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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卷二归塞北第七章在这里等你

    “来吧!”

    一声大喝震翻了所有人。

    赫连铮竟然要在这高台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以草原王者之尊,自受鞭刑!

    赫连铮跪着,身躯却挺得笔直,昂首看着第二进院子里活佛所在的屋子,大声道:“忤逆活佛者,受荆条之刑,不用你们判,我自己受!”

    他自判受刑,那便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我绝对要忤逆。

    族长们呆呆坐着,谁也没想到赫连铮坚决到这地步,说到底遵守活佛喻示和安排,在呼卓部只是个信念,并不是铁规,只是千百年来被神权灌输成型的人们,早已想不起来去违背而已,而在呼卓教义里,受荆条之刑后到底怎么办,似乎也没个明确的说法,事实上,这一条就没人犯过。

    达玛活佛翻着白眼,有点上气接不了下气的样子。

    凤知微冷冷看着他,用眼神将他提前看成骷髅。

    “你去阻止他。”她转身对牡丹花道,“没必要为个快死老头子的废话皮肉受苦。”

    牡丹花脸色却有些古怪,盯着凤知微,半晌叹口气,道:“命……由他去吧,你不知道达玛的威信……不这样没法解决。”

    “啪!”

    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令所有人都颤了颤,一瞬间四面安静如死。

    带着倒刺的鞭身几乎刚刚接触到背部,便令肌肤皮开肉绽,鲜血几乎是喷出来的,拖曳而下的鞭身将肌肤拉开深深沟壑,四面的皮肉却立即高高肿起,那些血流迅速顺着裂口滚落,将下裳转眼湿透,金色长袍上,现出一大片惊心的深红色。

    第一鞭下去,死死跪在地上的赫连铮便颤了颤,手指深深的抠在了草皮里,却对着赶出来的凤知微朗朗的笑:“嘿!我以为有多痛,不过如——”

    “啪!”

    第二声鞭声落下,立即将故作轻松的赫连铮声音打飞,凤知微看着他一瞬间痛苦得扭曲的脸,轻轻道:“别说话。”

    “啪!”

    赫连铮往下一栽,却立即用手肘撑住自己,再次努力抬头对凤知微笑笑。

    荆条上已经沾了许多破碎的血肉,挥动时四面溅开,有一滴血落在凤知微脸上,她没去擦,却突然上前一步,抬手抓住了鞭子。

    “够了!”

    染血的荆条立即刺入她掌心,鲜血汩汩流出,和赫连铮的血肉混在一起。

    “知微!”赫连铮自己血肉横飞也没哼一声,看见她流血却惊得挣身而起,牵动伤口往前一栽,凤知微抛掉荆条一把扶住,对掌鞭的扈特加道:“三鞭够了,那是你们的王!”

    扈特加捡起荆条无声的退了下去,凤知微森然注视着地面的血,赫连铮嘶嘶的吸着气,正想勉强玩笑两句,却听见她低低道:“谁规定神权还得凌驾王权之上?从我开始,不——允——许。”

    她语气里的森凉和决然听得赫连铮浑身一颤,凤知微却已经不再说话,扶了他进了里面院子,抽出一本历书往地毡上一抛,对浑身发抖坐在当地的达玛活佛道:“荆条挨了,话说完了,下面麻烦您老选出大王即位的吉日,我看最近三天都不错,就在里面选吧。”

    说完也不看众人脸色,自扶了赫连铮去后殿,命人拿了药箱,打水取布,亲自给赫连铮上药。

    那鞭子不是平常鞭子,重而凌厉,赫连铮的后背现在肿的肿碎的碎,惨不忍睹,赫连铮埋头躺着,一声不吭,凤知微尽量轻手轻脚敷药,犹自感觉到他身子不住一颤一颤。

    “痛就叫。”凤知微仔细的处理着鞭痕,一点点挑去嵌入肌肤的倒刺,可惜着漂亮的肌肤只怕难免要留疤,“你忍着我也不会仰慕你的英雄气概。”

    “我是……怕你为我心疼。”赫连铮抬起头来,额上一层细密晶莹的汗,眼眸已经因为疼痛变成深紫的色泽,嘴角有点细微的破痕,却仍旧在笑。

    凤知微注视着他,处理好最后一点伤口,轻轻在他肩头一拍,在赫连铮嗷的一声嚎叫中,轻描淡写的道:“心疼?有点。”

    “算了……算了。”赫连铮苦笑,“我还是别奢望你的心疼比较好。”

    “心疼没有作用。”凤知微坐在那里,脸颊掩在屋内的暗影里,“与其浪费时间去心疼,不如做点实际的。”

    赫连铮趴在地毡上勉强仰头看她,“你要做什么?”

    凤知微默然不语。

    “知微……”赫连铮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变了,第一次我在马车边看见你,你虽然狠,但还有余地,现在你似乎冻住了自己,别说对别人,便是对自己,也不留余地了,这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凤知微没有抽开手,静静垂头看他。

    赫连铮握着她的手,却觉得似乎握的不是手,是冰,不是和心脏最近的距离,而是天南海北一般遥远,她手在他手里,人和魂,却都不在。

    他唇角绽出一丝苦笑,轻轻道:“人生苦短,与其用那么多时间去仇恨,不如试着让自己快乐点,我……只希望你快乐。”

    他笨手笨脚的去摸药箱,抽出白布和金创药,凤知微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却见他小心的去挑她掌心伤口的小刺,敷药包扎,就这么点小动作,额上又出了一层汗。

    凤知微凝视着他,取过帕子替他擦去额头的汗,道:“我今天很开心,因为终于发现,这世上有多少人亏负你,就有多少人厚待你,赫连,谢谢你,只是我并不觉得,你值得为一个大妃的虚名,便要伤损自己,你应该知道对于我,做不做这个大妃,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赫连铮沉默了下去,他不是笨人,自然听得出凤知微的提醒,半晌他笑了笑,道:“总是我甘愿。”

    随即他闭上眼睛,做出要睡的模样,凤知微收拾好东西,轻轻走了出去。

    她的身影刚刚离开,赫连铮便睁开了眼睛。

    他琥珀幽紫的眼眸,紧盯着屋顶,一瞬间闪过一抹苦痛之色。

    良久他喃喃道:“知微……便是一个虚名,我也要,因为……那是我能接近你的,最近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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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赫连铮卧室里出来,凤知微没有理会前殿的动静,直接叫来宗宸和顾南衣,嘱咐了几句。

    没多久牡丹花儿来说,吉日定在后天,又说活佛精神不太好,毕竟一百一十三岁了,看那样子,主持完这次仪式,下一次盛会应该就是新活佛的事儿了。

    牡丹花儿今天倒不如平日聒噪,总有点若有所思的样子,自从达玛说出那句话,她就那个神情。

    凤知微看着她时时走神的样子,突然道:“牡丹花儿,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我?”

    她这么单刀直入的问法,惊得牡丹花一颤,张大眼睛怔怔看着她,半晌才吃吃道:“你问的这是什么话?”

    “正常话。”凤知微皱着眉头喝羊奶,“你如此相信达玛的预言,为了赫连铮的性命,能不惜亲手杀掉自己七个孩子,为什么就不能杀母狼凤知微?”

    牡丹花儿又怔了一阵子,良久苦笑道:“那也要杀得掉。”

    “你倒坦率。”凤知微放下碗,笑道,“居然就这么承认了。”

    “我听见那句话第一反应确实是这个。”牡丹花老老实实承认,“达玛的预言,真的是很准的,最起码在我身上从来都很灵验,我以前也不信这些,但是老家伙让我不得不信。”

    凤知微笑而不语。

    “不过回头再一想,又觉得那个预言也未必是我们感觉的那个意思。”牡丹花儿嘻嘻一笑,“你是浑身带毒,女人不毒男人欺负,毒又不是错,你带着血火而来,大越和天盛战事未毕,因尔吉被出卖死了那许多无辜战士,这场债迟早要和大越讨,战争确实必不可免,却未必算是你的原因,至于说你是札答阑的劫数……爱情也是劫数。”

    凤知微笑一笑,心想大大咧咧的牡丹花,其实通透得很啊。

    “以上这堆其实还是废话。”牡丹花儿神情猥琐,“关键问题是,我知道我杀不了你,倒不如老老实实和你交好,有些人不能做敌人,做朋友会更有好处,知微,我的便宜媳妇儿,我把札因阑交给你,”她向后一靠,眯起眼睛,“你是要毒死他也好,劫数死他也好,一切都看札因阑的运气。”

    “我觉得大妃才是这草原最聪明的人。”凤知微由衷赞赏了她一句。

    牡丹花儿眯着眼笑,一副我也觉得是这样的神情。

    “夜了。”凤知微喝着酥油茶,笑得如这夜色迷离,“希望所有人都能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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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所有人都能安睡,当然那是客气话。有些人凤知微绝对不打算给他安睡。

    三更过后,她迈出门去,带着宗宸顾南衣和华琼。

    布达拉第二宫的守卫目前分三部分,一部分是原王庭护卫,一部分是她的送嫁护卫,还有一部分是她自己的人,属于顾南衣的隐形势力。

    傍晚的时候,牡丹花儿将王庭守卫调换了下,达玛活佛所住的前殿院子原来有一部分是她的护卫,现在都被换成王庭守卫,凤知微知道牡丹花儿那点小心思——她是害怕凤母狼一怒之下对达玛老骨头下手呢。

    真是小看她凤知微了,杀人,未必需要用刀。

    刚走过后殿和前殿的宫门,忽有一群人过来,却是刘牡丹带着一队女奴,看见她,笑得眉眼花花,道:“晚上憋闷着的,出来散步,微微心肝你要去哪里?”

    “晚上憋闷着的,到达玛活佛那里散步。”凤知微直言相告。

    牡丹花挽起她的胳膊,格格一笑道:“那正好,我们一起,我让老家伙给我算算察木图的命。”

    “好。”凤知微并不拒绝,笑吟吟和她同行。

    快要到达玛活佛院子的时候,华琼突然“哎哟”一声。

    众人急忙回头,华琼捧着肚子,扶住廊柱,低低道:“……没事,有点不舒服……”

    宗宸过来给她把了把脉,道:“华姑娘快临产的人了,小心动了胎气,还是回去休息的好。”

    凤知微立即过去扶住她,道:“我扶你回去。”

    “别。”华琼推开她,“你还是去找活佛给你算算,我嘛……”

    她一把抓住刘牡丹,伏在她肩上,道:“还是麻烦一下大妃算了。”

    刘牡丹怔了怔,眼睛对凤知微瞟了瞟,笑道:“好……好……我送你过去,你没事儿我再走。”

    “我也快生了……”华琼伏在刘牡丹肩上,和她咬耳朵,“有些话儿不好和她姑娘家说,也不想和男子说,倒是想问问你,也就你合适了……”

    这么一说刘牡丹更加无法拒绝,赶紧招呼着女奴将华琼扶走。

    凤知微看着华琼慢吞吞挪回去的背影,笑了笑。

    这下可没人再挡着了。

    她带着两个人长驱直入,在达玛活佛院子门口大大方方求见,有侍候的小喇嘛出来接着,虽然有点不安,但是她是大妃,又只带了两个人光明正大的过来,想拒绝也没理由,只得将她请了进去。

    清漆长廊落足无声,廊檐下桐油灯光线昏暗,厚厚五彩地毡上干瘪得孩子似的老人,还是端着个千里眼窥视着来人。

    一尊包金铜佛像在他身后,含一抹神秘微笑,沉默注视着神情雍容步入的女子。

    凤知微大开着门,屋子里一切清晰可见,宗宸和顾南衣立在门口,院子里侍候的小喇嘛们,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屋子里的两个人。

    “你来做什么?”老喇嘛厚厚的眼皮搭下来,眼睛看着地面。

    “来看看我们的达玛阿拉。”凤知微远远的坐下来,言辞亲切,语气听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下一句更是让达玛一震,“看看他,怎么还不死呢?”

    “想我死……”达玛沉默了一阵,沙哑的笑起来,“你这头心怀叵测的母狼,你能在这草原上,咬着云端上的神么?”

    “几十年族人顶礼膜拜香火供奉,还真的熏得你昏了头把自己当成神。”凤知微浅笑着拨亮桌上的油灯,油灯的光芒在她眼下照出睫毛暗影,“依我看,你还不如你身后那座实心的,永远不会乱说话。”

    “没有乱说话。”达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哑声道,“这是持戒弟子的最大罪,不敢犯。”

    “就算你所预言的每个字是真的。”凤知微倾身向前,盯着他的眼睛,“你敢说你是出于公心进行的卜算?你敢说你一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达玛,持戒弟子,任何时候都必须秉持公心,你敢说在这件事上,你所有的话,所有的举动,都没有任何可以挑剔,问心无愧处?”

    达玛一动不动,苍老的皱纹层层叠在一起,像一团烂毯子缩在油灯的阴影中。

    昏暗沉凝的气氛里,似有什么东西,沉重的压下来,老喇嘛眉宇间,露出了一点疲倦的神色。

    “克烈对你说了什么?”凤知微向后一仰,靠在巨大的靠枕上,神情悠然。

    “他只是将最近发生的事告诉我而已。”达玛摇头,“并不是你猜想的,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就算说了什么,卜卦的结果天意注定,不是谁可以摆布。”

    “你卜卦的时候,他就在你身边吧?”凤知微露出一丝冷笑,“达玛,你好好想清楚。”

    老喇嘛震了震,浑浊的眼睛一阵翻动,回忆着卜卦时的一幕,原本的深信不疑渐渐露出了一丝迷惑,半晌却摇摇头,“他离得很远。”

    “离得远就做不成手脚?”凤知微跟进一步。

    老喇嘛又陷入一轮沉思,他的神情越发有些迷茫,苍老的大脑似乎今晚转动得特别迟钝些,他拼命的回忆不久前克烈到呼音庙的那一幕,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记不清楚到底都有哪些细节。

    “老了……老了……”他摇头叹息,却依旧固执的道,“神的旨意不会有错,你不用再说什么,神的弟子,永远不会改动卜卦结果。”

    “谁要你改动了?”凤知微站起身,笑得懒散,“达玛阿拉,看你气色不好,经常失眠是么?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可以好好睡了。”

    她笑着转身离去,轻捷的步伐带动油灯火苗一阵乱闪,飘摇的光影里老喇嘛费劲的掀起眼皮,看着她的背影,咕哝道:“……来到草原的母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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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小孩子尿布用什么布料好啊?夏天用细葛成吗?不然就是棉布?会不会热着了生疮?”后殿里华琼抓住刘牡丹问个不休,不住的抚摸肚子,“哎呀……今晚他闹得我好不安生。”

    “棉布就好啦,我们草原上没中原那么多讲究……”刘牡丹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担忧的问,“去请医官吧?你这孩子,我说要请医官你怎么都不肯……”

    长廊外传来脚步声。

    刘牡丹手一松,华琼唰的坐起,伸了个懒腰,笑吟吟道:“哎呀请什么医官?我好了。”

    她眼波清亮,动作利落的爬起来,绕着室内飞速走了一圈,对着利牡丹手一摊,“你的话比灵丹妙药还有用,我现在精神可好了!”

    刘牡丹仰头望着刚才还气息奄奄的孕妇,脸上表情十分精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好了啊?”凤知微一脚跨进来,笑眯眯的道,“真是麻烦牡丹花儿了,牡丹花儿出马,无人能挡。”

    “华琼出马无人能挡才是,”牡丹花嘿嘿笑着爬起来,“好了,她精神好了,我也被用完了,你步也散过了,我继续去散。”

    “请便。”凤知微微笑目送牡丹太后狼奔而去,回身对得意洋洋摸着肚子夸奖她儿子的华琼道:“一事不烦二主,明天还得借你大肚子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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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晨间的气息清新明亮,照在黑瓦白墙色彩分明的王庭,高岗上的布达拉第二宫因此纯净而清贵。

    今天除了养伤的赫连铮,所有人都很忙碌,招待族长,准备明日仪式,安排宾客,一大早两代大妃便去了前庭主持诸般事务,连梅朵都被牡丹花叫去帮忙,后殿里只剩下赫连铮和两位孕妇。

    娜塔从自己屋子里走了出来,她住在宗宸和顾南衣之间,这几天被夹得一动也不能动,好容易今天出来透了口气。

    后殿有厨房,她去厨下端了碗酥油茶,又带了一些外伤用药,往赫连铮所在的殿室走,经过一道游廊时,忽觉地面有点滑,她怕跌着,下意识伸手扶墙,身子一歪,酥油茶泼了出去。

    随即便听见有人“哎哟”一声。

    那人刚才从廊下园子里走过来,不防廊上突然泼出了这东西,连忙闪躲间还是被泼脏了衣裙,酥油茶滚烫,那人赶忙脱去外袍。

    娜塔认出那是凤知微身边那个汉人孕妇,直觉的有些戒备,但是自己弄脏了人家衣服就这么撒手走似乎也说不过去,只好一边扶住她一边召唤女奴,准备有人接手立即离开。

    华琼却不理她,只顾自己收拾衣服,小心翼翼将一个东西赶紧解下搁在栏杆上,生怕弄脏了似的。

    娜塔眼光一掠,发现那是个护身符,却不是普通的护身符,上面有呼音庙的钤记,黄黑二色,正是庙中地位最高的达玛活佛才会用的符套。

    “你这是哪来的?”她拿起那护身符。

    “别动!”华琼一把夺过,“昨晚大妃为我向达玛活佛请来的,佑我生产顺利子孙康健,你不要乱拿。”

    娜塔知道昨晚凤知微确实有去了达玛那里,闻言眼睛一亮,道:“大妃好大面子,活佛很少亲自赐护身符的。”

    “是我要求的。”华琼嘴一撇,“达玛阿拉为人公正,不会因为大妃迁怒我,我这个孩子来得比较……难,我托大妃和达玛阿拉说了,达玛阿拉便给了我这个。”

    娜塔瞟了一眼她的肚子,她也知道中原风俗,像华琼这种孕妇,莫名其妙跟着凤知微到草原,身边又没有男人,保不准便是中原哪家大户的弃妇什么的,孩子来路不明,达玛活佛心地慈悲,确实有可能因为这个汉女的身世,对她另有垂爱。

    她瞄着那个装护身符的锦囊,心里痒痒,哎,这么宝贵的,草原人人想要的东西,怎么就给了这个汉女。

    “这是延福符哎。”华琼捧着那符,笑眯了眼,“护佑所有寄生辰于此的孩子,将来我若还有孩子,也一样可以的。”

    娜塔正在盘算着是不是去向活佛求一个,想着自己不被允许出后殿又有点沮丧,听见这一句顿时眼睛一亮,“佑所有寄生辰于此的孩子?”

    华琼瞟她一眼,将那符一收,“干嘛?”

    娜塔犹豫了一下,试探的问,“那我的孩子,寄生辰于此,想必也可以受到护佑吧?”

    “赫连铮的孩子?”华琼犹豫的看了下她的肚子,“我也不确定,当时活佛是这么说的,庇佑所有寄生辰于此的孩子,不然你还是自己去求一个好了。”

    娜塔摇摇头,求达玛的符是要看缘分的,何况达玛一来她就找人示意过,早就被拒绝了。

    “孩子还没生,怎么就知道生辰了?”

    “有个大概月份就可以,写上你想给他起的名字。”华琼道,“做母亲的,总不会连自己什么时候生都不知道吧?”

    娜塔又犹豫了一下,道:“等我一下。”匆匆回房,过了一会儿拿了一个叠好的纸封出来,递给华琼。

    华琼看也不看,随手将纸封装了进去,一边咕哝道:“我也不保证有没有用,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去求……”

    “不要紧的,有用最好,没用也没关系。”她越拒绝娜塔心意越坚定,看她那不情愿样子怕她还要啰嗦,赶紧转移话题笑道,“你袍子脏了,拿给我洗吧。”

    “我有女奴呢。”华琼道,“何必要你洗。”

    “这种油茶印子不好处理。”娜塔道,“我有办法。”

    “那你和我一起回房,等我换下衣服。”华琼拉了她的手往回走,娜塔盯着那护身符小锦囊,道:“华姑娘,这么宝贝的东西,不要带在身上,弄脏了弄丢了亵渎神灵。我们呼卓部的人,都是将请来的护身符,放在屋内神龛下面的。”

    “是吗。”华琼点点头,安排她在外屋坐了,依着她的话将小锦囊压在神龛下,自己进了里间换衣服。

    她刚进去,娜塔立即站起,从怀中抽出一个颜色相似的小锦囊压到神龛下,抽出原先的那个塞进自己怀里。

    她将那个偷出来的护身符紧紧按住,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我怎么可能将我孩子的出生月份写给你……

    随即她坐了回去,慢条斯理的喝茶,华琼从里间出来,将袍子交给她,笑道:“拜托了。”

    “洗好了我给你送来。”娜塔将袍子托在手里,小心的不去碰那些污渍,立即匆匆告辞。

    华琼注视着她快速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和刚才娜塔偷护身符的笑容,一模一样。

    没过多久,凤知微等人就一起回来,同时加强了后殿的防卫,可以说是围得个水泄不通,凤知微对牡丹花的解释是,赫连铮有伤在身,明日又是接位大典,不能有任何差错。

    晚饭的时候所有人在一起吃,娜塔吃得很少,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饭一吃完凤知微立即道:“今晚都早些睡,明天娜塔你就不必出席仪式了,在宫里好好养胎。”

    又对赫连铮道:“今晚安排王帐哪位侍寝?”

    赫连铮在王庭有几位姬妾,是按照草原规矩,成年礼那天由族长们送的,在凤知微看来,那不是小老婆,是奸细,不过如果赫连大王自己乐在其中,她也懒得管,她来了之后一直很忙,也没空见识这几位直属手下。

    赫连铮脸色有点尴尬,偷偷瞄她一眼,道:“大妃,按例,立妃前后三天,都是你……咳咳,侍寝。”

    座上有人咳嗽,有人似乎不小心将骨头咬碎,凤知微呆了一呆,道:“啊?我?哦。”

    她就这么三个字,然后便不说话了,继续吃,倒把个赫连大王给吊得个不上不下,不知道尊贵的大妃是个什么心思,举着个小刀斜瞄着她,偏偏大妃说完就似乎忘记了,只顾自己吃肉,急得赫连大王像生了疮,屁月左扭右扭。

    一顿饭扭完了,大王也没能等来大妃的下文,眼看着各自散了,凤知微向后殿走,赫连铮连忙跟了上去,看见凤知微淡定的进了她的房间,只好站定脚步,悻悻的站在那里,哀伤的叹息一声,垂头丧气的回自己的房。

    王庭虽然是宫殿,但是还是按照草原风俗,大王单独一殿,女人们围绕在侧,需要谁,点谁进来,大妃也不例外,赫连铮孤独的趴在自己房间的地毡上,心想要不要即位后改良一下规矩,也和中原普通夫妻学,夫妻合住?

    突然门被拉开,先进来一床被子,随后飞过来一只枕头,最后是凤知微黑底银边的裙摆,淡定的踩着被子迈进来。

    赫连铮瞬间便从低谷飞到了天堂,狂喜的支起身子嚷道:“大妃你来侍寝了吗?”

    “大妃我来寝。”凤知微对他摇了摇手指,“你多说了一个最关键的字。”

    赫连铮砰一下落在地毡上,悻悻的道:“这女人从来就不肯让别人多欢喜一刻钟。”

    凤知微不理他,自顾自在地毡上铺开自己的被褥,躺了进去,道:“安稳些,睡觉,明天有事儿要做。”

    “我们可不可以今晚先提前做点事?”赫连铮涎着脸,“做点愉快的,轻松的,能够让你我都觉得不虚此生的美妙的事?”

    他蹭啊蹭的游移过来,抓住凤知微的被角。

    “可以。”凤知微双手枕头,悠悠道,“不过我不保证这事完毕之后,你会不会觉得悲伤沉重恨不得从来没生下来过。”

    赫连铮忧伤的拿她的被角抹了一把脸,沉醉的把脸捂在被子上,看那模样恨不得把自己给闷死,良久之后才闷声闷气道:“算了,知道没指望的,你肯睡在这里已经不错了,好歹是担心我。”

    “聪明的孩子大妃喜欢。”凤知微懒洋洋道,突然嗅了嗅鼻子,“咦?”了一声。

    “咦什么?”赫连铮偷偷摸摸的撩被子,一点点想把自己往里面卷。

    凤知微等他卷得差不多了,才左拉一把右抓一把,把被子全部拽过来垫在了自己身下。

    赫连大王悲伤的望着把自己裹成一长条的凤知微。

    凤知微就像从头到尾不知道他的小动作,闭着眼睛道:“我憋了半天气了,刚才不小心没憋住,然后我奇怪……”

    “奇怪居然不臭了是吗?”赫连铮眼睛发亮,“你不知道吗,自从遇见你,我开始天天洗脚了!”

    “那你以前多久洗一次?”

    “我想想啊……”赫连铮思考了半晌,肃然答,“我在甘州时洗过一次。”

    换句话说,他从甘州直接到帝京为质,在遇见凤知微之前那么长时间内,就没洗过脚……

    “唉,其实我觉得那也是武器呢,顾南衣都给你熏得快昏倒。”凤知微翻了个身。

    “我想着,你也许有睡在我身边的一天,把你熏跑了我会悔死。”赫连铮在她身边悠悠道,“喜欢一个人,就要将自己做到最好,不愿意为女人改变自己缺点的男人,不是真正的好男人。”

    凤知微睁开眼睛。

    眼前那人趴在她被窝边,托腮朝她看,泛着幽紫光芒的琥珀眼眸,宝石般熠熠发亮。

    他微微敞着衣襟,露出一半淡蜜色肌肤晶莹的胸膛,眸光流转间自有迫人的男子魅力,偏偏神情间又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无赖和欢喜,两种绝不调和的气质混杂在一起,看来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风情。

    半夜爬墙把小鸟粘在了墙上被扛着示众事后付诸一笑的是他,忤逆草原之神不顾王者之尊当众自判鞭刑的,也是他。

    这个刚硬而又柔软的男子。

    “你是好男人。”凤知微从被窝里伸出手,缓缓抚了抚他的眉,“可惜我没这个福气,札答阑……在我最伤心沦落的时刻,你的草原庇护了我,你明知我不能给你什么,还让我占去了大妃的位置,所以不管达玛说的是什么,我都会像你的阿妈守护你阿爸的草原一般,守护你的草原。”

    “知微,没有走到尽头之前,不要那么肯定结局。”赫连铮眸光黯了黯,却立即握住了她的手,“你不欠我什么,你跟我到草原是我此生最大的欢喜,我不要你像我阿妈那样,近乎疯狂的守护她的库库的一切,我要你爱自己,守护自己,或者,放开心怀,让我来守护你。”

    凤知微收回手,再次闭上眼睛,默然不语。

    赫连铮趴在她身侧,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语声轻轻,却像无数的白钉子,钉在了草原深浓的夜色里。

    “我总在这里等着,你不过来,不让我过去,那么我就在这里,你且记得,累了的时候,退后一步,回头看,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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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到底是否有人安睡,没有人知道,所有人呼吸都很平静,所有人睁开眼时,都目光清明。

    这一夜也不似想象中那么平静,夜半最困倦的时刻,墙里墙外,隐约有些奇异的风声,风声响起时,凤知微睁开眼睛,而身边趴着睡的赫连铮,并没有动,手指紧紧抓着她的被窝角。

    天快亮的时候,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声,极具穿透力的揭开了顺义王即位之日的春光。

    赫连铮坐起身,轻轻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今天。”凤知微盘膝而坐,长发流水般泻落,笑容浅浅,炫目在阳光里。

    “所有人都会在他的位置,所有人都该有一个宣判,该来的要来,该走的要走,陈旧的被扫荡,新鲜的被捧出,算劫数者,亡于劫数,设陷阱者,死于陷阱。”

    卷二归塞北第八章陷害

    这是个晴朗的日子,晴朗到让人觉得这样的日头下什么异样都不会发生。

    仪式在王庭外的草原上进行,早已搭了高台彩棚,十里飘红,王军一万梭巡于周围十里,青鸟白鹿火狐三族居中拱卫,四面放着数十口可以用来洗澡的大锅,翻滚着羊肉的香气,不住有人用巨大的爪篱将熟了的肉捞上来,用杀人的长刀给切成脑袋大的肉块,香料盐水里一滚,大木盘子托了,流水般往靠近高台的各族首领贵族席上送,肉香和酒香,被无拘无束的风远远的卷开去,熏得人几里外便可醉去。

    远近族民皆盛装赶来,歌舞弹唱,女子翩翩花裙,像无数绚丽花朵绽开于一色深翠。

    后殿里,凤知微亲自为赫连铮正了正七宝金顶冠,仔细端详着一身金色镶黑边长袍,碧玉纽带七彩腰刀,英姿勃发的男子,笑道:“可比我初见你像样多了。”

    “你会发现我更多的好,”赫连铮向来不懂谦虚,盯着一身黑裙,简简单单束着银色腰带的凤知微道:“你怎么不换衣服?”

    “王庭为我准备的是红袍,可我还在孝中。”凤知微挽了他向外走,淡淡道,“而且……也许我未必需要换衣服。”

    赫连铮侧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梅朵突然跟上来,道:“阿札,我也跟着你!”说着便来挽他另一边的手臂。

    赫连铮推开她,盯着她的红袍,那是火一般的颜色,金色腰带,缀满玛瑙和琥珀,竟然和大妃的正装十分相似,赫连铮本就遗憾不能看见凤知微着草原大妃正装的华贵模样,此时看见梅朵这样穿着,顿时皱了眉。

    “梅朵姨,”他道,“你可以跟着我母妃去,但是这身袍子不能穿,别叫人看见了误会。”

    “有什么误会?”梅朵一脸茫然无知。

    人家巴不得误会吧,凤知微看在眼里,笑笑,目光在梅朵紧紧抓着赫连铮腰带的手上掠过。

    “你知道有什么误会。”赫连铮并不留情面,拉开她的手。

    “大妃。”梅朵竟然转了个身,抓住了凤知微的腰带,“这是我为大典赶制的新衣,我花了一个月工夫,难道要我现在脱下来吗?”

    凤知微看着她一脸哀求之色,想起初见时她的傲气,觉得很有趣,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一笑,眼神里就浮出一些特别的东西,梅朵看着她的眼睛,突然便觉得心中一震,手不知不觉松开。

    赫连铮立即牵过凤知微扬长而去,牡丹花儿从后面赶上来,笑嘻嘻揽住梅朵肩膀,道:“我们走,有好事儿说给你听。”

    片刻后,走在前面的凤知微听见梅朵一声尖叫,声音充满不可置信的愤怒。

    凤知微笑笑,对身边宗宸做了个手势,快步离开。

    在即将迈出最后一道门的时候,有一队小喇嘛快速的过来,拦住了凤知微。

    “达玛阿拉说,请你不要去参加仪式。”

    “什么?”赫连铮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达玛阿拉说,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会爱着草原,那么就不要在这个吉祥的日子里,影响王一生中最隆重的庆典,给他的前路笼罩上乌云。”小喇嘛向着凤知微一礼,随即又转向赫连铮,“王,阿拉说,如果她出席,他就不会出现。”

    “那便不出现吧。”赫连铮毫不犹豫,“我倒不相信,缺少了活佛祈禳的即位仪式,会当真受到诅咒!”

    “王!”前来迎接的族长纷纷惊呼。

    “天神的旨意需要达玛阿拉指引,历代草原王的诞生不能离开阿拉父亲!”蓝熊族长扈特加半跪于地,恳切的望着赫连铮双眸,“这不是那日的大妃之争,不过是不参加仪式,达玛阿拉已经做了让步,您不要再任性了!”

    “王,没有活佛的仪式,将会不被族民承认!”

    “大妃可以另选日子再立,无论如何即位仪式为重!”

    七嘴八舌的劝说声,带着急切涌来,有人在偷偷牵凤知微衣袖,示意她自己请辞。

    “你们的活佛,坚持不要我出现在仪式上。”凤知微终于开了口,语气平静,“诸位都听见了。”

    众人都点头,有点不明白她强调这个做什么。

    “那我就不去了。”她下一句说得轻描淡写,转身就走,“请大人们保护好王。”

    “知微——”赫连铮长声一唤,凤知微早已头也不回离去,而对面,达玛活佛的仪仗法器,迤逦的一路行出院子。

    坐在舆上的达玛,今天的精神看起来更加衰败,软塌塌堆在那里,绣金袍子空荡荡的飘着,他在舆上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凤知微,凤知微对他一笑,做了个口型。

    达玛一怔,还没揣摩出什么,凤知微已经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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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王即位的仪式,不似中原繁琐多礼,十二部军列阵以示军威,十二部族长献礼,达玛将金盆里的酥酪点在新王额头,以示祈求草原年年丰饶,再摆出些神示,然后大家吃喝歌舞玩乐,举行盛大的骑射狩猎活动,热闹个三天三夜,也便完了。

    赫连铮挟屠灭貔貅族威势而来,身边有蓝熊铁豹两大骁勇部族支持,震得部族中那些野心勃勃觊觎王位的兄弟们不敢轻举妄动,所有人的公开或私豢势力,都被看守得滴水不漏。

    十二部军现在只剩下十一部,在高岗下一字以方阵排开,各着以金、青、白、赤、蓝、黑、浅灰、深灰、黄、月白、绿十一色皮甲,形容严整,军威如铁,手持一式弯弧长刀,刀尖透着沉厚的乌金之色,在日光下无边无垠铺展开去,一起一落,都眩成光海翻腾,逼得人不敢睁眼。

    赫连铮金袍黑马,银狐大氅飞舞猎猎,一声长笑,自高岗飞驰而下,所经之处,所有人轰然跪下以掌加额。

    马蹄翻飞,溅起草皮四散,赫连铮的马飞驰到哪个方阵,那方阵便悍然拔刀向天,“嚓嚓”齐响里,十一色刀光如练,一层层翻叠如浪,赫连铮便是那唯一登临浪头的弄潮儿,俯瞰潮头,万浪俱在足下。

    草原男儿们轰然诚服,草原女儿们目光熠熠。

    一圈阅罢,新王登临王座,高台之上铺了红毡金案,族长们按年纪顺序,各自献礼。

    不过是些各自领地特产土物,以示将赖以生存的最珍贵的东西献给新王。

    赫连铮微笑雍容,对每位族长都大加褒奖,达玛活佛坐在他身侧,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有淡淡的笑容。

    最后上来的是火狐族长克烈。

    年轻的男子,火红皮袍黑色狐裘,衬得一张迥异草原男儿风格的脸越发娇艳,细长流波双目笑意盈盈,手中金盘里托着一块雕成飞鹰状的乌金。

    众族长都有艳羡之色——火狐的领地里有一个小乌金矿,所以十二部里除了黄金狮子,以火孤部最为富庶。

    “以我族赖以生存之至宝,献给尊荣无上大王。”克烈的举止优推而谦恭,将乌金高举过头。

    赫连铮盯着他,微微弯了弯唇角,道:“克烈兄弟不必多礼,你是我呼卓部最年轻的族长,将来兄弟还要多依赖你。”

    “愿为大王驱策。”克烈笑吟吟的退下去。

    有人奉上金盆,装满洁白的酥酪,达玛活佛颤悠悠站起身来。

    赫连铮转头笑命身边女奴:“还不去搀扶达玛阿拉——”

    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脸色变了变,随即所有人都看见他眉宇间泛出一股残青色,惊呼声里,赫连铮晃了晃,突然倒了下去!

    哗然声起,族长们都抢上前来,达玛活佛一震,险些撞倒金盆。

    “大王!大王!”蓝熊族长等人围在赫连铮身边连声呼唤,有人脚不点地的飞奔入王庭拖出医官和巫医来,这些人满头大汗挤进来,手忙脚乱把脉的把脉扶乩的扶乩占卜的占卜跳神的跳神,忙得个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却对赫连铮的情况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半晌在族长们焦急的催问下,王庭医官才结结巴巴的道:“大王好像……好像不成了……”

    “怎么回事?”众人急声问,青鸟白鹿两族族长立即互相使了个眼色,重新安排王军护卫,在高台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将赶来探听消息的贵族全部堵在台下。

    “我看看,我看看——”达玛活佛气喘吁吁的被人搀着走近来,众人急忙让开道路,老喇叭仔细的看着赫连铮惨青的面色,有点不敢相信的把了把他的脉,半晌闭目一声长叹。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老喇嘛泪如雨下,“你不该这样去的啊,怎么会这样?难道不祥的乌云,这么早便罩在了你的头顶?”

    这话说得族长们面面相觑,不禁想起前两天赫连铮的忤逆神的旨意,悍然自判鞭刑,有人迟迟疑疑的道:“难道是天神怪罪……”

    “什么天神怪罪!”有人挤进来大声道,“看大王这脸色,好像是中毒,分明是有人下毒手,看看谁今天接近过王!”

    说话的人是克烈。

    “我的儿啊——”牡丹花儿带着八彪从下方台席上奔上来,一路连踢带踹的将人赶开,扑上去抱住赫连铮就哭,“你这是怎么了,今早还好端端的啊……”

    “大妃。”前天被淳于猛揍得脸上青肿未消的加德挤进来,翻翻赫连铮的眼皮,忧心忡忡的道:“您别急着哭,我听说中原施毒的人身上都会有解药,还是先把那个下毒手的人给找出来,救下大王要紧。”

    “今早大王能遇见谁?”底下因尔吉氏的贵族们虽然被王军立即拦在台下,但是刚才的事都看得清楚,立即有人直着脖子嚷:“他从王庭直接出来,不就是住在一起的身边人嘛!”

    这句话一出,有片刻的安静,随即便像热油锅溅入凉水,砰一下炸了开来。

    “王身边还能有谁?立妃前后三天,都是大妃侍寝!”

    “今早王从后殿出来时谁陪着?”

    “大妃!”

    “女奴也有侍候!”

    “女奴近不了王的身!”

    “先把今早所有侍候过大王的女奴都唤过来!”加德自作主张开始指挥,“严加拷问。”

    惊惶不安的女奴们被拖了过来,一个个缩在地上颤抖。

    “长生天在上,今早大王的衣服,是大妃亲自整理的。”

    “早饭是是是奴婢端上来的,但是当时是所有人——一起吃的,大妃还给大王亲手切了块肉……”

    “出来的时候王没要我们随侍,是和大妃一起走的,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个个说完了,也都搜完了身,台上又安静了一阵,克烈默然不语,加德眼角透一抹笑意,也不说话,青鸟白鹿族长忽视一眼,沉声道:“牡丹大妃,你看……”

    刘牡丹呆呆的坐着,一副伤心欲绝完全没有了主意的样子,抹了一把鼻涕,顺手揩在身边的克烈身上,气若游丝的道:“……叔叔们做主吧,我老婆子没啥主意了。”

    “不可能的!”八彪纷纷摇头,“大妃怎么可能害大王?别胡乱冤枉人。”

    “冤枉不冤枉,也得先查问,既然大妃无辜,就应该更不介意我等冒犯。”克烈答得平静。

    “来人。”青鸟族长点点头,道,“请大妃!”

    说是“请”,白鹿族长却点了足足有一千王军,众人扬着脖子看着刀甲鲜明的王军列队而过,眼神里的意味复杂万端。

    有担忧着大王即位庆典终于又出了事端,草原或许将要爆发新的流血事件;有欣喜大王庆典果然生变,越乱越好不妨浑水摸鱼。

    青鸟白鹿蓝熊铁貂在将王军收拢,各家族长都在悄悄传呼自己的护卫,加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出了人群。

    达玛活佛今天精神一直有一点恍惚,坐在赫连铮身边沉思不语。

    王军列队整齐的奔向不远处的布达拉第二宫,人们停下歌舞,探头张望。

    “不用请,我来了。”

    女声淡淡,听起来似乎并不高,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楚,台上人齐齐变了色。

    人群分开一线,有人缓缓走来。

    高挑清瘦的女子,黑裙端严,裙摆滚着宽银边,素净里有种凝然的沉肃,和四周的华艳对比,不觉单调反觉高贵清爽,行走间的姿态,如衣袂带风逐波水上,在日光下碧野中,飘飘而来。

    人群看着这样的气质,恍惚间便忽略了那黄脸垂眉,不自觉的纷纷屏息让开。

    凤知微到了。

    台上族长们看着她神态雍容款款而来,神情间都有了一丝惋惜,这样的女子,应该会草原上前无来者的出众大妃,可惜……

    “来到草原的母狼!”寂静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切齿大叫,“达玛阿拉说的一点也不错,你每一根毛尖都带着无解的毒药!”

    “达玛阿拉早就说了你是王的劫数和陷阱,可恨大王被你这丑女蛊惑,一意孤行!”

    “滚出草原,呼卓部需要的是和祥与平静,不需要你带来的血和战火!”

    达玛的预言,那天在场的人都知道,赫连铮为了大妃忤逆活佛自判鞭刑,所有人亲眼得见,此时不管真假,熊熊怒火都直奔凤知微而去。

    有人扬手砸出了手中啃剩下的羊骨头,更多人得了提醒,就手将手中东西砸出去。

    跟在凤知微身后的顾南衣抬手轻轻一划。

    所有砸过来的东西仿若遇见了透明的墙,纷纷在凤知微身边三尺之外落地,呼卓部的人什么时候见过这种神奇武功,齐齐瞪大眼呆在当地,就差没嚷:“鬼啊——”

    “别乱砸。”一片安静中凤知微偏偏头,巧笑嫣然,“小心我等会叫你们把自己砸出来的东西都吃下去。”

    她语气清淡,然而那眼神一掠,众人都觉得那不是开玩笑,瞬间都退了退。

    “大妃你来的好。”青鸟白鹿两族族长有点尴尬的迎上来,“王出了点事故……”

    对于这两位忠心耿耿的族长,凤知微一向还保持着几分尊敬,微微颔首,快步上前看了看赫连铮,皱眉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立即有人冷笑,“这得问大妃你自己。”

    “哦?”

    “装什么傻!”赫连铮一个远支堂兄扬着脖子叫,“大王今早一直和你在一起,然后就中毒了,你这来到草原的母狼,迫不及待对我们的王下手,还不拿出解药?”

    “我为什么要对王下手?”凤知微一笑,“他死了我有什么好处?”

    那人窒了一窒,所有人都陷入沉默,觉得这句话正中要害,大王在,大妃才是大妃,杀了大王,大妃还算个什么呢?

    克烈却突然笑了笑。

    “大妃。”他悠悠道,“按说我不该管因尔吉的事,但是王的事,就是草原的事,谁都责无旁贷。”

    凤知微转身笑望他,克烈抬起眼。

    两人目光相对,各自一闪,都没有退让之色。

    “各位,前不久我们火狐部驻守草原边界的战士,截获了一封信。”克烈从袖筒里掏出一封纸笺,“信是大妃写给主管王庭王军粮食供应的禹州粮道的,信中说——”他拖长了语调,慢吞吞道,“草原最近将有变动,部分军粮暂时不需要,由禹州粮库保管,大妃的护卫队会来接收。我想问问大妃,你信中所说的,是什么变动?为什么突然不需要禹州的粮食?您的护卫队,为什么会去接收我草原王军的军粮?”

    台上台下都起了一阵骚动,这事便是族长们也都不知道,都惊疑的盯着那信,克烈带着一抹优雅的微笑,将信传递给众人看了,草原贵族都通汉文,虽然不认得凤知微字迹,但那字迹骨秀神清,信笺纸张都是中原所产,更钤着“圣缨”印记,这草原上,除了凤知微,再没有第二人有这些。

    克烈一挥手,底下立即有人绑上来一个男子,穿着送嫁护卫队护卫的服饰,跪在底下满面惊惶。

    “这是王军在靠近禹州边界抓住的那个给大妃传递文书的信使。”克烈道,“他当时神情鬼祟,引起了我部下怀疑,信便是这么搜出来的。”

    “大妃!”那男子频频向凤知微磕头,神情愧悔,“属下办事不力!请您责罚!”

    凤知微噙一抹冷笑看着,纹丝不动,克烈将信在手中轻轻掂着,细长流金的媚眼瞟着她,笑意薄凉,“大妃,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猜想,这代大王唯一一个弟弟还在襁褓中,第一个孩子也还在娜塔的肚子里,王室青黄不接,您是不是想效仿牡丹太后,在王死后挑起咱们草原王庭的重担,独揽大权,然后在合适的时机,将呼卓部整个的献给朝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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