落,他的手掌下,隔着薄薄的衣服,都能感觉到她身体的轻微战栗,以及腰身曲线与掌心的贴合。云朵渐渐涌起,遮住了天空中的一轮圆月,何笑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黑葡萄一样的在路灯之下闪闪发亮,里面,有他再清晰不过的面庞。不知道是谁蛊惑了谁,萧尚麒慢慢低下头,一点一点的靠近,最后凶猛的吻住了她的唇。

    何笑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不知所措的,只茫然的看着萧尚麒,感受着他的贴近,以及,他近乎凶悍的侵略。

    他的舌头有力的沿着她的唇线游走,然后手指强硬的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松开紧扣的牙关,再然后,他一路攻城略地一般,缠着她的舌,迫使她跟上他的节奏。

    可是他太快了,何笑然除了觉得头昏并浑身无力之外,就只能被动的承受,直到肺里最后一丝空气也被他吸走了,才软绵绵的向下坐去。

    “这样就不行了?”萧尚麒自然没有任由她滑落地面,而是俯身半抱半扶的将她放进车里,又飞快的关上车门,从另一侧上车。

    她没有力气回答他,干脆闭上眼睛,只装作睡着了。一切都很混乱,真的,一切都乱了,萧尚麒俯身过来替她扣安全带的时候,何笑然脑子里的一切都好像

    成了糨糊,她没法解释刚刚萧尚麒为什么吻她,甚至忘了问,这么晚了,在她家楼下,他不让她上楼回家,却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再一次被萧尚麒拖回他住的宾馆,又一次躺在她睡过的客房的大床上,何笑然都是糊里糊涂的,只记得萧尚麒把她按在床上催促她快睡,然后拿被子胡乱把她一蒙就走了。可是糨糊一样的脑子也有清醒的一刻,在夜里去了两次卫生间之后,何笑然彻底清醒,也彻底失眠了,脑子总不可自控的去想,那让人脸红心跳的一吻。

    萧尚麒为什么要亲她呢?还深更半夜的跑到她家楼下把她拉走?她可以想,他是……有那么点……嫉妒了吗?

    天大亮的时候,何笑然总算等到了答疑解惑的时间,萧尚麒居然已经穿得整整齐齐的,来敲她的房门。

    “你要赶飞机回家吗?”何笑然一愣,她一夜没睡,又算是宿醉,头发乱蓬蓬的堪比鸡窝,眼睛下面挂着的黑眼圈,估计熊猫都得自惭形秽,加上在床上滚了一夜的褶皱版服装,心里不无失落的想,要是这身去机场送他,还真是,挺丢人的。可是,在他这里,她丢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是要赶飞机,不是回家,也不是我自己。”萧尚麒神清气爽的笑着,双手伸出,扶着何笑然的肩把她从门口推开,自顾自的去拿她昨晚下楼也没忘拎着的包包,然后翻口袋,不费吹灰之力的找出她的钱包和里面装的身份证,看了一眼说,“还好你随身带着这个的习惯没变,虽然不一定用得上,但是好过没带,好了,我们出发吧。”

    “上哪里……”何笑然跟不上他的思路,她确实会随身携带贵重物品和重要证件,主要是以前学校寝室楼经常被盗,到了这里,也是与人合租,放在家里不放心,可是,他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呀?

    “去海边,你不是一直想看日出吗,正好明天早上去看。”萧尚麒说的理所当然一样。

    “可是我三号值班。”何笑然想,距离这里最近的海边,D字头的火车也要四五个小时,何况十一的火车票也不好买,而海边小城,也不知道有没有飞机场。

    “知道,明天晚上就回来。”萧尚麒摸摸她的头,问她,“你准备这么走,还是去洗漱一下?”

    何笑然窘掉,转身跑进客房的卫生间。

    “你不是说,你今天要回家了吗?为什么不走?”坐上车子,何笑然才知道,萧尚麒是准备自驾游,车子出了城,上了高速公路,她才想到,要指责他,昨天晚上说谎了。

    “我说要回去,也没说要回什么地方去,”萧尚麒心情很好,开了音乐,四两拨千斤的说,“是你自己笨好不好。”隔了会看她不说话,才又问她,“不高兴吗?我记得你以前就说,喜欢去海边玩的。”

    我是喜欢去海边玩,也特别希望和你一起去,可是,如果你不爱我,那可不可以别对我这么好?我是会误会的,到时候,你可以一走了之,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可是我要怎么办呢?何笑然没办法把这些话在清醒的状态下说出来,只能笑笑说,“高兴呀!怎么会不高兴?”然后就将视线投向窗外,高速公路上的风景几乎是一成不变的,这和她守望的心倒是相似,所以,她很快就有昏昏然的感觉,渐渐打起了瞌睡。

    “小懒猪,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睡。”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何笑然忽然觉得鼻子被人捏住了,一口气没喘上来,憋得瞬间就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萧尚麒的外衣正盖在她的身上,他整个人懒洋洋的调整了座椅,半躺着,见她醒了,毫不客气的单手揉乱她的头发。

    “大海!”视线越过萧尚麒,车窗外,那一片灰蓝色的海,让何笑然瞬间清醒,她匆忙看了一下表,才发现,她居然睡了超过六个小时。

    “是呀,海边都到了,你要是再不醒,我都想把你卖了,”萧尚麒说完,拍拍她示意下车。这一片海滩是有待开发的区域,有很细的沙,海水也相对干净清澈很多,除了少数几组自驾游的游客外,再没有旁人。午后,阳光把沙滩晒得滚热,当然,十月初,这里游泳已经有些冷了,不过赤着脚在海边走一会,还是可以的。

    何笑然快手快脚的冲到海边,脱了鞋袜,踩水踏浪,萧尚麒跟在她身旁几步远之外,依旧是衣冠楚楚。“你不来玩水?”何笑然自己玩了一会,裤子虽然卷高到了膝盖,这时也被她自己踩起的水花溅湿了。

    “算了,你不会水,别往里走,”萧尚麒的视线从何笑然抓了沙子的手移到她露出的一截雪白的小腿上,摇了摇头,找了块地方坐下来,变戏法一样的抓出一副太阳镜,架在鼻梁上,不再动,也不再说话。

    “不玩水还来什么海边?”何笑然耸肩,她一贯能自娱自乐,干脆就以萧尚麒所在的位置为半径,把鞋子放在他附近,开始赤着脚走来走去。

    大海是很神奇的所在,细细的沙下面,藏着很多宝藏——各种小巧的贝壳。何笑然走走捡捡,然后边捡边把她觉得不好的扔掉,一会的功夫,也捡了十来个拇指大小,白白的贝壳了。

    “好看吗?”捡贝壳的过程中,她也给自己做了足够的心里建设,能够若无其事,能够不想昨天晚上他那样突然的吻她,能够把这种若有若无的暧昧化成兄弟之情的时候,她才跑回到萧尚麒身边,摊开手掌,给他看她的贝壳。

    “你要用它串项链吗?”萧尚麒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在想什么,好一会才支起身子,手指在她的手掌上拨弄了一下,两小叠贝壳于是“轰然”倒下,他的视线却长久的停留在她的手掌之上。何笑然的掌纹干净清晰,长长的生命线,清晰的事业线,还有,延伸到食指根部的感情线,他以前听人无意中说过,感情线延伸到这里,是说明这个人,有最纯真的爱情,最纯真的爱情吗?他一时竟痴了。

    何笑然设想过萧尚麒的千百种回答,说她幼稚、说她无聊,说她小儿科……可是就没想到,他问了她一句之后,就没再出声,而是一动没动的看着她的手掌,弄得她收回手也不好,继续举着也不对味。可是手掌有什么好看的?她搜肠刮肚的想摆脱这种尴尬,只能说,“你会看手相?”

    “那种骗人的玩意你也信?”萧尚麒回过神来,用嗤之以鼻来掩饰上一刻的失态,他快速的起身,随意扫了扫身上粘的沙子,才把手伸向何笑然,“起来,咱们得去投宿了。”

    “投宿?”何笑然觉得这次很新鲜,可是她不能马上起来,因为脚上沾了很多很多的沙子,之前踏过浪皮肤湿湿的,使得那些沙子粘得极为牢固。

    这是个没法着急的活,只能等着阳光把脚和小腿晒干,再把沙子打扫下来,她有些窘,然后听见萧尚麒轻笑出声,“看来还得晒会太阳,”他说着,挨着她重新坐下,空气中到处都是咸咸的海的味道,何笑然的心跳得有些快。

    晚上的时候,何笑然知道,为什么萧尚麒要说投宿了,他们住的是海边的小村子,村子里没有宾馆,就连旅店也没有,倒是很多人家都有空房间,来了游客,就住在村民家里。他们住的是一户姓张的人家,院子里晒着大鱼网,张家的男人出海了,要明天早晨才能回来,张家媳妇就张罗着,给他们做了清蒸鱼,皮皮虾之类的海鲜,还炖了一只老母鸡,炒了笨鸡蛋。

    这是何笑然跟着萧尚麒,吃的最粗糙的一顿饭了,可是却也香甜,等到吃完饭,准备睡觉了,她才又觉得尴尬了。

    和北方的农村一样,张家也是睡火炕的,空给他们住的东屋里,只有一铺火炕,张家媳妇把两只枕头端端正正的并排放了,又给他们铺了两床被子在下面,就带着孩子回屋看电视,准备睡觉了。

    萧尚麒还没进屋,外面有哗哗的水声,该是在放水洗漱,何笑然迅速判断了一下,准备自己动手把充作褥子的两床被子分开放,一铺炕,也可以一个住这边,一个住那边,可是,还没等她动手,水声停了,萧尚麒推门而入。

    “明天要很早起来,我问了,看日出,从村子里四点就要出发,”视线在何笑然和火炕上一扫,萧尚麒就明白了,一时也说不出是尴尬还是好笑,推着何笑然去洗漱之后,他才有点为难,最后想了想,捉弄的成分还是多了,他和衣躺到火炕上,准备看何笑然回来怎么办。

    结果何笑然的洗漱时间却超乎他想像的长,他等得无聊,这几天也没睡好,一不留神就盹了过去,等到翻身的时候觉得火炕太硬,睡得腰疼的时候,才猛然惊醒,屋子里静悄悄的,月光透过挡了一半窗帘的玻璃窗子,将一层银灰均匀的铺撒,何笑然竟然还没回来。

    萧尚麒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听听院子里也没有声音,赶紧翻身跃起,匆忙的跑出来。农家小院和他们傍晚来的时候一样,除了晾晒着的渔网,再没有别的,他跑去用作冲凉的小屋叫何笑然的名字,没有人答应,又去简易厕所,也没有人。他在这片刻间,想到了无数种可怕的可能,可是何笑然身手不错,他虽然打了盹,可如果她呼救的话,他也绝不会听不到,他安慰自己,深呼吸,然后出了院子,院外的小路上,他开来的越野车还停在那里,仿若庞然大物。

    车子一侧的玻璃被摇下了一截,他仿佛听见了“咚”的一声,那是心脏落地,回归本位的声音,果然,凑过去顺着那截空隙往里看,何笑然调低了座椅,睡得正香。

    他的车,从来不会只有一副钥匙,他安静的看了何笑然一会,才掏出备用钥匙,喀哒一声,打开了车门。

    何笑然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里她和萧尚麒一起划着小船出海,小船飘飘荡荡的,摇呀摇,一只海豚嗖的从水中跃出,在前方的空中,画下一个半圆形的轨迹。

    “海豚!”她激动得想站起来,想叫萧尚麒快看快看,可是身子一动,人竟一下醒了。

    她没有和萧尚麒一起出海,她还在这个农家小院里,那摇呀摇的,是萧尚麒发现了她睡在车里,正把她抱出来,准备送回小屋。

    “我——自己走吧。”何笑然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又把事情弄糟糕了。

    “不差这两步。”萧尚麒说完,果然两步就走到了火炕前,把何笑然一放,快速转身说,“是我想的不周全,你睡这吧,车里怕不安全,还是我去好了。”

    “萧尚麒——”看着他马上就要走出去了,何笑然忍不住低声叫他的名字,叫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力咬了咬嘴唇,脸憋得通红。

    “没事早点睡吧,明天真要起得很早。”萧尚麒脚步顿了一下,有些自嘲的笑了,声音也很低的说,“我刚才躺在这就是和你开个玩笑,我没那么——禽兽。”

    何笑然没出声,他走到门口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白白的月光下,两颗水珠啪嗒、啪嗒的敲落在何笑然摊开了放在膝盖处的手背上,却也仿佛,是敲在他的心上。

    他的不快乐,已经成为注定,他巴巴的推了很多应酬带她来这里,不是想她开心的玩吗?想两个人总有一个人是开心的,可是怎么到头来,却反而把她弄哭了?

    萧尚麒安静的站在原地,许久,才听到何笑然说,“萧尚麒,我喜欢你,怎么办呢?”

    这绝对不是他第一次听到有女生向他表白,以往,他总会客气的说一声“谢谢”礼貌的当成回绝,可是何笑然今天说这句话的语气为什么会是那么绝望,她自己也知道,他会拒绝她吗?可是他要拒绝她吗?告诉她,他们最好的定位就是朋友,一旦逾越了这个界限,那么可能以后连见面都不会了。

    只是拒绝的话那么容易说出来,他却为什么张不开嘴?心里,还隐隐的有一个地方跳动在加速,何笑然喜欢他呢,她是喜欢他的,她是喜欢他的……

    何笑然等了一会,萧尚麒一直安静的站在黑暗处,她看不清他的脸,也不敢抬头去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个秘密,已经在心底放了这么多年,从高中到大学到现在,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说出来了?可是,说出来之后真的觉得轻松了,她喜欢萧尚麒,她爱他,不管他是不是喜欢她,爱她,哪怕是下一刻,她就不得不失去他,她还是觉得轻松了,喜欢或是爱,都是一个人的事情,她没有奢求过萧尚麒能给予她同等的回报,那么,说出来又能怎么样,最坏,也不过是再也不见,可是他已经在她的心底留下了最深的烙印,即便再也不见,她也不会忘记他的样子,不是吗?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时间一分一秒的移动着,何笑然以为她会等不到萧尚麒亲口宣判她的“死刑”了,可是萧尚麒却说,“你想过吗,你看到的我,你熟悉的我,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我,而只是我愿意让你看到,愿意让你熟悉的我,这样,你还喜欢我么?”

    “听起来很复杂,可是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喜欢好的一面,也喜欢不好的一面吗?”何笑然有些听不懂萧尚麒的问题,可是她喜欢这个人,仅仅就是这个人,不是他的身份、地位,也不是金钱、权势,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萧尚麒这个人,喜欢他的冷、他的热,他的笑,他的怒,他的……一切。

    “是吗?”萧尚麒忽然靠到了她身前,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颌,灿若星辰的眸光,牢牢的锁住了她,“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躲到车里去睡?”

    因为,不想你觉得我在纠缠你,这话,何笑然说不出口,只是不可自控的红了脸,因为萧尚麒靠得太近了,近到,下一秒,他的唇已经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这样,也喜欢吗?”他的声音近乎叹息,温热的唇,很快的顺着额头,移到了她的鼻梁上,眼皮上,脸颊上,最后,轻轻落在她的唇上。

    那是不同于昨夜的近乎掠夺的吻,他只是轻轻的吮吸着她的唇瓣,辗转反侧的细密怜爱,何笑然又觉得自己的力气都被人抽空了,忍不住就想躺下去,给身体找个支撑的所在,萧尚麒却因为她的躲闪而有了进攻的趋势。待到他终于放开她的唇时,何笑然才发现,他们已经双双躺倒在了那一铺火炕上,他的身子牢牢的压着她,每一寸肌肤的贴合,让一股火焰从血管里烧了起来,自己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烫。她不敢动,只安静的躺着,听萧尚麒抵在她耳边的唇,发出同样粗重的喘息声。

    “睡觉,再不睡觉,我就要让你一整晚都不用睡了。”许久,萧尚麒猛然翻身,躺到了一边,有些狼狈的抓起被子,农家的炕被很大,盖两三个人都足够,他分出一边搭在何笑然的身上,郁闷的翻身背对着她平息沸腾的欲望。他是怎么了,刚才居然没有拒绝她,甚至,在那一吻中差点失控,他不是一直当何笑然是兄弟吗?怎么这次居然连兄弟也没放过?可是,何笑然喜欢他呢,她喜欢他,他也——挺喜欢她的吧,虽然那不是爱,可是,在那人之后,他还能找个人来喜欢,这一生,也不过就如此了,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何笑然不知道萧尚麒都想过什么,她只知道,他并没有拒绝她,那是不是证明,他也有一点点喜欢她呢?她要的不多,真的,只要他有一点点喜欢她,她就满意了,真的,很满意,所以,在数到一千只羊的时候,酣然入梦。

    第二天两个人都起来迟了,开车飞奔到海滩上的时候,太阳已经跃出海面了,海水还没有涨起来,海滩上多出大块、大块的礁石,还留下了不少小螃蟹、海白菜之类的玩意,张家媳妇昨天就给了他们一只红色塑料桶,这会萧尚麒不得不提着,跟在何笑然身后,装她捡到的各种玩意。

    何笑然比前几天开朗了很多,沙滩上好像到处都能听到她的笑声,这使得萧尚麒也来了兴致,两个人在当地人的指导下,开始乐于找一种外面特别像石头,总和石头粘在一起的贝壳。

    这一天早饭也吃得特别丰富,张家的当家人回来了,打了大篓大篓的螃蟹,还有一些何笑然叫不上名的海鱼,萧尚麒买了一篓,张家媳妇给用大锅蒸上了,香味很快就窜出来,就着点姜醋,何笑然一口气吃了三只。

    “螃蟹是大寒的东西,一大早晨,你别图新鲜吃多了,回去肚子疼。”萧尚麒慢条斯理的吃这一条清蒸的海鱼,不忘提醒她。

    “我哪有那么娇弱。”何笑然笑得飞扬,那神情,萧尚麒从未见过,好像是中了大奖或是捡到了宝贝的兴奋和……幸福,他有些不懂,为什么她的幸福可以来得那么简单,可是,他也很开心就是了。

    螃蟹大餐吃到尾声的时候,何笑然的肚子确实没有什么不舒服,不过一个没留神,左手拇指在掰一截螃蟹钳子的时候,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殷红的血唰的涌了出来。

    “我包里有湿巾和纸巾,帮我拿一下。”手指挺疼的,何笑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想找张纸把伤口包上,然后压迫止血一下。

    “我看看,这么多螃蟹,怎么非吃钳子里那一点肉?”萧尚麒倒不嫌弃何笑然满手腥腥的味道,捉了她的手,拖到水龙头前,先把伤口的血冲掉,又拿来香皂小心的把她其他几根手指洗干净,最后开始用力挤血。

    “疼!”何笑然跺脚,手指被划坏,也没有他挤血那两下来得疼。

    “你怎么不说自己笨。”萧尚麒看着伤口又出了几滴血,才觉得满意了,让她举着手,自己去车上,很快的,拎了个小小的急救箱出来。

    “你车里还有这个?”看着萧尚麒熟练的在伤口处撒了点云南白药,又用纱布小心的裹了两圈,何笑然发现,她是真的并不了解全部的萧尚麒。

    “有备无患,你到外地工作,别说没准备点常用药?”萧尚麒对她的问题嗤之以鼻,倒是张家媳妇在一边看见了,不无羡慕的对何笑然说,“小姑娘,你老公对你真体贴。”

    何笑然大窘,都不敢去看萧尚麒这一刻的表情,连连摆手说,“不是,他不是——”老公两个字,始终没好意思说出口。

    “姐姐骗人,昨天晚上我起来嘘嘘,都看见哥哥抱着你进屋了。”张家有两个孩子,女孩子七八岁,男孩四五岁,听了何笑然的否认,男孩从饭碗里抬起头说,“俺爹说了,男人只能抱自己的媳妇儿,你不是哥哥的媳妇儿,哥哥为啥抱着你。”

    “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张家媳妇轻轻拍了儿子一巴掌,转头却对何笑然乐呵呵的说,“是你男朋友,还没办手续是吧,嗨,都这样了,还不一个意思。”一边给自己的老公和孩子夹菜,一边还说,“小姑娘就是脸皮儿薄,其实别不好意思,这两年挺多你们这样的小情侣,到我们这里来体验农家生活呢,我们见得多了,呵呵,小姑娘,不过你这男朋友人好,嫂子看人,不带有错的。”

    何笑然彻底没词了,深刻的体会到越描越黑的无力感,萧尚麒已经找了胶布,在她的手指上做了固定,整个过程中气定神闲,目光无比专注的——盯着她的手指,倒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他这样自然,倒让她不知所措了,有一瞬间,何笑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失落,还是该松一口气。

    处理好伤口后,手上仿佛还残存着刚刚萧尚麒手掌留下的温度,何笑然再没胃口,倒是萧尚麒还能收起东西,回来悠闲的吃完了剩下的饭菜,才拉着她去和张家人告别。

    等到了车上,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何笑然觉得,刚刚在那户农家里忽然滋生出的那种尴尬感更加明显了。昨天晚上她的表白,已经耗去了她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全部勇气,早上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惦记着日出还不觉得,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她都有一种想找块豆腐一头撞上去的尴尬感觉。萧尚麒以前总说他们是最好的兄弟,被兄弟表白了,他是不是也是太尴尬,才没当场拒绝她?

    “别撞了,一块车窗玻璃也不便宜。”就在何笑然郁闷得不知不觉去撞玻璃窗的时候,萧尚麒忽然说,“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何笑然回过神来,再次冏得恨不能地上忽然出现一个洞,让她马上钻进去,再不出来了。

    “笨蛋,”萧尚麒抽空侧头看了她一眼,就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看路上面,隔了会才说,“我想过了,你愿意的话,我们试试吧。”

    “试试——试试什么?”何笑然有片刻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试试,在一起。”萧尚麒将车停在高速公路的入口处附近,拿了放在后排座位上的外衣,轻轻盖在何笑然的身上,目光很快从她脸上掠过,转而又看向前方,停了停才说,“怎么办呢?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还从最开始的逛街、吃饭、看电影开始吗?”

    何笑然这回是彻底懂了他的意思,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怔的看了萧尚麒很久,他的侧脸,每一个线条,她都曾经在心底仿佛描画过,那样的向往,却从来没曾想过,真的能够拥有。

    “要考虑这么久吗?”萧尚麒到底被她看得不自在了,转头恶声恶气的凶她。

    “那要从哪里开始?”他忽然这一转头,何笑然的目光收不回来,顿时红了脸,忙忙的看向窗外,本来想说,我考虑得一点也不久,你不也考虑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吗?可是话说出口,却是这么一句,她郁闷的又想撞玻璃了。

    “明天你值班,后天吧,我们去找个房子。”萧尚麒嘴角微微上扬,利落的发动车子,在收费站领卡,然后驶上高速公路。

    一路上,几个地方电台的节目都是点播时段,电台里放了一首又一首的老歌,何笑然闭着眼睛,开始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萧尚麒,到了后来,竟也渐渐瞌睡着了,这一睡,就睡到他们驶回城。从绕城高速上找到最近的出口下来,何笑然也因为车速的变化而清醒过来,“为什么要找房子?”她想不明白,萧尚麒不会在这里久呆,难道宾馆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了?

    “你喜欢宾馆我也没意见,但你不会觉得不自在吗?”开了几个钟头车,萧尚麒略微有些疲倦,随口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手指头还隐隐作痛,加上螃蟹又腻,何笑然除了觉得渴之外,再没别的感觉。

    “那回宾馆,让他们随便送点餐吧。”萧尚麒点头,径直把车开回宾馆。

    “我自己回去,你上楼吧。”何笑然满心想的是,能快点回家,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理理思路,这会看见萧尚麒把车停下,第一反应就是想走。

    “今天累了,明天早上再送你回去。”萧尚麒却不理会她的想法,还是拖着她的胳膊,大力的拉她上电梯,又回到了他的套房。

    “我明天早上要上班,好几天没换衣服了。”何笑然郁闷,抱怨完却发现客房的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套衣服,束腰的小风衣,衬衫搭牛仔裤,还有一双旅游鞋,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旁边还有一套,淡淡的嫩黄色的内衣。

    “哦,我让助理准备的,”萧尚麒一边解着衬衫的扣子,一边往主卧走,忽然发现何笑然僵在门口,忍不住退回来往客房里看了一眼,视线最后也落在那套内衣上。嗯,好吧,当时他是和助理说,买给小女孩穿,不要性感型的,但……好像也太粉嫩了点,不知道她穿上是什么样子,他的视线略略往何笑然身上一落就飞快移开,安慰自己,这样的念头只是本能的,然后就转身走开,嘱咐何笑然说,“你可以洗澡换衣服了,去吧,我叫餐厅送餐过来。”

    客房也自有一套卫浴设施,何笑然不觉得趁萧尚麒洗澡换衣服的时候跑开是个好主意,只能任命的去洗刷刷。等到她最后冲掉头发上的护发素,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时,餐桌上已经摆了两份牛排,一瓶红酒,还有她爱吃的水果沙拉,搭配着新烤的香酥小面包的罗宋汤,一块提拉米苏,甚至还有一份印尼炒饭。

    “这个最快,凑合吃点吧。”萧尚麒已经在慢条斯理的喝着杯子里的红酒了,看她坐好了,才问她,“要来点吗?”

    “也行。”何笑然迟疑了一下,猛然想起上次和萧尚麒喝酒,也是喝了这样一瓶红酒,然后几乎擦枪走火,脸忍不住就红了红。好在萧尚麒没留意,给她倒了一杯之后,就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结果晚饭他们吃的都不多,倒是聊起了以前上学时候的趣事,把整瓶红酒瓜分了,又在酒柜里找了瓶红酒,很快也喝了。开始的时候,何笑然还有些担心会醉,可是又一想,这次之前没喝啤酒,而且这款红酒酒味并不浓,也就放开量了。红酒入口的时候,自然比啤酒好喝,开始也不觉得醉人,所以等到发现自己又喝得超量的时候,已经觉得有些头昏眼花。好在酒量这东西,似乎可以纯粹靠练习增长的,心情好,神志也挺清醒的,所以还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四肢,趁着萧尚麒站在窗口俯瞰夜色怔怔出神的时候,悄悄的就回了屋子,最后还能想起身上的衣服明天要穿去单位,然后很自若的换了酒店提供的大睡袍,才倒头睡过去。

    萧尚麒在窗前站了很久,这个北方城市几乎没有夜生活,特别是节假日,天黑之后,路上的车就明显的少了,倒是一盏一盏的路灯,从高处看,好像一条又一条闪亮的珠串。在这样的夜晚,他知道他不该再想起陈菲儿,可是,脑子却好像自行运转的机器,不知不觉的就牵扯出了那些和陈菲儿有关的一个又一个片段。他认识陈菲儿,其实比三哥赵明轩要早,那时候他刚读初中,家里一众堂表兄弟中,他崇拜的,唯独是慕少天,每年寒暑假的时候,总要跟着他出出入入,也自然而然的就认识了他的那些个兄弟。

    这些年里,如果说最后悔,萧尚麒想,第一就是,他虽然早早就认识了陈菲儿,可是却从来没有对她表白过。他从小就是被宠坏的男孩,多得是追着他跑的女孩子,他太自信了,总以为,陈菲儿早早晚晚也必然会是其中之一。事实上,那几年里,陈菲儿确实和他走得很近,他的生日聚会,她从来都会来,同学们起哄开他们的玩笑,她也不过羞涩的笑笑,并不反驳。他真的以为,一切都会水到渠成,在他们足够成熟的时候,甚至放弃了出了读书的机会,和陈菲儿考进同一所大学。

    可是大一那年,一切阴差阳错,忽然就都变了。那天课间,他随口和何笑然说起骑马,兴致来了,就邀了陈菲儿同何笑然还有班上的几个男同学一起去他家的马场看他的那几匹小马。何笑然的运动细胞一惯就发达,学这些最快,他随便给她找了个教练,很快就看见她骑着马,在教练的带领下骑马小跑着出去了。另外几个男同学也不甘落后,很快,原地就只剩下他和陈菲儿,他扶她上马,结果马一走动她就吓得不行了,他只能又抱她下来,送她回休息室。

    马场上,其他人都玩得开心,他到底年轻爱热闹,嘱咐了陈菲儿几句,就也跑出去了。谁也没想到,那天慕少天带着赵明轩他们也来了马场,然后,就是他亲手促成了陈菲儿和赵明轩的一见钟情。

    想到这些,他有些烦躁的扯了扯领口,身后过分的安静了,他回头去看时,只看到何笑然的酒杯孤零零的放在桌子上,原本和他说话的人,早不见了踪影。忍不住苦笑,他也把酒杯放下,继续解着扣子,准备睡觉,只是在路过何笑然睡的客房时,脚步顿了顿,然后轻轻的推开了门。

    她睡得极好,安安稳稳的团在被子里,头发散在枕头上,嫩黄色的胸衣就扔在枕边,窗帘也没有拉上,外面的光亮就映进来,照在她的身上。

    萧尚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被什么蛊惑了一样,一步步靠近过去。何笑然的眉眼并不精致,从来不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如果一定要形容,大约也只是清秀而已。看她睡得这么安稳,他有些不平,手指轻轻的抚过她的脸颊,她大约是觉得痒,不等他的手离开,就抬手蹭了蹭。饭店提供的睡袍最是简单不过,只有腰上一根带子束紧腰身,她睡了一会了,领口早已大开,抬手间,就不知不觉的露出了一片嫩白。

    他忽然觉得渴,喉咙干干的,而眼前的女人,就是他的水。

    何笑然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的累,比渔村里的火炕还让人觉得累,身体好像被什么固定住了,一动也动不了,偏偏固定住她的东西还那么热,热得她睡醒的时候,都觉得额头上有薄薄的汗。

    她不甚满意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侧卧在床上,腰背酸疼,想翻动一下身体,腰间却忽然被外力死死的箍住,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床上,还另有一个人。

    “这么早?”在她惊疑的不知道该不该回身看看情况的时候,萧尚麒也被吵醒了,声音有些沙沙的,手轻轻的在她腰上移动,在被她按住后,才轻笑出声,整个人猛的翻身坐起,又快速的俯身在她的唇上骤然落上一吻,才说,“早,老婆!”

    他居然□着上身,何笑然僵在床上,不知道该不该闭上眼,可是现在闭上眼又有什么用?他已经翻身起来,找了拖鞋,不慌不忙的出来她的屋子了。

    他昨天刚刚用疑问的口气问过她,认识这么多年了,还从最开始的逛街、吃饭、看电影开始吗?今天就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当然不是。何笑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找房子,为什么说宾馆她会觉得不自在,心里顿时一片茫然。她曾经想,特别想过,把第一次给他,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她才觉得,她并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她还是愿意把自己交给他,可是,他现在这样对她,还是让她觉得被轻视了,她几乎忍不住去想,如果是陈菲儿,他也会这样吗?

    答案是否定的,这些年萧尚麒怎么对陈菲儿,她都是看在眼里的,他连她的手都很少会碰上,又怎么可能这么匆忙的,就和她睡在一起呢?她知道这个不能比较,她从来不能和陈菲儿比较,可是眼泪还是忍不住骨碌碌的从眼角争先恐后的滚落。

    “怎么还不起来,不去值班了?”萧尚麒冲了澡,整理好出来的时候,发现何笑然的房门还是他出来时一样的大开着,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似乎一动也没有动过,他的心忍不住就是一沉,几步走过来,俯身去看她,她的眼睛闭得紧紧的,只是枕下湿了一片,睫毛上,也还坠着小小的泪珠。

    “怎么哭了?”萧尚麒第一次觉得,他在面对何笑然的时候,心里很慌乱,是因为什么,他一时也想不清楚,大概是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脆弱过,更多的时候,她像男孩子一样皮皮实实,出去玩的时候,摔摔打打也不当回事,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几乎真的把她当男孩子看待。可是现在看来,她到底还是个女孩子,也会脆弱,也会哭,他轻轻出了口气,把何笑然扶起来,又用被子围紧她,才把她搂进怀里,低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没事!”何笑然没想到他这么快又回来了,她也不惯让他看见她这个样子,现在整个人被他抱住,抽不出手来擦眼泪,只能低头胡乱的在被子上蹭了蹭,平稳了呼吸,在心里安慰自己说,他也没做什么,他们这样的睡在一起,说来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上次是情之所至,而这一次,在他说出要试试之后,她忽然不太能接受他这样突然的靠近了。可是,说到底,这也是她之前没有认真拒绝过他造成的,现在再哭,好像也太晚了。

    萧尚麒若有所悟,没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她,就站起身出去了,这次,轻轻的关死了她的房门。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如果不是一定得去上班,何笑然真情愿可以这样躺着再也不动,不出去面对萧尚麒,也不用面对自己的心,可是不行的。她只能磨磨蹭蹭的穿好衣服,洗了脸,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要上班的时候了,才提着包出门。

    萧尚麒斜倚在她门口外几步远的地方,而餐桌上照旧有饭店餐厅送来的早餐,中西两种,很丰富的样子,她没什么胃口,说了声“要迟到了,我先走了,”就低着头往外走。

    “何笑然!”在与萧尚麒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臂,有力且不容人躲闪或是抗拒。

    “真的要迟到了。”她拿不准要怎么面对萧尚麒,只能低声重复这一句。

    “你生气了。”萧尚麒不松手,站起来挡在她身前,斟酌了片刻才说,“是怪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有这个默契了。”

    “我只是不太适应,有点太快了。”话说到这个份上,何笑然也只能说,“我需要想想,咱们改天再说吧,我得先去单位值班了。”

    “话不说清楚,我不放你走。”萧尚麒皱眉,依旧拦在她身前,他不喜欢何笑然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很后悔似的,她说过喜欢他的,不然他也不会下这样的决心,然后上瘾了一样的这么想亲近她,说过的话就不能反悔,至少,她对他说过的话,不可以反悔,“你不是说过,你喜欢我?现在要反悔了?还是,那天你根本就是一时冲动,哄我的?”

    他很少这么认真的和她说话,也很少说这么孩子般置气的话,何笑然看着他握在她胳膊上的手指,指尖隐隐发白,她叹了口气才说,“别这么用力,很疼的,我——怎么可能是哄你?也犯不着哄你不是吗?”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一大清早,我也没招惹你,你为什么要生我的气?”萧尚麒立刻放松了手指,手掌还是虚虚的固着她的胳膊,何笑然没有否认她说过的话,他不知怎么竟觉得松了口气,手往怀里一带,轻轻将她拉近些,放低声音说,“我什么都没做,你不点头,我什么都不做,我就只是想,既然我们决定在一起了,那每天早晨,我都希望一睁开眼就看到你,这样也不行吗?”

    他也——喜欢她吗?想每天一睁开眼,就看到她?何笑然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个十一假期,每一天发生的事情都让她觉得仿若在梦中一样,没什么真实的感觉,可是却又如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一样,让人的心跳骤然加速到几乎无法呼吸,人也仿佛升到了云端,轻飘飘的,直想随风舞蹈。她猝然抬头,睁大了眼睛想看清萧尚麒的脸,以验证自己不是在做梦,可是他的唇却忽的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软软的,温温的,湿润的,顺着她的鼻梁,又很快移到了她的唇上,从温柔到狂热。

    脑子里有什么轰的一下,绽出了一团焰火,让她没法去思考,只能顺从着、笨拙的跟上他的脚步,任他将她抱起,抵在墙上,辗转吸允。

    身体摩擦,唇齿纠缠,在这个安静的早晨,让他们的呼吸都忽地急速起来,何笑然不知道自己的双手是什么时候攀上了萧尚麒的肩头,而萧尚麒的吻也渐渐下滑,顺着衬衫上敞开的领口一路向下,连同他火热的手掌,都渐渐移动到了她的柔软处,时轻时重的徘徊。

    恍恍惚惚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什么是不对的,可是何笑然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等到好容易呼吸顺畅了,神志清醒些,她总算来得及按住萧尚麒进一步深入的手掌。

    只是这样的一场耽搁,加上他强硬的把她按在桌边,摆出一副你不吃饭,我就继续吻你的架势,何笑然最后只能匆匆的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两只新出炉的小面包,才匆匆搭了他的车赶到报社。

    幸好值班的日子,抓迟到的领导都不来,而且放假期间,值班的工作其实很清闲,毕竟休假了,很多职业为报社提供线索的线人也该出游的出游,该串门的串门去了,所以平时响个不停的热线电话,整个上午只响了两次,都是投诉报纸没有送到的。

    “我们休刊,七号正常送报,”接电话的热线员婷婷和声细语,安抚完这个又安抚另一个,等那些抱怨都结束了,才挂断电话,想想之后提议说,“闲着太无聊了,我们到网上斗地主吧?”

    报社的所有电脑里,只有热线部的电脑能使用QQ,婷婷提议之后,快手快脚的随便在屋里另找了其他两台电脑打开了,然后催促何笑然和另一个值班记者李亮亮赶紧各就各位。

    斗地主这个游戏还有QQ麻将,何笑然以前上学的时候也常和寝室里的同学们玩,那时候为了赚积分,他们常常是两个人或者三个人合作,放进一个陌生人,然后在这边商量着出牌,所以除非抓的牌太恶劣,否则都是赢多输少,这会重温游戏,倒很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不过三个人斗地主,不能再商量了,只能各自沉默着,全神贯注的盯着电脑。

    隋明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他下意识的凑到何笑然的电脑后面,看了一会之后说,“出这几张,一条龙。”

    “喂喂喂,不带这样的,咋还有帮手呢?”同何笑然的心不在焉不同,婷婷全神贯注且手风正顺,已经连赢了几次,听见有人支招,赶紧抗议。

    “你们玩一局呢?”隋明伟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不再出声。

    何笑然是完全没想到他会忽然出现,她明明记得摄影部的值班表是先出来的,隋明伟应该是六号值班,怎么今天就出现了?可是她现在脑子里还是挺混乱的,没什么心情应酬他,草草的把这把牌出完了,她索性把QQ一退,站起来对隋明伟说,“你和他们玩吧,我溜达溜达,”然后,就自己跑出去透气了。

    结果隋明伟自然是没有参战,隔不了几分钟,也找了个理由出来,李亮亮对于他追何笑然的事也有耳闻,不过揶揄的和婷婷彼此相对使了个眼神,然后就快乐的合伙诈别人的积分去了。

    “十一你出去了吗,本来还担心你一个人过节没地方去,想让你上我家吃饭呢,结果打你电话关机了,去你的住处,也没人开门。”何笑然回了部门所在的平台,刚开始整理前段时间的剪报,刚剪了两份,隋明伟就跟了过来,问她。

    “哦,出去玩了两天。”何笑然随口说着,一边咔嚓、咔嚓的继续剪裁着。

    “有伙伴吗?去什么地方了?是你自己吧?”隋明伟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放假前见到的那个何笑然的同学,年纪轻轻的开豪车,穿名牌,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只是他不喜欢,很不喜欢,他试探着问,“不是和你那个同学吧?”

    “是呀,怎么了?”何笑然应了一声,然后有些后悔,她和谁出去玩,什么时候需要向隋明伟汇报了?可是,她现在只想图个清净,让她能认真想一想萧尚麒,他这次突然来看她,然后一直没有走,还对她表现得这么——嗯,亲密和热情,总让她有些不安和奇怪,可是又说不出到底为什么,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想想,“你有什么事吗?没事让我安静会行吗?”她下逐客令。

    “你们关系很好?”听说何笑然跟一个男人出去玩了,隋明伟心里很不是滋味,见她态度冷冷的,也有点郁闷了,在屋里走了两步才说,“他就是你的同学这么简单?”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何笑然头也不抬,剪完一份,又翻出第二份来。

    “他不简单,一看就是那种很有城府的人,我就是想提醒你,”隋明伟说,“别被他骗了。”

    “何笑然!”听隋明伟这么评价萧尚麒,何笑然心里是挺不舒服的,可是还没等她找到合适的词来反驳,李亮亮已经跑步过来叫她了,“快点,有突发!”

    “什么事呀?”放下手里的剪刀,把剪得乱糟糟的报纸往起一卷,插到书立中,何笑然赶紧抓起包包,跟着李亮亮往外走。

    “有栋老楼塌了,好像砸了一家人。”李亮亮说着,也招呼隋明伟,今天报社的司机都休息,他们火急火燎的跑下楼,偏偏休息日里出租车难打,半天都没拦到车,李亮亮忍不住感叹说,“小隋同志,你的车呢,咋没开来?”

    “出了点事故,”隋明伟忍不住看了眼何笑然,后者正在路边,用力的朝过往的出租车招手。

    最后三个人徒步走了一条街,才终于拦住一台空的出租车,听说他们是记者,正要去跑突发新闻,的哥倒来了兴致,油门踩到底,把车开得飞快,嘴里还问李亮亮,“我拉着你们,闯红灯是不是不罚钱?”

    “大哥,别的,我们不差这点时间,你要闯了红灯,钱还是得照罚的。”李亮亮乐了,还不忘提醒的哥,“大哥,变灯了可……”

    “你们不是有记者证,我送你们跑新闻,还罚我的钱?”的哥一脚急刹车,何笑然和隋明伟都没防备,几乎双双撞上前排的座椅。

    “我们可没这特权。”李亮亮健谈,很快的在绿灯到来前,又和的哥聊起了了内时政,继而又转向汽油涨价。

    事故地点,此时已经远远的就拉开了警戒线,的哥把车停下的时候,因为聊得爽快,抹了他们一块钱的零头,何笑然开了车门,跟着李亮亮就往现场的最外围冲。

    出事故的老楼,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建筑,房檐长草,墙体裂缝,早就被列为危楼,其中的大部分住户也都在前几年中,陆续迁走了,如今还住着的几户人家,生活条件都很差。

    “阿姨,您听说这楼是怎么倒的了吗?”塌楼现场的正面,几台挖掘机在挖着那些砖石瓦块,上前围观市民都被隔离在马路另一侧的人行道上远远观望,何笑然判断了一下,小跑着绕路到了楼后,那里看热闹的视线不好,基本没有路过看热闹的人,所以警戒线也没有拉得太远,站在线旁,距离塌楼的地点只有十来米远。也是在这里,何笑然找到了一个搬着小板凳坐着看现场的阿姨,聊了起来。

    “我不是听说的,我是亲眼看见的。”阿姨看看何笑然,知道她是记者之后,打开了话匣子,“我早起来出去买菜,这不过节吗,卖菜的人来的也晚,我刚买了菜回来,就贴着那个楼的墙根底下走,就听见哗啦啦的声儿,回头一看,楼上往下掉水泥块,我就觉得不太对劲,赶紧快走了两步,然后身后就听见轰隆隆的,老大声了,地皮都直颤,和地震了一样,楼就塌了,你看我的脚,被飞出来的瓦块打的,都紫了。”

    无意中找到一个目击现场的人,何笑然很意外,知道这个阿姨就住在旁边这栋楼的时候,赶紧又问,“阿姨,那你认识楼里住的人吗?几个人被砸在里面了?”

    “怎么不认识,多少年老邻居了。”阿姨叹了口气,指着塌得面目全非的楼体说,“我听说,是老杨家的人没出来,哎,他家住三楼,可困难了,三口人都是低保户,两口子都有点残疾,但是儿子可出息了,学习特别好,考了大学,好像已经大三了,也不知道回没回来过节。”

    在这里,何笑然一口气找到了几个住在附近,了解这栋倒塌老楼情况,也目击了现场经过的市民,然后才转回前面,和李亮亮会合。

    李亮亮这时候也拿到了最早赶来救援的消防官兵的介绍,和那个阿姨说的差不多,被砸的是三楼住着的三口人,但是老楼倒塌前,曾经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四楼和二楼的人都跑出来了,可是三楼的一家人中,有两口人有残疾,儿子不肯抛开父母,就都没出来。而消防官兵根据塌楼的情况,判断如果救援及时,可能被砸的人还有生还的可能,只是目前看,老楼的情况很复杂,虽然塌倒的是临街的一面,但是砖石都很脆弱了,稍稍一动,还有整体继续垮塌的可能,大型机械上不去,几经商讨后,只能派人上去,把钢丝捆在楼板上,用吊车吊起来。

    这是何笑然参加工作几个月以来,接触到了最可怕的现场,几个消防官兵小心翼翼的爬上那些残垣断壁上,用钢丝绳固定砸下来的楼板,先是五楼的楼板,还算顺利的被吊了起来,可是在处理第四层楼板的时候,老楼却毫无征兆的发生了第二次垮塌,巨大的灰色烟尘团搬着哐的一阵巨响,升腾上天,所有人都忍不住向后倒退了几步,虽然他们距离那栋楼都足够远。

    参加救援的一个官兵被掩埋,不知道被埋得是深是浅,其他人只能冲上去用手挖,半个多小时之后,才把人抬出来,何笑然站的位置稍远,看不清情况,只看见120急救的医护人员跑步冲上去,又快速抬了担架上车,很快的,将伤者送走。

    而老楼的这次垮塌,也意味着先前的救援计划不能再继续,很快的,又一队消防官兵带着挖掘工具开始试图从塌了一半的老楼那还完好的一部分中进去,从内部进行挖掘,何笑然换了各地方,继续看着,结果又是一个多钟头,那些消防官兵重新退出来,铲车和环卫的垃圾清运车赶来,开始清理外围的砖石水泥。清理过后,沟机又上,开始用力挖掘。

    救援最后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多,在天蒙蒙黑的时候,那一家三口被相继发现,由等候在这里的120急救车送走。李亮亮早已等候在医院,晚上九点多回报社写稿的时候,一脸惋惜的告诉何笑然,“都死了,那个男孩的老师和同学看到电视直播都来了,说是那孩子特别优秀,不是大三,而是大四了,马上就要找工作了,还有个女朋友,家庭条件也一般,两个人约好了,毕业了要好好工作,给双方的爸妈一起换个房子,哎……生命太脆弱了,医院可惨了,你没看见,那个女孩子都哭昏过去了。”

    何笑然默然,她写了现场部分,和李亮亮的医院还有消防的内容合在一处,整理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出了报社的大门,立刻就看见萧尚麒的车停在路边。

    “怎么值班还这么辛苦?”等得太久了,萧尚麒在车里睡着了,何笑然敲了半天车窗,才听见声音,替她开了门锁。

    “今天赶上一个大突发。”何笑然沉默了一会,眼泪没什么征兆的落下来,稿子是她合的,李亮亮写到医院那边情形的那些话她每一句都记得很清楚,还有隋明伟拍的那些照片,年轻的女孩悲痛欲绝的神情,让她又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莫测和无奈,昨天还牵着手的人,转眼就天人永隔,那种伤悲,她连想都几乎不敢去想。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了?”萧尚麒调好座椅,坐直身子,就看见何笑然在擦眼泪,有些纳闷。

    “今天我们采访的事故,可惨了,死了一家三口人。”何笑然说,“那个男孩本来可以出来的,但是……”

    “别想了。”萧尚麒了然,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她说,“你要干这行,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遇到很多,你只是记者,别把这些事情,带到自己的生活里。”

    “我就是觉得难受,那个男孩还有个女朋友呢,昨天他们还见过面……”何笑然也觉得自己哭得其实并没有道理,萧尚麒来接她,并不是为了称为她情绪上的垃圾桶,她的心情已经不好,为什么还要把他的心情也变坏呢?

    “嗯,别哭,”萧尚麒没什么安慰女孩子的经验,如果是他惹哭了她,还可以道个歉什么的,但是现在,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哄她说,“跑大突发,肯定中午没吃上饭,你想吃点什么?”

    “不太饿了。”何笑然止住眼泪,中午的时候曾经特别饿过,但是没敢走开,怕人就在她走开的时候被救出来,等到挨到现在,胃里早没了知觉,胸口甚至还胀胀的,别说吃什么了,想想都觉得没胃口,只盼望能马上倒头睡一觉。

    萧尚麒当然不能让她空着肚子睡觉,还是带她去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粥店,点了热热的粥,精巧的小点心,何笑然勉强吃了两口,就再不想动筷子。

    这一晚,萧尚麒倒没有勉强何笑然和他去住宾馆,而是把她送回了她租住的房子,李萍萍和刘航一起回老家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她简单的洗漱之后,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双腿站久了,都在胀胀的难受,她换了几个姿势,却始终是了无睡意。

    披着衣服跑到与厨房相连的阳台上时,何笑然的本意不过是吹吹风,她的脑子里很乱,睡不着的时候,居然隐隐的想起萧尚麒温热的怀抱,这是让她觉得很羞耻的念头,她想让这冷风快点把它吹跑,可是站了一会之后,她无意中向楼下一看,却发现萧尚麒的车子不过调了个头,却仍旧停在楼下,居然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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