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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

    今年的春节,因为有了四位欢欣雀跃的家长,我们的大屋显得特别喜庆。仿佛已经很久,我都没有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家的温暖。我珍惜这感觉,于是也就任由他们去畅想我和丁诺的“美好未来”。

    直到他们离开,大屋里又只剩下了我和丁诺,我才感到了一丝冷清。

    生活又回到了常态,丁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他嘴上从来不要求什么,却依然对我呵护有加。我终于按捺不住了,趁着晚上和他吃饭的时候,想让彼此都彻底交出底牌。

    “哥哥,你真的打算一辈子这么照顾我?”

    丁诺放下了手里的叉子,微笑着看着我,动作从容,语气却特别坚定:“是的,米朵。”

    我的心扑扑跳了起来,忽然不敢再看丁诺,说起话来也有了些慌乱。

    “可是我很麻烦……”

    “我不觉得。”

    “可是我还没有想好……”

    “没关系,我等你。”

    “可是,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巴黎找你……”

    “这和我们在一起有关系吗?”

    ……

    说这些话的丁诺,的确很迷人,我的心里有些温暖,有些骄傲,有些踏实,甚至,还有些紧张。在丁诺面前,我就是一个被宠爱呵护的女孩,他确实给了我他能给的一切。我知道,以后有关这样的话题,都不用再问再说了。

    “哥哥,再过两天又是你的生日了,去年我忙着考学没有庆祝,今年一定要让我请你去餐厅好好庆贺一下!”

    “好呀。”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丁诺对喜怒的表达已经变得十分内敛。我知道他很开心,可他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把高兴不已的表情直接挂在脸上。他真的已经成了一个男人,不过两年时间,他已经在法国创办了自己的公司,一切,都是生机勃勃。

    “那,我选餐厅好吗?”

    “当然好!”

    如今丁诺的笑,有种因专注而产生的神奇魅力;而我,也会时不时被这样的微笑击中。

    (2)

    我所说的那个餐厅其实距离我们住的房子只有两个街区。那是一间红砖的斜顶小屋,用半高的木栅栏围出了一个小院子,门口立着的小黑板上总是写着今日主厨推荐的菜品。每天丁诺送我上学,我们经过它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探头去看。如果遇到进餐时间,有许多老法就会直接坐在露天小院里进餐。

    我被这家餐厅平和温馨的感觉吸引已久,而最重要的是,我很喜欢它的名字,翻译过来,是“琴音”。

    丁诺生日前一天,我便打电话在这家叫“琴音”的餐厅预定了位置,千叮咛万嘱咐,让丁诺下班就速速赶去。

    这一次,我真的想好好表现一下,也算是对丁诺这些年为我所有付出的感谢。

    “哥哥,你有想要的礼物没?”

    虽然我很认真,但丁诺看起来却似乎很无所谓:“你陪我吃饭就行,礼物什么的不用啦!”

    我仰头看着他,继续很认真:“真的不要?”

    “嗯。”

    但是我心里却窃喜起来,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绝佳生日礼物的美好蓝图。

    我似乎从来没有如此对丁诺尽心,这让我充满愧疚,却又充满期待。

    第二天,学校正好没课。但丁诺刚一出门,我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照着早准备好的食谱,在厨房乒乒乓乓忙乎起来。

    事实证明,我的确不是下厨的料。当我终于从烤箱里端出那个“精心制作”的蛋糕时,我很灰心。如果它真的能被称作是蛋糕,那它的拙劣不堪实在是侮辱了“蛋糕”这个美好的名字。

    制作美食的确是很有乐趣的,但前提这美食真的得“美”。但是我也很清楚,我可能再做不出更好的一块来,于是当即决定破罐子破摔继续下去。

    因为胚子实在不好,虽然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还是没能按照我的预期好好造出一个完美的形态来。蛋糕上,我还用奶油画了一个简单的小姑娘和一个小男孩,他们的手牵在一起,中间是许多朵雏菊。

    蛋糕确实不好看,但我知道丁诺不会挑剔。我自我欺骗地认为自己也很满意,于是把它装进盒子,便乐呵呵步行往“琴音”走去。

    路上,我想起丁诺看到蛋糕时会有的惊讶表情,竟然感觉比寿星公还要开心。

    (3)

    可当我在“琴音”坐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来得太早了。

    因为还没有到正餐的时间,小院子里只有零散四五个在喝咖啡的人,而在我预定的内堂中,也几乎只坐着我一个人。

    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把装蛋糕的盒子放在桌上。侍者走了过来,我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准备静静等待丁诺下班赶来。

    咖啡端上来之后,我确定自己选对了餐厅。“琴音”的卡布奇诺没有花哨的滋味,轻柔的奶泡和醇香的咖啡恰当地融合在了一起,入到口里,便表现出一种最平实的美妙。伴着咖啡,侍者还送上了几块小姜饼佐餐。就着窗外淡淡的阳光,小点心同样也显得精致美味。

    在这样的美味前,等待成了一件趣事。都说法国是个浪漫的国家,其实这种浪漫往往已经渗透在了生活的每一处。

    我把侍者叫了过来,用早已熟练的法语问他:“进餐的时候,你们这里有演奏家吗?”

    “有的,我们老板就是最好的演奏家!”

    那是个有着深棕色头发、脸上嵌着雀斑的小伙子,当他谈到演奏家老板的时候,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得意忘形。我有点好奇这个老板是个怎样的人,但更关心晚餐的时候能不能在音乐声中完美地呈上我的礼物。

    “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呢?”

    正问着,门口的铜铃轻轻响了,推门走进来一个东方女人。她约摸有40来岁,带着那个年龄女人特有的美丽。她脸上的表情平淡素定,一头乌黑的长卷发显得蓬松优雅,一条亚麻长裙刚好盖过脚背,整个打扮和餐厅的氛围相得益彰。走进餐厅以后,她淡淡环视了一下周围,旁边有一对老夫妇或许是这里的常客。她朝着他们微微笑了一笑,那笑没有一丝矫揉造作的样子,我觉得她的气质像极了深山里的百合。

    侍者轻轻抬手指了过去:“小姐,这就是我们老板。”

    我点了点头,就在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个迷人的老板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或许,因为她也是东方人?

    又或许,除了丁诺,我实在太久没有看到黑头发、黄皮肤的人种?

    我的眼睛在这个女人身上就再也无法离开。她走到了餐厅中间的小舞台上,从乐器盒里取出一个小提琴,开始认真仔细地调音。

    看来她正在准备演奏,我的内心充满了期待。

    (4)

    在我喝了一大口咖啡之后,演奏开始了。

    她的琴声幽缓轻柔,却像一股小溪一般,能流进人的内心里去。一曲接一曲,不仅在场的人都陶醉在了这音乐中,连她自己似乎也沉醉其中。她一直闭着眼睛演奏,好像这里根本不是正在做生意的餐厅,好像周围压根就没有其他人。

    我用手支着下巴,仔细看着她,猜想她是哪个国家的人。虽然我肯定她同样来自亚洲国家,可她的面容似乎又有一些欧洲血统。

    瞎猜之余,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5点了。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个小时,丁诺便能走出办公室,开车往这里赶过来。我忽然变得很急切,急于和他分享这里的美食、音乐、氛围,还有对这个女人国籍的疑惑。

    有些迫不及待的,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哥哥,你快点来啊,这里真是棒极了!”

    2分钟之后,我收到他的回复:“我正在开会,争取准时。”

    我正想再发一条短信过去催促,但那支熟悉到骨子里的小提琴曲却意外地在我耳边响起。我抬头看了看那个正在演奏的女人,她依然闭着眼睛,乐曲从她的琴弦上缓缓流淌出来。那一瞬,这个女人的影像便和当年屋顶上的陆航重叠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她拉得太过动情还是我听得实在入神,我缓缓放下了手机,眼前渐渐模糊一片。

    曾经那种大喜大悲的感觉又浮上了心头。乐曲的前半段似乎在讲述甜美与温情,后半段却又似乎将一切统统拉进了地狱。虽然,这个女人拉得比陆航显得轻软许多,但乐曲给人的感觉却是一模一样。

    直到一曲终了,我忍不住拿起一支桌上插放的玫瑰花,向她走了过去。

    我把花送到了她的手里,她微笑着看着我,用很标准的法语表示了感谢,而后,她又用很标准的汉语对我说:“谢谢你!”

    我惊喜不已,原来,她也是个中国人。

    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我笑了:“你拉得真好听,我特别喜欢这支曲子。”

    她歪了歪头,饶有兴致地对我说:“谢谢你,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表扬我的作品。”

    听到这个,我有些欣喜若狂:“你的作品?!”

    那美丽的女人点了点头。天啊,连曾经每日演奏它的陆航都不知道这曲子来自何处,今天我却无意中发现了它的源头。

    我忽然有种遭遇偶像般的激动,忍不住噼里啪啦说了起来:“那你一定是有名的音乐家啦?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听这个曲子是在国内,有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孩子拉给我听的!”

    “宝贝,你确定你没记错?”那个女人忽然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特别好看。

    “啊?”

    “这支曲子只在这里演奏。”她继续笑着,似乎在包容我的唐突。

    “可是我真的确定,我对它实在太过熟悉!”

    她的笑终于凝住,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是个男孩子拉给你听的?”

    我点了点头。

    她放下了手里的小提琴,表情很惊讶,但语气却很镇定:“除了我,应该只有我的儿子会拉这支曲子。”

    (5)

    一样深邃的眼睛、一样清晰的脸型、一样动人的嘴唇、一样瘦高的身材……难怪我会觉得似曾相识,我忍不住开始抱怨自己的迟钝。

    这个下午的阳光,比往日似乎还要慵懒一些,在靠窗的座位上,我和陆航的亲生妈妈面对面坐在一起。

    我简短地给她讲述了曾经和陆航的故事,当然,包括还有和晓芮的故事。这个原本高贵大方的女人听着听着便流下了眼泪。晚餐时间快到了,餐厅里渐渐开始上座,但是她却顾不上拉琴,也顾不上大家猜疑的目光。

    我给她递过去一张纸巾:“阿姨!”

    “谢谢你,孩子。”

    “我叫米朵。”

    “嗯,谢谢你,米朵。”

    她用纸巾擦去了脸上的眼泪,但那些忧伤还是残留在眼瞳深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独自开着一家餐厅,也不知道她此时的忧伤是不是仅仅因为和儿子分隔两地。陆航曾经说过,他从出生以后便没有见过自己亲生的妈妈,而眼前发生的一切,让我忍不住觉得这里面一定充满了故事,充满了玄机。

    虽然我的心中充满了好奇,但我清楚这时候安慰比打探来得温情。

    “阿姨,您别伤心了。陆航和晓芮现在应该很好,他们从小就一起陪伴彼此长大,相信更能够陪伴彼此老去。”

    她没有说话,我却忽然感觉心的某处隐隐作痛。我想起Cici在电话里给我的描述,他们很幸福,是呀,他们幸福就好,可是我这是怎么了?

    陆航、晓芮、美拉……

    我好像距离你们已经太远,但你们却似乎一直都住在我的心里。

    “米朵……”陆航妈妈忽然抓住我的手,一下把我从游离状态中拉回到了现实,她终于张口说话,我感觉到她已经激动得开始发抖,“孩子,求求你,帮帮我!”

    “啊?”

    陆航妈妈的请求很痛苦也很诚恳,却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陆航妈妈何出此言,但是我已经意识到,有些背后的故事即将在我面前敞开。

    果然,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说:“米朵,我有一个有些长的故事,但是我希望你能够听完。这个故事你应该知道,你不要惊讶,但我想现在或许也只有你才能阻止这个悲剧……”

    (6)

    陆航妈妈又帮我叫了一杯卡布奇诺,她自己则要了一杯苦咖啡。我不知道这个故事到底有多长,但却已经因为此情此景而跌进了时光隧道中去。

    片刻之后,陆航妈妈开始讲述。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体颤抖,她靠在椅背上,环抱住了胳膊:“这个故事发生在21年前,那时我才19岁,和你现在一样大……”

    那是个如鲜花般灿烂夺目的年纪,但陆航的妈妈却在那一年开始走进平淡无奇的婚姻生活。只因为两家老人原本早有约定,她不得不听从父母的安排,下嫁给陆航的爸爸。

    那时候,陆航的妈妈把音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对这本无爱情的婚姻更是不放在心上。憨厚的陆航爸爸比她整整大了8岁,对她呵护备至,她却总是忽视甚至无视那一切。她一心想考到巴黎的音乐学院,于是就成天抱着小提琴练习。如果没有婚姻,她是个情愿一辈子把小提琴当作自己爱人的女孩。

    但是有时候,感情是需要酝酿并可以培养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陆航妈妈也对陆航爸爸萌生了一些情愫,但是平时只酷爱音乐的她实在太过单纯,所以并不清楚那种心跳和平和到底代表的是什么。

    “准确地说,那时候的我,或许已经开始有些爱上了陆航的爸爸,可却还是无法割舍自己朝夕相伴的音乐梦想。于是,我才刻意忽视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陆航妈妈脸上的苦笑已经让我揪紧了心。

    “阿姨……”

    “没事。”她眼中的泪光一直在闪烁,可她眼眸一转就掩盖了过去。我转头刻意看向了窗外,我想这样更能让她放松。

    这样缓了好一会,她才继续讲起来。我则用双手握紧了桌上的咖啡杯。又是初秋了,巴黎的凉意似乎并不输给国内。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取一些温暖。

    (7)

    婚姻还是现实的,不久后,陆航的妈妈怀孕了。因为有了和丈夫一起孕育的生命,她一边在理想与现实之间苦苦挣扎,一边也开始有了准备安定下来的心。她曾经也有过那样的念头,有想过或许就应该这样好好地和陆航爸爸过下去。当肚里有个宝宝的时候,她还想过其实这样也很美好幸福。可是十月怀胎后,她为陆航的爸爸生下了陆航,而也在同时,她收到了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看着手里的通知书,依然年轻的她欣喜若狂。在家庭与理想之间,她终于还是选择了理想。

    “哪怕是,哪怕是为了陆航吧!”陆航爸爸的苦苦哀求,甚至只能用刚出生的儿子来挽留自己的妻子,但是陆航妈妈却没有丝毫心软,甚至为了让家人和丈夫都死心,她竟然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那时候的我实在太过任性,竟然告诉陆航的爸爸,陆航不是我和他的孩子。这个向来老实巴交的男人终于愤怒了,他狠狠地甩了我一耳光,我却忽然间感觉很开心很开心。那时,我以为只要这样我就可以一了百了地离开了,却从未想过陆航爸爸和这个孩子的感受……”

    我听得入了神,没想到陆航的身世如此曲折,想起他总是在拉琴后紧蹙的眉毛,我甚至怀疑那都是他在婴儿时期潜意识中留下的后遗症。

    这时,陆航的妈妈轻轻低了下头,又把脸旁的发丝捋到耳后。我看不清她的眼神,只感到那里面有望不到尽头的忧伤。

    “阿姨,您不用责怪自己,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而且我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了,陆航爸爸一定也不会再这么生气了。”看着陆航妈妈的样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开始胡言乱语安慰起来。

    “是呀,陆航爸爸是个好人,可惜我醒悟到这点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那您没有回去找过他吗?”

    “有,大学毕业后,我马上回国,我见到了陆航的爸爸。可那时候他已经娶了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和他生下了晓芮。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把陆航当作别人的孩子。我知道这一切后,选择了默默离开。现在我的孤独都是由当初的错误酿成的,而陆航的爸爸和晓芮的妈妈都是好人,他们应该幸福。”顿了顿,她继续说,“那次,我还远远地看见了小航。当年我离开,只给他留下了一把小提琴和那支曲子的乐谱。那次我回去,远远看着他,他已经会拉了,这让我很欣慰……”

    (8)

    我沉溺在陆航妈妈悲伤的往事中不可自拔,片刻后才又回过神来:“那么,陆航和晓芮只是同父异母?他们仍然是亲兄妹?!”

    陆航的妈妈点了点头,两行眼泪挂在她的脸上。一下子,我觉得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我怀疑我跌进了一个这些年最恐怖的噩梦中,可我花了一天时间给丁诺做的蛋糕还稳稳地放在桌上。

    忽然,陆航妈妈激动地站了起来,她越过桌子抓住了我的肩膀:“米朵,算阿姨求求你,回到陆航身边吧!他不能和晓芮在一起,他需要的是你呀!”

    那一瞬,我想起了陆航在屋顶拉小提琴时的样子,想起了陆航一直以来对晓芮的无私关怀,想起了陆航最后对我说的那句“对不起”。原来,他的孤独是他以为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原来,他对晓芮的呵护有着对养育自己的那对“父母”的歉意;原来,他的放弃有那么多痛苦的原因……

    “不!这些都不是真的!”

    我也激动地站了起来,不小心还撞翻了桌子,装着丁诺生日蛋糕的那个盒子倒扣在了地上,两个咖啡杯加碟子全都滚了下去,掉在地上,碎了一地。我感觉我的心也一并碎了。

    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这两个说中国话的女人,俨然已经失去了控制。

    “米朵,对不起……”陆航的妈妈走了过来,她抱住了我,那感觉很亲切,却又让人感觉很害怕。

    我却一把推开了她,眼泪滚落在我的嘴角,那滋味比咖啡涩了太多太多。

    (9)

    再顾不上等丁诺过来,我几乎是夺路而逃。迎着夕阳,我奔跑在巴黎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眼泪飞扬在空中。

    原来,生命就是一个恶作剧一般的玩笑。

    原来,连迟暮的阳光也会刺痛人的眼睛。

    回到家,我擦掉眼泪便开始收拾行李。两年多了,我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回国,也很久都没有再像当年才到这里时那么心痛。我的脑子乱作一团,不知道自己往箱子里塞了些什么,也根本没有心思把衣服一一叠好,我好像被陆航妈妈的“咒语”迷惑了——

    “回到陆航身边吧!”

    我感到自己心里像有团火在烧似的,它烧醒了我许多尘封的记忆,也烧得我失去了应有的理智。直到我拖着行李箱走到了门口,我才终于犹豫了。

    天啊,我怎么能这么自私,我怎么能忘了丁诺?一时间,许多声音忽然唧唧喳喳在我的耳边吵闹起来——

    “米朵,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你了,丁诺已经被你伤害过一次,如果现在你也像陆航妈妈当年那么冲动,这一次让丁诺该如何再次接受你的抛弃?”

    “米朵,你不是已经忘记了过去,接受了现在吗?你还记得丁诺对你的那些好吗?如果没有他,现在的你该是什么样子?”

    “米朵,今天还是丁诺的生日,一个多小时前你还在高高兴兴给他准备生日蛋糕,现在蛋糕没了,你还准备做出更离谱的事情吗?”

    “米朵,丁诺现在或许正在赶往‘琴音’呢!想想他应该是多么满怀喜悦啊,可你却在想着一个早已经成了历史的人!难道,你真的认为你才是救世主吗?”

    ……

    我的眼泪断了线,缓缓的,我拖着行李箱回到了房间,把东西再次放回原处。

    我忽然意识到,当初我选择了离开,其实都是为了让自己在未来依然能活得坚强而有尊严,就是没有打开那个蓝色的信封,其实也是我害怕自己会崩溃。

    而现在的我,其实已经走出了那个故事,陆航也不再属于我,而属于陆航的那个我,也早已经摔碎在久远的记忆里。

    (10)

    我坐到了电脑前,在网址栏输入那个熟悉的地址,我的博客早已经关闭了,但果果无花的空间仍然开放着。唯一变化的,就是那里有一篇两年前的日志,日志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妖妖,祝你幸福。

    我故意不去看,不去想。我只是拼命忍着眼泪,给陆航用悄悄话留了言。

    我告诉了他那支曲子的由来,又告诉了他我和他妈妈偶遇的事情,然后转述了陆航妈妈的那个故事。虽然我知道这一切很残忍,我只是不希望看着陆航和晓芮越陷越深、越走越远。

    可是,为什么我自己的心却是这么痛?

    我似乎都可以预见到他们得知这个消息后的苦痛,原来无论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一旦跨过了界线,都会酿成最深的痛楚。

    明白这些之后,过去的一切这才成为了过去,现在的一切这才真正地明晰起来。

    等到我写完那一切再关上电脑,丁诺的电话正好打了过来。

    “米朵,我到了你说的那家餐厅,可是你怎么不在?”

    我的眼泪依然挂在脸上,可语气却已经十分轻松:“哥哥,今晚我们换一家吃,好吗?”

    多年来一直在记忆里萦绕播放的琴音,终于在这一刻休止,平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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