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可七世
孙青霞诧异的望向龙舌兰,他也不明白她何以能做到这点。
——仇小街现在已变得像只可怜的傀儡,而牵扯他生命的线丝,却完全纵控在龙舌兰手中。
莫非龙舌兰懂得念咒语不成!?
他呆了半晌,却听龙舌兰疾问道:“我们到底走也不走!?”
走!
为什么不走!?
他现在已没有别的路:
趁仇小街被跌得脸青鼻肿,陈路路胆战心惊,耶耶渣半痴不疯,而其他敌人未及赶上来前,他们唯一的路便是。
走!
——走就是逃!
逃得越远越好!
走得愈快愈好!
龙舌兰拖着小颜,迅速撤离这十八星山接连十一寡妇山的山谷。
孙青霞则负责断后。
陈路路看着他们撤离。
他不敢阻拦。
——因为就算连撤走的时候,孙青霞的神情气焰仍然如此迫人、凌厉、不可一生。
就连龙舌兰在撤的时候也一样发同一只傲慢的凤凰。
——尽管可能是负了伤、折了翅的凤凰,但一样仍是非同凡响的凤凰。
鸟鸦飞上枝头变风凰,可是凤凰掉下枝头是不是就打回原形,变成乌鸦呢?答案虽不确实,但从树上掉下来的仇小街肯定已摔个乌灯黑火、日月无光!
陈路路在这稍稍迟疑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正要逃亡的一男一女:一个捕快一个逃犯,竟有三个共同点:
一,他们都同样骄傲:就像两只落难的凤凰。
二,他们的样子居然都很有些相像,就像同一父母或同父异母或同母父的一对兄妹。
三,这两人样子都很好看,但脸上都受了伤。
——这两人,说实在的,真是一对璧人,多了道血疤痕。
连对他们敌对的陈路路,也觉得他们很登对,很相似。
他两次都因为对手的美色而没把握住时机放箭下杀手:一次是小颜,一次是龙舌兰。
两次都如此。
——显然他只是略为迟疑了一下,到底他还是向她们放了箭,但他初是小颜,再遏龙舌兰的感觉,就像如一别艳容,再见丽色!
两个都那么美!
让人不忍杀伤。
也就是说,他对这两名女子都曾因惊艳而掠过非分之想,可是,而今见着负伤撤退的孙青霞,总是难免生起了:
——这家伙跟这两位美人在一起,还真匹配!
由于意识到这点,他更恨绝了孙青霞。
但他不敢动手。
因为孙青霞的迫人气势,跟龙舌兰的凌人傲气合起来,岂止于不可一世——简直是不可七世!
他的弓在手。
箭仍在弓上。
但弓弦已弛。
箭簇下垂。
他不敢瞄准敌人。
——尽管他手上的三枚箭矢,已是他仗以名的“杀手锏”,这三支箭,都淬了毒,裹了炸药:
一支在箭簇上淬毒:只要钉入人的身体内,必死无疑,天下除“老字号”外莫可解。
另一支也是淬了毒,但毒却不在箭簇,而在箭把子上。不管是不是中了箭,只要一拔箭,手就一定为毒气侵,迅速蔓延全身,虽也惟“老字号”可解,但也要有如铁手这样浑厚的内力,三五时辰内想逼出剧毒。
还有一支箭则是裹了炸药。
只要给他一箭射着,就会爆炸,就算射不着,击空了一样会爆炸:是以,就算射杀不了敌人,也一样可以炸死他。
这三箭齐发,从来没有不奏效的。
——这三支特制的箭矢,还是出动“叫天王”的军师马龙特别请动“老字号”中的好手“温兄”为他精心铸造的。
马龙会对陈路路特别好,原因无他,因为他想吸引更多的“四分半堂”的子弟加入“叫天王”系统里。
——陈路路可是“四分半堂”的精英。
正如詹通通也是如此。
马龙也特别礼待他,除了喜欢他骁勇善战之外(足智多谋的人原就比较喜欢鲁直率真及至狂妄自大之辈),同时也要以礼待他来巴结吸纳更大量“黑光子虚门”詹家的好手加盟。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利用价值。
尽管如此,陈路路这三支箭,仍是射不出。
他当然希望立功。
——他还巴不得杀了孙青霞,奸了小颜和龙舌兰。
可是他不敢。
同样他不想死。
尤是他目睹菩萨和尚、一恼上人先后的身亡。耶耶渣完全疯疯癫癫,战斗力全失,连他们这几人中的项尖高手仇小街,也跌个荤七八素,不能令陈路路不触目惊心。
他只好任由他们往“一山树”的方向逃去。二、太阳底下的一件新鲜事
才掠了几个起落,龙舌兰“嗯”了一声,忽尔住了足。
孙青霞一直跟着龙舌兰跑。
他仍铁着脸。
但他的眼光不同了。
他看龙舌兰背影的时候,眼色温柔,同时也带着好奇。
不过,等龙舌兰一回身之际,他的眼色立即转了。
转变得就像脸色一般冷漠。
他甚至不去问龙舌兰忽然停下来的原由。
直至龙舌兰把小颜往孙青霞那儿一送,正要在回走之际,孙青霞才不得不问:
“干什么?”
“我们都忘了一件事。”龙舌兰跺足恨声懊恼的说。
“什么事?”
“我们不该忘了杀掉陈路路。”孙青霞有点讶异:为什么要杀他?”
龙舌兰理所当然的道:“不杀他,他可目睹我们往一山树那儿逃。”
“杀他灭口?”
“留他活口就多事?”
孙青霞忍不住提醒她,“你是女捕快,岂可说杀便杀。”
龙舌兰却反而觉得奇怪,“他不是坏人吗?刚才不是纠众要污辱我和小颜吗?你都看见?我也相信了,这种人还不该死么!”
孙青霞呆了呆,把龙舌兰和小颜引至一处有密林浓叶遮蔽之处:“他确是恶人。但如果你们也要杀人便杀人,与我们有啥分别?”
龙舌兰奇道:“这倒有趣。这些人便是要来抓杀你的,你却不要他们,这倒端的太阳底下的一件新鲜事儿。”
孙青霞哼哼卿卿地道:“我本也以为你们是刑捕的本就是纣为虐,只会欺善怕恶,贪生怕死,任意烧杀——后来见铁手并不如是,那么才有些改观。”
龙舌兰格格笑道:“我寸不像他那么忠厚老实。他有实力,才不怕循规蹈矩。我遇上十恶不赦的人,抓了解上京也没有,不是那个权臣就是这位皇亲,一开口就把他免了罪,不如我静悄俏一剑杀了,一箭射死,谁也不知,省事省力。”
龙舌兰这样说,大合孙青霞性情脾胃,只是他一向见龙舌兰秀丽可人,以为不致那么辣手无情,不料却连杀性都比他更大,所以哼哼的道:
“看来,女神捕要比男名捕还凶。”
龙舌兰笑得花枝乱颤:“当然了,要不然,怎有办法也在你这恶人脸上划了一剑。”
她居然还为此事得意,沾沾自喜。
孙青霞倒一时发作不得,装狠道:“我迟早再划你一刀狠的。”
龙舌兰眉花眼舌的说,一点都不示弱:“来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女人报仇,报了你还不知跟她结了仇呢!你们男人相争,斗的常只是气,讲的却是义,所以拖泥带水,婆婆妈妈的,生气一个人还要欣赏他其他的好处,要整一个人有时还放他三次活路,真是没死白不饶,徒增烦恼多结仇,一味装模作样,故示大方。我们女人则不一样,不喜欢的就卖的买的骚的烧的一概不搭理,有防碍的一概彻底清除、货真价实、明来暗往,才不像你们男人瞻前顾后,不痛不快。”
孙青霞不觉给她说的有点讪讪然,摸着脸颊上刀伤卿卿道:“像你这种杀人捕快,幸好不多。”
龙舌兰道:“谁说不多?仇小街、霍木楞登、任劳任怨……莫不如是。”
孙青霞嘿嘿的反问:“任劳任怨?他们手段毒辣,早有闻名——这跟你岂不天生一对好成双吗!”
龙舌兰登时变了脸色,顿足道:“你是自那两个老王八小王八手上救过我,但你决不可侮辱我!”
孙青霞见她毕竟日子正当少女,有些话题究竟还是说不得的,但给她那么一叱,心中也不舒坦,正要回敬几句,却听小颜幽幽的道:“那到底……要不要折回去……杀人?”
孙青霞本来就没意思跟龙舌兰争执下去,趁此变换了话题,回作了小颜的问题,其实主要的是阻止龙舌兰接下去的行动:
“不要杀陈路路……留下他一个活口。”
“活口?”龙舌兰道,“你要让他揭发我们是往一山树这儿逃!?”
孙青霞道:“正是。”
龙舌兰:“我活不耐烦了?”
孙青霞道:“因为我们不会往一山树,也暂时不会走‘大森林’、‘灵壁’、‘长气河’、遁入‘嵯峨山’这条路的。”
龙舌兰一听,愣住了:“要是我们不去‘大森林’,我们来‘一山树’干吗?”
孙青霞道:“什么也不干——唯一干的是: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要往越是荒芜无人迹的‘嵯峨山’走去。”
龙舌兰有些恍悟了:“你是故意使他们追错了路?”
孙青霞道:“仇小街正跌个满天星斗,耶耶渣已晕了头,只剩下陈路路仍七清八醒的,椎有他可以看出咱们往哪里逃。”
龙舌兰更加明白了:“你原就想取道十一寡妇后,然后从大森林转入胃园、肚院、肝苑、肠圃,再经定定镇回到州府去?”
孙青霞道:“追捕我们的人、尤其是叫天王,本就以为我会取道十一寡妇山,因为那几地平,且断柯处处,较能制住仇小街居高临下的袭击。”
龙舌兰恍然道,“可是现在你认为已很不必了。”
孙青霞这次露出了一点微笑,温馨得像无尽黑夜中的一灯如豆,尽管现在正阳光满地,他的笑仍非常暖。
很温馨。
“因为你已经找到不治他绝招的方法。”
龙舌兰也笑了。
她一笑。非常美,也非常亮丽。
像风吹花开,且在艳阳下灿极一时。
“谁说我会在一路上都帮你对付他?”
孙青霞也笑了,笑得像一扇开向阳光小院的窗。
“我没说过。你跟我不一样。你的确没有必要逃亡。”
然后他的笑容又敛去了,又回到他那不可一世,像一把出鞘的神兵利器绝世剑一样的傲慢和旁若无人,而他的笑就像一扇打开了关上的窗,一部未写到终结的稿:
“那么你随时都可以走。”
他的神态也一再声明了:
他没有留她。
他也不会留她。
她也不了,刚刚的笑容还半残余在她脸上,就像篇未写完的情诗,他的神情也骄傲得像凤凰,仿佛对方有多冷她就有多傲,而对方有多做她就寒傲胜冰:
“我是没有必要逃亡。我犯了什么事?我才不要逃亡。我刚才动手,只因为要报复他们趁人之危的仇。我要避开任劳任怨,因为避忌他们跟我爹的交情,不便出手。我不想落在叫天王手里,所以才暂避他们一避。我帮你捉弄仇小街,是因为要还你一个人情。”
然后她更断冰切雪的道:“我是没有必要逃亡,完全没有必要。”
她还总结了一句:“我是随时都可以离开的。”
孙青霞淡淡的道:“那你为何还不离开?”
龙舌兰一时为之语塞。
小颜在旁,灵灵的眼溜溜的一转,忽插口道:“也许……龙姐姐不走,就是为了放不下我?”
龙舌兰一听,忙道:“说的也是。便是如此。我是不放心小颜……他们一定会杀她灭口。何况,他们为了要嫁祸于你,滥杀那么多无辜乡民,我也断断不能放过他们。”
孙青霞叹了口气,故意道:“反正,你对逃亡有兴趣,我也没法子拦阻你。”
然后他又禁不住脸上显露了一点笑意。
尽管那是一丁点儿的,但一如未有花时己是春,笑的感觉已出来了:
“——逃亡,是很辛苦的哦!”
他故意唬她。三、反骨仔
“嘿嘿嘿,”龙舌兰果然反应强烈,她抚着心口,故意把眼瞳放大,“我好怕呀——我呸!我早看叫天王、东南王那伙人不顺眼了,就偏要跟他们闹闹别扭、秤秤斤两、别别瞄头!”
她放狠着说,“他们要抓你,我偏不让他们这般容易得逞——苏眉在为我挚交,利用我来抓你,却帮他们来欺侮我!我也让她难偿夙愿!”
然后她装得十分阴鸳狠辣的“嘿、嘿、嘿”的叫了三声,充满阴谋诡计的盯住孙青霞居心叵测的道:“何况,你是我的——我这一路上,迟早都会把你逮下押回京去!”
“这么厉害!”孙青霞喷喷喷的咋舌反问:“任劳任怨在候着你哪,你还能回京呀!”
——任劳任怨毕竟是龙舌兰的“罩门”,何况她脸皮子终究仍嫩,这一问,不禁又气拧了粉脸,指看自己那一朵秀丽的大鼻子(——鼻子大又如何秀丽?可是这朵花梗一般的大鼻子长在龙舌兰的娇靥上,确能达到如此效果!)道:“本姑娘要回京便回京,要到哪儿便上那几去,便忘了——我、老、爹、是、谁!”
孙青霞陡然笑了一下:“你老爹?我知道,龙端安嘛!”
龙舌兰跟他的对话本才刚有点亲切起来,但又因听出了对方的语气,而又充满了敌意和斗志,“怎么?瞧不起哪!?”
孙青霞漫声道:“龙端安是临安府武林盟主,辄是江湖好汉的大龙头,势力横跨黑白两道,昔日人称‘猫侠’,今时人颂‘龙老’,与‘天机’组织的张三爸同号‘双龙出海’,井称江湖,谁敢小觑了!”
龙舌兰这回似乎居然没听出孙青霞言含讽嘲之意,一抬头一挺鼻子(和胸),说:“你知道就好。”
孙青霞却像慌死龙舌兰不够气恼似的,加了一句问题:“好老爹那么英明,却又把你许配给任怨?嗯?难道他有什么把柄捏在这脸善心狠的手里不成?还是他给这小煞星迷了心封了窍不是?”
孙青霞这么一同,龙舌兰的神情骤然暗淡了下来,只横了一句:“这不关你的事!”
孙青霞知道这触动了龙舌兰的内心,要是换作平常,他也就算了,但不知怎的,他的脸伤突然刺痛了起来,加上在阳光下,龙舌兰是那么美,不但秀丽,而且高贵,更有一种虽在逃亡中(而且衣衫不整)但依然清越的气质,使得他对自己过去种种不如意事,以及世间一切误会、打击、挫折、冤枉、全勾勒上心头,加上龙舌兰那一句“不关你事”令他不快,那么他也狠狠的说出了他的判语:
“我不管龙老头有多大的威名,有多么的威风,他既把女儿许配给那口蜜腹剑的白面兽,他就在我眼中只能算是老胡涂。”
他这样说了之后,有点得意洋洋的备战:他原以为龙舌兰一定会跳起来、跺着脚、挣红了脸与他强辩到底。
结果没有。
意料之外。
龙舌兰嘴儿一撇,没有说话。
却流了泪。
阳光下,那泪儿很晶莹。
滑过那泪珠儿的脸靥很滑。
像露珠滑过花瓣。
孙青霞看了,不知怎的,心头一疼。
他也自觉自己太过份了。
他一时也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龙舌兰那一张娇嫩的脸上,泪儿越流越多,越滑越快,前一颗泪,因流出了条泪痕,到下一颗泪,就注入那泪沟里去了,于是流得更顺畅愉快,甚至顺理成章,还带点欢快。
这回只苦了孙青霞。
幸好小颜提醒:“手帕。”
孙青霞没听懂:“嗯?”
——手帕?
小颜用手作状拭了拭眼。
孙青霞马上领会。
——找块布料给这泪人儿揩泪。
可是他身上却没一块像样的布。
龙舌兰身上更糟。
她因几遭奸污,身上所着,只剩布絮,幸她应战的百忙中,已抄了件原属苏眉的绯色肩毡,裹在身上,还算勉强可以应付。
看来,她显然是不想以苏眉的披毡拭泪,原因恐不外乎是。
一,她左后还挽着小弓,右手仍拎着几根小箭(本业她是箭几巴发尽,只剩一支,但在撤退时她又不管是陈路路的还是她的箭,都抄了几支在手再说),在这时分抬高手肘揩泪,恐有不便。”
因为披毡下的衣服,已狼狈不堪,春光尽泄。
刚才在格斗中那又不一样:龙舌兰呼的一声飞了过来、呼的一声掠了过去,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女捕快,遇上生死大事,取胜关头,她才不管,也管不了那么多避忌,就算春光乍泄她也横了心至多把目睹的人杀了算了。
可是现在不同。
情形不一样。
她觉得自己在孙青霞面前已够尴尬了,她不打算再狼狈下去。
她甚至略为揣想到自己落在那所谓的上人、和尚、大帅所谓“三仙”手上时受到的侮辱,却让孙青霞目睹了、瞧见了时的情状,每一念及,就脸红心跳,悸喘不安。
她甚至恨他,还多于感激他。
她生气他不大于歉疚他——尽管她曾在他脸上划了一刀。
她仍当他是色魔,远强烈于当他是一个给无辜追杀的侠士。
她提防他。
——不过,除了提防他之外,她也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这感觉就像她开始见着他(那时他只是个大脾气的小伙计:“小欠”的时候)一样。
她并没有去追索这种“感觉”。
她也没有去面对这“感觉”。
——或许她也不想去“面对”。
她不愿意再让孙青霞看到她决不想暴露的身躯。
所以,她不想再举手,连泪也不想揩。
一张薄毡已掩不住****。
二,她不想用苏眉的披毡擦泪。
她是一个那种:既不喜欢那人了,就不会再用那人所用过的任何事物的那种女子。
她原本自京城里溜出来,总共有四个重要也重大的理由:
第一,逃婚——她不想嫁给任怨那种人,尽管他长得好眉好貌,但她不知怎的,一跟此人接触就鸡皮疙瘩,不寒而悚。
第二,她想跟铁手在一道——从来,她在铁手身上得到的只是温厚和温馨,她尽管是个爱冒险的女子,但却更希望在她冒险的时候下会过了火位和底线:那就是至少有个令她觉得“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会很安全”的男人在一起。
第三,她要帮她的好友出口气——她的手帕交就是苏眉,她原是要为她逮住孙青霞这淫魔,因为他做了那么多人神共愤的事,还不打紧,居然还伤了这么一位连龙舌兰也“我见犹怜”美艳女子的心!
第四……
——第四点到底是什么,就跟她对孙青霞还是“小欠”时候的感觉是很相近的,她心里已隐隐约约感觉得到,但却说不上来。
就因为这样,她任由泪儿籁籁扑落,她也不愿去用苏眉披过的披毡拭她脸上那两行泪。
——裹着身子还可以,但拭泪就反而不行。泪对她而言,有着重大的意义。
孙青霞身上也没有多余的布絮。
——他连头上那顶在当“崩大碗”的伙计为客人斟恼送菜时用的毡帽,也早在“一文溪”救乡民时掉落水中了。
他当然也不能用小颜身上的布。
——尽管小颜穿的衣服要算比龙舌兰完整些,但也总有些衣不蔽体。
所以他马上作了一个决定。
他解开了一个结,再解了别一个结。
他解的是他手上那长形的包袱:
——那裹着琴的包袱。
这几个结,就算他在霜田上要对付任劳任怨的时候,也不曾一一解开过。
但这时候,他却毫不犹豫的打开它。
结解开。
绒布摊开,抚平。
他放下了布包里的事物,将绒布翻转内里,认真的找出最干净、柔嫩的一处,递给龙舌兰,有点爱不释手的道:
“你揩揩……”
话未说完,龙舌兰已“哇”地哭了出来,真个的哭了出来。
然后她一手抢过绒布,只听唏哩哗啦、嗤啦呼咯的,她把眼泪、鼻涕什么怨气、冤气的,全喷在拧在那张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一方鹅黄色的小绒布上了。
孙青霞看了,不禁直皱眉心。
但小颜却亮了眼。
她水灵似的双眼,闪亮着一种京城大都里所不多见的晶莹与智慧。
她看着那口琴。
跟里绽光。
如见瑰宝。
她看到这口焦尾蛇纹虎眼赤壳琴的时候,眼睛会发亮:
她发亮的眸子,就像那儿深处有两个发光镀金的梦似的。
孙青霞也察觉了。
他冷哼一声,即时问:“你认得这口琴?”
小颜并没有立刻把视线收回,只答道:‘认得。”
她仍专注的看着那尾琴。
目不转睛。
孙青霞瞳孔收缩,道:“那么,这是口什么琴?”
小颜道:“它不是琴。”
龙舌兰倒止住不哭声:“它不是琴?那它是啥?”
小颜纯真的答:“它是武器。”
龙舌兰诧然:“——武器!?”不禁陡笑了起来,别首望向孙青霞,却见孙青霞脸色凝肃,凝肃得似如临大敌。
这反而使得龙舌兰真忘了哭泣,忘了自己所受的“委屈”。
小颜仍天真地道:“它当然是武器罗——它就是山东‘神枪会’孙家所制造最可怕的武器之一……”
她仍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安危凶吉的说:“它好像还有一个名字,就叫做‘腾腾腾’……”
龙舌兰听了更是大惑不解:“腾腾腾!”
“对,”小颜很肯定的说,“就叫‘腾腾腾’!”
龙舌兰忍不住又问:“为什么叫——”
孙青霞脸色惨变,一手已按住腰部的如花缅刀,颤声嘶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颜可爱可人的笑了起来。
她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可能已大祸临头,却满怀高兴的、灿若花开的偏首望向孙青霞:
“当然是温老掌柜的告诉我的啦,不然会是谁!他告诉我:小颜呀,你别看那只是一口琴,那其料是件惊天动地的兵器啦,一旦亮了出来,足以惊夭地、泣鬼神,武林中抵得住这件兵器的,除了沈虎禅的阿难刀,请葛小花的‘惊艳一枪’,天下第七的‘包袱’,恐怕就没几件能治得了他的了。我还问过他:‘明明是口琴,怎会是件兵器啦!’温掌柜的就说:‘明明不像敌人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明明不似高手的高手,才是最巧妙的高手。兵器也一样。‘神枪会’孙家发明了这武器,这才算返朴归真、天下无双了。小欠若不是为了这尾琴,也真不必远离山东大口孙家,流落江湖,流亡天下了,我又问:这武器这么好玩,可有名字么?温老就笑说:“叫‘腾腾腾’。我奇怪极了,问他为何这好看好听的武器却有个古怪的名字?他就笑而不答……”
然后她又笑眯眯、傻乎乎的仰首望向孙青霞,怪可爱也怪可怜的问:
“——当然是温八爷告诉小颜的啦……不然还有谁?”
孙青霞听,这才松了一口气,喃喃地道:“这个八无先生,也忒真多事……”
然后他郑重的吩咐小颜:“你可千万不能与人说哦。”小颜忙伸了伸舌,点了点头。
龙舌兰不以为然:“有什么神秘兮兮的!那是件武器又有啥了不起?我的‘一花五叶分心神箭’才是件绝世兵器,本姑娘光明正大的拿在手上,从来不会装模作样假神秘!”
孙青霞一颗提起的心,已放了下来,见龙舌兰忘了哭了,也想把气氛搞轻松些,就说:“是是是,你的神弓小箭,刚才助我的时候,倒真的很派上了用场。”
这句话本已是对龙舌兰背上的弓和箭作出了些微的肯定,但龙舌兰显然仍不甚“受落”,只噘着嘴儿道:
“岂止派上用场,还救了你的命!”
这句显然言重了,孙青霞正要反唇相讥,却听小颜也不附和龙舌兰的话:
“谁说你不神秘?你可也神秘极了。”
龙舌兰又指着自己的猪胆鼻,错愕地道:“你说我神秘?我来得正去得正、行得正坐得正,有什么好神秘的!?”
“你若不神秘,”小颜对两人可能因同历过患难之敌,已比较熟络了起来了,加上她“童”言无忌,爽直过人,就径自说出她的所以然来:
“为什么只叫“反——骨——仔’和什么‘正一衰仔’的,就能把这样一个恶人叫得霹雳啦嘞的一路滚下树来!?”
她还学着龙舌兰的语音叫:“正一衰仔”和“反骨仔”,居然还学得惟妙惟肖。
龙舌兰听了,就只是笑。
“你学得倒挺像的。”
她格格的笑道:“我叫他这罩门,是有段前因后果的——”
她笑得跟刚才哭好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但她这段笑了又哭,哭了就笑,转变得理所当然,不着痕迹,尽得风流,恐怕比她变招还快。
但她却毕竟是位女衙差。
——也是位有名的女神捕。
所以她不忘先问了一句:
“我们就耗在这儿谈天说地使人逮捕,还是一路逃一路说清楚?”
她问的当然是孙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