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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5章

    卷二:六国卷第四十三章家书

    萧玦栽落,栽向黄水!

    “咝!”

    秦长歌将头发里藏着的五根黑丝都使了出来,幽光连闪,缠住萧玦四肢和腰,全力向上一提。

    与此同时萧玦吐气开声,生生将自己上移一寸。

    坠落的身形刹那停顿。

    好险不险的正正停在黄水上方,相隔……约莫也就是几根发丝的距离。

    两人对视一眼,庆幸而又焦灼,明明一身武功未失,却在这鬼花之内无从施展,谁也不知道触动了哪样东西,会不会导致那花喷射黄水,两人落下的位置,离那花心太近了,一旦黄水溅开,连躲都无处躲。

    刚才也不知道触动了哪里,导致那花忽然收起那长茎。幸亏收的是这东西,万一是别的,大约现在花内只剩两具骨架了。

    萧玦心疼的盯着秦长歌鼻子,还在流血,一点点滴落他胸前,很快湿了外衣和内衣,温热的濡湿感让他的心也潮潮的,仿佛被夜露浸透了般隐隐生出透骨的凉,忽然有点悲哀的放纵的想……如果实在不能救她,就这么死了也不坏吧?因为毕竟和她在一起……很多很多年前,一次同样濒临死亡的杀机之前,自己不是曾经挽着她的手,这般说过么?

    “愿与卿同葬在一方厚土,上随碧落九天,下堕修罗阿鼻,千载之下,永不离弃。”

    如今自己虽在原地等候,她却已经迭转了一世,这一世她心思如飘风,一切都已不同,那个将来陪她同葬厚土之下的人,也许未必能是自己,那么,死在这里,最起码还算完了同葬的夙愿吧?

    萧玦微微笑了笑,突然觉得没什么不好,西梁帝位后继有人,儿子会比他这个老子更适合做皇帝,那么,还有什么关系?

    秦长歌哪里知道一瞬间身下男人转了这许多颓废念头?她现在只想着逃出这妖花,抬眼瞄了瞄上方,头顶那白色长茎,因为刚才不顾一切的大力动作,隐隐出现了裂痕,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下方萧玦则若有所思,突然道:

    “长歌。”

    “嗯。”

    “刚才那花突然动的时候,露出了一点缝隙,我看见那个白色的茎直通向外面,长歌,你把黑丝解开,顺着这个爬上去。”

    “你呢?”

    “你爬出去,来拉我。”

    秦长歌冷笑,“我不相信你忘记了,这花只有在被触动后才会弹动这个白色长茎,才有缝隙露出,问题是,下次被触动时,你能保证底下那个销魂嗤骨的玩意儿也不被触动?还是你自己明明知道不以保证,却在装傻?”

    萧玦默然。

    “我知道你想让我逃生,刚才你努力想把我甩出去,现在你又出这个馊主意。”秦长歌叹息,“可是我不喜欢踩着你的尸骨爬出去。”

    她侧转头,看向花的内壁,眼光深深,仿佛想将那花看出一个洞来。

    “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非欢在做什么?”秦长歌慢慢道:“他没有被卷进来。”

    不待萧玦反应,她轻轻道:“不过我更希望……他什么都不做。”

    微微苦笑了下,秦长歌吸一口气,语调轻快的道:“好了,反正也看不见,我也拿他没办法……阿玦,我有个办法,只是现在空不出手,你来,到我身上来摸。”

    “嘎?”!!!

    萧玦激动了,兴奋了。

    秦长歌扬起眉毛,“……来摸我身上的毒药。”

    “哦……”

    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秦长歌低低咒:“种马。”

    萧玦讪讪的伸手进秦长歌怀里,她胸前的玉符里藏着最起码七八种毒药。

    玉符贴身,手指不可避免的触用温软莹润肌肤,萧玦几乎又要不合时宜的心中一荡,一眼对上秦长歌杀气腾腾的眼神,无奈的笑了笑,只好加快速度。

    “辟离子自然之毒,配上硝金金属之毒,不知道能不能令这花萎谢腐蚀……”秦长歌喃喃,“花太大……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她示意萧玦用布裹手,将混合起来的两种毒药轻轻涂在花壁上。

    涂上毒药的花内壁起初没有动静,随即慢慢起了萎缩,开始发黄,发黑,渐渐卷皱,四周却没有动静,萧玦喜道:“好了!”

    秦长歌却低喝:“糟了。”

    花体受损,突然开始轻颤,花萼一阵收缩,黄水一涌!

    萧玦的截垂落的衣襟立时没了。

    毒力在继续,花体抽搐越发明显,花萼应激震动,黄水开始慢慢上涌。

    眼看快要涌上萧玦的靴子。

    秦长歌心急如焚的盯着那毒药涂过的花壁——已经是最大剂量,但是蔓延的速度还是抵不上黄水上涌的速度——花太大了。

    头顶,一直支撑着两人身体的白色长茎因了那细微震动,裂缝越发扩大,摇摇欲断。

    上有危顶,下有死水。

    只要白色长茎一断,两人立将无处可避的落入黄不池,而只要底下黄水再涌一涌,萧玦的腿也没了。

    无论上或下,都绝无生机。

    生平最大的危机当头时秦长歌居然很冷静的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个故事,一人避虎爬入水进,结果井底有毒蛇盘旋,而井边猛虎徘徊不去,那人后退是死,前进是死。

    无奈之下,心一狠爬出井,结果发现,老虎已经走了。

    秦长歌苦笑,自己两人会不会有这个好运气?茎是马上要断了,谁也不能挽回,那么,指望在断去的那一霎那,黄水退去?

    萧玦一直神色平静,突然抽下缠着自己臂的黑丝,伸指一弹,哧的一声穿透了已经开始腐烂的花壁。

    秦长歌皱眉,道:“你已经够不稳了,小心——”

    只靠四根黑丝悬空的萧玦,扬眉道:“我轻功还不错的,只是——”他苦笑,“这花真恐怖。”

    黑丝没入,花壁突然因为毒性开始扭曲,将细长的黑丝绞住,弯曲的堵在半途,再也难以前进一分。

    而花壁奇厚奇韧,那么剧烈的毒药也不能很快将之烂穿。

    长剑已经丢失,而黑丝偏偏太细。

    长茎断裂已经超过三分之一。

    黄水涌上萧玦靴底。

    秦长歌绝望一想——真是天亡我也!

    “嚓!”

    花壁之外,突有微声一响。

    黑丝透出之处,突然好像被什么硬物从外面钩住,随即那物件开始扯着黑丝缓缓移动,一进,一出。

    萧玦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秦长歌已经喜道:“拉住!”

    萧玦立即伸手拉住黑丝这端。

    头顶长茎裂缝继续扩大,宛如一张渐渐裂开的狞笑的嘴。

    黄水已经快要触及萧玦靴尖。

    秦长歌紧紧盯着,头发都快急得要冒烟了,身子却一动也不敢动,长茎马上就要断,自己一旦跌落,那么正下方的萧玦一定首当其冲,这花内空间无法施展轻功躲避,两个人都是死。

    萧玦却根本不去管,他专心致志的拉着黑丝,和对方极有默契的快速顺着毒液涂过已经开始腐烂的花壁,上、下、左、右。

    如同两人隔着木板拉锯,四四方方拉着黑丝走了一圈正方形。

    呼啦一下月光涌入,一大方奇厚无比的白色花瓣被无声锯下。

    “卡擦!”

    长茎断裂!

    “呼!”

    黄水剧涌。

    断裂的刹那秦长歌大叫,“趴倒!”

    花的裂口处立即有个影子无声倒下,随即黑影一闪,萧玦被秦长歌一脚踢出。

    萧玦一脱出妖花立即反身一扑,砰的一声和随之窜出来的人再次撞了个鼻子对胸。

    捂着再次鲜血滚滚的鼻子,秦长歌悲哀的想,完了,自己这辈子一定会是个砂鼻子了……一边对着萧皇帝瞪眼睛,“干嘛?你干嘛?”

    萧玦仿佛有点不相信的上下看着她,“去救你啊,你怎么就出来了?”

    “我呆在里面等化骨?”秦长歌没好气的扯扯萧玦身上的黑丝,“你忘记这个啦?咱俩本就是用黑丝连在一起的,把你大力踢出去的,我自己自然也被带了出来,这是当时境况下,最快的自救方式。”

    她快步的上前,一把失起刚才及时让开的楚非欢。

    他只是让开卧倒,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没有爬起来。

    秦长歌半跪于山石上,扶起他,月色冷冷,照着气息轻弱,仿佛随时可以随风而去的男子,他看起来着实狼狈得很,身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污污浊浊黄黄绿绿的散发着恶臭,秦长歌却仿佛没闻见,抓着他冰冷的手,一边源源输着内力一边低声唤:“非欢……非欢……”

    她一直唤着,不敢停,也不敢回首去看那从原路到达妖花这里的距离,她不知道非欢是怎么过来的,也不敢去想,那样的想象,太过疼痛,令得即使冰冷坚硬如她,也觉得不堪承爱。

    有些事,她选择强硬的去撕裂,有些事,她却隐隐生出惶然,害怕去深想,仿佛一深想,便如陷入妖花花萼之中,头顶生起断裂之声,而脚下腐水即将没过脚背。

    比如,非欢神奇的出现在妖花之侧。

    比如,萧玦落入花萼之前那奋力一扔。

    比如,栈渡桥上非欢仰首向月,轻轻道:“长歌,我对不起你……”

    比如,凤仪宫断桥雪上,醉后的萧玦喃喃道:“我一直等你……从火起等到火灭,从废墟等到宫室建成,从埋下那坛酒,到起出,再埋,再起出……”

    比如,幽州暴乱,非欢静静走入万人围困之下,说:请让我共死。

    比如,杜城的硝烟里,饥渴的萧玦,匹马冲入全是敌军的城池,单手稳稳攀着的那碗水。

    ……

    英雄冡,向东风,何处荒丘埋枯骨?

    将前生,换此生,此情欲思不胜思。

    与谁眉目相映,照上那一刻生命的熙光?与谁千山万水,共此尘世界爱情的曼妙?前方的路不知道还有多久,来路却已是斑斑深痕,一笔一笔的印记,每一笑都默然花开,每一笔都笑傲长风。

    轻轻扶上男子疲惫的眉宇,在他气息稳定之后点了他睡穴好让他休整精神,秦长歌幽幽一叹,一转眼看见萧玦负手立于黑暗中默默若有所思,他俊朗眉目沉在黑暗里看不清神情,却在看见秦长歌要伸手扶起楚非欢的时候快步过来,默默将楚非欢负起。

    他这一迈步秦长歌才发觉有异,愕然盯着他的靴子,萧玦一笑,跷了跷鞋底……精工厚底的靴底已经没了,早在先前黄水涌上,萧玦专心和楚非欢,以黑丝和钢条合作将花割开的那瞬间,就被化掉了。

    行李马车先前都已被卷进花萼,秦长歌皱眉道:“你这样如何走路?”

    萧玦朗声一笑,顺手扯了山崖上的草藤,胡乱在靴子上捆了捆,道:“当年偷袭魏元献大军,需要半夜从崖上下去,我穿的就是草鞋,走山路方便,如今重温下,挺好。”

    他大步行了出去。

    秦长歌默默看着他背影,转身看向那妖花,非欢选的位置极其巧妙,正在妖花之下一个死角,那花除非会偏头,否则永远吸不着自己。

    啪的一声秦长歌指尖弹出一点星光,正正落入花萼之内,轰一声火光立即蓬然腾起,那些花叶触须,硕大妖眼的花瓣都吱吱绞扭起来,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宛如千百张鬼脸,在火中凄厉的疯笑。

    空气里弥漫着酸腥的味道,收缩的花萼里不断腾起灰白的烟,花瓣激烈的颤抖着,不住张开又关闭,四周卷起了腾腾的风,还有一些枯枝碎叶被卷进花萼,顿时将火燃得更凶。

    秦长歌满意的笑了笑,慢条斯理的道:“有仇不报非好女,哪怕你是一朵花,我也没理由任你留下肆虐路人。”

    她袖着手,看着妖花在火中挣扎,千百眼状花纹变幻出无数诡异的表情,连同那张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般的花蒂都在焦急的痉挛,渐渐焦黑、低伏、收缩、成灰。

    花心已被烧毁。

    山林里满地绿色妖枝,突然全部枯萎,如一条条枯黄的死蛇毫无生气的趴倒地下,轻轻一碰便断裂了。

    灼灼的灰烟里秦长歌等那带毒的烟气散尽,才小心的过去,用树枝仔细的在花心中拔了拔。

    但凡这种成长百年有余的巨大妖物,吸收天地日月精华,浸淫久了,都会生出一些很好用的东西,秦长歌守着,就是为了拿到人家的最后老底。

    她一向喜欢酣畅淋漓的榨干任何一点好处。

    树枝拔动,烧毁的花萼深处,突然滚出来一个珠状物。

    说珠子也不像珠子,有点象不规则的橄榄形,约摸鸡蛋般大,灰蒙蒙的不甚起眼,里面似乎有一层浅红的闪烁着磷光的物质。

    秦长歌用银针试过没毒,小心的包好放进自己袖囊里。

    按说这该是个好东西,不过一时还没明白用途,秦长歌决定先戴着,确实没有害处了,再送给非欢防身。

    正要追上萧玦,忽然听见夜玦带风声响,似有不少人向林中而来。

    秀眉一挑,秦长歌阴狠的想,水家来人了?正好——

    前方萧玦已经冷叱道:“谁!”

    他一伸手便劈下身侧一截粗枝,平凡的树枝到了他手中也成了名剑,一掣之间风声雷动,直指来人。

    对方却愕然“啊!”了一声。

    只一声,秦长歌已是一怔,想了想,笑了起来。

    “祈繁,你这马后炮,现在才来?”

    空地上再次燃起火堆,萧皇帝舒舒服服换上新靴子,笑道:“不曾想你鞋子也多备一双。”

    祈繁在火上热着干粮,笑笑道:“南闵温热多水,大小泥沼多,有时还会突发阵雨,丛木之中行走也容易损毁衣物,我可不敢衣衫不整的来见陛下和太师大人,所以都多备了些。”

    容啸天在一边照顾着楚非欢,也已经给他换了衣物。皱眉嘟哝道:“怎么搞成这样?”

    祈繁白他一眼。容啸天扯了扯嘴角却包袱里翻养生补气的药丸去了,秦长歌在火上烤着手,跃动的火光下她神色平静,缓缓道:“我原以为你要来得更早些。”

    凛然站起,祈繁正色道:“是,是我不好,我在闵境听说了一些事,为了早做防备,我多耽搁了一些时辰,做了些准备,所以来迟一步。”

    “祈兄,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秦长歌抬起眼,“事实上我只是猜你们会来,毕竟凰盟得到我去给非欢寻药的消息,你和啸天是不会坐视的。”

    “自然不能,这本来应该是我兄弟的事,累及姑娘您已经是不该,更不该……”祈繁看了一眼萧玦,想着皇帝陛下也许根本不以为苦甚至正在乐在其中,自己不安倒显得假惺惺,干脆闭了口。

    秦长歌看看他神色,从明霜“死后”他神情渐渐改变,对谈举止间越发象一个属于,隐约是当年睿懿和他相处时的模式……祈繁,是心中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吧。

    当然,大家都不打算点破,心照不宣罢了。

    “你在边境听见了什么?”秦长歌淡淡问。

    “水家出了事”祈繁度简意赅,“水家老家主暴毙,家主诸弟争位,据说死了不少人,上善家族出现这种事是会损及水家在天下人心中的声誉的,所以消息压得很严密,凰盟在南闵的暗线,花了很多功夫,刚刚打听到。

    “难怪驱鸟于三十里外拒客,水三公子怕家丑外露呢。”萧玦冷笑。“不过这般声名煊赫的巨族,出了这等事居然还能令消息密不透风不能传开,水镜尘真的很有手腕。”

    “驱鸟?”祈繁双目睁大,愕然道:“铃鸟?”

    “嗯。”

    左右看看萧玦和秦长歌神情,祈繁吃吃道:“……您……没……那个……吧?”

    秦长歌若无其事的回答:“那个了。”

    萧玦气质很高贵的撕着熟牛肉,漫不经心道:“还没这个牛肉好吃。”

    “嘎?”

    祈繁的冷汗冒出来,“不仅……那个了……,还……那个……了?”

    秦长歌毫不困难的理解了他的火星语,抓着牛肉深有同感的点头,“还那个了。”

    萧玦一拍张口结舌的祈繁肩头,笑道:“咱们知道那铃鸟是南闵神鸟,大约还是靠近此地的中川部分州郡百姓心中的神鸟,此鸟闻梵音起舞,舞姿有天魔之态,素来为两地部族所崇拜,可是那是对南闵和中川,不是我西梁,在我看来,不管怎样,鸟就是鸟。”

    “会跳舞的鸟还是鸟,而且不比寻常雀儿好吃,”秦长歌很彪悍很默契的又补上一句。

    看着可怜的很难接受事实的祈繁,萧玦很好心的安慰他,“不就是吃几只鸟嘛,你想象成雀儿不就成了?”

    秦长歌则施施然道:“咱们反正是绕不过水家的,反正是要卯上的,那么,能让他多吃点亏的事,咱们都要去做,哪怕是吃只鸟。”

    祈繁抹着冷汗站起来,连声咳嗽,“我去再拿点干粮。”撒腿就走。

    离这两个万事都当耳边朵的彪悍人物远点吧,太折磨他的小心肝了。

    这是两国神鸟啊,中川边境和南闵国内,家家户户都供奉有此鸟神位。若是谁家运气好捡着一根掉落的鸟羽,被视为一生都将得到神鸟垂青护佑,会被乡亲羡慕至极,并永生尊敬服从,这两个人,居然就把鸟给烤吃了,也不怕万一传出去,会被愤怒的两国百姓撕咬成碎片。

    祈繁决定要多联络些凰盟属于,中川南闵,西梁边境,得时刻准备着保命。

    翻干粮时翻到一封信,这才想起还有个任务没完成,想起那家伙派人赶上他送来,千叮万嘱咐的要求务必在见到他们的第一时间将信递到,自己却差点忘记了,不由得有点惊悚,虽说那家伙看不见,可不知怎的,仿佛就看见他表情无辜眼神阴笑的站在他面前,含着手指对他瞟:“祈叔叔,你又食言了哦……”

    祈繁有点郁闷的想,那孩子,自己养着的时候明明很好嘛,除了大街认娘,别的都正常嘛,怎么一回到他娘的怀抱,就无耻、阴毒、皮厚、恶魔了呢?

    近墨者黑啊……

    揣着信过去,祈繁道:“差点忘记这个,对了,这也是我迟来的原因,萧太子猜到我大约要走,硬是整整跟了我三天三夜,连我解手他也蹲一边看着,要不是我逼着陪侍他的老贾端下迷药迷昏了他,我估计现在还在西梁和太子磨蹭呢。”

    “贾端下迷药?”萧玦愕然,“人品端正正直得号称圣人,连一只蚂蚁路过都要绕道的朝廷楷模贾端,对太子,下迷药?怎么可能?”

    “就是因为他楷模他正直他圣人,所以只有他下迷药才有用啊。”祈繁笑嘻嘻的看着秦长歌,“令郞狡诈无比,所有食物不许咱们经手,除了老贾端,谁送上来的东西他都不放心,所以,只好委屈老贾端了。”

    “想让一只小狐狸被擒,你得选一只猪去行骗。”秦长歌万分怜悯的摇头,“可怜的老贾端,晚节不保,一生清名,毁于萧溶之手,呜呼。”

    祈繁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叹息,“是啊,溶儿被迷倒后,老贾端硬是砰砰砰的撞墙,老泪纵横,呼天抢地,大呼臣子两难,此心悲摧,令名终毁,愧对此身……可怜了啸天的胸口,愣是差点给他撞骨折。”

    “他怎么肯的?我觉得他死也不会肯啊,老贾端曾经宁愿饿死也不接受一个欺压良民的财主送来的粮食,他会干下迷药这种事?”萧玦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一摊手,祈繁无辜的道:“我就跟他说,太子准备丢下国家出门去玩,咱们拦不住,贾太傅,要不,你就辛苦一下,坐镇御书房代行玉玺?”

    “在毁去令名和国家无主两大最悲哀的事件之间,他选择了舍去原则保全国体,”秦长歌肃然正色对萧玦道:“陛下,请记得回去得升他的官。”

    萧玦瞪她一眼,“你怎么不记得回去打溶儿屁股?”

    “那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他的令尊,”接过祈繁递过来的厚厚的信封,秦长歌扬眉笑,“哎哟,好厚哦,这孩子真有爱心。”

    萧玦兴致勃勃的凑过来,“我看看他给我说什么了。”

    “陛下,”秦长歌慢吞吞拆那个封了十七八道,明显不信任祈繁人品的强悍信封,道:“我们要不要打个赌?赌一枚铜钱。”

    “嗯?”

    “我赌他最先问候到的人,绝对不是你。”

    萧玦默然,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底气,想了想道:“最先问候到的男人……”

    “还是不是你。”

    悲愤的几欲长啸,半晌,萧玦怒道:

    “我不赌!”

    秦长歌怜悯的摇摇头,专心攻克炸弹般的信纸,慢慢开读:

    “怀娘。”

    坏字写成了怀字,墨迹深浓十分用力,显见写字之人十分悲愤,秦长歌喃喃道:“怀娘?你娘要是还在怀胎,你在哪里给我写信?你这文盲。”

    “……你把我干爹怪哪里去了。”

    第三排字更大,错字依旧亮堂堂的挂着,萧玦见果然自己没排上号,挂不住面子,怒道:“贾端怎么教的?到现在写字都错字连篇!”

    “他就是为了气你,”秦长歌不动声色一瞟他,“知道就你受不了这个。”

    “还有臭爹。”

    萧玦对那个爹字前面的表达非良好意义的修饰定语视而不见,自我麻醉的笑道:“这排总算没有错字了。”

    “把你怪哪里去谈恋爱了?”

    “谈恋爱什么意思?”萧玦盯着那几个字,总觉得意思古怪。

    秦长歌瞟他一眼,道:“就是打架的意思。”

    萧玦瞅她一眼——你当我是白痴哪?

    “看在你是我娘份儿,儿子我提醒你一句先,挑男人要慢慢挑,别嫁得太早。”

    萧玦咔的一声粉碎了手中吃剩的牛肉。

    这叫什么儿子?

    “我很生气。”

    看信的人对着这换了红颜色的分外狰狞的“我很生气”笑嘻嘻。

    “馅害的人不是这样搞的,你们没义气的,以为皇帝好当啊?

    儿子……知道你号称“吃神”,但也不能时时刻刻记着馅饼啊。

    “我最近被你们害得,天天在奏章上画圈圈,圈圈越画越圆。”

    旁边画了个圈圈以示证明,秦长歌啧啧赞叹:果然很圆。

    “我画腻了,我给你们三个月时间,你们到期不回,我就在奏章上画裸女。”

    旁边画了个他自认为的裸女,秦长歌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道:“咋这么象头烤乳猪呢?”

    萧玦冷笑,“以后就按这个标准,给他选太子妃!”

    “还要在刊行天下的邸报上写《西梁大帝和瑞——皇后不得不说的故事》

    秦长歌瞟一眼脸色全黑的萧玦,笑吟吟道:“喂,陛下,你什么时候要了新皇后,瑞一皇后?”

    萧玦已经被儿子操得习惯了一点点,面不改色答:“就是方才,信中,你儿子帮我娶的。”

    “当皇帝很无聊,天天早起,存心不想让人活。”

    萧玦愤然,“你爹我天天早起都二十多年了,不还活着?”

    “总之,总而言之。”

    啰嗦,你真啰嗦。

    “把我干爹带回来,把你们两个带回来。”

    秦长歌望天:这什么语法?主语呢?这孩子强大的逻辑,咋这么诡异呢?

    你关心人怎么也这么没温情叱?

    “哦对了还有件事。”

    就知道你不舍得这么快废话完。

    “臭爹的小老婆们,虽然被拦着不许见我,但是抢着送汤啊水啊点心啊什么的,看起来很好吃。”

    萧玦呼的一下扑过来,惊道:“这馋神,我就知道他看见吃就腿软——”

    “我都请我的便桶们享受了。”

    秦长歌摸摸袋子里的僵饼,满目羡慕的哀叹,“好幸福的便桶……”

    萧玦开心的笑,“就知道我儿子没这么蠢……”

    “……好了,别翻了,我知道你们还想看,下面还有很多纸,但是,没字了。”

    秦长歌一怒之下把信纸扔了,我没翻!

    萧玦脾气好一点,他把信捡起来,不死心的继续翻后面一叠厚厚的纸。

    感叹号!

    感叹号!!

    感叹号!!!

    每张纸都没字,每张纸都比前面多加一个感叹号,几十张纸翻完,最后一张上满满的全是感叹号。

    “这是什么东西?”古人是没有标点符号的,萧玦对着这个符号愕然。

    “他在说…”秦长歌似笑非笑,遥望着西梁郢都的方向,想象着儿子孤零零趴在御书房超大红木案上恶狠狠画感叹号,小脸上沾满墨汁的样子,心里有点酸酸的温暖,以及淡淡的歉疚。

    五岁就要学做监国,虽然象征性的但也要早起晚睡的去管一国国务,还被老爹老娘没良心的丢下,难怪他这般感叹:

    “苦!”

    “苦!!”

    “苦!!!”

    卷二:六国卷第四十四章秋水

    收好包子的“家书”,秦长歌拨了拨火堆,看看在另一个火堆和容啸天说着什么的祁繁,若有所思。

    萧玦却一向在她面前有话就讲,很直接的问,“长歌,你说你这位属下,是南闵人还是中川人呢?”

    抬眼,给他一个“原来你也不笨”的神情,秦长歌淡淡道:“你也发觉祁繁提到铃鸟时神情不对劲?咱们吃了神鸟他那个悲痛欲绝,看来也是属于神鸟的膜拜人群,不过我等他自己说。”

    她倚着树,似笑非笑道:“凰盟三杰,我最早遇见的是非欢,祁繁和啸天,则是我在德州碰见,当时他们正在管人家闲事,却又不敌人家被追得狼狈鼠窜,我这人不好多事,本不想管,祁繁玩了点小心眼令我改变了主意,我看中他的机变,救下了他们,当时他们并没有立即跟着我,后来机缘巧合,几次碰壁几次被我解围,才死心做了我属下,这许多年来,我从没问过他们来历——凰盟有个原则,不动用自己的力量,去查自己人。”

    她笑了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祁繁他们,并不是一开始进入凰盟就是我的亲信的,但只要有朝一日成为我的亲信,那就是,真正的亲信。”

    她说着与祁繁的初遇,脑海中浮起的却是很多年前,那个秋水汤汤白露为霜的清晨,水湄之侧芦苇开得热闹,少年立于大片飞扬的芦花之中,那些白色的精灵悄然钻入他蓝如天水的衣袖,他微微拂袖,一个优美飘飏的姿势。

    那一年,十六岁少女驻马岸上,遥遥注视少年的背影,明明有许多急若星火的事要做,不知怎的,看着那背影,年轻而沉默,秀丽而苍凉,于水之湄,风之底,那般寂寥的立着,那般可近不可亵的清淡着,便觉得心底思绪翻涌,想起幼小的自己被大师兄带进千绝门,那一日也是秋日深凉芦花如雪的日子,一时竟出了神。

    随即便见那少年,一步步涉水而入。

    她惊了一惊。

    却也没想着去救——她一向觉得,活着是至简单也是至难的事,却是一个人必须要去做的事,一个人如果连活的勇气都没有,那也没什么去拦的必要,轻易抛弃自己的人,不要怪你自己被这尘世抛弃。

    她笼着袖子,以寻常少女不会有的透彻和冷然,看着少年一步步行向湖中心。

    那个背影,从无回首,似乎对尘世毫无留恋,却在即将接近湖中心时,忽然做了个接取芦花的姿势。

    湛蓝湖水中,秋日阳光将湖水镀上金光万点,金光中少年湿漉漉的黑发披在清瘦的肩,他昂首,伸出的手掌晶莹如玉,那一朵芦花在他之间飘荡,宛如天女之舞。

    少女的心,突然动了动。

    ……那年,幼小的女童半路歇息,在河岸边喝着冰凉的水,芦花飘进水中,喝起来很不方便,她皱着眉,大师兄立于她身后,淡淡道:“河中间的水没有芦花,那里水干净,你去喝。”

    她茫然回顾,问:“你为什么不帮我去取?我会淹死。”

    “千绝弟子,一生对自己负责,一生不能依靠别人。”大师兄神色平静,“如果将来被派下山的是你,那么,你的一生将艰险重重,波澜不止,你注定将成为别人的领导者,注定有无穷无尽的苦难要你自己去面对解决,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必须学会自己争取。”

    他一拂袖,推她入水,喝道:“去取水!”

    她一个踉跄,咕咕的灌进好多凉水,冰冷的湖水几欲没顶,不会游泳的她立刻觉得窒息,胸中疼痛欲炸,眼前一黑将要沉落时她拼命的想着别人游泳的姿势,拼命的挥动手脚,然后,不知挣扎了多久,眼前一亮,光明重来,清凉的空气涌入鼻腔,她已安然在水中央。

    隐约听见岸上,大师兄永恒不变的平静语声,“千绝弟子,以捍卫天下为己任,以捍卫本门荣光与承继为己任,但凡入门者,必为万中无一之奇才,也必得经历十关考验——恭喜小师妹,你过了第一关。”

    她浮在湖水中,那一刻突然心中森然,想,这是第一关,这只是第一关,如果这一关通过不了,那么刚才,是不是自己就会无声无息死在湖中?

    一定,会。

    小小女童立在湖中,不知道是湖水冷还是心更冷,她一直在发抖,秋日阳光将她的影子照上水面,小小的孤零零的一截,她心底空茫的想——为什么是我一个人?人呢?那些爱我的人呢?那些不让我沉溺湖水,很温暖的怀抱呢?

    谁将我交给天下,谁又把天下交给我?

    ……很多很多年后,经过十关生死考验的女童,终于成为那一代的救世者,成为这一刻抱臂冷眼旁观一个生命走向寂灭的少女。

    然而这一刻,看着那个一步步走向湖心的少年,仿佛看见当年一步步挣扎向湖心的女童,看见他停在湖中心接起芦花的背影,仿佛看见当年浮在湖中心的沉默茫然的女童。

    她看见她的挣扎,即将沉没的一刻泪流满面,她看见她浮出水面,没有生的喜悦,只有预见得到此后沉重背负的凄然。

    她突然,很想要救她。

    那个在湖水中挣扎,接受自己不得不接受的命运的孩子。

    她飞起,半空中雪光一闪,姿态翩然,宛如一只骄傲的,不肯服输于命运却又忠于自己誓言的雁。

    她甚至在想,回京后,要不要去找找那个妖孽,学学他风情万种艳丽如火的笑容?多么希望不算温暖的自己,能有一样散发着热力的东西,去温暖雪般清冷的非欢啊……

    萧玦突然站起身,大步走了开去。

    不是嫉妒,不是愤怒,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走开。

    那两人相视的笑容,明明都明亮美丽,毫无阴影,一个比一个更坦然,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酸,竟也一阵阵的漫上来。

    他无法再继续热烈的笑下去,再若无其事的挡着他的目光。

    从私心里,他一刻也不愿离开长歌,他发誓要得到长歌,长歌的两世里,他一直以为,不管“情敌”在她心里占据了如何的地位,不管“情敌”如何的优秀如何的博她欢心,他都一定要以自己全部的努力,完完全全的夺回她。

    然而看见楚非欢的笑意,他竟然突生退让的念头,最起码这一刻,他不想打扰他注视她的目光。

    长歌不是物品,他没有权利去让,他依旧回去努力争取,这是他认为的,他能给她的最大尊重和爱。

    但是现在,淡淡悲凉气氛里,把过那人若断若续的脉象的自己,若是再坚持呆在那里,自己都觉得卑鄙而残忍。

    如果再不能拿到踏香珈蓝,楚非欢的时间,也许真的不多了。

    萧玦飞身上了树,遥遥注视着南闵中都的方向……月色朦胧,照不见前路,淡淡山林岚气里,笔直的背影如一道去意坚决的剑。

    ……一定要拿到踏香珈蓝,救下他,抢回更多的时间,大家没有顾忌,没有悲伤,快快乐乐,轰轰烈烈的,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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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闵遍布深山,妖物丛生,唯有猗兰这里有通道,要想最快时间进入南闵中都玄棣宫,水家绕不过,既然绕不过,那就正面卯上吧。”秦长歌弹弹手指,宛如谈论天气一般,轻描淡写的建议。

    萧玦立即赞同,“好,很好,我的剑拖他保管着,也得拿回来。”

    对死要面子的皇帝大人瞄一眼,秦长歌懒得拆他台,祁繁已道:“水家势大,现在又在闭谷期,周围全部被封锁,咱们人手不足,如何卯上?”

    “你不是调集中川南闵和西梁边境所有可以使用的凰盟属下了么?”秦长歌瞟祁繁一眼,“别告诉我那些人都不是人。”

    祁繁一脸冷汗的想着这女人越来越可怕,怎么就知道自己调集属下的事?那厢容啸天已经皱眉道:“但是,和水家相比还是不足,何况猗兰谷位置神秘,只怕咱们还在找门在哪里,对方都已经布置好陷等咱们撞上去了。”

    一直没开口的楚非欢突然轻轻道:“老谷主的死讯。”

    他气力不继,只说了半句,但秦长歌和萧玦都是目光一亮,秦长歌晓得很温柔,“水家争位的事一个字也不要透露,就说老家主死了,你看,上善家族,饱受天下人尊崇的水老家主去世,那些受过水家恩惠的,想对水家示好的,想拉关系的,有所求助的,等等等等,都该上门去慰问吊唁吧?”

    “你真奸诈,”萧玦用一个完全没有褒义的词语表达了对秦长歌的由衷赞赏,一拊掌道:“上善家族嘛,断断没有把好心前来拜祭吊唁的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到时候,武林来人如潮涌,咱们也……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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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闵大衍王朝承和六年,素来平静的南闵武林史上,终于发生了一件足可动摇南闵政局的大事,这个惊震的消息在一个毫无预兆的冬日渐渐传开,并以极其快速的速度传播于天下武林——久镇闵南,对南闵政局和武林都有长足影响的上善家族老家主水应麒去世。

    上位者的死亡,预示着风云翻卷,山雨欲来,死讯传开,南闵大衍王安天庆遣使吊祭,大祭司阴离也派出圣坛上三使中的天使班晏前来吊唁。

    南闵政体特殊,王朝虽存却无实权,只是个花样摆设,朝政大权全部掌握在大祭司手中,这和南闵王的特殊身世有关,据说安天庆自幼寄人篱下,备受欺凌,幸得一位残疾家仆时时跟随相护,后安天庆起于草莽,这位家仆展示了越来越强的政治和军事才能,助他挣下了这一地江山,众人这才知道这位家仆出身不凡,本身就是南闵之地被前元暴政灭族的神秘大族赤螭族之后,后来南闵建国时,一手奠定南闵疆域的家仆阴采成为大祭司,阴采极具才干,悍厉跋扈,并深谙宗教信仰对民心的掌控程度,重建赤螭圣教,以圣师之名,享全国香火,政治和宗教的双重势力叠合是极其强大的,南闵明明是双尊并立的国体,后来朝政却渐渐偏斜向他一人,安天庆却一日日荒诞无道,散漫不理政事,众人一直以为,安天庆迟早要死于阴采之手,不想阴采却因为旧疾反而早早死去,继任的大祭司阴离,沉迷武功蛊术,对于朝政并无太大野心,这才和安天庆相安无事,大家都好好的活了下去。

    当年秦长歌和萧玦说起安天庆的不问政事,说起明明人人都以为死的是他结果却是阴采,都啧啧赞叹安天庆能忍,绝非庸碌国主,只是世人愚钝,不及政治家的明锐目光,看不清楚笼罩在南闵朝局上方的迷雾假象罢了。

    朝廷来使,圣坛来使,依仗规矩之类的事儿很多,来得自然不会太快,相反的,武林人士几乎是立即便奔向猗兰,其中,最引人注意的,便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主,同时也是号称天下第一人的,素玄。

    “素玄也来了!”秦长歌看着凰盟的密报,惊喜,“这家伙,跑得好快。”

    萧玦在一旁悻悻道:“真有面子……比我有面子多了,一听说他来,猗兰谷已经派人出谷二十里迎接,大约是准备开谷了。”

    “如果你摆出身份,别说猗兰谷,就是玄棣宫大衍宫也会立即出三千铁甲,万斤重锁把你给请过去的,”秦长歌斜睨他,“你要不要试试?”

    萧玦满不在乎一笑,“如果你摆出身份,只怕待遇不比我低,据说在各国高层心目中,你的声名比我还难听些。”

    秦长歌笑赞,“你口舌越发厉害了,”瞧瞧桌上猗兰谷的大概方位图,道:“重量级的人物到了,谷不开也得开,何况水镜尘知道,素玄是去过猗兰谷的,当真要等到人家到你门前敲门?哈哈,阿玦,咱们又有一场好戏看了。”

    她笑嘻嘻的望着猗兰方向,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低低道:“水镜尘,做好人做得累不累?救世哪有灭世爽?我给你一个机会,咱们比一比,谁更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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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闵大衍王朝承和六年冬,天下风云,人间英杰,因为某个人的有心推动,齐聚与猗兰谷幽美神秘的谷地上空。

    水老家主的逝世,使一直沉寂于世人景仰的目光背后的猗兰谷为世所瞩目,连日来无数有头有脸的武林中人奔驰而来,将猗兰谷所在的景山塞得满满,众人抓着从武林中专卖消息的二道贩子手中买来的似是而非的猗兰谷方位图到处转悠,找累了就睡在树上,早上醒来往往都是一身的鸟粪——被占了家园的愤怒的鸟们,用这种方式抢先欢迎了武林大侠们。

    有头有脸的人物则支起帐篷,等待猗兰开谷,风餐露宿日子不好过,不是没有人有怨言,并对水家连吊唁的人都拒之门外十分不解,只是上善家族声名太好粉丝太多,大家怕犯了众怒,只得先保持沉默。

    “水镜尘只怕还在和幕僚们商量怎么应对,或者正在查问谁把消息泄露出去了呢。”也搞了个帐篷混在武林人物中的秦长歌笑嘻嘻的掀帘张望着前方唯一的路,她在等素玄。

    “你说谁去接素玄?”祁繁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该是十分重要的任务哦……”

    他语气拖得很长,一脸暧昧,一直倚着枕头出神的楚非欢也淡淡笑了起来。

    “来了!”

    “来了来了!!”

    外面的人群突然喧闹起来,树下帐篷里窜出无数条人影,满脸艳羡的向着前路望去。

    道路尽头,烟尘滚滚,数十骑飞奔而来,马神骏,人彪悍,一色红衣黑带,姿态轻捷,齐刷刷的下了马,雁列两行,向着西南方位一躬身,轰然道:“炽焰素玄,虔具薄奠,特至来贵谷亲祭于水老家主灵前,请予通报!”

    这是拜山礼节了,众人茫然回首,正想着猗兰谷连个人都没有,怎么接拜帖,忽听轰隆一声,隐约西南之侧起连绵之响,随即重重藤蔓之后,也突然行出两列少年,青衣淡素,束着白色腰带以示戴孝,姿态平静的过来,当先少年温文施礼,笑道:“敝谷上下俱蒙帮主德惠,不胜感激,请。”

    双手接过拜帖,又一一和在场各地武林大豪们见礼,一再致歉因为家主去世诸事纷乱以致礼节不周怠慢贵客等等,风姿平和端静,言语洵洵儒雅,交接人物丝毫不乱,一派大族风范,由不得人不暗赞,果不愧“上善”之家!

    一时见毕,便听前方蹄声大响,炽焰属下齐齐敛容转了个方向向着来路,众人不由肃静,许多南闵本地人物并没有见过天下第一人的风采,也不由伸长了脖子要瞧。

    帐篷里秦长歌悄悄对萧玦道:“素玄是有意光明正大拜山,逼得水家不得不大开谷门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一起进去,真得我心也。”

    萧玦立刻很敏感的瞟她一眼,认真推测了下秦长歌那最后几个字到底是字面意思还是别有深意,想了想觉得秦长歌不至于在这个时辰思春,便也放心的搁下了。

    一片静谧中。

    一骑踏风,飞驰而来,南闵之冬深翠斑斓的背景里,马上白衣人衣袂飞卷风神毓秀,肤光皎皎神采朗朗,长发黑眸漆黑如墨,一扬眉便是一场铿然江湖的风云。

    众人屏息着寂静着凛然着仰望着那个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神采飞扬,步云而来。

    却有女子声气,声如银铃,脆得像初春清晨从最新鲜花瓣上摔落地下的露珠儿,清亮的笑道:“素玄,你到现在才来见我!”

    卷二:六国卷第四十五章哭尸

    众目睽睽下,一抹粉红宛如枝上新桃,活泼泼的从一色浓翠之中亮起来,细看来却不是粉衣,依旧规规矩矩着素裳,只是细得不堪一握的腰间,粉色绣花腰带着实扎眼,那身影娇小玲珑,乌发黑润而眼眸明亮,明明很温柔很淑女的颜色,偏偏给她穿成了火般的鲜明亮烈。

    她一阵风的卷过来,死死牵住素玄衣袖。

    众人的目光自那被抓得紧紧的衣袖,转向天下第一人的俊美的脸,看着这潇洒倜傥的男子,扬了扬眉,神情间掠过一丝尴尬。

    众人又看着那女子,哦不还是少女,水家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位小姑娘了?瞧这胆大妄为的,当天下人之面也敢对男子拉拉扯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哟……

    轻轻挥开水灵徊,素玄目光向场中一掠,突然与一双探出帐篷缝里的明眸对个正着,那目光微有笑意,却又清凌凌的若寒水笼月,看他看过来,狡黠的一眨眼。

    素玄目中光芒一闪,看了看对方的手势,多了点心领神会的笑意。

    水灵徊却没看见,只顾纠缠着素玄,视在场人于无物。

    “哎呦,桃花,红果果的桃花!”秦长歌笑嘻嘻的扒着帐篷缝给楚非欢看,“非欢,有好戏看了。”

    楚非欢微笑不语,最近几天他十分沉默。

    萧玦看了他一眼,喃喃道:“其实这两人挺配的啊……”

    “嗯,陛下,”看破某人心思的秦长歌微笑,“你加紧步子把南闵吃了吧,水家成为你治下之民,你便可以下旨赐婚了。”

    萧玦一笑,道:“我给他赐上十七八个美妾,叫那个醋坛子整日鸡犬不宁,哈哈。”

    他笑声方了,帐外忽起喧哗,再一看素玄已经下马,水灵徊也老老实实的站到一边。

    前方山壁忽分,现出葳蕤大道,宽阔轩朗,道路尽头,隐约见碧湖林木,屋舍栉比,一层层沿着山脉之势,分布着筑上去,最上端巅峰之处,有白色屋舍,高旷阔大,沉默而又平静的俯瞰深翠大地,于烟雾缭绕,云飞雾起之间,竟生出了几分仙家意境。

    此时初晨微雨,山势空梦,碎云间群鸟起舞,舞姿有飞天之态,隐约间梵音遥唱,恬淡深远,南闵武林人士已经齐齐神色庄严躬下身去。

    秦长歌和萧玦对视一眼……不想这蛮荒山谷之地,遍野林木之间,居然别有洞天,也不知花费多少人力,方辟出这一方世外天地?

    世外天地里素袍男子衣着轻简,月白色衣料质地式样都不算华贵却令人看了觉得舒服得如同陷进了一团云,那团云洁净素雅,卓朗从容,浅浅一揖的姿势也令人如沐春风。

    他道:“诸位远道而来,镜尘有失远迎,敬请恕罪。”

    众人连忙纷纷回礼,秦长歌注视着那个梨花软云般的男子,脑海里诸般纷繁接踵而至,暴雨杀人夜……使诈自屋顶闪电击下的长剑……悍然破阵的猥琐中年大叔……翠叶之尖辗转腾挪手段阴险的男子……俱都电光般一闪。

    看着众人膜拜崇敬目光,忍不住笑了笑,却见素玄和水镜尘正在见礼,两人揖让文雅风度非凡,任谁也想不到去年某个暴雨夜,这两人曾经千里追踪生死相斗,一个将另一个打下山崖。

    水镜尘微笑一让,神秘的猗兰之谷终于对天下武林敞开,众人当然都不能乱哄哄的连随从都带进去,那也对主任太过不恭,每门每派的头脸人物,自觉依照身份依次入谷,素玄和水镜尘在最前方把臂而行言笑晏晏,水灵徊看见三哥就老实了,乖乖跟在后面。

    秦长歌回身对楚非欢一笑,道:“好好休息,一觉醒来,我们就回来了。”

    楚非欢神色平静,只道:“保重。”

    不待秦长歌再说什么,他已阖上双目不再理会,秦长歌自然只道他的心情,然而无乱他怎生乔装,再不可能瞒过水镜尘,所以这一路,是再不可能陪伴了。

    对于不求共此生只求伴卿侧的非欢来说,现下心中自然郁郁,秦长歌吸了一口气,和心中乱糟糟的情绪奋力挣扎了一番,方对萧玦轻快的一笑,道:“走吧,闹他个狠的!”

    世上的灵堂,都是肃穆宁静的,正如所有的孝子贤孙,都宝相庄严一般。

    哪怕孝子贤孙们之前已经为了遗产打架打得一塌糊涂,将死掉的那个人当做柴禾扔在一边已经很久。

    宽阔灵堂之内,麻衣草鞋仪容状肃的诸水家上下,个个姿态凤仪的接待吊唁来宾,厅内燃着气味浓厚的檀香,轻烟袅袅中一口沉香木大棺停放厅堂之中,巨大沉雄的奠字笔笔泣血,却不知道泣的是谁的血。

    秦长歌满脸悲容的看着那大棺材,心中却在推算水家财力――沉香木寸木寸金,仓猝之间搞出这么个标准华贵的棺材,水家果然不简单啊。

    耳中隐约听到水镜尘在絮絮陈述先父如何得病,如何缠绵病榻而死,如何死前遗命简葬入土不欲惊拢天下武林,水家上下又是如何感激诸位心意不辞劳苦远道而来,先父九泉之下亦感哀荣云云,语气沉重中不失缅怀,哀伤中不失颂扬分寸言语拿捏得恰到好处,听得诸人频频点头,不胜唏嘘。

    萧玦无声冷笑――得病?缠绵病榻?不欲惊扰天下?好一篇孝子文章。

    秦长歌则在仔细观察地形,这里不失最顶端那白色宫殿般的建筑,只在半山腰,厅堂极大,布置隐约有阵势存在,却又似是而非,水家上下看来对素旋风防备极深,所有人都有意无意都卡在他面前,每一行动,上香拜祭都紧紧陪侍在侧。

    秦长歌紧紧盯着素玄的动作,隐约看见他上香时,袖风微微一扬,而水镜尘那时却突然恰到好处的神色悲哀的去抚棺,尾指一抬。

    一扬一抬间,已是无声无息的一抬,素玄退下,转身时对着秦长歌微微点头。

    排在最后的秦长歌目光流转,规规矩矩的上前敬香,她和萧玦现在的身份是“中川大明帮左右护法”,大明帮本就是凤盟的障眼法,水镜尘是知道这个小帮派的,好性儿的水三公子自然不会势利眼,他和对待素玄一般,率领兄弟们齐齐态度慎重的回礼。

    秦长歌抓着三支香,凝望着棺木久久不语,眼眶里泪珠转啊转,看似十分悲戚,其实只是在努力酝酿情绪来着。

    她颤抖的手,哆嗦的嘴唇,想要痛哭却又努力死忍的神情令堂中忍都有所感动,齐齐将目光转过来。

    水家亲族们却也齐齐往棺材边再挪了挪。

    水镜尘有意无意的看过来。

    秦长歌却已敬完香行完礼,恭恭敬敬将香插上,转身。

    水家人平静眉宇间有了一丝释然。

    人群之旁,素玄突然抬了抬手。

    水镜尘等人目光立即转向他。

    “水老家主!!!”

    明明已经转过身,打算退下的满面泪痕、一身哀思、武林无名小卒秦长歌,突然霍的一下大力扭身,跌跌撞撞却又极其快速、神色哀凄的却又张牙舞爪的,扑向水应麒的棺材!

    “水老家主!当年我落魄江湖身无分文,武技未成又被豪强所欺,潦倒无依之际愤而暴起杀人,被人围殴险至于死,幸得您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才留得此残命,混到如今总算挣得一席之地……此恩此德,此身此志,皆为您老所赐……大恩未报,您却已驾鹤西归!叫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死命扒着值钱的大棺材,秦长歌用脑袋将棺材撞得砰砰响――嗯,素玄说的不错,果然不是空棺。

    萧玦心疼的盯着秦长歌的脑袋,为损失的那点油皮咬牙切齿,暗中发誓将来攻打南闵,首先要踏平猗兰谷!

    水家人快速起身,满面哀容的去“解劝”“伤心欲狂人”,吊唁来人也都乱糟糟涌了上来,沉静肃穆的灵堂因为这个超级哭神顿时喧闹成了一锅粥,素玄抢先扑近,一伸手看似去拉秦长歌,却巧巧拦在了水镜尘面前。

    “水老家主啊……”

    一声可比当代专业哭客的色香味俱全升降调和谐的长哭声中,“恸极失态”双手乱推双脚乱蹬的秦长歌,在蹬开一堆人后,“豁拉”一下,推开了沉重的棺盖!

    以霎间满室寂静。

    ……刚才的臭气怎么突然没了?

    按照密报,水家闹家务已有一个多月,水家家主最起码也已经死了一个多月,南抿这种湿热多雨细菌极易滋生之地,再强大的尸体保存技术也不能保证尸体不腐败,按说应该臭气冲天才对,所以早已达成默契的素玄和秦长歌,在发现厅内檀香气味浓厚,连棺木也是沉香时,便已知道水老家主一定已经腐败得不成样子,而素玄敬香时那一试探,确认了棺内有尸体,以及,有浓厚尸臭。

    人的鼻子也是会被麻痹的,进入这香雾萦绕的厅内,时间久了自然闻不见别的东西,素玄却是有心而来,秦长歌更是比狗鼻子还灵光些,那般尸臭,名贵檀香沉香都掩不住,不是水老家主是谁?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确认,秦长歌才临时决定当众推棺,她并不是不知道以水镜尘的心思,按说应当会有防范,然而现在非欢的状况已经让她心急如焚,每一分时间都如此宝贵,经不起再多耽搁。

    秦长歌并不怕水家搞假尸体,她的哭声已经将所有人都吸引到棺边,这些人都是认识水应麒的,伪装活人,还可以通过动作神情给人的感觉来胡混,伪装死人,因为尸体肌肤僵化细胞破坏,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要水老家主的尸身腐败程度和死相超过水家官方提供的死亡时间内的应有标准,秦长歌就有哦办法当着武林中人面,揭开水家伪善面目!

    永生为恶者,一善可挽千罪,永生伪善者,一恶可毁终名!

    这种多年以来厚德之名蒙骗世人的上善世家,要毁掉他们的金字招牌,反而比亦正亦邪的普通家族容易!

    然而棺盖推开,惊变突生,明明尸臭浓厚,却在棺启的那一霎突然散去!

    秦长歌探眼往棺材里一瞧,里面那具尸体,完好整齐,并无“暴毙”狰狞之态,面色不敢说栩栩如生,却也只是苍白僵木,符合一具“久病缠绵”尸体应当有的情状。

    目光一掠,众人脸上神情并无异状,看来这是水老爷子的尸体。

    心中微微轰然一声,秦长歌知道上了水镜尘当了。

    也怪自己太过急躁,竟然有些失了方寸,水镜尘怎么可能这般简单就开放猗兰谷?没有仗势,他敢拿上善世家百年声名来冒险?

    心念电转,一切不过刹那间。

    所幸秦长歌行事向来不会做绝,一计不成,暂且放弃就是。

    一个“伤心欲绝之下失态推棺”的受害者,上善世家总不好恶言相告公开动手吧?

    秦长歌不死心,就势就准备往棺材里滚,水老骨头,我和你滚一滚,看看你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可惜有人不给她这个出墙的机会,一人静静伸手,搀起她的胳膊,温言道:“阁下小心些,莫要失足入棺,咱们南闵风俗,生人入棺不详。”

    众人啧啧赞叹着看着水镜尘神色祥和的扶起秦长歌--果然不愧上善家族的旗帜啊,不愧为心底慈悯的水三公子啊,这家伙闹成这样,惊动水老家主遗体,人家都一言不责,体贴宽凉,厚德之风,真是仰之弥高啊……

    没有人知道,那一扶暗劲汹涌,逼向秦长歌心脉。

    秦长歌手指一扣。

    素玄突然出现在秦长歌另一侧,也满面哀容去扶秦长歌,两人一个左手,一个右手。

    他扶着秦长歌的手指一振。

    两大高手,借着秦长歌的身体,暗劲刹那对冲。

    秦长歌脸一红,再一白。

    随即恢复正常。

    抬眼看着素玄,后者目光无奈,秦长歌扯扯嘴角,知道他顾及自己,出手只为保护她,无心和水镜尘用她的身体来比拼内力,否则怎么可能只和他扯平?

    水镜尘自然不会顾及她这个媒介,素玄却不得不在意。

    秦长歌只好退开,那两人面面相对目光一抬,半空中几乎霹雳一声撞出火花!

    和刚才努力的有意无意绊住水家其他人的萧玦对视一眼,秦长歌无奈的知道,明日下葬,今晚大家都不会走,而留下来的自己,注定要面对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了。

    那么,好吧……

    你杀我,我杀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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