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立人退后一步,目光斜睨,只见那出声之人正是厨房里的总监大师傅周胖子。
他眉毛微皱,问道:“周胖子,你跑来作什么?”
周胖子喘气呼呼的跑上石阶,道:“公子,你身为金缕宫未来的主人,对于本宫声誉自应尽力维护,但是琴圣郑无心绝代神技与宫主齐名,你岂能对他无礼?”
朴立人晓得周胖子自幼便进入金缕宫,从祖父在世之时一直到现在为止,都没离开金缕宫,可说是本宫的老人,但他从来都没有出过厨房,这次自己旅游时还是父亲命他跟来,否则他还不会出宫……
“可是,他又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来拦阻我呢?”朴立人暗忖道:
“难道他……”
周胖子没与他说话,又道:“郑先生一生风流潇洒尤赛少年,最忌惮别人称他为前辈,公子你方才说错了话,难怪他会生气了!”
朴立人怎会晓得郑无心有此毛病,他微微一楞道:“你又怎么知道?”
周胖子笑了笑道:“琴圣郑无心不但琴技高超,绝代无双,而且风流潇洒,是真正的浊世美男子,比之古时潘安尤有过之,每每佳人抛花留香,掷果盈袖,武林中又有几个不知?
只有你们这些毛头小子不晓得罢了!”
他这番话说得那郑无心冰冷寒煞的脸上立即浮起笑容,好似冬尽春来,冰河解冻,连那只抚在琴上的手也缓缓收了回去。
朴立人怔愕地忖道:“狗屁!怎么我没有听见父亲说过呢?”
他并不是个呆人,否则也不会在武功上有那么高的成就,而获得剑圣梅花上人的青睐,许以独女,视之为未来的乘龙快婿。
他一看到郑无心面上神色,立即便恍然大悟,随即想起自己的错误来,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几乎铸成大错,所幸尚未冒然动手,否则现在可能早已血溅在这荒庙之前,而遗恨终身。
他暗忖道:“我又何必逞一时之勇与他硬拚呢?只要回去与父亲一提此事,他老人家绝不会对十四乘铁卫被杀之事无动于衷。”
他正想到这里,郑无心已缓声道:
“在下承兄台夸奖,实不敢当,不过我远离江湖十数年之久,不知江湖上新近群雄崛起,对于吾兄很是陌生,尚请问兄台大名如何称呼?”
周胖子抱拳道:
“好说好说,在下周正,人家都叫我周胖子,在岭南金缕宫忝为厨中总管……”
郑无心似是没想到周胖子竟只是个烧菜的大师傅,他楞了楞,道:
“你是专理烹饪之事,又从何得知在下昔年之风流韵事?”
周胖子又从那里晓得郑无心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他之所以出头阻止这场争战发生,实在只因不忍见到小主人受害,刚才向顾剑南询问,才知道郑无心这自以为年轻风流的怪异性情。
也就针对这点,他果然使得郑无心脸上寒霜尽去;他正在自幸得计时,却没想郑无心会有此一问。
当场一楞,他干笑一声道:“这个吗……当然是我们宫主对我们说的,他每次一提到郑先生时,都是不胜兴叹……”
郑无心道:“为什么?”
周胖子道:“宫主说过,郑先生不但琴技能够惊天地,动鬼神,而且那种绝世风流之姿,更是使人望尘莫及,因此他每次提起来便不胜感叹,一方面叹服郑先生,一方面则是叹自己之不如……”
郑无心微笑道:“老朴一生自傲,十八前与我初见时,我便颇为看不惯他那种目不余人的样子,而想要教训他一顿,只因梅花上人阻止,才未能与他反目……
现在听了你一番话,我才晓得他虽然瞧不起人,表面上目空一切,其实心里对我郑无心倒也是很佩服的……”
他瞬了朴立人一眼,继续道:“自然,我晓得他跟你一样,自命长得英俊,而以风流人物自居,其实他还差得远呢!他心里既然认为不如我,他日相见,我倒要教他两招猎艳手法,方不负他的推许之情!”
朴立人听了周胖子那一番鬼话,心中真是哭笑不得,暗忖道:
“爹在什么时候又说过这些话?他在宛宫有三十六侍妾,无一不是绝色佳人,别的不说,单凭他老人家的堂堂之貌,就比郑无心这张马脸高明得多……”
心念未了,他又听到郑无心这番话,心里更不是味道,剑眉一扬便待出言辩白。
周胖子绿豆眼一转,已看到朴立人神色不对,连忙干咳一声道:
“郑先生,请恕我们公子方才得罪,现在骤雨已停,我们就此告别!”
“好!你们走吧!回去告诉朴老鬼,他日……”话声微微一顿,他竟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从断肠谷里被苦海离乱人靳素素以断剑击伤之后,他一路挟着金琴奔下昆仑山。
由于他曾施出“天地俱焚”的残酷琴技,想将顾剑南杀死,他几乎已经耗尽了体内潜藏的真力!
等到七弦俱断,他眼见顾剑南仆倒于地时,心中虽然快意一时,却又被靳素素以红剑施出“御剑”之术,射中后背。
他确实有绝世之艺,带着那柄断剑,一口气竟然跑出数百里,直奔下昆仑山来,他方始停步找地疗伤。
但是因为他施出“天地俱焚”的绝世奇技,本身的气血耗至枯竭,虽然他在途中曾服用丹药,但亦不能使已经断去的经脉重新接续。
也就因如此,他独自一个人盘坐在这间荒庙里默运内功,疗养伤势,然后取下插在背上的半截断剑,将伤口消毒擦药,包扎妥当!
这几天里,他就靠着庙后农民种植的芋头和番薯果腹,整日除了盘坐运功疗治内伤之外,他只是专注地将那断去的琴弦重新接好,两条并成一条接续起来。
可是由于他的内力不够,不能施出本身功力将那以千年独角蛟皮揉成的琴弦容合,费了几天的工夫,好不容易才弄好一条接上。
他自出道以来,大概除了在靳素素面前没有顺心遂意之外,任何事情,只要他想要得到的,他便能得到。
他一生极为讲究享受与修饰,为了靳素素,他能忍受山居的寂寞,孤身居住在昆仑山里达十数年之久,后来却还是落得反脸相向的局面,真是使他一想起便难过无比。
尤其是受了如此的重伤,而逼得他独宿于荒庙,以芋、薯果腹,这更是他一生中从未遭遇过的逆境。
以他的武功修为,与在武林中的威望,他做梦也没想到会过这种日子,但是他知道自己若不再安心疗伤,那么这一身武功势将全废,自己的生命也终将不保。
为了这一点,他忍住了心头的痛恨,忍住了那满腹的怨气,预备将来他有机会,可以对加害他的人施以报复!
而这种报复在他有生之日,他是绝忘不了的,他发誓一定要加倍施还于靳素素。
就在这种痛苦的情绪不断煎熬下,他终于将内伤抑住,但怎也料想不到一场骤雨却带来了一群避雨之人。
那两名受命清理荒庙的铁卫,一闯进庙中便见到郑无心盘坐在大殿里,他们一向横行惯了,仗着金缕宫岭南幽客的名望,几乎从没有人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因而当他们驱逐郑无心离去时,态度强横之极,郑无心几天来守在荒庙里,心情已是非常之坏,一碰上那两名铁卫出言不逊,更是火上加油。
他就凭着一根独弦,施出他那绝世的琴技,将两名铁卫震死,而引起玉面郎君朴立人的到来兴师问罪,这才又发生他以一根孤弦致十余人于死命的事情!
若非周胖子听到顾剑南的话,而临时插入,以言语相投郑无心之好,而缓和了紧张的情势,否则将不知会有怎样的结局。
郑无心生平非常自负,周胖子之言又是针对他这个弱点而发,因而他那积郁的怨恨渐渐消去,而很高兴的吹嘘起来。
他极为愉快之下,忘了抑制情绪,以致引发内伤,立即气血一阵浮动,咽喉一甜,一口鲜血冲到唇边。
须知一个人最难控制自己的情绪,而心情的转变亦最影响身体的健康,在大怨大恨之后,立即便又大喜大乐,必然会戮害体内的机能而引起内伤。
郑无心一口鲜血涌到喉边,他才想通了这个道理,他更明白自己受到重伤之后,还未完全康复,便骤然施出“残琴”之技,将那十几个金缕宫卫杀死,经脉实在负荷不了,伤势必然会更为加重。
心中一惊,他虽然想咽下那口鲜血,却已是来不及了,急忙之间,他举起左袖一挡,咳地一声,吐出已涌到唇边的那口鲜血。
他大笑之后,脸色又骤地一变,庙前站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楚,但是他们一时还没想到郑无心竟会突然吐血,是以只是微微一愕,奇怪郑无心何以如此。
郑无心缓缓拢起袖子,目光淡淡地闪过面前的每一个人身上,然后缓声道:
“你们走吧!我就原谅你们这次!”
周胖子大喜,连忙躬身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此谢过郑先生了!”
郑无心挥了挥雪白的手,道:“你们走吧!”说罢便闭上了眼帘。
周胖子道:“公子,我们走吧!”
朴立人看了闭目盘坐的郑无心一眼,忖道:
“你就算要卖狂也卖不了多久,等我回到金缕宫禀告爹爹,就有你好瞧的了!那时你将会知道岭南金缕宫并非全是易与之辈!”
他默然片刻,转身道:“各位仁兄走吧!”
那分立在旁的四个年轻人,一直都是以朴立人马首是瞻,他们从站在石阶前开始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说,这时一听朴立人之言,纷纷收起兵器,转身欲待离去。
周胖子唯恐郑无心会改变主意,连走带跑的下了石阶,朴立人转身才走几步,却又听到一声沉暍自庙中传出:“站住!”
朴立人剑眉一竖,转过身去,只见郑无心依然闭目而坐,脸上毫无表情,似乎那一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周胖子愕然转身,问道:“郑先生,你……”
郑无心缓声道:“我不是在跟你说话,你走吧!”他睁开眼睛,目光在那五个年轻人脸上一转,道:“你们的尊长都没有教过你们一点礼节吗?”
朴立人默默地望着郑无心,还没作声,在他身边的凌云剑何起凤已一扬剑眉,抗声道:
“前辈怎能这样说话?我们……”
话声未了,郑无心脸色一变,眼中射出凌厉的寒光,沉声道:“你说什么?”
凌云剑还未听出自己话里的语病所在,愕了一愕,道:“在下说你不能够仗着你是武林前辈,依老卖老,便欺压我们,我们也不是无名之辈。”
郑无心怒极而笑,道:
“哈哈!好一个不是无名之辈!”话声一落,他冷煞地道:“你是谁?”
凌云剑何起凤道:“在下何起凤,乃华山弟子,梅花上人乃在下师伯!”
郑无心寒声道:“哼!华山弟子,你以为抬出梅花老鬼的名头,便可以吓唬得住我?姓何的,你死定了!”
朴立人没等何起凤说话,已闪身站在他的面前,说道:
“我等未仗着谁的名头怎样,倒是你仗着武林前辈的身份……”
周胖子眼见已该圆满解决的事,却又突然起了变化,他打断朴立人的话,道:
“公子,你不可……”
朴立人以众人之首自居,他岂能见到何起凤将被郑无心杀死而不救?事实上他也知道何起凤一再犯冲郑无心的禁忌,必然不会被宽恕的,但他却不能够置之不理,一横心,他也顾不了许多,厉声叱道:“老周!你走开点!”
周胖子急得满头大汗,道:“公子,郑先生琴技绝世,你千万不可造次!”
快剑卢宾突地扬声道:“哈哈!依在下愚见,郑老鬼已经身受重伤,恐怕是再也不能弹出那绝世琴音了!”
他在旁一直冷眼旁观,看到郑无心脸色骤变,口吐鲜血时,还未确定郑无心已经身受重伤。
因为琴圣之名实在太使人震慑了,他出身江南世家,为江南大侠卢抡元之子,知道郑无心琴艺超群,是不可能轻易被击伤的。
可是当郑无心挥袖之时,他刚好看到那金黄色袍袖上染满的血迹,因而他才确定郑无心已经身负重伤。
他突然想起一个像郑无心那等绝世高手,若不是内伤太重,是绝不会吐血的,所以他才说出那么刻薄的话。
郑无心脸色一变,眼光毒厉之极的投射在卢宾脸上,缓声道:
“你是何人?”
卢宾昂然道:“在下快剑卢宾。”
郑无心道:“听你的口音,莫非是江南人士?”
卢宾颔首道:“一体都不错,家父卢抡元!”
郑无心突地放声大笑道:
“卢抡元被称为江南大侠,但是在我的眼中,又算是什么东西?”
卢宾怒道:“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纵然是昔日威名颇盛,但是江湖英雄频出,在下认为你也算不了什么东西!”说话之间,他已拔出腰下的长剑。
郑无心狞笑一声道:“你想死了!小辈!”
他左手抚琴右手五指一挥,深吸口气,指尖在琴弦上挑一拨,“铮!”的一声大响,那站立在三步之外的卢宾全身一震,似被巨锤重击,晃动了一下便仆倒于地。.一条血丝从他的嘴里喷出,射在青白色的石阶上,很快地被雨水冲淡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琴音发出,那站在石阶上的四个年轻人都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他们一怔之下,便看到卢宾仆倒于地。
朴立人大惊道:“卢兄,你……”
卢宾从血泊中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起了一阵抽搐,嘴唇颤动了一下,道:
“朴兄……替我……报……仇……”
话声愈来愈低,他全身一颤,立即头一倾,呼吸都已停止!
凌云剑何起凤与卢宾最是相好,他一见卢宾死去,眼都红了,大吼一声道:
“姓郑的,拿命来吧!”
剑光一闪,他飞身斜掠,长剑陡然劈出一连四剑,连环攻去。
郑无心自挥指一弹之后,脸色一直阴沉沉的望着卢宾,当他看到那丝丝的鲜血流出,嘴角不由泛起残酷的笑意。
那笑意尚未从嘴角淡退,匆的眼前一花,何起凤已飞身扑将过来。
织密的剑光急闪竟然颇为凌厉,郑无心上身微仰,已来不及运劲拨弦,左手抓着琴架,疾拍而出。
金色的光影急闪,“铿!”的一声,那张金琴已从密织的剑影里穿了进去,拍在何起凤剑上,顿时剑光一敛,长剑落在地上,何起凤瘦削的身子已从空中倒翻出去。
这出剑、拍琴、落剑,只是刹那问发生的事,朴立人和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白氏双英齐都一怔,定过神来,已见到何起凤身形倒翻而出!
朴立人长身一耸,接住了何起凤的下落的身躯,只见他双手捂着咽喉,两眼翻白,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着,那衰颓的身躯不停颤抖着!
朴立人骇然道:“起凤,你……你怎么啦?”
何起凤嘴唇嚅动了一会,口中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嘴角渐渐的流出了一道血水,那掩着咽喉的双手指间,也沁出血渍来。
朴立人还未说话,已见白氏双英的老大白龙虹伸过双手将何起凤原掩在咽喉上的十指拉开。
但见何起凤的喉间已被金琴穿破一个大洞,已将喉管割去了一半,里面鲜血如同决堤河水般不断的涌出,霎时便浸透了他的衣服。
白龙虹骇得脸色都变了,颤声道:“好……好狠!”
何起凤上翻的眼珠斜斜转动,眼中露出痛苦、绝望、愤恨与留恋的复杂情绪……
但是不一会儿,便全都停顿了,那双眼睛就这么一翻,他的最后一口气也随着鲜血流到了体外!
朴立人放下何起凤,转过身去,沉声道:“你!你好毒的手法!”
郑无心冷冷道:“这是他应得的报应!与我又有何干……”
白氏双英中的老二白龙霜厉声道:
“朴兄,我们合力将他杀了,我相信他受了内伤,绝不能再弹那个鬼琴了!”
郑无心寒声道:“你们非要我大开杀戒不可!”
他话还未说完,脸色忽地一变,一口鲜血喷出,溅得金色衣袍全都是斑斑殷红。
白龙霜兴奋地道:“你们看我说得对不对?他这不是吐了血吗?”
朴立人寒着脸,一张手中的折扇,道:
“今日我等非要将这死不怕羞的老匹夫杀了,替我两位兄弟报仇!”
白龙虹道:“我们将他杀了,此事传入江湖,我等的声望将会何等显赫,江湖地位立即便会增高!”
郑无心听了朴立人的话,有似一柄利剑刺进心里,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浑浑的吸了几口气,冷酷而残忍的目光凝住在白龙虹的面上,好一会儿,方从齿缝迸出几个字:“你们都该死!”
白龙虹被他那冷酷的目光所凝注,心中透起一股寒意,禁不住退后数步。
白龙霜冷冷地一笑道:“只怕你说得出来,却是做不到!”
他向右跨了两步,与白龙虹并立一起,挥了挥手中的吴钩剑,道:
白龙虹看到郑无心雪白的脸色,胆气一壮,也将吴钩剑拔出,豪迈地一笑道:
“嘿,谁说我怕来了,瞧他那副病鬼样子,真还挡不了我们的‘双钩合璧’之一击,嘿嘿……”
“嘿嘿!”郑无心跟着一阵夜枭似的厉笑,阴沉地道:“你们不妨来试一试!”
笑声未了,他的脸上肌肉一阵抽搐,胸中气血翻涌,抚在琴上的五指却紧紧抓住琴架,胸脯不停地急剧上下,显得呼吸急促的很。
朴立人站在一旁,注视郑无心那副狼狈的样子,心中大喜,他虽然不知道以郑无心身俱如此武功的人何以竟会被人击伤,而且伤得这么重,但他晓得对方伤势愈重,对他也就愈有利。
他本性颇为阴沉,看透郑无心的弱点之后便不会再畏惧,而且设法对准这个弱点攻去。
只见他往前跨了两步,阴阴一笑,道:“郑老前辈,你真的要我们试一试吗?”
郑无心怒喝道:“你……”
话声未落,他赶忙闭上嘴,可是就这么一激动开口,汹涌的气血又已涌至喉间,随着他紧闭的双唇,一丝血水从他那薄薄的唇角流了出来。
朴立人狂笑道:
“哈哈,你现在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还谈什么置我等于死地?”
他的眼中泛起一丝狡猾而残忍的光芒,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你也不去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尊容,竟还自比潘安,哈哈,岂不笑掉人的大牙?哈哈……”
白龙虹和白龙霜也跟着一阵哄笑,笑声里充满调侃讽刺的意味。
这每一声狂笑都如同一柄长剑刺进郑无心那狂傲自负的心底,可是他在此刻只有忍耐,忍耐!
他尽管忍着自己的心情,使之不再激动,因为凭他出道江湖数十年的经验,他知道自己若不能忍耐下去,那么死的将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他在心底狂呼道:“郑无心,你必须忍耐!忍耐!忍耐一切加之于你的污辱,因为你要杀死他们……”
他为了避免看到那三张充满讽刺的脸,缓缓调和着气息,预备作那残酷之最后一搏。
朴立人见到他那样子,狞笑道:“郑无心,老前辈,你怎么不再辩驳?哈!你也晓得你是在自我陶醉,你也晓得你那张脸比马还长……”
白龙霜接上去道:“他那张脸何止比马还长?甚至于比猪还美!”
白龙虹也讪笑道:“哈!不但比猪还美,而且比猪屁股还香……”
这一群仗着父兄余荫而狂妄自大的年轻人,此刻所说的话,真是毫无人性,残忍之极,他们正以最刻薄的言语严重的剥落对方的尊严,而只图一时口舌之快……
这真是残酷之极,横行一时的琴圣郑无心竟被人如此污蔑,虽然他自命风流,却从不曾受到这样的侮辱,也许是他平时做事做得太绝了吧!
在他有能力欺侮别人的时候,他不与别人留下余地,自然,他该倒楣的时候,别人也不会给他留下一丝余地。
他瞑目盘坐于地,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牙齿狠狠地咬住下唇,忍住心底的愤怒,一直将嘴唇都咬出血来,他依然动也没动一下。
朴立人等到笑声方歇,沉声道:
“郑无心,你既然无话好说,那么该我们动手了!”
没有回答,郑无心依然瞑目趺坐,他右手抚琴,左手抚胸,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彷佛似一座塑像。
朴立人哈哈大笑,笑道:“两位白兄,现在该看看你们的‘双钩合璧’了!”
白龙虹手持左钩,望了白龙霜一眼,道:
“二弟,这该我们扬名天下的时候了!”
白龙霜往右一站,与白龙虹成椅角之势站好,挥了挥右手的吴钩剑,笑道:
“嘿!割下他那颗鸟头,还有什么困难?”
他们两人藉以成名的双钩合璧,久已练成,简直可说是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两人眼光互相一睨,大暍一声,两条弧形的钩影经天而起,交剪落去。
他们身形一起,郑无心两眼陡然大睁,盘坐的身子就那么飞了起来,迎向交叉削至的双钩而去。
身在空中,他大袖一拂,袖角有如一柄钢锥射入白龙霜的钩影里,右手一抖,一条淡红色的光芒漾起,如同水银般的渗进白龙霜的漫天钩影里。
“啊!——”一声惨叫,红影陡然更红,白龙霜矮壮的身躯已变成两片,血水如串,串联在郑无心手中那截断剑上,他那躯体已跌落地上。
郑无心嘴角漾起一丝惨厉的笑意,手腕一挥,半截红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弧,横切而过。
根本不容白龙虹换招挪式,这如带的半截红剑已经忽地削入他的腰中,像切豆腐般的把白龙虹一断两截。
没有惨叫传出,郑无心已自空中落下,红影一敛,那半截红剑已藏在袖中。
这出剑、飞身、杀人、收剑的动作,完全是一口气完成的,他原式不变的盘坐于地,面前砰砰两声,白龙虹那两截断躯才跌落石阶上。
朴立人从未想像到郑无心会在重伤之后竟依然能够施出如此神奇的剑术,他目中掠过一丝骇异的神情,转身便走。
郑无心惨笑一声道:“你还能跑到那里去?”
他右手抚琴,铮地一声大响,那根弧弦已一断为二,朴立人飞跃的身躯也随着这一声琴音,而跌落地上。
他手中所持的那面折扇,此时已似被利刃削过,裂为数片。
两眼火红,他抹了一下嘴角的血渍,狠毒地望了垂首佝背、抚琴而坐的郑无心一眼,右手伸入怀中。
轻响一声,他扬手一掷,半空中响起一丝轻啸,三面火红的小扇子像蝴蝶似的翩翩飞去。
郑无心猛然抬头,眼见三面小扇急骤射来,身形一挪急欲避开,可是却已来不及,身上连中三扇,扇面嵌入他的体内,他全身抽动了一下,提起那张断弦金琴,跟踉踉跄跄地往庙里行去。
朴立人惨笑一声,血洒满怀,只说了句:“快回——去!”立即便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