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晚来时有凉意,但晨间的艳阳仍毫不吝啬地绽放光芒,煨暖微凉的空气,也照拂每颗刚清醒的脑袋,注入一丝清明。
早上八点整,叶雅竺开着拿到驾照后大哥送她的进口小轿车,出现在近郊一大片四层楼的公寓附近,在某扇红色的铁门前停下,短暂且急促地轻按两声喇叭。
约莫过了一分钟后,只见一个高挑男子穿著简便的休闲服,以极快的速度冲出红色铁门,在瞧见雅竺的小车之后,扯动嘴角摆出一副酷样。
「早啊晓业!」待男孩熟悉地拉开前座的车门,雅竺止刻朗声道早安。
「早安雅竺姊。」匆匆坐进前座,男子精神爽朗,没有丝毫倦态。「今天你晚了十分钟,岳军哥要是生气你就惨了!」
「不会吧?」放下手煞车,她让小车顺利滑入车道。「十分钟而已,他不会那么小气的。」
晓业翻了翻白眼。
感觉到他的不以为然,叶雅竺忍不住浅浅发笑。
两个月前,在她强烈的坚持和要求之下,叶劲升终究没为难绰号「牛仔」的苏晓业,毕竟晓业带走她之后并没有进行恐吓勒赎的动作,也没有真正伤害到她,因此仅轻描淡写地告诉警方,表示一切全是因为私人恩怨所造成的误会,并撤回晓业殴打大墩一案的伤害罪告诉。
念在晓业年纪尚轻且乏人管束的可怜境遇,加上他在侦讯时深具悔意,而且被害人还不断为他求情,因此法官从轻量刑,仅以「妨害自由」判处他半年有期徒刑,并可易科罚金。
叶雅竺为此感到无比欣喜,让原先感到心理不太平衡的叶劲升也逐渐释怀;再怎么说,他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的小鬼,就这样算了吧!
然后为了将晓业导回正途,叶雅竺开始忙碌了起来。
她为晓业找了家教,安排他到附近的育幼院、老人院担任义工,不仅让他多接触人群,也彻底让他脱离之前的生活圈,并为他安排住处,更甚者,请托项岳军教他武术好稳定他不安定的心性。
想到这儿,叶雅竺的俏脸不由得浮起两片红云。
她一直以为项岳军够沉稳,不会和她计较这些「小要求」,可后来发觉他的沉稳内敛全是假象!那坏心眼且龟毛无比的男人,竟会因她提出的要求而向她索取高额的佣金——
教晓业武术?OK,不过她得负责项家三餐煮食,藉以喂饱项妈和他的肠胃。
让晓业跟在他身边学习保全业的运作,倘若晓业表现不差,将来或许还能让他加入项岳军的保全团队工作?这也OK,但她得搬进项家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她不明白这些帮助晓业的善意,为何必须以她的自由来换取?但她仍乡愿的点头答允,甚至心生暗喜,只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和项岳军相处。
毕竟晓业的老爸蔡大业,因为教唆晓业恐吓叶劲升一事而入了狱,晓业身上又没钱,本来就该找工作养活自己,况且后来她跟项岳军凑在一起的机会少之又少,因此这些条件交换,着实满足了她潜藏的思念。
但吊诡的是,对于她和项岳军之间因这层关系而稍嫌飞掠的「进展」,大哥不但没有微词,连与妹妹见面的机会明显变少,都没有任何抱怨、反弹。
雅竺将这一切全都归功于采湘的「鼎力相助」——帮她绊住大哥所有的注意力,没想到成果意外丰硕!
她明年就要当姑姑了呢!
就因如此,她在工作之馀的时间,便可全心投入为晓业规划未来的重要课题。她要让晓业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天上掉下来的末来,唯有自己努力,才能享用努力过后所采收的甜美果实。
以往大家会叫唤晓业为牛仔,是因为他就像头不易驯服的小牛,不过现在不同了,牛仔不再叫牛仔,大家都唤他他母亲为他取的名字——苏晓业。
万丈高楼平地起,他自嘲荒唐不懂事的过往令他只能由「小业」开始努力,他期许自己未来会有「大业」,不同于他那不成材老子的大业。
思及此,偏头睐了眼专注于车潮的苏晓业,叶雅竺心头漾起多到数不清的打气声——晓业,雅竺姊很期待哟!
「马步!」
宽厚的木板不留情地往微颤的腿部招呼,项岳军一边和派出去的伙伴藉由电话联络工作上突发的状况,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苏晓业的基本功。
「不行就别撑了,我也没义务教你,回去吧!」
苏晓业发上、脸上汗水齐飞。「不,既然我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你有什么本事尽量使出来,我绝对没问题!」
他不能辜负雅竺姊对他的好及付出,再苦,咬咬牙就撑过了,何况他还年轻,有磨练才有成长空间,这些全都是雅竺姊教他的。
项岳军的眸底闪过些许赞赏的光芒,嘴上仍不饶人。「那就扎稳点,虚而不实,光马步就蹲了两个月,到哪时才能真正学习武术?」
苏晓业咬了咬牙,不情愿地瞪他一眼。「我就做给你看!」
项岳军以肩颈夹着电话,双眸严厉地盯着苏晓业,思绪已然飞离。
他无法否认,雅竺的眼光果然有独到之处,晓业的本性确实不坏,雅竺的关心和导正他的努力,全成了这小子积极向上的动力,不论他怎么刻意折磨,这小子就是不喊苦,还算有那么点能耐。
可是,日渐在他心头堆积的不安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和雅竺之间相处的时间并不比以往少,但似乎明显变得生疏许多;她不再主动和他亲近,不再用爱恋的眼神追随着他,相反的,投注在那小子身上的注意力多出他许多。
即使雅竺较苏晓业年长三、四岁,但再怎么说他总是个男人,眼见晓业的戾气日渐磨平,取而代之的是耐操、耐磨的内敛,他仿佛看见成长中的另一个自己,心头那股不安愈加浓烈。
雅竺会将对他的爱恋转移到晓业身上吗?若不,为何会对这小子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心?他着实很难说服自己的疑虑,即使他常因而暗骂自己无聊!
烦躁地将笔丢进笔筒——最近家里的小东西似乎都被更换过,原本简朴的用具一一穿上绘有小图案的外衣,实用依旧,却好似渗入更多的感情和情绪。
舒服的微风吹进门户大开的和式房,连带地渗进染着秋意的心房……
满是泡沫的菜瓜布,勤快地穿梭在用过的油腻之间,想起老人院那些伯伯、阿姨对晓业的赞誉有加,雅竺感到与有荣焉,嘴上不禁愉悦地哼起小曲儿,竟是五○年代早已过时的流行歌曲。
哎哎,看来她真的不小心被同化了呢!
打开水龙头冲掉碗盘上的泡沫,她突地感到厨房一暗,狐疑地抬起头看向天花板,眼角馀光不意瞥见赫然出现的高大身影,她不禁轻呼出声。
「项哥?你吓了我一跳!怎么不在客厅陪项妈妈看电视?」
他不是君子远庖厨的奉行者?怎会突始出现在厨房里,无形间压迫这不算太大的空间?
「日本的阿姨们来了,哪还有时间看电视?」全是些三姑六婆,话多得让人耳朵不得清闲,他才不得不躲到厨房来和她挤在一块。
他主动拿起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她刚洗好的碗盘。
「呀……那要不要我切盘水果?」
极自然的将碗盘一一转到他手上,她随手抽了张厨房纸巾拭干双手,绕过他准备打开冰箱。
「别忙了。」陡地,黝黑的大掌覆上她正欲拉开冰箱的小手,低沉性感且带着磁性的男音在她耳边响起,令她不由自主地悸颤了下。「她们的嘴巴不会有时间休息的。」
「嗯……那……」那她是不是该躲回房间比较好?现下的氛围太过暧昧,而她好久没和他这般亲近,顿时心慌得不知所措。
闻嗅着她的发,察觉她的紧绷,项岳军心头一拧,大掌下意识地攫住她的纤腰,不容她逃躲。「为什么躲我?」
「没、没啊,我哪有躲你?」她闭上眼,无法否认自己言不由衷。
她怨叹自己记性太好,如何都忘不了他在他朋友面前,将两人的关系形容得连朋友都不如。
对他而言,她不过是同学的妹妹、委托人之一……那绝对是足以扼杀她所有爱恋的伤害!
因为喜欢,所以她不害躁的主动接近;因为爱他,她抛弃女性的矜持勾引他、挑逗他,得到的却只是生疏到不行,几近无关紧要的介绍词,残忍得让她认清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不是非得得到他的承诺,而是他不喜欢可以明说,甚至挑明了撇清两人的关系都无所谓,至少让她心里有所准备,而不是在全然没有预警的情况下,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说谎!」
他的感觉不曾出错,尤其牵扯到她,他的神经特别敏锐。
「你我都很清楚,一定有什么在我们之间产生变化,可是我找不到理由,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极其压抑地低吼。
他很困扰,困扰得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从来,他不曾勉强过任何人,当他察觉她的逃躲,他便该理智的放手,可他却卑鄙地利用了她对晓业的关爱,以看似你情我愿,实则半强迫的方式将她留在身边。
他看不起这样不甚光明磊落的自己,却又无法说服自己放手,这让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乱,长年训练下来的沉稳在她面前消失无踪,冷静不再主宰他的情绪。
她,成了控制他思绪的新卫冕者,而且是最有影响力的一个。
「……项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极力控制声音里的悸颤,光是这样贴靠着他,身体便犹如记忆芯片般重新恋上他的温暖;她逸出一声轻叹,不知该如何救赎自己的情感。「我对你还是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对一个人的爱恋可以维持多久?
一生一世的感情是不是只有在意话故事里才会出现?
世上是否真有等重的两情相悦?
她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只知道自己找不到爱情迷宫的出口。
不敢要求他的情出息和自己的迷恋等重,但她感觉不到他的心,只因那一次的伤害便足以将她的心门关闭,至今,她似乎还隐隐听见自己当时心碎的声音……
他执起她微凉的小手。「真的没变吗?」
「……嗯。」不由自主的,她瑟缩了下,以几不可察的力量微微抗拒,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但,他敏感的察觉到了。
倏地将她翻转过身面对自己,深幽的黑瞳锁住她没有焦距的视线,项岳军眼底闪过一丝惊疼。
「是『他』吗?」他忽然没头没脑地丢出三个字。
他?谁?尖锐的字眼抓住她的空一忙,她逐渐回神,认真的想由他的眼中瞧出端倪。
「岳军?你在哪里?」可惜,她还没找出答案,项妈妈的声音由远而近,很快便接近厨房。
说不出所以然的,两人迅速拉开彼此的距离,然后在不约而同的错愕中,在彼此的眸心发现一模一样的伤痛——
「岳军?」项母很快便找到儿子高大的身影,毕竟他的「体积」不小,要找到他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原来你在这里!」
「嗯。」僵硬地命令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母亲身上,眼角馀光却始终离不开她那纤柔的身影。
是烙印了吧?在她以无比认真的神情,似撩拨、似挑逗地宣示看上他的瞬间,他便深深的将她烙进心里,深及骨血呵——
项母看看雅竺再看看儿子,莫名地感到这两个孩子之间似乎有异,却识趣的没有拆穿。「允尧打电话找你耶,想接吗?」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和处理方式,她虽然老了,可不代表她不曾年轻过。
「……好。」
「见鬼了!到底是谁找谁喝酒?」屈允尧望着桌上越堆越多的空酒瓶,一张俊颜胀得铁青,在不让好友「抢尽风采」的好胜心下,连忙抢下最后两瓶洋酒。
「拿来!我、嗝——还要喝!」挥动结实的手臂,项岳军看起来距离「阵亡」愈来愈近,顶着早已对不准焦距的眼,仍不忘和好友抢酒瓶。
火速将仅剩的两瓶洋酒藏在桌下,屈允尧说什么都不让那昂贵的洋酒再浪费在岳军那毫无节制的饮酒方式。
「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吗?还是受了什么刺激?认识你这么久,我从没见你喝得这么猛过!」
简直是牛饮嘛,喝得出酒的香醇味才怪!
「你……屈……允尧,你属娘、娘儿们的吗?废话真多!」
在家里早已受过阿姨们的疲劳轰炸,出门喝酒还得忍受哥儿们的叨念,加上抢不到酒喝,项岳军的忍耐已达极限,一双浓眉挤成一条直线。
「把酒拿来啦!别……让我再说……一次……」
屈允尧受不了地翻翻白眼,差点没拿桌上的白开水泼他。
「你这什么鬼样子?失恋都没你这么惨!」他叹了口气,由桌下拿了一瓶酒,拔开来海灌。
男子汉大丈夫,拘泥于什么小情小爱?太没品了,还是喝酒卡实在!
「谁?谁说我失恋了?」未料,被酒精醺得神智不清的项岳军,误将屈允尧的感叹投射在自己身上,懊恼的胡言乱语起来。「我跟雅竺……我们好得很,晓业那小鬼……算什么东东?他凭什么跟我、抢?」
一口酒卡在喉管里,屈允尧霎时呛咳了起来。
夭寿!瞎猫碰上死耗子!岳军跟那漂亮的小妞还真有一腿,而且正值情海生波中?!
届允尧变态地扬起「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快意,即使他呛咬得泪水四溢,心中仍只有个「爽」字可以形容。
项岳军是醉糊涂了,却抗拒不了性喜洁净的本性,恼火地朝屈允尧低吼。「喂!口水别乱喷,脏的咧!」
「咳!是是,小的知错,小的知错!」屈允尧涎着笑赔不是——事实上,他的嘴快咧到耳后根了。
满意地点了下头,项岳军的牢骚还没发完。「雅竺……雅竺那个笨蛋!装可怜谁不会啊?那小鬼随便……唬弄个几句她就信,把我、摆到哪儿去?」
哟———语气酸的咧!
屈允尧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
今晚把岳军约出来的算盘果然打得精准,虽然花了不少酒钱,但至少见识到岳军「空前绝后」的失控演出,值得,值得啊!
「笨、笨蛋……」项岳军还在骂,可混沌的脑袋已撑不住头部的重量,仰头一倒,大剌剌地躺在包厢里的长沙发上。「可我……怎么就放不下那个笨蛋……就是……放不下……」
没来由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叶雅竺愈躺愈火大,就在她决定起身为自己冲杯热牛奶帮助入睡之际,想不到迎至她面前的却是醉汉项岳军。
「天啊!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吃力地撑扶着满身醉意的项岳军,她感觉肩膀快被压垮了。
「不多不多,小酌而已。」
届允尧笑得好生僵硬,在不忍见雅竺被压扁的惨状下,他好心地将项岳军「扛」进房,然后才拍拍屁股走人。
只见项岳军趴在床上,连被人移动、丢置都毫无所觉,叶雅竺着实很难想象屈允尧所言的「小酌」有多「小」。
带着些许心疼、担忧,她小心地脱掉他的鞋袜,使尽吃奶的气力将他翻动半圈。
看似简单的动作,差点榨干了她全身的力量。
老天!他可真重!
之后她到浴室里拧了条湿毛巾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轻拭他的额、嘴角,水嫩嫩的眸怎么都离不开他出色的五官。
如果可能,她希望自己可以多少讨厌他一点,这样自己就不会受伤,也不用见他酒醉至此还感到心疼。
喝!喝死算了!她在心底低咒,手上的动作却温柔依旧,没趁他醉得不省人事之际施展报复,藉以发泄心头的怨气。
「唔……」或许是额上的冰凉唤醒他些许意识,他蹙紧眉心,不安地蠕动了下。
「不舒服厚?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喝得那么醉!」不确定他听不听得见自己的声音,雅竺仍忍不住数落。
「好热……」酒精在他身上发挥功效,他的体温陡然升高,双颊泛起不寻常的赭红。「好热……」
「啊?」热?那怎么办?脱衣服吗?
不过是意念上闪过的直觉反应,叶雅竺竟莫名地感到全身发烫,与床上浑身盗汗的项岳军呈琨相同反应。
天!她该不会也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