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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得不爱

    王宜室醒来时,魏先已经走了。餐桌上放着他买好的早餐,碟子里盛着她喜欢吃的橄榄菜,客厅的沙发上还留有他睡过的痕迹。她颓然的在椅子上坐下。记得昨天晚上睡的迷迷糊糊时,他进来过一次。一开始还以为是他男人的劣根性发作,她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反正近在眼前。想不到他只是进来把空调的温度调高,又替她把蹬掉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陪伴她的只有自己的影子。她悲哀地活在影子的国度里。

    饶是朋友遍天下,知心仍是一个无。

    她认识很多男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像魏先这样温柔、体贴的对待她。她爱谢得,现在还常常想起他,可是他年轻、冷漠、忙碌,对她从没有一句温言软语。她的前夫李慎明只会在身体和精神上折磨她,折磨的她忍无可忍,物质上的满足也不要了,不然她不会离婚。而魏先,她留恋他身上带给她的安全感,而他,却即将成为别人的丈夫。

    为什么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难道只是因为算命的人曾说过她的命不好这样的话?她不甘心!连陈涉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辛意田上班无事,在网上浏览帖子比较哪家摄影工作室的婚纱照拍的好。同事走来见她桌面上一排打开的婚纱页面,拍着她的肩膀笑着打趣说:“小辛啊,大家等吃你的喜糖等的脖子都酸了,怎么你桌上连张糖纸都没看见?”

    说的辛意田不好意思,“好好好,我下午就买糖孝敬大家。”她买巧克力糖和饼干请大家喝下午茶,一再申明没有发喜糖的意思,纯粹是高兴而已。她越这样欲盖弥彰,大家越拿她结婚的事打趣她,弄的她哭笑不得。

    周末她和魏先去一家知名的婚纱摄影工作室咨询。她翻着一套套衣服不同、价位不同的相册,低声嘀咕:“明明就是几张照片嘛,居然敢这么要价!”过了会儿又说:“价位高的衣服真的很漂亮啊,你看,你看,上面全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又是我喜欢的斜肩设计,华美而低调。”

    魏先大方的表示一切随她的意。她兴致勃勃翻着一沓又一沓的婚纱照,这个也喜欢,那个也中意,跟考试一样埋头做起选择题来。

    魏先在一边等着,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脸色微变,立马摁掉关机,走过去问她挑中了哪套。辛意田合上相册,对工作人员笑说先不用预订,回头她再来。出来后魏先问她怎么了。

    她摇头,“太贵了,明显是把我们当冤大头耍嘛!工作人员的服务也很急功近利,我不喜欢。”

    “那换一家。”魏先没有意见,带她去吃日料。

    两人吃完晚饭回到辛意田的住处,在楼下赫然见到王宜室。

    她坐在路边的长木椅上发呆,见他们下车,步伐坚定地朝他们走过来。辛意田心中警铃大作,狐疑地看着她,又看了眼身边的魏先。魏先神情极不自然,率先开口:“你有什么事吗?”

    王宜室看着他不说话,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魏先看了一眼,是医院的检查报告,仔细看完后,脸色惨白地问:“你怀孕了?”

    辛意田只有一个感觉,晴天霹雳!她先是呆住了,随即反应过来事情已经发展到她无法挽救的地步,狠狠瞪了一眼王宜室,走上前重重甩了魏先一个耳光,也不上楼,转身快步离开现场。她没有办法再呆下去!

    她没有去哪儿,只是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快走。车子一辆辆从她身边开过,带起一阵又一阵的热风。奇怪的是,这次并不像上次那样令她疼痛。原来背叛也会习惯。她只是觉得气闷、烦躁、压抑,想要仰天长啸,想要不顾一切地奔跑,想要挣脱俗世带给她的这些无穷无尽的烦恼。

    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接受任何接下来好或者坏的结果,她沿原路返回。魏先等在她门外,见到她安全回来,松了一口气。他想要说话,辛意田举手打断了他,有气无力地说:“你先让我缓缓。这些事,明天再说。”她开门,用力把魏先关在门外。

    身体极度的疲惫使得她毫无障碍地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变成了一个小女孩,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快乐的像一只小鸟。欢快的笑声穿云透雾,直到她醒来还历历在目,恍若就在耳边。

    她必须直面王宜室怀了魏先孩子这件事,无法逃避,即便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魏先要结婚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她把魏先约出来,冷声问他打算怎么办。她心里犹抱着一丝奢望:王宜室若只是因为钱而找上他们,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婚还没结就被未婚夫抛弃,她不想看到世人同情的目光,不想听到背后的闲言碎语,更不想见到母亲因她而悲伤难过!

    她承认她自欺欺人,然而这个世上又有谁不自欺欺人?此刻的辛意田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进得去出不来,大违她平日豁达的本性。

    魏先脸上的胡渣都没来得及刮干净,只是一味低着头不说话。

    “孩子呢?你打算怎么办?”

    他缓缓说了一句,“我不能把他打掉。”

    这句话给了辛意田最重的一击,粉碎了她一个人伪造的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她彻底失望,自嘲地笑了,“我真是活该,居然还对你抱有幻想!你走,立刻,马上,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魏先站起来,担心地看着她。这样歇斯底里的她,他从未见过。

    “既然你选择了她——”辛意田气得浑身颤抖,指着门外说:“你给我滚,永远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

    魏先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推开门走了。

    辛意田永远忘不了他决然而去的背影,是那样的无情、自私、不顾一切!她趴在桌子上无声地哭了,眼泪顺着手背流下来。不是为魏先,而是为自己。他们三年的感情竟然败给了只认识三个月的王宜室,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原本活的好好的,突然发现她根本不懂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不然她何至于输成这样?一败涂地!更可怕的是,她从没有这么清楚地意识到,她二十七岁了,不是十七岁,难道这就是岁月带给她的礼物?可是就算是惩罚,也要让她明白为什么啊!

    她明明是个逻辑清楚、条理分明的人,此刻全都被打乱了,什么都变得不确定起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应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她想回家,她想躺在母亲的怀里啜泣,她想时间永远停留在小时候。

    她渴望得到安慰,当即抹干眼泪奔向机场。路上她犹不忘跟公司请假。齐主任提醒她一个月只能请一天病假,不然是要扣钱的。“你确定你要请三天?”

    “对!”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三天不够,我会再打电话跟您请假。”她很快挂了电话,根本不管机票打不打折,买了下一班的飞机回上临。

    冲动过后,飞机上她渐渐冷静下来。明白自己不能这样失魂落魄的去沈家,这样会吓着母亲的。她也不能去找何真,她一定在给学生上课。最后,她去了父亲的墓地。清明节的时候她来过,在他墓前快乐地告诉他自己要结婚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又来了,告诉他她又不能结婚了。

    世事怎么会变化的这么快?快的让人措手不及。所以,大概只有身在天国的人才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人世间所有的、任意的突变。毕竟比起已经去世的人,活着的人遭受的任何苦难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想通这点,她开始认真地思考。她真正怕的是什么?既不是魏先的背叛,也不是带给自己的痛苦,怕的无非是世人的嘲笑罢了。

    怪不得阮玲玉说,人言可畏。

    但是被人嘲笑,那又怎样呢?她还不是自顾自地活着么?所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嘲笑去吧,没什么可怕的!

    她在墓地一直待到天黑才走。路上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说她来上临了,晚上去沈家吃饭,可能还要住一晚。

    辛妈妈一眼就看出她不对劲。吃完饭把她拉到一边,轻声问:“你眼睛怎么了?哭过了吗?”她一开始摇头,“没有啊。”后来知道这事瞒不了,沉默了一会儿,告诉母亲她跟魏先解除婚约了。

    辛妈妈露出震惊的表情,呆了半晌,却什么都没有问。她慌乱地说:“我去给你放洗澡水,路上坐车累了吧,你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

    沈家只有沈均安在。沈家山去外地公干,沈均和则出国旅游去了。辛意田问她借洗面奶,“我忘了带,现在买也来不及了。洗完澡可能还要借你的护肤品用一下。”沈均安除了脾气古怪一点,倒不是一个小气的人。“都在浴室里,你随便用。”她抱着女儿琪琪在客厅的地上学步,并没有抬头看她,突然冒出一句,“你跟魏先分手啦?”

    辛意田愕然不已。

    她耸肩说:“你妈给我爸打电话,我在外面听见的。”

    辛意田不得不感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爸一直在我们面前把你夸的不得了,人长的漂亮书又念的好,居然也会被男人甩,可见古人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有道理的。不过不要紧,魏先那人我也见过,长的不怎么样,他不要你,你再找一个好的就是了。”

    辛意田不明白她这是在打她一巴掌呢还是在安慰她。心中暗暗思忖,她是幸灾乐祸多一点还是同病相怜多一点,因此装作不在意地说:“其实也没什么,两人不合适,就分手喽。幸亏发现得早,不然不是分手,而是离婚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句话刺激到神经敏感的沈均安,她面露不快,抱着女儿回房了。辛意田这才发现,别人的幸灾乐祸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把它当笑话,听过就算,偶尔反击一下,也蛮有乐趣的。

    晚上睡觉前,辛妈妈提着一个袋子来她房间。辛意田关了电视,问:“妈,你手里拿的什么?”

    “一些小孩子的衣服,全是新的。琪琪刚出生那会儿,家里亲戚送了好多,穿都穿不过来,均安也不要。你不是说何真怀孕了吗?你拿给她,省的买。”

    “哦,好!”她接过来放在桌上。

    辛妈妈把她肩上的头发拿掉,叹气说:“好好的怎么又不结婚了?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辛意田低头小声说:“妈,我没有意气用事。男女间的事,还不就是那样。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怎么强求也没有用。”

    辛妈妈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没经历过?听到女儿这么说,心里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激动地直说:“哎,魏先这孩子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辛意田忙说:“妈,你别气,你别气,气坏了身子划不来。”

    辛妈妈瞒着女儿打电话给魏先,责问他怎么回事。魏先沉默地听着她的数落,除了说“对不起”就是“全是我的错”,并没有任何要挽回的意思。辛妈妈气得直说:“我们辛家跟你们魏家,从此以后再无瓜葛!”愤而挂了电话。

    而魏家因为两人的分手,还有王宜室的怀孕,闹的屋顶差点都快掀了。一向孝顺的魏先从没有这样反抗过父母。他一定要和王宜室在一起,并且把孩子生下来。范晓云对辛意田虽然不是太满意,终归可以接受,而对王宜室,自然是坚决不同意,当着儿子的面撂下一句狠话,“除非我死!”魏志清气得一棍子把他打出家门,哆嗦着手骂:“混账!”

    魏先从生活了二十九年的家里搬出来,住进了公司提供的员工宿舍。他从小就是大人眼中的好孩子,老师眼中的好学生,长大后又是老板的得力下属,是女人眼里典型的“好男人”,一路顺风顺水,大家万万没想到他年近而立会做出这么令人震惊的事情来,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可是对王宜室来说,因为她跟父母关系紧张甚至是决裂的男人,魏先并不是第一个。从小就有男生为她打架、闹事、争风吃醋,她如果一一放在心上,一颗心恐怕放不下。

    辛意田心情低落,早上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辛妈妈过来敲了两三次门,她才懒洋洋爬起来穿衣服,烦恼地说:“妈,我没有擦脸的。”辛妈妈边把窗帘拉开边说:“均安不是有吗!我又从来不用这些。”

    “不要!”辛意田一口拒绝。她想到沈均安昨天晚上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嘲讽她的样子,不想再问她借东西。

    “那等下你自己出去买。”

    “我不想出门。”

    辛妈妈瞪了她一眼,“那就别用!”收拾完房间走了。

    辛意田用温水胡乱洗了把脸,抹了点母亲的“大宝”,头发随便往脑后一扎,下楼吃饭。工作日她从未这么清闲过,只觉得时间变得漫长而无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打发。她百无聊赖之际拿起手机,迟疑了一下,拨通谢得的电话号码。

    “喂,我的精油在你那里吧?”她省去寒暄,开门见山地问。

    “你不是不要吗?”回答她的是谢得的一声冷哼。

    “谁说我不要?我,我只不过前段时间太忙而已。”

    “你一个中介公司的小员工,能有多忙?”他讽刺地说。不想跟他联络才是真的吧!主动打个电话给他真的有那么难吗?

    辛意田立即不满地抗议:“不许歧视工薪阶层!”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劳动人民最光荣!”

    听的谢得想笑。为什么总是这样?无论对她怎么不满,最后还是没有办法生她的气。他哼了一声,“那你说怎么办?”

    “你让人把精油送到何真那里,她会转交给我。”她早就想好了。这样一来,她既可以避免跟他碰面,又可以顺利拿回精油,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他脸色微变,扔下一句:“你自己来拿!”就要挂电话。

    “喂喂喂——”辛意田忙喊住他,面不红气不喘地说:“唉,我人在北京,你叫我怎么拿嘛?”

    “你在北京?”他问的意味深长,“那我手机怎么显示你在上临?难道是中国移动在说谎?”

    谎言当面被人拆穿,辛意田差点被口水呛到。她把手机拿远,待心情恢复镇定,重又放回耳边,小声说:“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嗯……明天?”

    “明天我要去美国。”

    辛意田心中哀叹一声,犹在挣扎,“今天吗?今天我身体不太舒服……”

    “今天下午五点,我会在公司,随便你来不来。”他很干脆地切断了通话。

    辛意田万分不情愿。蓬头垢面、状态低迷的她一点出门的心情都没有。转念一想,拿回精油就可以省下买护肤品的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呀。她不得不去问沈均安借化妆品化了个淡妆,打车来到位于市中心的谢氏集团大厦。

    路上有点堵车,加上前台和保安一层层的检查和盘问,当她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前时已是五点十分。他的秘书走来抱歉地说:“对不起,谢总在开会。”

    “可是,是他让我来的啊。”辛意田耸肩说。

    秘书露出没办法的表情,“谢总刚刚进去开会。”

    辛意田没想到他的时间排的这么满,不想让自己白跑一趟,问:“他什么时候开完?我可以坐下来等吗?”

    “当然可以。”秘书给她端来一杯茶,忙自己的去了。

    辛意田浏览着会客室里的报纸和杂志打发时间。许多人开始收拾东西下班。她跑到秘书的座位前问:“谢得他……谢总还没有开完会吗?”

    秘书看了眼时间,“谢总他们开会一开就是好几个小时,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完。我要下班了。要不,你明天再来吧。”

    那她今天等的时间岂不是白费了!她哀求说:“你能不能进去跟他说一声?我拿个东西就走,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秘书一脸难色,“里面开会的都是公司的高层,没有重要的事,是不能随便打断的。”显然在她眼里,辛意田的事根本就无足轻重。

    她叹了口气,“那我再等等。”

    夜幕降临,窗外的灯一盏接一盏亮了,整个城市刹那间变得灯火通明。她在沙发上不停地变换坐姿,越不耐烦越不能走。为着前面已经等了那么久的缘故,她不得不继续等下去。

    爱情里的等待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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