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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铁骑千重只似无(二)

    燕安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甲胄齐全的守卫们,如一条黑线般自阶下直延伸至高旷的大殿之内,压在盔檐下森严冷厉的目光,耀着暗青的颜色,掠过人身时,如风吹过稻田般,金光一闪。

    跨上那高高的汉白玉阶时,我抬头看了看远处,悄悄拉过沐昕的手,在他手心划了几个字。

    他神色不变,却反手轻轻握了下我的手。

    触感温润的指尖,带来安定冷静的力量。

    我有些好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安我的心,皱眉又看看那个方向,想起城门口闪电操弓和沐昕对射的贺兰悠,一时不由失神。

    他们,虽然个性天差地别,但都是心神坚毅的人啊。

    抬眼一望,不由冷笑,今日人倒来得齐全。

    父亲,世子,朱高煦,朱能,丘福,张玉,道衍,以及父亲麾下有头有脸的一干亲信大将,除了梁明还在由师傅解决未及赶来外,几乎都来了,连屏风后头,影影绰绰都有人影,一个老嬤子的脸一晃,我认出那是王妃身边的人。

    冷笑,果然不肯错过这热闹。

    父亲高踞上座,其余众人按品级坐了,金碧辉煌人头攒攒的殿堂里,丝毫咳嗽声也不闻。

    沐昕白衣如雪,神情淡然的清雅身影进入殿内时,大多人望向他的神色,都多了几分遗憾惋惜之色。

    在他们看来,沐昕城头射箭之举,众目睽睽,箭又明明冲着郡王方向去的,任是能力大过天,也无法翻案,这玉树临风文武全才的少年,看来是死定了,如何不可惜?

    还未站定,朱高煦便跳起来发难:“沐昕,你为何要杀我?”

    沐昕长眉一挑,目光凛冽如冰雪:“对,我为何要杀你?”

    朱高煦一呆。

    他自然猜得出几分沐昕要杀他的原因,可是如何能说出口?

    道衍轻咳一声,道:“郡王,稍安勿躁,还是请王爷先问话的好。”

    朱高煦恨恨坐了下去,腮帮拧起老高的肌肉。

    我疑惑的看了眼道衍,这和尚,到底是谁的人?这打岔的一句,听来倒象是在提醒高煦。

    父亲以手撑在蟠龙座的锦袱上,面上微有疲倦之色,自从他刚才骂完我,这神色便盘桓不去,

    “沐昕,你自请辩白,大家也都来了,你便说个清楚吧。”

    沐昕却只微微一躬:“王爷,你未回师之时,沐昕近日在北平所作所为,便是最好的辩白。”

    父亲和诸将都一怔,他们刚回来,便遇上这事,对城中近日之事并不了解,当下把目光转向朱高炽。

    我凌厉的目光已早他们一步射向朱高炽,无声的,指尖做了个碾碎物事的动作。

    朱高炽,你敢不说好话,我碾死你。

    朱高炽面色一僵,他自然知道我的武功,何况我还有个神出鬼没武功绝顶师傅,触怒了我,真要碾死他自然不难。

    他赶紧站起来,将北平被围期间,沐昕夙夜匪懈,屡出奇兵,潜伏卧底,险中求胜,为保北平无虞,甘冒其险的种种般般说了个丝缕分明,抑扬动听。

    一时听得众人频频点头。

    我很满意,看来世子口才很好,若是世子做不了,去说书也是个人才。

    只有朱高煦和丘福,脸色难看得可以。

    说到最后,丘福看看众人已经和缓的神色,站起向父亲道:“殿下,沐公子对北平有功和他欲刺郡王,两者不可混为一谈,沐公子搭箭欲杀郡王,众目所视无可回避,对此,沐公子理应解释。”

    我冷冷看着他,这丘福倒是个脑筋清醒的人。

    朱能面上有困惑之色:“是啊,沐公子,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比如,你喝醉了,比如,你睡昏头了,比如”他越说声音越小,众人面色越发铁青,他自己自也知道想法荒诞,讪讪一笑,没奈何的摸摸脑袋,住了口。

    自从当初沐昕以武艺将之折服,后来又共同操练士兵,推演对战,表现出的才华令这粗豪的直肠子汉子倒对他颇为敬服,惺惺相惜之意显然。

    父亲凝视着神情坦然的沐昕,“沐昕,功是功,过是过,你的功劳,我不会抹杀,但你若包藏祸心,欲杀我儿,我却不能不向你求个是非曲直。”

    沐昕淡淡道:“在下行事,问心无愧,只是此事缘由,确有难言之隐,也非在下一人可以辨明。”

    这是先前我在他掌心写下的嘱咐,我要他先拖延着,稍候自有转机。

    “难言之隐?”朱高煦一脸狰狞:“你明明是无言以对!胡乱扯借口!”

    沐昕看也不看他一眼:“高阳郡王,话可不是这么说,我若真要杀你,为什么不赶紧逃走,反而要回到王府,甚至到这围困重重的燕安殿自投罗网,我活腻了么?”

    朱高煦一窒,众人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丘福却淡淡道:“沐公子,口舌之争最是无益,本将军执掌刑罚断狱事宜,依本将军之见,沐公子当众刺杀郡王,万人亲见,如山铁证,非言语可倾覆,”他站起身,向父亲一抱拳:“末将向王爷请命,请速将此恶獠收监下狱,严刑重审,三日之内,末将定要此人如实供述!”

    我霍然站起:“是非未明便要动刑,丘福你好大胆子!”

    丘福冷笑:“骨头不是铁做的,站在这儿自然狡辩得出,我倒要看看,三木之下,他还狡辩什么!”

    “你敢!”

    “末将依律行事!杀人重犯,自可刑求!”

    “啪”!

    父亲砸碎了茶盏,碧绿茶汁溅在青金砖地面,汪出明镜般的一泊。

    殿内安静如死。

    父亲的怒色升腾在眼底,久居高位的威严形如实质压迫在每个人心头,令人不敢造次,跋扈如朱高煦,阴厉如丘福,胆大如我,都不能不住口。

    却有人漫不经心的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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