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长夜,似乎从未真正的安静过,凄冷的夜风中,不时传来战马的嘶鸣,她带着巡城的兵士,又一次走在暗夜的城楼上。远处,雁门关外点点的白色,是辽人扎起的一座座营寨,战火,在这里似乎从未休止过。
雁门关的城楼上,一面面旗帜在迎着夜风,舒展着自己的筋骨,不必回头,她也知道,那旗帜上,写着宋、杨的字样。就为了这两面旗子,杨家一门付出了什么,天下人都知道。
当年金沙滩一战,七子去六子回,杨家的年轻女人,还没有从新婚燕尔的甜蜜中醒来,满室的大红喜字,便转眼成了素白。
这许多许多的日子,她竟不知自己是怎样支撑过来的,大约也只在这寂静的深夜,她才可以安静的伫立在七郎最后呆过的地方,什么也不去做,只是想着他。
那天她捉弄过七郎后,便去一家客栈投宿,心里多少有些不过意,她虽然不懂更多的军国大事,但是毕竟还是大宋的子民,作为大宋的子民,她可以不知道皇帝是谁,但是却不能不知道杨家。
爹常说,辽人狼子野心,屡次进犯中原,若是没有杨家镇守三关,哪里有汴梁城这样的繁华盛景?所以天下人都敬重杨家,她也是。
“算了,我又不知道他是谁,不知者不罪,大不了下次他再撞到我,我也不计较就好了。”她抱着头在床上滚了几圈,终于说服了自己,安然的睡着了。
第二天会再见到杨七郎,实在是满出乎金娥的意料的,本来嘛,京城这样的大,两个南辕北辙的人怎么就会这样的凑巧的遇到。
当时她正在酒楼里品尝十年陈酿女儿红,一个说书的汉子口若悬河的讲着雁门关外,杨业如何的大破辽军,又是如何斩了辽国的驸马侍中萧多啰。说到紧张的地方,说书汉子故意买弄,停下来,慢条斯理的喝起了茶水。
“后来呢?”大家追问,金娥也伸长了脖子,生怕落下一句关键的话。
“后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大笑,放下茶盏,径自走了。
“哎!又这样,总停在这么关键的地方。”众人抱怨,也知这是规矩,只能叹息,各字喝自己的酒,等待明天继续。
杨七郎什么时候坐在自己身边的,金娥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失望的收回脖子,就瞥见身边有个人影,坐得是极近的,都要贴到自己身上了。
“非……”她想叫非礼,只是又猛然想起自己一身男装,于是果断的挥拳,身边的人不提防她有此一招,一拳正中脸上,只惨叫了一声。
声音很耳熟,金娥得意的笑容在脸上一现即逝,忙转身看时,已经一头撞在了身旁某人的脑袋上,又是一声惨叫传来。
待到金娥退后,酒楼众人围过来,她才看得分明,杨七郎脸上淤青了一大块,是她一拳所伤,鼻子鲜血直流,是刚刚被自己的头撞到的。
“误会,是个误会。”金娥有些讪讪的笑看众人。
“怎么回事,把人打成这样?”有人质问。
“要不要报官?”伙计和老板都过来了,见伤的人是杨家的七少爷,连忙拦住金娥,只待七郎点头,就准备将金娥扭送到官府了。
“是个误会,这个小兄弟,是我的朋友。我们刚刚在开玩笑!”就在金娥准备动手挣脱时,七郎开口了,于是众人瞬间散去。
“你怎么这样野蛮?”在客栈金娥的屋子里,七郎痛苦的看着滚圆的鸡蛋在自己脸上揉来揉去,“也不说话,就动手打人。”
“谁让你鬼一样凑过来,一声不出,我胆子大才没被你吓死,还敢说?”金娥也气,手上力气一大,七郎立刻痛呼出声。
“男子汉大丈夫,胆子怎么跟豆子似的?”七郎说着。
“那你也是男子汉大丈夫,受这么点伤还鬼叫什么?”金娥又用了用力,得意的拿开鸡蛋,冲七郎做了个鬼脸。
七郎脸上的青如今化开了,成了紫红,偌大的一块,嵌在雪白的脸颊上,刺目得很。金娥知道自己的手重,也没想到重成这样,这时又是内疚又是好笑,看着他,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七郎果然没有再叫痛,只自己到镜子前看了看,然后说:“这回惨了,回去娘肯定以为我和人家打架了,又要罚我。”
“你娘这么凶吗?总罚你?”金娥跟在他身后,这时也对着镜子瞧了瞧,菱花镜里,芙蓉盛放。
七郎有阵子没出声,两个人只对着镜子,沉默着,直到金娥觉得那镜中目光灼灼,才脸一红,退到一边,耳边听七郎说着:“我娘才不凶,只是爹脾气很大,娘最不喜欢我们和人家打架,怕我们闯祸,惹爹生气。”
“那你怎么回去?”她问。
“说不得要在你这里呆到天黑了,等掌灯的时候,我趁他们不注意,赶紧溜回去就是了。”七郎笑了笑,“我们也见过两次了,两次你都把我害得够戗,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想报仇吗?”金娥偏头看他。
“算是吧,要是我今天一命呜呼了,也好告诉阎王老爷,我是怎么死的。”七郎笑起来,伸直双手,一跳一跳的凑过来,见金娥把拳头举到自己的鼻子尖前,才止住脚步。
“你这人真奇怪,说话也没个忌讳。”金娥记得爹常说的,不要老死呀死的挂在嘴边,那很犯忌讳的。
“我们习武之人,就该百无禁忌的,这怕什么?”七郎满不在乎。
“还是不说的好,何必这样诅咒自己。”金娥皱眉。
“好了,你说不说就不说了,我叫杨延嗣,家里人都叫我七郎,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金娥见惯了七郎嬉皮笑脸的样子,这会见他忽然神色一正,抱腕当胸,彬彬有礼起来,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想了半晌才说,“我姓杜,单名一个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