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恬静、水木明瑟,从木窗子里望出去,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个世外桃源、神人仙子的居所。实则这是一座山拗间的小平野,地虽不阔不深,却有山有水,确实是一处避世的桃源。
"你醒了。"温柔的声音传进小宝嫔的耳朵里,从木窗子外射进来的阳光扎痛了她的眼,宝嫔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一抹纤细的身影映入她眼底,渐渐的从模糊到清晰。
"姐姐……"迷迷蒙蒙中,宝嫔睁开眼,看到一双平视自己的眸子。"再歇一会儿,你流了许多血、身子还很虚。"珍珠柔淡的嗓音,挟了一丝不忍。
小女孩柔弱得可怜,多么像是从前的自己……
若非监视着佟王府的一举一动,没人会知道有个孩子跌进井里。又倘若那口井不是一口死井,这可怜的孩子早已被淹死。
叹口气,她替女孩掖紧了被子。
小女孩虚弱地对住她微笑,然后疲倦地合上双眼……
宝嫔莫名地打从心底相信这个像仙女一样美好、温柔的姐姐,她安心地任由自己沉入睡乡,不再深陷在恐惧中。因为宝嫔相信,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抚慰她……
除了她梦中的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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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丢了?!"佟王府的主子——允堂贝勒脸色铁青地斥问。
他向来是笑里藏刀、喜怒不形于色的,此刻那张惯常玩世不恭的笑脸,突然冷峻如冰,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是……"
答话奴才声音发抖,全身更是不由自主地抖瑟。
在这宁静的晌午时分,佟王府的厅堂上跪了一地奴才,个个战战兢兢、拘束不安。
"接连丢了两个人,你们全不要命了?"允堂阴鸷地冷道,淡漠的俊脸面无表情。
堂上的奴才全噤了声、屏住气,没人有胆子张开嘴、舒口气。
"贝勒爷!"厅前的守卫忽然奔进来禀道:"小格格回来了!"
这话儿,教跪在地上的众人,有一半吓得面肉抖软——
小格格?!那日追到井边的妇人们僵硬地转个脸面面相觑、人人脸色灰败,此刻她们心里头莫不同时想着——
别是摔死在废井里的小格格,冤魂不散回来讨债了!
允堂还没示下,就见一名平凡的布衣女子牵着宝嫔的手,慢慢从大厅外走进来。两人眸光对视那短暂的片刻,允堂的目光毫不停留地掠过她的脸孔,证明他已经记不住她。
"小格格晕倒在民女卖唱的酒肆大门前,民女只好送小格格回王府。"
直到她的声音响起,他的注目才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她柔润的嗓音终于让他记起她。
"是你!"允堂挑起眉。那日他的属下跟到了酒肆,亲眼见两人在酒馆卖唱才回府禀报,证实了她没有说谎。
"在下似乎同姑娘特别有缘?"咧开嘴,他的目光的亮,英俊的脸孔多了一丝揶榆味儿。
珍珠脸上的笑容一昧的淡,她没有他一半热络。
清冷的目光掠过那几名跪在地上、全身发抖的妇人,她淡淡地道:"歇了一夜,今早小格格已经没事了。"
那几个妇人明知道不是事实,却因为心头有鬼、不敢喷声。
"多亏姑娘,要是靠这几个奴才,舍妹就要流落街头,任人欺凌了。"他盯住她的眼,企图攫住女子游离的视线。
"格格安全回府,民女该告辞了。"完全没注意到男人的企图,她云淡风轻撂开眼,淡淡地道。
"还没请教——姑娘贵姓?"他拦住她的路,挡在她面前。
她过分冷淡的反应,已经第二度引起他的不满。
抬起眼,她凝住他、片刻的沉默像是在确定他眼中的愠怒。
"珍儿。"终于,她轻轻道。
允堂咧开嘴,邪气的凤眼温吞地挑起——
"原来是珍儿姑娘。"低嗄的嗓音挟了一丝慵懒,众目睽睽之下,他忽然撩起一继她肩上的发丝,灼亮的眼锁住她清清淡淡的眸子。没有退避或显得羞怯,珍珠凝立不动,男人突然而来的轻佻举止,并没有让她惊慌失措。
他要做什么?珍珠可以猜到一半他的居心——大抵自负的男人都受不了女人冷淡。可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无心。
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明白这世界上没有奇迹、没有俊男配无盐女的传奇。扬嘴轻笑了笑。之所以,对他的轻佻不挂心怀,她的理性和冷静,来自于她对这世间的人性,有太深刻的了解。
这确然不是允堂意料中的景况——
她有若置身事外的冷静,让他的手劲突然失控地加重——蓦然扯痛了珍珠的头皮。
疼痛并不好受,但此刻,珍珠却有失笑的冲动……
她不该太淡然的!
像他这样的男人并不习惯拒绝,她该表现出爱慕和羞怯,甚至因为他愿意同自己说上一句话,而表现得欣喜若狂!
"贝勒爷?"
她皱了皱眉头,就算没有"感觉",她也该有"痛觉"。
正当珍珠考虑是否该顺从他男性的意志、演一场即兴的戏,允堂已经撂开揪紧的发丝。
"感谢姑娘救了舍妹。"他俊美的脸孔阴晴不定,忽然想起来,这个女人曾经让他碰过一个扎实的软钉子。
"小格格的身子不好,吃了一味药,短时间大概不碍事了。"淡定的眼眸飘飘地瞅住他,她假装没留意到他语气的不悦。
没事般蹲下身子,她自顾自地柔声对小女孩道:"下回别再一个人出府了,明白吗?"
"姐姐……"姐姐要走了吗?宝嫔不希望她走。
小女孩殷殷企盼的眼光珍珠自然明白。拨开小宝嫔额头上的发丝,珍珠凝神细瞧,那里已经没有半点伤疤。
"别这样。您是格格、咱们身份不同,终究要分开的。"她叹息。这几日小女孩已经同她培养了感情。她同情女孩,也知道身子残缺面临的处境,可尽管这孩子可怜,也只是一只棋,她不该心软……
"姐姐……别走。"
小宝嫔拉住珍珠的衣角,乞怜的眸光牵绊住珍珠的心。
"她喜欢你,你忍心让一个小女孩失望?"允堂低嘎的声音传过来。珍珠抬起眼,望进男人浓郁的眼底。
他想做什么?"贝勒爷希望民女留下?"她问,口气轻轻淡淡的,星眸半垂。
"别误会了。"他上前一步,挪揄地咧开嘴。"是宝嫔希望你留下。"她笑了,抬眼盯住男人,清冽的眸子没有闪躲,凝着一丝惯常的冷静。"民女……自然不忍心让小格格失望。"
她当然会留下,这早在她的"计划"中。
如果不是为了重回佟王府,她不会救了宝嫔、更不会亲自送她回来。
小宝嫔不舍的容颜一扫愁云。"姐姐答应要留下、不走了?"小小的脸蛋堆满欢喜。珍珠点头,不理会男人脸上一掠而过的狐疑,她伸出手抚摸小女孩发烫的脸颊……
她像个没人要的小东西。混沌、脆弱的灵觉只能求人哀怜,这小女娃儿……多像十年前的自己!
"暂时,我会为了小格格留下。"她柔声允诺小女孩。
女孩小小的巴掌脸上充满了感激。记忆中,从来没有人会为了她做任何事,除了姐姐……
"今晚我陪您歇着好吗?"珍珠垂下眼,柔声对小女孩道。
忽然想到必须征询佟府"主子"的同意,她抬起脸,平定的眸子对住佟府的爷。"今晚,民女能伴着小格格入睡吗?"
沉默了半晌,允堂皮笑肉不笑地道:"当然。"
他不能确定,这女人是不是在要他。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很容易漠视他的存在。
小宝嫔兴奋地拉住珍珠的手。"姐姐……"小宝嫔的泪在眼眶里打滚,感激的说不出半句囫囵话。
"嗯。"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她拭去小女孩眼角的泪花,那还腾着热气的水珠儿落到她手心上,珍珠的眸子颤动了一下。
"别哭啊。"她轻呼。忽然怀疑起,十年前不知道师父是如何安慰自己的?
听话地抬手胡乱擦拭眼泪,宝嫔的视线怯怯地落在她阿哥身上。慌乱地收回眸子,她拉拉珍珠的衣角,同时躲到珍珠身后。
"咱们回我房里去……"小宝嫔嗫嗫地道。
"好。"珍珠答应她。顺着女孩拉扯自己衣角的微弱力气,她自然而然往厅外而去。
"慢着。"珍珠的手忽然教人给握住——
她回眸、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可那握力很紧,紧的捏痛了她。
"入秋了,天冷,夜间别着了凉。"他没事般慢条斯理地道,黑黝黝的眸子近在咫尺,那墨黑色的眼睛有一股深不见底的东西。
"谢贝勒爷惦着心。"
她的表现太冷静,冷静的莫名其妙、所以该死的惹他生气!
"应该的。"捏紧手中细软的柔荑,允堂的眼神很冷,没有松手的打算。
男女授受不亲,君子发平情、止乎礼……一切礼教都站在她这边,她随时能抽回自己的手,可以不必容忍他的无礼。
暗暗使了力气,珍珠试图抽回手——
谁知他突然松了力,反挫的力道反教她重心不稳!
稳住脚跟后、定了定神,珍珠才瞥见他凝重的握力,已经捏伤了她的手臂。
"珍姐姐?!"
瞪着珍珠手上红红紫紫的瘀痕,小宝嫔屏住呼息,害怕地张大圆圆的眼睛,然后畏怯地、慢慢地望向允堂……
后者冷峻的神色,几乎吓破了宝嫔的胆子!
小女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哥似乎生了很大的气!"走吧。"藏起手上的伤痕,珍珠不当一回事的转过身,平定的神情淡的没有一丝情绪。她没再回头瞧他一眼。
宝嫔被拉着往"宝津阁"走去,压根儿不敢回头瞧她阿哥的脸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呵?她没见过阿哥生这么大的气……
要是在往常她会吓得半死、一个人偷偷躲到王府的地窖里去……
"别怕。"轻细的气声从头顶上方传来,小宝嫔畏缩地抬脸仰声音来源……
然后,珍珠温柔的眼睛,让宝嫔不自觉地卸除了心中的恐惧、小小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偎紧她。
纵然宝嫔心里头其实很怕、很怕……可现下,她似乎在黑暗中看见了一线光明,她的软弱突然找到可以支撑的力量。
宝嫔忽然知道……
往后,就算自己再害怕,也不必躲在黑暗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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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留下了,珍珠知道,他肯定已经起疑。
可不管他打算怎么对付自己,允堂贝勒的想法不在她照顾的范围内。
她只知道,"东西"拿到手才是自己重返佟王府的目的。只待事情一办成,她随时可以脱身、回到教中复命。
入教十年,教众没人知道珍珠的异族身份,除了凤玺主子。
过去好些年,她潜藏在恭亲王府那时期,凤主子不曾来麻烦过自己,总是让她过想过的生活、安心留在她阿哥的身边——
恭亲王府的德伦贝勒,珍珠骨血至亲的阿哥,可一直以来她却无法认他,因为汉满不两立。
她的血液里流着半满半汉的血统,可对她来说,汉比满还至亲。因为她自小就被白莲教收养、同时背负了娘年轻时叛教的罪名,她得还清娘欠下的债——
出任白莲教的圣女。
原来,她与白莲教本就血脉相连,是早已注定的命运。
既身为白莲教圣女,毕生以反清复明为生存标的,她的人生就不再是自己、而是属于圣教的。
圣教教女,清白无染、碧洁无瑕,圣德如出水清莲般高洁。
世间上,那些什么情啊、爱啊……在她的教规守则里是罪恶的东西。
好似娘,不惜为恭亲王叛教,可惜她的"爹"过世太早,爹一死,娘和当时尚在娘胎里的她,立刻遭到恭亲府嫡福晋追杀,走投无路下只得隐姓埋名、逃奔天涯,日夜生活在恐惧中。
直到师父找上了娘,救她们母女唯一条件就是——在不久的未来,她必须接任白莲教圣女,代母赎罪。
女人,似乎总为了男人而心甘情愿失去一切,以为能得到幸福。娘也失去了一切,可最后却落得出家为尼,那男人死后不曾留给娘什么,生前更不曾顾念过娘的安危、替她安排一条退路,她丝毫瞧不出娘的痴情得到了什么好处。
所以,她发誓不重蹈娘的覆辙。
成为圣教圣女,可以说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她的命运得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不是旁人、更不是男人。
"宝主子,您该不会把那日在废宅里的事儿,同任何人说吧?"
压低的声音从"宝津阁"后轩那片土墙外渗进来,珍珠住的屋子就在"宝津阁"后轩,因为距离太近,这两句话清清楚楚传进珍珠的耳朵里。
她迟疑片刻便从椅子上起身,悄声走到窗边,贴着窗棂而立。
"你想做什么……"宝嫔害怕的声音显得软弱。
"倘若宝主子够聪明、知道嘴巴该闭紧,那咱们就什么也不会做。"当日那名领头的红衣妇人站在几名佣妇前,寒着声冷笑,狰狞的脸孔泛着青光。
小格格这会儿还小、可以摆布,可倘若她大了呢?上回犯的事她肯定记在脑子里,将来绝对是无穷的后患!
"我不会说,我什么也不说……"宝嫔跛着腿,退到阁后的水池子边,脸上罩了一层深深的恐惧。
"那最好!"牡衣妇人说这话时,带笑的脸却显得阴沉。"不过……那个送你回来的。丫头,到底知道了多少?"
"……"
宝嫔答不出话。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命是珍姐姐救的,珍姐姐自然知道她掉进井里的事。
"是那贱人救了你?"
见宝嫔不说话,红衣妇人冷笑——
看来她得动两把刀了!
"怎么了?格格,你的腿跛了、嗓子眼可没哑了吧?!"她恶毒地接下道。
围在一旁那几名妇人,听到这话就阴侧侧地低笑。
宝嫔怯懦地垂下头,假装没听懂佣妇的讥讽。
她的生命里,早已经习惯了旁人拿她的跛腿讽刺、嘲笑、捉弄她。
"看来,那个贱人大概什么都知道了!"红衣妇人忽然自言自语地道,寒笑了两声。
"宝儿。"
珍珠忽然从楼角走出来,没事一般呼唤宝嫔。小女孩受伤的黯淡脸孔,让她无法再旁观。
看到珍珠,宝嫔迫不及待地逃开那几名佣妇,跛着腿、一高、一低地奔到她身边——对宝嫔来说,珍珠就像亲人一样值得依靠、信任。
"怎么了?别怕,有姐姐在,没有任何奴才敢伤害你。"笑着安慰宝嫔,她冰冷的眼慢慢抬眸注目那几名佣妇。
羞怯、无助的小宝嫔,让她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明知道不该给出太多感情、可珍珠莫名地想保护这可怜兮兮、没有自卫能力的小人儿。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红衣妇人眯着眼冷笑,阴恻恻地咬着牙道。
珍珠听而不闻,径自拉着宝嫔的手走开。
纵然是一颗棋子也有生存的人权,几名王府的佣妇竟然能威胁小格格,简直无法无天到极点,她无法坐视不理。
"站住!"妇人出声喝住两人。
谁知道那丫头竟然当她不存在一般,对她的话视若无睹,堂而皇之拉着小格格往外走。
"我叫你站住!"
妇人使个眼色,一旁几名同党即刻会意,突然冲上前扯开宝嫔。
"啊——"
怯懦的宝嫔叫了一声,被拉开珍珠身边的她不安、而且恐惧。
"不要抓我……"
"宝儿!"几个妇人挡在珍珠前方,她根本无法接近宝嫔。
宝嫔的惨叫声很凄厉,那些佣妇压根不顾她的死活、只管用力拉扯——
突然"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宝嫔整个人像脆弱的玩偶般掉进后方冰冷的大水潭。
"宝儿!"
没料到光天化日下,这些奴才竟敢在王府里公然犯上!眼睁睁看着宝嫔掉进冰冷的水潭,珍珠的心凉了半截……
然后,几乎是反射性地,她毫不迟疑地纵身投入水中——
一时所有的人全看呆了。
可尽管情势危急,岸上每个人却都在冷眼旁观。那几名佣妇更是心存歹念,纵然心底发毛、却残忍的诅咒两人灭顶……
这群冷眼旁观的人,包括刚踏进园子的允堂在内。
"贝勒爷?"允堂身后的侍卫本想冲上前救人,却被主子挡住去路。
"不急。"允堂面无表情,冷冷地道。
侍卫瞪大了眼腈。贝勒爷几近无情的声音,淡得教人怀疑他天生冷血。
"可……可那是小格格……"
年轻的侍卫青涩的脸孔透露出不解,一旁的侍卫长使个眼色,他就吓得噤了声。
他看到贝勒爷面无表情、冷眼旁观这生死危急的一刻。
寒冷的冰水中,珍珠以最快的速度泅向在水中载浮载沉的宝嫔,直到她抓住那逐渐下沉的小女孩衣裙一角——
"抓牢我的手!"
半晕迷的宝嫔听不见珍珠的喊话,小小的身子仍然在往下沉……情急中,珍珠反握住宝嫔瘫痪的双手,之后用尽剩余的气力泅向岸边……
刚被救上岸的小女孩立刻呕出一大口污水,虽然缓过气,却仍然陷入昏迷。
珍珠知道几名佣妇不可能帮忙,直到瞟见后方旁观的男人"快把她送回房!"
她以前所未有、极其严肃的声音下令,要求站在男人身边的侍卫协助救人。
看到站在岸边上旁观的男人,一把无名火突然蔓延她的胸臆!可现下不是生气的时候,小宝嫔的性命比她的正义感重要得多!
"贝勒爷……"方才那名侍卫回头看他的主子,嗫嚅地问。
"还不过去救人?"允堂松了口。
侍卫吁了口气,慌忙跑过去抱起小格格、一路送进"宝津阁"。
"可以唤个人,请大夫进府给小格格瞧瞧吧!"
尽管已经精疲力尽,一身湿透的珍珠走到无动于衷、天生冷血的男人面前,不卑不亢的问话一字一句地吐出口,字字句句在质疑他微脆的良心扔哪儿去?
允堂干笑两声,半晌才慢条斯理道:"你身上湿透了,当心着凉,先去换件干衣裳——"
"民女不劳贝勒爷费心!小格格的身子要紧,还是请贝勒爷尽快找一名大夫进府。"她清冽的眸子对住他,无礼地打断他的话。
"你把自己当成菩萨,只顾着关心别人、不管自己?"他冷着眼,无关痛痒的道。
珍珠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依旧无动于衷。"小格格还是个孩子,只要有良心,谁也不忍见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受罪!"
这话分明是冲着他来的!允堂咧开嘴,不怒反笑。"你的意思是——"他阴鸷的目光,转向那儿名见死不救的佣妇。"我该拿这几个该死的刁奴治罪?"他皮笑肉不笑地转移她的指控。
"冤枉——冤枉啊!贝勒爷——"
几个欺心的奴才一听吓得两腿发软,方才的嚣张跋扈已经消失无踪、只急着喊冤。她们可没料到主子就站在身后,目睹方才一切经过。
珍珠的眸底泛出一丝银光。"不容民女置喙,贝勒爷自当明白该怎生处置。"淡定的语调微哂。
她一直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男人。
原没奢望能在唇舌战下讨到便宜,却不料他的反应快速,而且出奇地冷血、冷静,足以处变不惊、一推两干净。
无妨,能处理这批欺心的奴才,对小宝儿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拖下去。"瞧也不瞧一眼对于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奴才,他面无表情地下令。
那群佣妇知道这回贝勒爷当真动了怒,随即一阵呼天抢地哀号、鸡猫子鬼叫。就算珍珠于心不忍,可想到这群人教小宝儿受的苦,她泛滥的同情心顿时平息。
凤主子常说,她的心太软,这样会不成事的。
屋外凉风习习,她打个寒颤。"我去瞧瞧宝儿。"
眼不见为净,她索性走开。
"我怀疑——"突兀地抓住她的手,他的音调很冷。"你眼里似乎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他的话让她愣住了。她的表现,有那么明显吗?
"民女不明白。"淡淡地回他,她清澈的眼眸直直望进他深沉的眸底。
"不明白?"他咧开嘴笑了,手劲下得更重,阳刚的脸孔因为那一抹阴郁的笑容,显得格外英俊。"不明白是嘛?就算不明白,自称民女,也该懂得卑躬曲膝的道理。"他冷冷的笑。
原来,是她表现得不够卑微。"如果民女失礼了,那是因为民女出身卑下的因素,请贝勒爷见谅。"
如他所愿,她可以承认自己卑微鄙俗,反正她从来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她。
他咧开嘴,笑容突然变得很诡异。"怪了,"眯起眼,他粗嘎的喃喃低语:"一名其貌不扬的女人,居然比艳冠京城的花妓还要骄傲!"
骄傲?
她从来不,因为没有骄傲的本钱和必要。她只是冷淡,对于以貌取人的男人,她向来以冷淡蔑视伤害。
他研究的眸子里有一丝嘲弄,加上残酷的批评指教,让她筑起一道心墙——
"贝勒爷不介意的话,民女该去照顾小格格了。"
她拉扯自己的手臂,把肉体当成血戮的战场,试图抽离男人的掌握。
允堂没有撂开手,湿衣下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一颗殷红的珠砂痣同时在单薄的衣衫下隐现……
一抹诡秘的笑,乍现在允堂阴鸷的嘴角。他握紧掌中的纤臂,手掌传出的温度,不可思议、迅速地的烫了她——
蓦然,像被螫着了一般、不顾一切地扯回手,珍珠退了两步。
恍然惊觉……有多久了?有多久,她已经不曾再对任何人、事、物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原来……"他咧开嘴,嘲弄的神情,挟着一丝残酷。"原来不是骄傲。冷淡才是你的保护,还是——你的伪装?"
望住那一双优越、嘲弄的眸子,珍珠怔忡了片刻,手骨几乎脱落的剧痛没有唤起她的注意力……半晌,她淡下眸子,回复惯常的平静。
"如果贝勒爷认为是,那就是罢!"
没等他回应,她垂下颈子整理紊乱的衣摆,然后转身、如常一般徐步走开。
允堂僵在原地,阴鸷的神情凝上一抹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