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讨厌我吗?”萧尚麒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尴尬的沉默了一会才说,“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今天真不早了,送你回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江华鑫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睡得正香甜,当叮咚、叮咚的门铃声持续响起的时候,他正好梦到在打一场官司,他把对方请的律师驳斥得张口结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了庭审过程,进入到了宣判阶段。偌大的法庭内,所有人都站起来了,他正等着品尝胜利的果实。结果法官刚一张嘴,场景忽然变了,他不知道怎么就坐在了不知名的考场里,收卷子的铃声哇啦、哇啦的响着,他的卷子上却连名字都没写呢,他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考过试,一着急,醒了,才发现,梦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铃声是真的在响。
“谁呀,催命呀!”他愤愤的喊一句,抱怨这是什么五星级酒店,居然任人这么骚扰住店的客人,可是无论怎么抱怨,门外的人始终是手按在铃上,大有他不起来开门,就绝对不松手的架势,他翻了个身,再受不了这样的魔音入耳,只能打着哈气爬了起来,气势汹汹的把房门猛的一拉。
萧尚麒原本一直靠在门上,长按着门铃不松手,房门骤然向内这么一开,他失了重心,踉跄了两步,直到把一个热乎乎的替代房门堵在门口的东西撞到一边了,才稳住身子。
他大力皱着眉,揉了揉突突往外鼓着跳的太阳穴,凌晨的时候把何笑然送回家之后,他又去了家酒吧,这世上,实在是再没有比酒吧更适合消磨时光的地方了,前半场这里乐声震天,群魔乱舞,后半场该走的人都走了,乐声也缓和下来,他靠在沙发里自斟自饮,直到人家到天快亮的时候打烊,才摇晃着出来。
在C城里,这样的清晨,他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他同何笑然的家。可是,最近他都不大喜欢呆在那里,那里太空了,一个人弄出一点动静,都能听到回声,而且他呆在那里也常常会恍惚,觉得何笑然还在家,只是,等他认真去找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昨天晚上那个妞儿,搞定了?”刚一开门,就被撞到墙上去了,鼻子和墙壁亲吻了一下,留下无限的酸痛。江华鑫揉着脸关好房门,觉得刚刚过去的这十二个钟头里,自己真是特别的倒霉,一场美好的艳遇,被搅黄了,换来半宿忙忙碌碌的工作;回来时候他已经累得只想蒙头睡一觉,好容易做个好梦了,结果梦到最得意的地方,又被吵醒了;醒了就醒了,还在头脑不清楚的时候被人推着撞到墙上;本来这个仇还是可以报的,但是推他的人恰好是他的衣食父母,他还只能忍了,于是,他有些恶意的说,“别告诉我,给你制造了那么好的机会,你都没搞定那么一个一看就傻乎乎的妞儿,真那样我可鄙视你。”
“你鄙视我吧。”萧尚麒把自己大力的抛在了沙发上,身上烟和酒的味道混杂着,熏得他自己都有点受不了,可是他实在没什么力气和精神去洗澡了,就只想这么躺着。
“不能吧,你别告诉我,你不但没搞定人家,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江华鑫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一口气喝下去,精神了不少,他站在沙发旁,双手在胸前一搭,低头看萧尚麒,他还真是从来没看见过这么狼狈的萧家六少,应该拍下来放到集团网站里,让那些小女子们大跌一回眼镜,不过不知道他这么做了之后,有没有生命危险。
“想笑就笑吧,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笑。”萧尚麒迷迷蒙蒙的扫了江华鑫一眼,就将视线转移到了天花板上,自言自语般的说,“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没有的时候才来后悔莫及,真是可笑。”
“什么东西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没有的时候后悔莫及了?那个何笑然?”江华鑫想了会,自己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慢条斯理的说,“说实话,实在没看出来,那个何笑然好在哪里?哦,给你找麻烦倒是一流。可是女人嘛,还是得找温柔、漂亮又乖顺的,我觉得,其实前阵子,你那个秘书李欣欣就不错。可是好好的,你怎么就不理人家了,还一声不响的跑到C市来,前几天那小姑娘走的时候,站在楼底下,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当时大家可都看着了,私底下可都说你是郎心似铁呀。”
“不可能的事情,早点说清楚了,现在伤一会心,总比以后伤一辈子心好。”萧尚麒沉默了一会,轻声说。
“怎么就不可能了?李欣欣家庭条件的确实般,不能和比了,但是只要你愿意,我看伯父伯母也未必会挑剔这个,远的不说,三少还不是娶了陈菲儿?”江华鑫伸手在茶几上拿起一包烟,喀哒一声弹开打火机,燃起一根,深深的吸了口才说,“你和李欣欣不可能,同何笑然就可能了?”
“我们——已经不是可能或是不可能的事儿了,而是,她还愿意不愿意接受我。”萧尚麒轻叹出声,也翻身坐起来,从江华鑫手里接过烟盒,抽了一支出来,却只是拿在手里,迟迟没有点燃。
“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江华鑫无语,只是隔着轻薄的烟雾,却让他看到,面对面坐着的那个从小就优秀又高傲的男人,眼中挥之不去的落寞,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这样的人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呢?当年陈菲儿选择了赵明轩,也没见萧尚麒这么颓废过,他忽然觉得很好奇,“不如说说看,你到底爱她什么,我帮出出主意,你知道,追女人,我很在行的。”
“说不好。”萧尚麒轻轻摇头,他爱何笑然什么?这个问题真摆在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居然没办法回答。他不知道他爱她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他只是记得他们在一起发生过的每一件事,记得她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而这些,现在常常会出现在他的眼前,甚至不用闭上眼,就能一一回味。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一条窄窄的,烈日下也显得有些幽暗的胡同口,他第确良次看到女孩子打架,对手还是一个无论身高还是体重都远远超出自己的男孩子,这样力量悬殊的较量,结果却让人那么大跌眼镜,反而是那个男孩被打得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他来不及多想就冲过去拦住她。那个时候的何笑然,还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小女生,个子不高,骨骼纤细,握在他掌中的手腕,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可是却偏偏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他一直记得她那时候的眼神,由迷蒙到清明,湖水一样,清澈见底。
大约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在校园里,他总是会遇到她,然后不自觉的留意,她和身边的人相处的都很好的样子,常常见到她和几个女生挎着胳膊在操场边缘走来走去,说呀说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有就是那个被打得满地找牙的男生,后来他知道那个男生叫刘竞南,应该是在追求她,总送她东西,好几次被她发现了,她追着跑到操场,不由分说的把那些东西丢还回去。他开始觉得讨厌那个刘竞南,可是他们明明再没有过任何交集的,只是当时他还想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高二到了,学校里文理分班,很巧的,他们分到了一个班里,还成了同桌。那段时光真是很美好,他们都还小,可以肆无忌惮的聊天。何笑然和班里其他女生不一样,她懂篮球和足球或是任何体育赛事和项目。人也不娇气,不会因为偶尔一两句话拌嘴了,不爱听就发小脾气。重要的是,能跟上他的脚步,骑马或是玩桌球,都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于是他发现,带着她出去玩是一件很轻松惬意的事情,不用特别的照顾她,反过来还能被照顾。每天和每天,既有人陪伴,又不会给自己添麻烦的生活,那种感觉太愉悦了,愉悦到,他从来没有多想过为什么做什么都喜欢带着她,只一味的把她定位成一个好朋友,好哥们,还有就是,他追求陈菲儿最好的挡箭牌。
快乐的时光容易过,转眼就到了高考,陈菲儿是不会跟他出国的,那么他只能选择将就,填志愿的时候,他三番五次的想偷看何笑然的,结果她总是不肯透露一点讯息,于是,那个暑假他过得不太开心,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觉得心里有点空空的,好像要失掉什么重要的东西。
怀着这样心情,当踏入大学校园的第一天,他在教室里看见那个熟悉身影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有多高兴,高兴到心里好像开出了一朵花,而他事后只把这理解为,好兄弟的意外重逢。
这些年里,何笑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把自己种到了他的心里,溶到了他的血脉里,渐渐地,她就成了他的一部分,存在的时候不觉得,失去时候,才慌张又心痛。
可是他终究还是太笨了,第一次失去她的时候,他甚至只以为,自己每天的心慌和难过,只是因为陈菲儿终于要嫁给除了他之外的另一个男人了,于是他千里迢迢的跑来找她,一心只以为是在找一个可以替代陈菲儿,弥补他心上空缺的人,却不知道,那个缺口,从来就不是陈菲儿留给他的。
何笑然是差不多熬到天亮,才勉强睡了一会。刚刚过去的一个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即便身体无比疲惫,可是脑子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下。那种感觉很难受,就是人明明躺在床上,脑子里却好像安了一部风能发电机,呼呼的转着,片刻也不让人平静。她想了很多办法,甚至背了许多英文单词,才终于安抚了自己的神经,可是再怎么也没想到,眼睛刚闭上,梦境就接踵而至。
梦里还是租住这处房子的楼下,黑漆漆的一片,路灯的光好像怎么也照不过,好几个看不清脸的人都拿着明晃晃的刀,没有光线,怎么能看到刀光,她在潜意识里提醒着自己,这一切都是做梦,可是人却醒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刀在逼近。她想跑,想抬腿踹那些人,可是双脚却好像被什么牢牢的粘在了地面上一样,无论怎么用力,也是一动都动不了。那些人终于扑进了,她想叫也叫不出声,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光影流转,她忽然就成了局外人,远远站到一边,取代刚刚留在原地的人变成了萧尚麒。好多刀子在那一瞬间扎进了他的身体里,殷红色的液体随着刀子进出四下飞溅,他偏偏不躲也不闪,只看着她,眼神忧伤,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她急疯了,眼泪滚滚的流,喊他,让他快跑,可是周围好像有玻璃样的东西把他们隔开了,看得到,她却怎么也冲不过去,只能发狠的抬腿去踹。
腿上的抽动,把何笑然猛然从梦中拉回到了现实世界,她喘着粗气睁开眼睛,枕巾已经湿了一片,她的双臂还紧紧环在胸前。定了定神,她推测大约是这个姿势压到了心脏,才做了这样的噩梦,可是睡意已经被吓退了,她只能翻身起床。
早晨起得早,来到报社的时候,平台上还空荡荡的,一盏灯也没有开,空气中浮动着昨天晚上赶稿子的同事留下的难以消散的烟味,何笑然去开了窗通风,又倒了垃圾,扫了地,才走回到自己的桌前。
手机响的时候,她已经在网上看了当天各家媒体的数字报,电话号码是主任的,她“喂”了一声,主任已经连珠炮一样的说,“笑然呀,今天安排你干个活,一会你和广告部张主任联系,他那边今天有个采访,采访对象是今年一个重点的广告客户,人家对稿子要求很高,要求写得不像软文,要像正规的新闻,你一会认真去采访,好好写着。”
何笑然来报社快一年的时间了,还从来没给什么广告客户写过稿子,放下电话,眉头皱成一团,那些配合硬广告来的软文她偶尔也看,以新闻人的眼光来看,那大都是胡编乱造、夸夸其谈的,不仅没有什么事实当依据,甚至连采访对象都是虚构的,她根本不会写这种东西呀?可是主任不给她这个机会,报上广告部张主任的电话号码之后,果断的把电话就给挂断了。
于是何笑然只能不情不愿的给张主任打了电话,张主任马上就要到报社了,让她到楼下等他,说是那家公司的老总很忙碌,好几次都没约到,这次得早上就过去蹲点堵着,“你先下楼,具体的事情,路上再跟你说。”
结果路上也没说上什么,那家公司距离他们报社并不算太远,张主任只来得及嘱咐她,见机行事,帮着他敲好边鼓,至于采访内容,看公司老总的要求就好。
何笑然是再怎么也没想到,张主任带她来的,竟然是慕氏驻C城的分公司,在阳光底下闪着光的大金字,让她瞬间只觉得头又疼又晕。不到八个钟头前,她刚刚对萧尚麒说过那么刻薄决绝的话,现在却又要站到他面前,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他。
不过张主任对采访和广告的前景还是想得太乐观了,他们不过是刚进了分公司的大厅,就被前台的小姐拦住了,结果根本没见到萧尚麒的面,还是张主任和前台小姐说了半天的话,套了好一会的关系,人家才帮他联系,找到了负责广告投放的公关部经理。
“你看,小何,这就是广告和新闻的差异,”等在公关部专用的小会议室里,张主任长出了一口气,转动着面前装了一杯热水的纸杯说,“做广告和做新闻不一样吧?没有点技巧,人家公司的大门都进不来。”
“他们会投广告吗?”从上了电梯开始,何笑然就有些没法形容的紧张,她也不知道她到底紧张什么,可是心里就是不太平静,只能没话找话说。
“应该有很多的预算吧。”张主任做广告很多年了,这会小声的给何笑然分析说,“看,这么大的工程,造价肯定是很高的,像慕氏这样的大集团、大公司,每个工程或者项目,都会有一定比例的宣传和广告费用的,这些钱,一方面是宣传自己,另一方面就是和这里的上上下下,还有媒体打好关系用的。说句不好听的话,意外是随时可能发生的,有些钱省不了。”
“既然肯定有广告,那为什么还要来看这些人的脸色?”看看表,从他们进门到现在,半个钟头已经过去了,会议室里,还只有刚刚来了个年轻女孩子,给他们倒了两杯热水,除此之外,人影不见,何笑然忍不住问。
“C城不大,但是平面媒体了,广播电视了,也有大大小小二三十家新闻单位呢,蛋糕就这么大,谁不想吃大块?”张主任苦笑,这几年商家都精明了,加上互联网和手机上网的普及,商家在他们这样传统媒体上,广告投放量也下降了不少,不然他还真不愿意这么拉下身段和面子,反复的上门来央求,可是,现在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他们又杂七杂八的聊了阵广告上的事儿,小会议的门才被人拉开,一个干练的中年女人踩着高跟鞋,一路脆生生的走了进来,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可没有一点相同的神情,反而是很烦恼、很不屑似的。
“没有,我们冒昧打扰才是真的。”张主任笑得非常开心的站起身,掏出名片,快步迎上去,赶紧递上。
“我们的项目,是C市今年的地标建筑,也是们进驻这里的第一个项目,我们集团的领导自然都特别重视,”中年女人自介绍姓李,请他们坐下之后,这位李经理就笑容含蓄的说,“广告投入也是必须的,我们萧总前些天还说,准备请请咱们C城的媒体朋友,大家见个面,交流交流,不过项目刚开工,千头万绪的,他也抽不开身,这事就暂时耽搁了。”
“萧总太客气了。”张主任连忙应和。
“这都是应该的,我们也希望媒体朋友能多帮助、多照应我们。”李经理笑说,“不过吧,现在具体的投放计划,我们还在等市场部那边的调查结果才能指定,你看——”
“广告这种事儿都是后话,我们C城晚报,可是本省发行量最大的晚报,宣传力度是其他家不能比的。”张主任呵呵一笑说,“但是我们今天来,绝对没有要广告的意思,就是我们报社领导特别关注咱们这个项目,市里的重点工程嘛,得重点宣传一下,这不,才让我们新闻部优秀的记者小何过来,想写篇新闻稿,好好帮着宣传一下。”
小何两个字,倒好像触动了李经理的某根神经,刚刚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不知道投在什么角落里,这会倒唰的一下,落在了何笑然身上。“何记者?怎么称呼?”
“我叫何笑然。”何笑然不喜欢这个李经理倨傲的态度,刚刚并没有递上名片,可是这会人家问了,只能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了上去。
“宣传是好事,这样吧,我们萧总开会呢,我请示一下。”没想到李经理居然站了起来,很是郑重的接过何笑然的名片,不露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口气居然松了。
“那麻烦您了。”张主任很高兴,连连点头,而何笑然却忽然觉得额头冒汗,心里发虚,忽然有一种想站起来不管不顾跑掉的冲动。
萧尚麒倒没有真的在开会,他一惯不喜欢冗长的会议,所有的会议,都会把时间压缩再压缩,省去一切不必要的空话、套话,言简意赅的听汇报和布置任务。不过这边虽然只是慕氏在C城的分公司,如今运作起来,也是各司其职的,大多数事情,不到最后决策阶段,都无需他去费心。所以一早到了公司,他也不过是看看集团那边他负责的项目的最新报表和数据,顺便和那边的下属开一个简单的电视电话会议,剩下的时间,就都耗在喝咖啡和发呆了。
“萧总,可以进来吗?”李景云到了楼上,萧尚麒的秘书们都埋头忙碌着,最靠近门口的人看见她来,就比了一下,示意她,萧总闲着,可以随时去“骚扰”,她是跟着他从集团过来的,彼此熟稔,也就直接过去敲门了。
“进来吧。”萧尚麒的声音略有些宿醉之后的沙哑,他快速的把手边的相框扶正,然后假作正认真阅读报纸的样子,缓慢的抬起头来,轻声问,“有事吗?”
“是这样的,C城晚报来了两位记者,说是想就咱们的新城区开发案,做个相关采访。”李景云的视线快带扫过萧尚麒桌上的那个相框,虽然从她现在的角度上,是全然看不到相框内贴的照片的,不过这个相框从集团总部一路跟着她这位顶头上司来到C城,她之前还是仔细看过几次的。那是几个年轻人的合照,背景应该是马场,她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年轻上司笑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而他的身边,一个女孩噙着淡淡的笑,却也神采飞扬。她记得有一次曾经问过,这个女孩是什么人,萧尚麒当时应该说的就是何笑然这个名字,稳妥起见,她在心里又仔细想了回照片上的那张脸,觉得并没有看错人。
“现阶段,这个工程还不适合做宣传报道,这个你不是知道吗?”萧尚麒微微蹙眉,脸沉了下来,他的心思还在早晨的时候,江华鑫当时一直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他能有什么打算?他的女人,跑得再远也是他的女人,山不来就他,他就去找山呗。
“下次这样的事情,不用来问我的意见,”萧尚麒自顾自的补充了一句,在李景云已经拉开他办公室的大门时,才忽然说,“你刚刚说,是哪家晚报?”
“C城晚报。”李景云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是出去,还是关上门走回来,只能静待下文。
“来的是什么人?”萧尚麒迟疑了一下,回过神来,略有些疑惑的目光,落到李景云身上。他们共事的时间也不算很长,不过彼此熟悉对方在工作上的要求和喜好,按理说,如何应对几个媒体的记者这样的事情,她根本不会来专门找他汇报……这一疑惑,他忽然就发现,这位平时有点冷傲的大姐脸上,怎么有点反常的揶揄般的神情呢?
“一男一女两个记者,女的叫……何什么来着,挺喜气的名字,”一瞬间心念电转,李景云也不关门了,索性就站在门口,装作记不起何笑然的名字。
“何笑然?”萧尚麒知道李景云绝对不会连一个人的名字都没搞清,就来他这里汇报工作,可是这三个字在他心里,只要一呼即出,忍都忍不住。
“可不就是这个名字,萧总,您什么时候未卜先知了?”李景云忍着笑,故意认认真真的说。
“想笑就笑吧,不用忍得那么辛苦。”萧尚麒觉得心情骤然好转,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正头痛,怎么再厚着脸皮去找何笑然,在昨天,她那么冷漠的和他划清界限之后,没想到,连老天都可怜他,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所以,就这么,把何笑然送到了他的面前。
“谁说我想笑了,我没想笑。”李景云随手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又退回到萧尚麒的桌前,“萧总,那您看,您是见,还是不见呢?”
“让他们过来吧。”萧尚麒说完,自己又微微摇头,否定了这句话,隔了会才说,“算了,还是你先接待他们,他们要什么资料,就提供一点给他们,拖到中午,说我请他们吃饭,地点我让人定,人要不到,我就只找你。”
“早知道,我就直接打发他们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景云笑出声来,萧尚麒这话的意思她已经全然明白了,她果然没有看错,也没有记错,这张照片上,果然有特别的人存在着,才被他一直、一直放在案边,不过和好几个大男人在一起,到底谁是这个特别的存在,那简直呼之欲出。于是,这会她的八卦心思已经得到充分满足,脚下生风的回到了小会议室。
“给您添麻烦了。”李景云还没开口,张主任已经谨慎的问,“采访的事情,不知道萧总怎么说?”
“哦,萧总说,媒体这么关注我们的新城区开发案,是件好事情,他也很欢迎贵报能替我们多宣传和报道。”李景云说,“不过他现在在开会,嘱咐我全权来配合你们采访,需要什么资料,和我说,我马上去准备,这样行吗?”
听说萧尚麒答应了接受采访,何笑然差点冒出一头大汗,待到听说他现在没空的时候,才松了口气,只是心里又有无可描述的失落涌出。听见张主任说,采访的事情由她全权负责,她才用力悄悄掐了一下自己,让精神集中一下,才一一列举了她方才草草列出的采访提纲所需要的材料和数据。
“这些呀,好,我马上让人去准备。”听了何笑然的话,李景云马上拨了个电话,让公关部的其他人去准备材料,自己则陪着他们,聊起了C市的风土人情。
聊天是张主任最擅长不过的事情,对方的前倨后恭,让他看到了前景,巨大的广告投放就在前面不远处等候他,他自然顺利接过话头,从C城的特色小吃,讲到周边的风景和一日游的线路,捎带着,又讲起历史典故,把一边干坐着的何笑然急得够呛,却不好插话进去。
时钟转眼就指向了中午十一点半,公关部只送来了一份市政府关于新城区开发建设的红头文件,李景云很不好意思的说,“今天太仓促了,我们现在资料准备得不齐全,让两位久等了,都到这个时间了,不如,我做东,请你们吃顿便饭吧?”
“这怎么好意思?”张主任嘴上说不好意思,可是却不肯放过这样一个和李景云拉近关系的机会,硬拉着何笑然上了车,去了李景云定的饭店。
那是C市最好的粤菜馆子,他们三个人刚刚坐稳,菜还没有点,包房的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了,何笑然微微侧头,正午的阳光明明只能照在窗口的位置上,她却只觉得屋子里这一刻的光线太过明亮,明亮得让人眼睛里酸涩难挡,这个进来的人,居然是萧尚麒。
“萧总,您不是中午有饭局吗,怎么有空过来了?”李景云正看着菜单,这会站起来明知故问的惊奇了一下,才转头对张主任并何笑然介绍说,“我给两位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集团的萧副总,分管集团在C城的全部业务,这两位是C城晚报的记者,可是特别关注咱们的新城区开发案。”
“久仰大名,想不到萧总原来这么年轻。”张主任只在报纸上看到过萧尚麒一张比较朦胧模糊的照片,站在一群省里领导中间,看不真切五官,这会乍然见到真人,就是一愣,然后暗叹,今天不该只带一个记者来,要知道这位萧副总这样年轻——呃——还有貌美,他就该把广告接待部那几个最水嫩、标致的业务员也一并带来,失策了,真是失策了。
“我那边结束得早,刚刚听说你也在这里招待新闻媒体的朋友,觉得礼貌上,我也应该过来看看,”萧尚麒面色平淡,约略有些疲惫似的,倒真好像刚刚应酬过一场,这时不轻不重的和张主任握了下手,就很随意的拉开了挨着何笑然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服务员,点菜吧。”李景云心里偷乐,面上却不动声色,按了铃,片刻之后,服务员拿着点菜器走了进来,“白灼响螺片,红焖海参……”她埋头报了十来道菜的菜名,之后把菜牌放到萧尚麒面前,轻声问,“萧总,您看这样可以吗?”
“把白斩鸡划掉吧,换成茄汁基围虾,再加上萝卜糕、炸鲜奶,嗯,这个凤梨烩排骨也不错,可惜这个季节的蟹味道差一点,算了,就来虫草炖蚬鸭吧,再来份蜜汁叉烧包。”萧尚麒一直安静的听着,这时才翻了翻菜谱,把何笑然从来不吃的白斩鸡果断的去掉,又一口气加了几个她以前爱吃的菜,才说了声,“就按这个吧,可以开始上菜上。”
四个人面对一大桌子的菜,是只听见筷子和盘子偶尔磕碰的声音,却没人说话,张主任几次起了话头,想聊聊那个新城区开发案,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介绍一下报社笄部门辛苦了这么多天,专为这个开发案制定的媒体宣传方案,结果每次都是一张嘴,李景云总是三言两语就岔开了他要说的话,而萧尚麒更是连正眼都不给他,菜在眼前转了一圈又一圈,他的视线就只盯着何笑然的筷子看。
几十分钟下来,张主任到底也看出了点什么,忽然说,“今天有机会能认识萧总,真是特别荣幸,我不太能喝酒,小何呀,你得代表咱们报社,敬萧总一杯。”
喝酒吗?还是和萧尚麒?何笑然本来就食不知味,一听这话,一口菜就卡在了喉咙处,不上不下的,噎得她几乎咳嗽出声。可是张主任怎么说也是她的领导,人在屋檐下,她只能咬牙端起酒杯,里面有大半杯葡萄酒,午饭开始,她第一次对上萧尚麒的眼,当然是一触即闪,“萧总,那我敬您一杯。”她站起来,微微俯身,让酒杯轻轻碰上萧尚麒的,咬牙说,“还请您多关照,您随意,我干了。”然后仰头,咕咚、咕咚的把酒喝了下去,印象中,葡萄酒总是有些甜甜的,可是今天这个酒,喝到嘴里却只觉得苦和涩,她这样一口灌下去,难受得放下酒杯,连忙就喝了两口茶水。
萧尚麒微微蹙眉,却到底没出声,只是快速拿起酒杯,一口也将那些酒喝了,服务员马上替他们重新倒满酒,李景云举起杯说,“张主任、小何,我也敬你们一杯,感谢贵报对我们的支持和关注,来咱们干杯。”
看着李景云和张主任都干了,何笑然没可奈何,也只能忍着,一口气又灌了一杯酒下肚。红酒看着酒精度数不高,可是却很容易上头,她这样快速的喝了两杯,晕沉沉的感觉就顺着血液直冲大脑,偏偏张主任对她说,“小何,好事成双,你再代表咱们报社,敬萧总和李经理一杯吧。”
何笑然找不到词推脱,只能再喝,这一顿饭后剩的时间,就变成了推杯换盏,她中途这在忍不住,跑去包房自带的洗手间,用冷水反复的拍脸,胃在酒精的刺激下翻江倒海,却吐不出来。她实在不愿意再出去,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带着冷漠和疏离的萧尚麒,也不愿意萧尚麒看到这样的她,没有个性,没有自我,陪酒女一样的存在着。
不知道在里面躲了多久,直到有人在外面不轻不重的扣起门来,她才恍然,关了水龙头,一把拉开洗手间的门。
视线所及,包房里已经安安静静,李景云和张主任甚至包房的服务员都不见了踪影,只有萧尚麒,挡在门口,视线牢牢的锁着她。
“我们领导呢?走了?”何笑然脚步有些踉跄,但身体还在大脑的控制之下,她绕开萧尚麒,走到座位上去拿自己的包,毫不迟疑的也要离开。
“你喝了不少,我送你回去。”萧尚麒没有拦她,甚至佩微侧身,让她不用费力避开他。
“不用,不敢劳萧总大驾,我自己能回去。”何笑然苦笑,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不用担心,他会看到她的神情。
“你一定要这么和我说话吗?”擦肩而过,萧尚麒握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很用力,何笑然疼得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那我要怎么和你说话?”她借着酒意侧头看向他,十来个小时不见,他居然憔悴了不少,胡子明明刮净了,可是眼中的血丝却没法掩饰。他们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忍不住苦笑出声,“我们分手了,我明明求过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就当可怜,放过我,你明明也答应了,为什么还要出现呢?”
“我没答应,”萧尚麒手上更用力了,生怕她一下挣脱开来,“我从来没有答应不出现在你面前,那天我走,只是觉得我们都需要时间去思考,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不能放开你,也不会放开你。”
“你想明白了?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党政军会接受你?你当我是什么?凭着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何笑然身子一僵,萧尚麒的话,让心里一直压抑的火粘到了酒精,瞬间燎原了一样,她开始激烈的推搡,想摆脱萧尚麒的束缚,“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也不想再见到你,你最好听清楚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们很好,他比你强太多了。”
“他哪儿比我强?”萧尚麒面色也是一变,想起昨天晚上,她扶着那个没用的男人上救护车,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心里一瞬间,只觉得难受到了极点,偏偏,何笑然还在用力的托儿所,指甲划过他的皮肤,留下了好几道血痕,他前所未有的绝望起来。很久以前,陈菲儿就说过他并不懂得什么是爱情,那个时候他只以为她在给自己找说辞罢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陈菲儿说的没错,过去他确实不懂什么是爱情,而现在他懂了,可是教会他爱情是什么的人,却已经不爱他了,连何笑然都不爱他了,连最爱他的人,都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伤害他了?他想大笑出声,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双手不受控制般的忽然用力,将何笑然猛按在墙壁上,用身体牢牢的压住她,嘴唇死死的覆住她的。
那不像一个吻,倒像是一场角力,何笑然用力的咬他,他就像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一样,只一心纠缠她,让她按照他的节奏,与他一道沉沦。
不知道是脱力了,还是最后放弃了托儿所,何笑然的身子到底柔软下来,萧尚麒闭着眼,在她柔软的唇上辗转,直到很多咸咸涩涩的液体,让他嘴唇破了的地方都感觉到了沙沙的疼,他才骤然放开她,愣愣的退开一步。
他又把事情搞砸了,脸颊胀胀的疼着,是何笑然冲出去之前,抡给他的一巴掌,他怎么会那么失控的强迫她?他明明只是想对她说,她现在不喜欢他了也没关系,他会再让她喜欢上他的,这次,换他来爱她。她曾经这样的走进到他的心里,他也可以的,可是,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何笑然并没有回报社,整个下午,她把自己关在租屋里,心乱如麻,也心痛如割。她的脑子,在她一巴掌打到萧尚麒脸上的那一刻,就彻底清醒了,她居然又打了他,表面看起来,好像是因为他的冒犯,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她真正想打也该打的,却只是自己的心。明明知道他并不爱她,明明已经说好了和他再也不见,可是,她的心还是会不可控制的被他左右,为他吸引,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可是工作并不会因为她心情不好就消失不见了,就在刚刚,她还是接到了张主任的电话,询问她,采访萧尚麒的事情进行得是否顺利,稿子什么时候能交上来。
“小何呀,慕氏可是大客户,现在城里的其他媒体可都卯足力气想和他们拉上关系呢,今天萧总说可以接受你的采访了,我回来都跟社长和总编汇报了,你的文笔我们都挺放心的,稿子快点写,版面上你不用担心,你能写多大,我们就能发多大。”张主任叮嘱了半天,才挂断电话。
原来留下她,是让她采访的,何笑然真是哭都找不上调了,这个稿子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写得出来,可是,报社这边也不可能因为她一句写不出来而放弃,那她是不是只能辞职不干?可是她不想因为萧尚麒而再次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了,那她得怎么办?越想就越觉得这一天中所有的事情没有一件是让她不烦恼的,她抱着头,只想尖叫。
这边萧尚麒也很想尖叫,嘴上脸上都挂了彩,他没法再去公司,只能垂头丧气的回家,可是站到家门口,才发现钥匙怎么也找不到了,结果只能打电话给秘书,吩咐找人来开锁。偏偏等了一会,锁匠没来,江华鑫倒是施施然的来了,说是在宾馆里捡到了他的钥匙包,特意好心给他送来的。
“怎么弄成这样,谁敢太岁头上动土,连我们萧六少也敢打?”江华鑫说得大惊小怪,脸上却是一副好笑到要死的样子。
“滚——”萧尚麒只送他一个字,就想把他用力关到门外。
“别的,搞不定女人,也不待拿兄弟来撒气的。”江华鑫身手敏捷,飞快的赶在大门关死之间挤了进来,绕着他转了两圈,嘴上啧啧有声的说,“你这样对女人是不行的,追求女人,让女人听你的话,那得软硬兼施,霸王硬上弓是下下策,上上策是,你捏着她,让她求着你,事事都顺着你来。”
“和你无关,我警告你,你别乱来!”萧尚麒蹙眉,江华鑫做人做事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但是爱情既不是一桩生意,也不是一起官司,他不愿意别人算计她、逼迫她,一丝一毫也不行。
“这么紧张干什么,你的女人,谁还敢吃了她?”江华鑫浅笑出声,他做事情,从来只是要自己想要的结果,而不去纠结于过程,早晨的时候,他就觉得萧尚麒的想法过于浪费时间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情就应该当机立断不是吗?
这篇采访萧尚麒的稿子,一直拖到又一个星期五了,何笑然始终也无处落笔,中间李景云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公事公办的口吻,询问她采访提纲是否拟定了。这个不用她发愁,报社的策划部早准备好了,她发了邮件过去,然后很快被告知,萧尚麒对这个提纲并不满意,希望可以面谈。
可她不知道还要怎么面对他,特别是在那天之后。说起来,那天之后还是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萧尚麒没有再出现在她的面前,至少她没有再看到那台车号是365的车子出现在她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可是她却每天都会固定的收到一束玫瑰,九十九枝,满满的占据着她的办公桌,清淡的花香,弥散在整个采访平台。花束里总会夹着一封信,拆开来就能看到萧尚麒的笔迹。以前他很懒得写字的,高中到大学课堂笔记大多出自她的手,可是他的字其实很漂亮,瘦长而筋骨饱满,是下过苦功的,那时候她曾经偷偷收集过他乱划过的字纸,不过是为了能多看一眼和他有关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这行为幼稚到可笑。
“今天醒得很早,起床的时候,站在窗口,发现太阳还没有从这个城市的地平线上升起,到处都是灰白、灰白的……”
“你养在家里的富贵竹长势惊人,我在花瓶里加了两杯水,它新长了不少叶子,今天懒得动,就不去冲洗它们上面的浮灰了,不过我保证,明天会去替它们‘冲澡’的。”
“今天在省政府开了好长时间的会,软环境办公室的主任可真能说呀,我都懒得翻眼前的材料了,困得想打盹,还别说,我身边一个胖大叔就已经睡着了,呼噜、呼噜的,半个会议室的人都看着他偷乐……”
萧尚麒的信,姑且称之为信吧,总会洋洋洒洒的写上满满一页或几页,说的是前一天早晨开始,他都在做什么,空闲的时候又想到了什么,白天都见过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烦的,让他开心的……字都是钢笔写成的,细看的话,会发现一段、一段的文字,字迹的颜色有时候深浅会有些差别,像是曾经写写停停过。
每每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看这些文字的时候,何笑然都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总有一种他好像就在眼前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们的身体曾经距离得那样近过,可是,那个时候,她也没有一种真的靠近他的感觉。反倒是现在,他们明明这么多天没有见过了,他在她的眼前和心里,却反而鲜活了起来。她有点害怕这样的感觉,爱一个人太痛苦了,只要想到,就浑身都痛,她怕了那种痛,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抗拒。
每天这样的纠结着,到邓斌给她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才想到,他已经有一周多的时间没有出现过了,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医院里,而她这些天,居然连关心一下他的伤势这样的大事,都忘到脑后了。对此她只能苦笑,她大约真是上辈子欠了萧尚麒的,这辈子,只要沾上他,她的日子就过得一团糟。
两个人依旧如平时一样,相约着吃晚饭,任何笑然再怎么魂不守舍,也看出了邓斌的面色并不好看。
“出了什么事情吗?”何笑然最后忍不住问他,“你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没有,可能这段时间有点累吧,”邓斌勉强笑了笑,摇摇头,无意多说,两个人认识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冷了场。
“我最近有点事情总耽搁着,也没问你,伤口怎么样了?”何笑然有些愧疚,饭菜也吃不下去了,索性搁下筷子,呐呐的说,“你真的没事吗?”
“我是医生,这点皮外伤,早没事了。”邓斌看着她的筷子,隔了会好像才反应过来一般,微微摇摇头说,“你别放在心上,我今天也是有些累,不太想说话,不过看见你,心里好受多了,你别介意。”
人都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何笑然也没有多想,不过第二天刚到报社,就听见崔影和几个人在念叨着什么衣冠禽兽。
“出了什么大新闻了,谁衣冠禽兽了?”放下包,她好气的问了一声。
“哦,你还没听说,贴吧里都传开了,说是咱们市里一家医院,有一个妇产科医生,借着检查的机会,非礼女病人呢。”崔影叫她过去看,贴吧里一个帖子点击率已经破百万,点开一看,是一个人的自述,说的是几天前,她做妇科检查的遭遇。“我就说,妇产科就不应该有男医生,你看,这帖子里写得,多禽兽,咱们领导刚才还说,这是个好线索,让我尽快找到这个帖子的作者,希望能进行一次采访呢。”崔影说,“我给她留言了,这回复的帖子这么多,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
“你再耐心等等,她既然发了帖子出来,肯定是有什么想法,应该会和你联系的。”何笑然拍拍崔影的肩膀,去开自己的电脑。
“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家邓医生不也是妇产科医生吗,你帮我问问呗,看看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他们都是妇产科医生,没准知道是那个医院的呢?”崔影看着何笑然,忽然灵机一动,两眼放光的跳起来捉住了她的手,“真的,真的,帮我问问。”
被崔影缠得受不了,何笑然只能答应一会帮她问一声,不过这个一会,因为主任派了线索,她急急忙忙的出去采访,就差不多就拖到了下午。没想到邓斌的电话一直是关机的状态,何笑然打了两次也就放弃了,医生的工作也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如果是进了手术室,关机也是很正常。
崔影回来已经是临下班之前了,她爱说爱笑,嗓门又大,每次刚进走廊,说笑的声音就传到平台了,所以今天,当她安安静静的回来,又安安静静的站到何笑然的桌前时,把一直埋头打字的何笑然吓了一跳。
“找到那个医生了吗?我今天想帮你问了,可是他一直关机。”没帮上忙,何笑然非常歉然,站起来拍拍崔影的肩膀说,“不然,我马上再试试,看他的手机开机没?”
“不用了,我找到了。”崔影看何笑然的眼神有些复杂,看她拿起电话要拨号,忙忙的按住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是笑了下,有些艰难的说,“别麻烦人家了,我下午已经联系上了那个发帖的人。”
“是吗,太好了。”何笑然松了口气,如果一定要靠着她,她还真是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开口问邓斌,毕竟男妇产科医生工作性质特殊,本来就容易引起女病人的反感和抵触,她也怕邓斌会觉得不好意思。
崔影点点头,没说什么,回自己的座位去了,隔了会去忽然叫何笑然,“然然,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何笑然一脸莫名,“你今天可有点奇怪,说话吞吞吐吐的。”
一篇救助类的稿子,关注的是一个生来自闭的孩子,何笑然洋洋洒洒写了近三千字,交稿之后收拾东西,桌上的玫瑰花芬芳依旧,她想了会,把早晨同花一起送来的那封信塞进包里,和还没走的同事打过招呼,脚步轻快的出了平台。
走廊里,崔影正同隋明伟低声的说着什么,两个人似乎有点小争执,表情都不那么愉快,何笑然飞快的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时候,不和他们打招呼,装作没看见他们会比较好,于是就想快点从他们身边过去,没想到隋明伟却叫住了她。
“你们还不下班,我要先走了。”何笑然笑意盈盈,朝他们挥挥手。
“你先等会,崔影有话和你说。”隋明伟眉头皱得很近,一边轻轻推了崔影一下。
“要说你说,我不知道怎么说。”崔影不动,低着头,语气别扭着。
“什么事,这么严重,你们可别吓唬我。”何笑然的视线,从隋明伟身上挪到崔影身上又挪回来,心里忽然涌起些不安的感觉,可是,实在想不到是为了什么。
“崔影和你说了吧,那个妇产科医生的事?”隋明伟等不到崔影开口,自己一咬牙,干脆的用极低的声音说,“她今天找到那个当事人了,当事人说,非礼她的医生,叫邓斌。”
“这里面应该有误会,我就说,我们还没见过那个医生,即不知道这个邓斌,是不是——呃,那个邓斌,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误会,让他先别和你说,他非说。”崔影跺脚,拉着何笑然到了外面楼梯的转角处,轻声说,“还没弄清楚呢,你可别瞎想,我看那个邓斌,不像是这样的人,八成是得罪什么人了,被陷害了。”
“可是谁会陷害他呢?妇产科里男医生也不少,又无缘无故的。”隋明伟也跟了过来,不大满意崔影的粉饰太平,只是说到无缘无故的时候,他和崔影却忽然同时看向彼此,何笑然最近天天收到大束的玫瑰花,已经成了报社一景,可是就算医生的收入颇丰,以邓斌的经济能力,也不大可能天天这样的烧钱玩浪漫,两个人瞬间,都从彼此眼里读出了惊讶和惶然。
“谢谢你们告诉我,我先回家了。”何笑然深吸了两口气,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说点别的什么,结果却只是拍拍崔影的胳膊,就转身下了楼。
找到邓斌,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电话哇哇的唱歌的时候,何笑然正在卫生间冲洗头发,来电显示是邓斌的名字,可是电话接通,里面说话的,却是个年轻女孩。
何笑然擦了擦头发匆匆出门,在一家小饭店里,邓斌喝多了,红着脸趴在桌子上,而旁边陪着的女孩子长得白白净净,有一双小兔子一样的圆圆的眼睛。
“何姐姐你好,总听师兄提起你。”自我介绍之后,女孩子,哦,或者该叫她刘雪说,“师兄心情不好,喝多了,我也扶不住他,这个时候找别人也不好,只能打扰你了。”
“他怎么了?”扶着邓斌出了饭店,打车,在刘雪的带领下找到邓斌住的公寓,又在好心的哥的帮助下,把邓斌送进屋里,何笑然才长出了口气,抽出功夫问刘雪。
“不知道你听说没有,最近网上有个帖子……”刘雪吞吞吐吐,半天才说,“我是外人,还是等师兄自己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是那个说自己被妇产科医生非礼的帖子吗?”何笑然说,“真想是什么呢?”
“我和师哥是一个科室的,那天我不在门诊,但是听说,师哥都是按程序操作的,”刘雪皱皱眉说,“当时还应该有护士在场的,可是偏巧那个护士被叫开了一下,等回来的时候,就听见那个女病人大吵大嚷。你既然是师兄的女朋友,肯定知道他这个人特正,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事,事后我们分析,也都怀疑,是有人存心陷害他,可是问他得罪了什么人,他又不肯说。姐姐,你是他女朋友,你肯定知道什么吧?这件事现在媒体介入了,闹得特别大,如果解释不清楚,师兄可能会被开除,那他的前途就毁了。”
何笑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邓斌家里出来的,这两天,她也在反复的想这件事,白天的时候,还听了崔影采访那个发帖人的录音,她虽然对邓斌的了解不深,但是也知道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那么谁会陷害他呢?她有些不敢想象,能这样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认识的人里,除了萧尚麒,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本领?
可是猜测到底只是猜测,萧尚麒每天送花给她,却也不意味着,他那样自负的人,会把邓斌当成对手,如果她非要这么想,那多少有些自作多情了。可是尽管知道她不该为这虚无缥缈的猜测,就跑来质问萧尚麒,她的脚却好像不受控制一样,飞快的,就走到了他们一起住过的小区。
“这么晚,来之前怎么不打个电话?”几个月没有出入这里,保安却还认识她,尽管没有门禁卡,还是替她开了门。她在楼下按了一阵子门铃,萧尚麒该是睡了,被惊醒后沙哑的声音里还带着怒意,冷声问是谁,然后穿着睡衣就迎了出来,一连叠声的念叨她,“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是不是?深更半夜的,还敢在外面晃悠?”一边说,一边还拉住她的胳膊,她在外面走了好一会了,只觉得冷,这时被热热的手掌一贴,忍不住就打了个喷嚏。
“你可真愁人,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萧尚麒叹了一声,心里欢喜和担忧参半。何笑然忽然跑来按门铃,他刚刚只觉得自己是做梦梦着的,她性子外面看着柔软,实际倔得厉害,说不要见他了,就一定是深思熟虑过的,他又不知道怎么认真的去追求一个女孩子,只能想到什么做什么。这样的情形,他以为,总得僵持一年半载,她的气过去了,才可能搭理他,却再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出现他面前。
客厅里还是老样子,何笑然一目了然,茶桌上,甚至还放着她买速溶咖啡带回来的赠品大瓷杯子,这么久没人用,却还是干净剔透。窗帘也还是原来那块,牢牢的掩住了窗口,萧尚麒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才想到要去倒点开水,结果暖壶里空荡荡的,他才想到,已经很久没有烧水了,只能忙忙的去找电热水壶。
“你别忙了,我来说一句话就走。”何笑然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忙乱的样子,心里一阵的酸,到底还是拦住了他。
“说什么话?”萧尚麒怔住了,雀跃的心好像忽然遭遇了寒流,被“唰“的冻住了,他有些僵硬的扭头看她,却抢在她开口之前说,“你别说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你让我别出现在你的面前,我做到了;你让我别打扰你的生活,我也——在尽自己的能力去做。但是喜欢一个人的心,不是你怎么说,我就能怎么做的,你知道的,喜欢的话,是怎么都挡不住,你可以不理我,但是我也可以——继续喜欢你,你——不能拦着我,以前我都没拦着你,你不能这么不公平。”
“那不一样。”何笑然低下头,用力的眨眼,希望快点将这一瞬间眼里涌进的泪水重新吸回去,这一刻她已经忘了她为什么而来了,心里就只觉得惆怅。
“怎么会不一样,其实是一样的。”萧尚麒微微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幽幽的照着的水晶灯盏,何笑然喜欢他的时候,他不知道他自己也动心了,只是觉得无法抗拒,而放任他与她一点、一点的靠近;现在他明白他自己的心了,也想像当年那样,只是和她易地而处,只是希望她别抗拒他,给他一个靠近她的机会,真的就这么难吗?“我什么地方不对,你说,我改,行吗?”
“可是,那样你就不是你了。”何笑然双手牢牢的抓在一起,十指纠结着,彼此角着力,好像这样才能分散一点自己的注意力,让她不觉得那么难过。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再回不到当初了,她已经怕了,也累了,爱一个人太沉重了,她怕了,她是真的怕了,如果再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一次,她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站起来,面对以后要走的路。
“傻瓜,”萧尚麒苦笑,转身轻轻走到何笑然的身前,蹲下来,双手包住了她的,又一根一根的分开她的十指,再将自己的指头缠上去,良久才轻声说,“笨蛋猪头,我从来就是我,就和你从来就是你一样,我以为你该比我聪明,结果却和我一样笨。”
眼泪到底一颗一颗的砸在了他们交握的手上,长夜寂静,四下里再没有任何声响,萧尚麒凑近了些,让何笑然将垂着的头抵在他的肩上,隔了会才轻声说,“我知道你怕了,怕我再对不起,怕我骗你,可是,然然,我也怕,怕今天晚上这些都是一场梦,明天天亮之后,我睁开眼睛,却还是看不到你。这世上的爱情有很多种,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是哪一种,我就只知道,现在我爱你,或许比你发现得迟,但是,并不比你对我的爱少。我想照顾你,陪着你,每天都让你高高兴兴的,但是我又怕你不信我了,不肯接受我,我原来胆子也很小,每天给你写完信,都很怕快递公司的人会把信带回来还给我,我怕你拒绝我,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重新相信我,接受我,你教教我,我得怎么做?”
外面的天空由浓重的墨黑到发白发亮,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萧尚麒坐在床边,视线很快的从窗口挪了回来。他的身边,何笑然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只是睡得并不安稳,眉心紧紧的皱着,眼角似乎还隐隐有泪痕。他小心的抬手,一点、一点的将手指插进她的长发中间,慢慢的捋顺着,动作轻而谨慎,生怕吵醒了她。
昨天晚上她哭了很久,萧尚麒想,他果然伤她伤得太深了,所以她只是哭,却始终没有松口说可以原谅他,可以重新开始。他也不敢逼她逼得太紧,只能搂着她,轻声哄着,直到她哭着、哭着,累极了睡着了,才敢轻手轻脚的将她抱回来,放在床上。她已经睡了,可是他却不敢跟着睡去,因为他很怕,怕他会一下睡太久,然后醒来之后,她已经消失不见了,所以就只能坐在一边,整夜的看着她。
其实他也是累的,每一天下来,总和打仗一样,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得他处理,而且不能错上一分一毫,所以晚上回来,他总是又累又烦躁。可是这样守着她,心里却渐渐的平静了,到最后,那累也似乎消失不见了,原来,只是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因为熟睡而渐渐染上了淡淡的粉红色,心里都可以这么柔软。可是,为什么再早一些的时候,他没有发现呢?
何笑然做了很多梦,整夜脑子里都是光怪陆离的,可是到天亮睡醒的时候,这些梦境却了无痕迹,任凭她怎么想,也想不出一星半点。她有些疲惫的睁开眼睛,四周的一切陌生又熟悉,她腾了一下坐起来,才明白整夜梦境缠身的根源,她没有换柔软舒适的睡衣,而是把昨天穿在身上的衣服滚得咸菜干一样,皱巴巴的缠在身上。
卧室里很安静,除了她,再没有别人,她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大衣柜子里有很多曾经属于她的衣服,崭新的,大多数标签都没有撕,她在更衣室里站了一会,还是挣扎的拣出最不起眼的一套,时间已经这么晚,她来不及回去换衣服了,可是工作还要做。
等到把自己重新收拾好,她才小心的推开卧室的门,客厅里也空荡荡的,只有相连的饭厅里,摆着一桌子的早点,豆浆、牛奶都是热好的,水晶虾饺也冒着渺渺的热气,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那时节他们还没有走得那样近,也没有疏远到如今这样远,她偶尔借住在他酒店的房间里,早晨起来,他已经出去了,桌上就留着她爱吃的早点。
如果一直只是朋友,像朋友一样站在他的身边,多好?何笑然吸了口气,鼻子酸酸的,眼中也是一片迷蒙的水汽。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从来没有。
从卧室到饭厅,她走得很慢,心里总是惶然,怕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美好梦,所以一阵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何笑然被吓了一跳,半天才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到萧尚麒的手机被随手扔在沙发上。
何笑然迟疑了会,到底过去轻轻拿起电话,那是最新款式的触屏手机,她手忙脚乱的想要看看怎么暂时拒听,结果一没留神,指尖滑过,电话就立刻被接通了。
“六少,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话机里,一个不太陌生的声音爽朗的传来,“怎么样,那个丫头有没有来找你?她要是求你什么,可别太快答应了,不然可就没意思了。”
“谁要求他?”何笑然被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把心底的疑惑重又激了起来,本来该立刻挂断的,可是却鬼使神差的问出了声。
电话那端安静了片刻,那个男声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接萧尚麒的电话?”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何笑然不回答,只是一位的追问。不过答复她的,是“喀哒”一声,对方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谁打电话找我?”何笑然只想问清楚,那个人说的是谁,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好容易找到拨号记录,萧尚麒已经从客房里走了出来,身上披着浴袍,头发上还点点滴着水,看到手机拿在她的手里,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一边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一边问了一声,视线就投到餐厅,“还没吃早饭?正好,一起吃吧。”
“你做了什么?”何笑然站在原地不动,忽然说,“邓斌的事情,是不是你搞的鬼?”
“什么邓斌,他怎么了?”萧尚麒走了两步,听了这话诧异的侧脸来看她,“一大早晨,没头没尾的,你怎么了?”
“刚刚是那个律师打电话找你。”何笑然看了眼通话记录,扬了扬手机说,“他问你,有没有一个丫头来找你?还告诉你,她要是求你做什么,让你千万别太快答应。你还敢说,邓斌的事情不是你做的?你都算准了吧,我得来求你,求你高抬贵手,别和我们一般见识,您有权有势,我们玩不过你!”
萧尚麒的面色渐渐阴沉下去,他停了手,罩在她身上的目光渐渐凉了下来,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的心好像正站在万丈悬崖上面,明明已经快要触到天了,却突然失足栽了下来,失重的感觉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你昨天晚上来找我,不是因为你和我想你一样的想着我?反而是因为那个废物男人出事了?你以为,他出了事,就是我在背后支使的?闹了半天,你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男人,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我——”何笑然语塞,她是来做什么的,她现在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记忆力,最后的画面就只定格在他蹲在她的身前。那么骄傲的人,却卑微的在祈求她重新给他一次机会,她几乎就要点头了,如果不是心里太苦太痛,她真的就要点头了,因为她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她爱的男人,永远就该是意气风发的,他要什么就该有什么,他不该流露出那样的伤和痛。可是,这个电话又轻而易举的把她刚刚堆积起来的一点点信心打击得粉碎成灰尘,她只能硬着头皮说,“是又怎么样?”
“那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个卑鄙无耻的人了?”萧尚麒怒极反笑,“我们也算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了,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为了得到你,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了,明争不过,就干脆在人背后下刀子了?何笑然,你不觉得,你不是太小看我了,就是太高看你自己了吗?”
“我——”何笑然听了他的前一句话,还想要解释,可是他的语速太快了,后面那些伤人的话,又连珠炮一样的冲了出来,她只能咽下了后面想说的话,安静而悲凉的看着他。
“算了,如果你一定要说,什么事情是我做的,然后觉得那样心情才会变好,那就算是我做的好了。还有,下次再找我兴师问罪的话,你大可以一进门就大嘴巴子抽我,千万别这样,那我至少……”那他至少不会觉得看到了希望,不会觉得满是憧憬,不会觉得——这么伤心。只是后面的话萧尚麒没说下去,他没办法说下去,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惟一能做的,就只是一把拉开门,他该让她滚的,从他的眼前滚开,他就当没认识过她,更没爱过她,可是一个滚字含在喉咙里,却怎么也没法子出口,他只能赌气的自己冲了出去,又重重的摔上了门。
邓斌的事情,解决得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萧尚麒离开之后,何笑然没有再停留在那套房子的理由,也只能匆匆赶到报社,早晨的线索分派完毕,没事的人都瞬间清闲了下来,邓斌的电话,就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听说昨天晚上,你送我回家的?”邓斌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宿醉过后的沙哑,“我很少喝这么多酒,失态了。”
“没事,你现在怎么样?”何笑然却忽然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才好了,只能说,“一会你别忘了冲点蜂蜜水来喝吧,感觉会舒服点。”
“你不问我,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吗?”邓斌的声音是隔了会才传来的,然后自顾自的笑了下才说,“我怎么忘了,你们报社的记者也来采访过了,他们和你说了吧?”
“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何笑然捂着听筒跑到楼梯间,才说,“你也别放在心上,清者自清的。”
“可是问题是,现在没有几个人是这么想的,男医生、女病人,我选择这个专业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样的心里准备了,但是只有事到临头才知道,什么是人言可畏。”邓斌似乎非常消沉,长长的叹了口气才说,“医院让我和病人私下和解,我没做过,怎么和解呢?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忙吧,我没什么事。”
差不多是中午的时候,快递公司的人将一封邮件送到了何笑然的桌子上,与之同来的,还有同每天一样的一大束玫瑰花。何笑然心底却忽然涌起了些不安的预感,她匆匆的拆开邮件,里面掉出了一份复印的剪报,崔影正好经过,快手快脚的替她捡起来,只瞄了一眼,就大惊小怪的说,“这不是那个女人吗?”
“哪个女人?”何笑然随口问了一声,大大的信封里沉甸甸的,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她一件件拿出来,那分别是一把钥匙一张门卡,她认得,是她原来用过的,此外,还有一本房屋的产权证,户主的名字也是她的,地点就是她和萧尚麒曾经住过、今天早晨他不顾而去的地方。他为什么会把这些东西快递给她?何笑然有一瞬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没有听见崔影大声读的那份报纸的内容。
拿到最后,剩下的就是一封平时总夹在玫瑰花中的信,小信封装着,她颤抖着手慢慢撕开来,里面白纸上仍旧是萧尚麒的字,不过比平时凌乱了不少。
“从来没有想过,会用这种方式和你说再见,原本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用到这样的字眼。这么看来,现实和想象之间的差距真的是一直存在的,只是过去我没有意识到。
很爱你,直到今天,我也可以这么大声的对你说,只是这份爱,我发觉得迟了太多。原本以为,会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但今天早晨,当你刚刚给了我那么大的希望之后,却毫不犹豫的为了另一个人来质问我、怀疑我的人格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伤心的感觉是这样的。我从来不惧怕别人怎么说我,但是,谁都可以怀疑我,只有你,让我这么难过。我说这些不是怪你,我只是才明白,迟了就是迟了,当时没有珍惜,等到我想珍惜的时候,你可能已经离开我很远了,我或者可以勉强你继续和我在一起,但是我不能勉强你的心还像从前那样,毫无保留的相信我,爱我。
有点不知所云了,我的脑子有点乱,但是我好像还记得什么书上说过,爱情是成全而不是拥有,你曾经成全过我所谓的爱情,现在也该换成我了。
或者这是我又一次的逃跑,我忽然很害怕,只希望你幸福吧,我会遵守我的承诺,远离你的生活,自此。
好像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还该从何说起了,就说再见吧,或者,再也不见?
房子当初买下的时候,用的就是你的名字,它一直是我的一份礼物,希望你能收下它,这样,我也能放心一点……”
……
邓斌的事情,因为这一张剪报而峰回路转,报纸是前几年D市一家晚报的,报道的是一桩奇案,女患者谎称遭遇男医生非礼,上面女患者的照片,和这次投诉邓斌的女患者,居然十分相似。
崔影立刻电话联系了D市那家晚报采写这篇稿件的记者,颇费了些周折,核对了女患者的身份信息之后,敲定了是同一个人。这名女患者曾经因为遭遇性侵犯而患上了间歇性的精神病,C城晚报的领导们特意开会研究了一下,最后还是隐名报道了整件事的经过。
嫌疑洗清了,邓斌却并没有特别高兴的表现,他请了长假,一声不响的回了趟家,那边的医院更不容易进,他原本计划在C城再积累些经验才调回去,但是现在……邓家发动了所有的亲友找关系,最终,临近一个县城内的县中心医院接收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