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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带箭怒飞

    一一二:生死由命成败知机

    对。

    面对。

    面对面。

    白愁飞从红楼里走出去,忽然觉得一切都恍如一梦,而他又不自觉地哼起那首歌来:

    我原要昂扬独步天下,奈何却忍辱藏于污泥;我志在叱咤风云,无奈得要若候时机。龙飞九天,岂惧亢龙有悔?鹰飞九霄,未恐高不胜寒!转身登峰造极,试问谁不失惊?我若要鸿鸽志在天下,只怕一失足成千古笑:我意在吞吐天地,不料却成天诛地灭

    才下红楼,却上心头,只觉过去成败,种种荣辱,恍如一梦。

    这时,他已信步走到黄楼前,面对一个人;

    王小石。

    一个平凡的人。

    一个平凡的名字。

    白愁飞无论再怎么端详:都认为眼前这人很寻常、很平凡,决比不上自己飞扬、潇洒、才气纵横、泱泱大度!

    甚至连王小石也一样:

    他也认为他自己很平凡、很平常。

    至少,他跟任何人一样,都有一颗平常而善良的心。

    一个平凡的人,有着一个平常的心。

    白愁飞才情激越、杀气严霜,他所面对的:却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颗心。

    等都等那么久了,急也不急在于一时。

    是以先礼而后兵。

    王小石率先抱拳招呼道:白二哥,别来可好?

    托您的福!白愁飞也客客气气地说,三弟也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王小石笑说,至少没有人对我下五马恙。

    白愁飞脸色一变:老三,夙夜来此,既无病痛,也没急惊风,却是为了何事?

    王小石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跟二哥讨一人一事的。

    什么人?白愁飞故作不懂,啥事?

    人是温姑娘,还有张炭、吴谅、蔡水择,听说他们晚间已进入了风雨楼;王小石斯文淡定他说,事是要讨回个公道。

    公道?白愁飞仍诈作不懂。

    苏大哥的公道。

    这事你不是在日间已提过了吗?

    我这人就是这样子,一件事没弄个清楚,无法为自己至亲至崇敬的人讨回个公道,总是不甘不休的;王小石这一次一面说一面笑,一向纯挚的笑容竟然笑得比冷傲的白愁飞脸上那个更奸!我今天侥天之幸,救得了家严家姊,这才省悟:当日我刺杀蔡相下遂,若不是你把自楼子里的资料迅速提供给龙八那一伙人,哪有这么快就抓了我爹爹和姊姊的道理!你对一个逃亡的、已没有威胁到你的兄弟尚且如此、看来大哥的命运已然可以想见!

    白愁飞冷笑:你恼的只不过是自己的事,却公报私仇。

    王小石道:我一早已说过,我要为大哥对回个公道。

    白愁飞道:但你一日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杀害了苏梦枕,你的讨公道不过是假借名义来夺风雨楼的实权而已。

    王小石:就算我今晚无法替苏大哥讨回个公道,我至少向你讨回温柔、吴谅、张炭和蔡水择。

    白愁飞眯着眼道:金风细雨楼是什么地方?岂任人来去自如。

    王小石道:别忘了,我也是金凤细雨楼中的三当家,他们是我的兄弟,我要见见他们。

    白愁飞冷冷地道:你也别忘了,当年你狙杀傅宗书之前,已对外公布,跟金风细雨楼已脱离了一切关系。你现在不过是京城里九流子帮派象鼻塔里的小流氓!

    王小石笑了:二哥,你又何心为难我呢,放人吧!

    白愁飞板着脸孔道,这时候跟我攀什么交情!理屈就想动之以情,想也休想!

    王小石淡淡地道:什么叫理屈?苏大哥既然不在了,你就当我不是风雨楼的人,也罢,我现在就代表象鼻塔的主事人向你讨人。

    白愁飞打从鼻子里哼道:他们在我管辖的范围里闹了事,谁说交人就交人!

    王小石昂然道:他们是我的弟兄,有人证明他们是登楼拜访,堂堂正正地进入楼子里的,你怎能说关人就关人?再说,他们是犯了事,就请交出他们,我自会以象鼻塔的规矩好好惩罚,犯不着白二楼主越俎代庖白副楼主又不是吃饱了撑着,太闲了没事可干,日间不惜劳师动众地来找咱象鼻塔的麻烦,今晚又抓着咱们塔里的弟妹不放!

    王小石这几句话说得极重,已不拟有回圜余地。

    白愁飞双眉一剔:你要他们?

    五小石截然道:是。

    白愁飞:一定要?

    王小石:一定要!

    愁飞:要是我不给呢?

    小石:人命关天,请恕得罪。

    白:如果他们已死了呢?

    王: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白愁飞发横了起来,别忘了,现在是你在风雨楼,不是我在 象鼻塔,!

    如果你真的杀了他们,王小石一字一句地道:纵然今日是在大金殿前,我也要你杀人偿命!

    白愁飞目光闪动,哼声道:小石,今天你们象鼻塔跟来的人,似乎少了一些 你说这种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人多人少都一样,王小石说,都一样,咱们只要心志相同就是了,由我作代表,向你讨命追债,人少人多都一样,没什么不同。生死由命,成败知机,我来得了这里,既然心怀不平,就得要打抱不平才走。

    那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下台阶不要,要你崩了鼻跌崩了牙,那是活该! 白愁飞狠了起来,告诉你,你的债是讨定了,因为吴谅、蔡水择那些人,他们全都死了。

    王小石动容:死了!?

    白愁飞道:死了。

    王小石变色:都死在这里!?

    白愁飞道:不错。

    王小石激声:你说的是真的!?

    白愁飞:真。

    王小石:你杀了我的兄弟?

    愁飞:杀了又怎样?我杀得了你的老哥,当然也杀得了你的老弟!

    小石:我再问你一声

    白:问一百次都一样。

    王:温柔无辜,她一向对你很好,你为啥把她也杀了?

    白愁飞顿了一顿,半晌才道:我喜欢杀谁变杀谁,你管得着?一一四:万里一条铁行事自见机

    白愁飞心里决意,口里却问:我骗你?我只须杀你,不必骗你!王小石道: 你不会杀温柔的。

    我不杀她?白愁飞故作讶异,她有宝不成!?

    王小石:你要杀,在发党花府时已然杀了。你杀不了的。所谓万里一条铁。你的性情平日行事,已自见机窍:你和她何仇何怨?你又为何事杀温柔!?我不信。

    白愁飞愣了一愣,当时,在发党花府,温柔出刀救王小石:他大可一掐杀之,但他因不欲与洛阳温门及老字号温家的人为敌,还是因为什么一闪而过的心情和理由,竟然并没杀得下手,因此放过了温柔。

    就在这时,王小石已遥遥听到一个清越的呼唤:

    小石头、大白菜,你们在干什么!?

    王小石听碍心头一热,几乎跪倒,感谢上苍:

    是真的。

    是温柔。

    温柔并没有死。

    白愁飞没有杀温柔。

    这一刹间,他几乎已完全原谅了白愁飞,他竟张开双臂,要欢呼拥抱对方。

    王小石这个人就是这样子,但白愁飞不是。

    他看得出在这一瞬间,王小石的精、气、神,都已松驰下来。

    这应该是杀王小石的最好时机。

    因为王小石是自投罗网。

    这是王小石自找死路,他闯入风雨楼,就算杀了他,也大可理直气壮,在江湖有足够的理由交待。

    跟王小石来的人并不多,只有何小河几个,这时候再不杀:

    必然夜长梦多,噬脐莫及!

    跟着温柔的呼唤,只听另一个声音也大喊道:

    小石头,白愁飞已杀了蔡水择,还要对温柔不利,你要小心!

    王小石听了一震。

    那是张炭惶急的语音。

    什么?蔡水择死了

    心里惊疑之间、白愁飞立即便出手。

    他一出手就是惊神指:

    惊天地而泣鬼神!

    他要杀王小石。

    王小石却不想杀白愁飞。

    白愁飞要攻其不备。

    王小石在白愁飞出击前的刹那已完成了防备。

    是防备,而不是反击。

    王小石双臂仍然大开。

    白愁飞要攻。

    他脸色煞白。

    左手五指狂抖不已,右乎却夹在左腋下,动作灵活,但左膊委地,宛似半身不遂。

    他的右指只要从左胁袖出,一旦弹动,那就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兵器、最无法招架的利器、最难以抵挡的武器!

    然而王小石的刀和剑,仍在背后、腰间。

    他中门洞开。

    白愁飞身形宛若飘凤卷雨,侧进疾欺。

    王小石大大方方地后退。

    白愁飞进一步。

    王小石退一步。

    一进。

    一退。

    一进、一退。

    进。

    退。

    进的始终仍未出指。

    退的仍然不变换姿势。

    动作重复,周而复始。

    王小石的退路,并非笔直,而是转圈,所以他的退路永无尽时。

    白愁飞继续迫进。

    他很清楚地知道:

    只要他再迫进半步,就能出指。

    一旦出指,必能制胜。

    只要制胜,必可致命。

    但他千方百计、变换身法,都无法多进那小小的半步之距!

    进不了就是进不了!

    他迫不进去,但王小石也脱不了身。

    王小石中门洞开,胸腹之间尽是破绽,但白愁飞却不敢贸然攻袭。

    对任何一闪即灭稍纵即逝的微子破绽均能把握不放过的白愁飞,对着这么多和这样大的破绽,居然不知如何攻袭也无法出击!

    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事:

    一件完全意外的事!

    一箭射来,来得全无来由、毫无征兆,如一场意料之外的惊艳!

    那一箭,射向王小石背心!

    王小石正在疾退,所以他等于把身子撞向那一箭!

    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一箭是在近距离发射,避无可避,而发箭的人,也防无可防、防不胜防!

    更冷不防的是:

    这一箭射向玉小石,白愁飞正大喜过望,忽尔,箭尾裂开,又遽射出一箭,向正在疾追的白愁飞,迎胸射到!

    原先的一箭,来的甚为突兀,但箭中箭,更是离奇!

    两人都防不着。

    当然也避不了。

    就算两人闪躲得及,为了避开这一箭,只要白愁飞出指,王小石便死定了;若果王小石反击,白愁飞也断断保不住性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却发生了一个极大至巨的变化:

    白愁飞一直不出指,却在此际弹出了指劲,急攻王小石!

    一直不还手的王小石,陡然立止,踢起地上一石,急打白愁飞!

    白愁飞那一缕指风,不止是射向王小石,而是超越过王小石,射中那支王小石背后的箭!

    那箭一偏,居然还能直射,射入王小石左背胁里!

    王小石那一颗石子,及时截住那射向白愁飞胸膛的一箭!

    那箭给石头一击,立时偏了方向,但仍哧地射入白愁飞右胸脯上。

    两人互相打歪对彼此致命的一箭,竟似有极大至深的默契。

    然后,局面遽然大变:

    王小石变得往前跌撞几尺,白愁飞反成向后踉跄疾掠数丈。

    两人负伤腾动的身子,骤眼看去,就像两只带箭怒飞的雕和雁!

    两人跌开数步,立定,闷哼,回身,抚胸,然后望向发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