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星明灭,晓露沾衣。
深秋早晚的空气里,加重了一股刺人的寒意。
在曙光微露的庭院中,楚天琪茫然地伫立着。
杨玉在后山凉亭关于琴音、曲谱与人生的解说,犹在他耳畔回响。
一阵寒风吹过,他禁不住打个冷噤。
虽是练武之人,没有运功又怀有心事,不由也觉山风追人,衣不胜寒。
院子里寂静如死水。
一切生物都还在酣睡之中尚未苏醒,连乌鸣和秋虫的卿叫也不曾听到。
忽然,一阵嘤嘤啜泣之声,似利针一样刺破了寂静的空气。
楚天琪扭过头去,那哭泣之声来自花圃香室。
杨红玉怎么啦?!
他一个飞弹窜过花圃,迫向花室。
折过走廊,转到左首花室,脚尖刚踏到门坎边……
“楚哥哥,我喜欢你,我爱你,原来我只说是来世有机会再嫁给你,可现在……我已是你的人了,我的身子……已赤身裸体面对你,已被你接触过,是属于你的了,除了你,我还能嫁给谁呢?可是我……又是有丈夫的人,楚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杨红玉的哭泣声从门缝轻轻飘出。
出乎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使楚天琪心头为之剧震,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全身的肌肉都抽紧了。
杨红玉已经醒了!
她爱上了自己?
她曲解了自己救人的用意?
她小小年纪就已有了丈夫?
他再退一步,转过身,准备一走了之。
不,不行!他顿住脚步。
他还有使命尚未完成,他必须送她回鹅风堡以释误会。
他必须向她说清楚排毒的事。
他必须告诉她,他并不爱她,也没有责任要向她负责。
他转回身,定定神,再向前,毅然推开了房门。
杨红玉正伏在梳妆台上哭泣。
楚天琪走到她身后。
她头也不始:“楚哥哥,你来了?”
他微微一怔,旋即点点头:“是的。”
“你是来看我的?”她问。
他想了想道:“是的。”
“楚哥哥!”她蓦地转身,扑人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抱住,头紧贴在他坚实的胸脯上。
“别这样。”
他用力地将她推开,“请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她惊愕地抬头看着他,眼里泪水仍在滚动。
他眼光触到梳妆台上的一只玉蝉:“这是什么?”
实际上他在问话的时候就已猜到了这只玉蝉是什么信物。
杨红玉用指背弹去闪烁欲滴的泪珠,强笑道:“这是我丈夫的信物。”
“丈夫的信物?”楚天琪明知放问。他不愿刺伤她的心,只想开导她。
她拿起玉蝉道:“我娘告诉我,这是一只雌玉蝉,拥有另一只与这一模一样的雄玉蝉的男人,便是我丈夫。”
“他是谁?”他问。
“不知道,娘说他在出世后不久就让强人给抢走了,至今沓无音信,他被抢走时衣兜里就有这么一只玉蝉。”
她将手中的玉蝉递给楚天琪。
楚天琪接过玉蝉,透着烛光一照,不觉暗自喝采。
这只玉蝉是用温玉雕成,通身冰洁透明,一般的温玉呈羊脂的乳白色,不透明,象这种透明的水晶温玉,世间少有,称得上稀世之宝。
杨红玉道:“这次我从家中偷偷出走,就是为了寻找另一只雄玉蝉的。”
又是一个出门寻找丈夫的女人!
楚天琪的眉头再次拧紧。
杨红玉燃烧着火焰的眸子盯着他继续道:“我没有找到雄玉蝉,却遇到了你……”
他冷冷地及时打断她的话:“你娘已替你定过婚了,你可别胡思乱想。”
她眸光闪烁:“他也许早就死了,已不复存在,如果找不到他,难道叫我一辈子不嫁人?如果我不爱他,难道叫我受一辈子痛苦折磨?”
他眨眨眼,沉声道:“他也许还在人世,也许正在到处找你,你娘为你定的婚姻,想必他一定会是个人品出众的男子汉。”
她眸目陡睁,音调也骤然提高:“你这话为什么不去向丁香公主说?”
他心猛然一震,一时竟张口结舌。
这位鹅风堡养尊处优,生来任性的娇小组顿时发作,象刺猬般竖起了浑身的刺:“你喜欢她是不是?你爱她,想她,关心她,保护她,却不计较她已是有丈夫的人是不是?你愿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是不是?你说,你说呀!”
她了解他对自己并无恶意,是一片好心,丁香公主也是个豁达大方,令人敬重的女人,但她无法不嫉妒,只要有爱,就有嫉妒。
他不能再有所犹豫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他毅然道:“不错,我爱她,也愿为她献出一切。”
她全身一颤,再不言语,只是泪水在无声地流淌。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一句安慰她的话,突然,她挺胸往他身前一靠:“你为什么要替我排毒!为什么不讣我死!”
他被她的神态所吓倒,仓惶地退后一步。
她死盯着他:“我的身体己被你触过了,因此我就是你的人了,今生今世我非你不嫁!”
“我接触你的身子是为救你的性命,才不得已而为之,是无可非议的救人之举,没什么可以指责的,更没什么要承担的费任,希望你……”
楚天琪想向她解释清楚。
“我不管你是什么想法,反正你赤身接触过我了,我就要嫁给你!”
她目光的的,任性、骄横和激动,已使她把少女的羞涩忘得一千二净。
楚天琪被她横蛮的态度所激怒,不觉厉声道:“红玉姑娘,你要胡来么?”
杨红玉扬起头:“我就要胡来!”
楚天琪冷哼一声道:“好,替你排毒时金庄主也在场出掌,你去嫁给金庄主好了。”
“我不愿嫁给她,就要嫁给你!”
她话语中几分认真,几分调皮。
楚天琪无奈,只得使出最后一招:“你如果再耍无赖,我就带你去找你爹评理。”
“爹”字出口。杨红玉脸色顿变:“我爹?爹在哪儿?”
“就在桃花园客房。”他并不知杨玉是否宿在桃园,只是猜测。如果丁香公主所言不错,杨玉必为女儿而来,此刻当然也就在桃花园中。
杨红玉语气顿变:“楚大哥别生气,刚才是跟你闹着玩的,这事儿咱俩以后好商量……”
楚天琪截住她的口:“此事就到此打止,只要你不当真就是,稍时我把你交给你爹,你就可以跟你爹回去了。”
杨红玉没答话,小嘴巴跷得老高。
楚天理想起了昨夜凉亭抚琴一幕,不觉道:“你爹真是奇男子话未说完,门外两名侍女推门而入:“庄主在赌厅等候二依,请二位立即过去。”
楚天琪和杨红玉在侍女伺候下,匆匆洗过脸面,收拾好行装来到赌厅。
赌厅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
丁香公主和四名青衣侍卫正在桌边用餐。
金海浩坐在桌端的轮椅中,显然他已是用过早膳了。
桃花园赌庄好早的早餐!
环目四顾,不见其它人影,唯有白、绿、红、黄衣裙女子分站在赌厅四角。
“叶清风和余龙呢?”楚天琪问。
金海浩道:“他二人昨夜已经走了,他们要老夫转告楚壮土,若需要他们的时候招呼一声,随喊随到。”
“嗯。”楚天琪轻嗯一声点点头,心中却是疑云翻滚。
他二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招呼一声就随喊随到,到时候真要招呼,如何去喊?
“我爹在哪儿?”杨红玉问。
金海浩目光一闪而敛:“你爹昨夜走了,留下话来,要你好好听楚壮士的话,跟他回鹅风堡。”
金海浩清晨去上宾客房时,发现杨玉已经不见了,四名白、绿、红;黄衣裙女子已被点住穴道制在房内,待他拍开四女子穴道细问,方知杨玉已在一个时辰前走了。
杨玉服的迷魂药是桃花园的独门迷药“六辰迷魂粉”,中道之人功力尽失,昏迷不醒,必须一个对时方能苏醒;杨玉能在短短两个时辰内排毒醒来,并制住四个武功极高的女子,其内力修为大大出乎金海浩预料,若不是杨玉要急于赶回鹅风堡,今日桃花园定有好戏看。
“哈!”杨红玉听到金海浩的回答,脸上愁云顿开,拍手一笑,霍地跃到桌边在丁香公主身旁坐下,“有什么好吃的?快让我尝尝,这几天可真把我饿坏了!”
楚天琪在丁香公主对面的侍卫身旁坐下,两人目光一触,随即分开。
丁香公主已接到郡主娘娘的话,要她立即赶回紫云山庄,两人分别即在眼前,心中不免一阵惆怅。
“啊!银耳汤!”杨红玉指着丁香公主面前的碗,“你不喝?”
“你喝吧。”丁香公主道。
杨红玉瞅了楚天琪一眼:“那我就不客气罗。”说着捧过碗就喝,“好味道!好极了!”
楚天琪暗自一笑,到底是不懂事的小姑娘!
杨红玉不懂事,他可是懂事。想着和丁香公主即将分手,想着再也闻不到那丁香花香,佳肴美酒都味同嚼蜡。
人本就怪,爱情更怪,无论武功再高,内力修为再深的人,一旦爱情侵入也无法抗拒,而且愈抗拒,爱情就来得愈猛烈。
因为主人没有用餐,各人又有心事,所以早餐匆匆了事。
唯有杨红玉是吃了一个足饱,站起身来,指着丁香公主的碗道:“你怎么胃口这么不好?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丁香公主脸蓦地一红,幸喜有面巾遮住,还不惹人注目。
金海浩轮椅滚出桌端,拱手道:“桃花园款待不周,望诸位见谅!”
四女子闻声,立即上前打开厅门。
金海浩此举大有下逐客令之嫌,难道桃花园出什么事了?
楚天琪眉头一皱,心念疾转。
金海浩轮椅抢先驶到厅门旁:“诸位请!”
杨红玉蹦跳先行,楚天琪、丁香公主和四名青衣侍卫随后走出厅门。
厅门边,丁香公主趋前一步,一物塞到楚天琪手中,用轻得如同蚊呜般的声音道:“请到紫云出庄来,我等着你。”
楚天琪心一热,复又冰凉得发悸,此一别后,无有宫主和师傅之命,他岂能去紫云山庄?
踏步出厅,更是悚然一惊。
昨日满园繁花,一夜之间,竟已是花木凋零,败叶满地!
触景伤情,心中顿生孤寂忧郁之感。
杨红玉却大声吟道:“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遍地金……”
话音未了,一阵风过,黄叶随风飘曳,西风萧瑟,寒气迫人,更显出一片令人伤感的凄凉景象。
桃林九宫八卦阵式已经拆除,一条落叶石道直通桃花门好。
“诸位请!”金海浩却是满面春风将众人送至门外。
见这位赌王的神态,又不象是桃花园赌庄出了事儿,难道会是杨玉……
楚天琪再是聪明也猜不透其中奥妙。
园门外,马匹已经备好。
左边五匹全是雪白的骏马,领头的是雪玉神驹,显然是丁香公主和四名青衣侍卫的坐骑。
右边的两匹是泼墨也似的黑马,浑身上下,从头到尾,连一根杂毛也没有,既高又大,钟骏异常。马是黑色,配的却是红鞍,金丝垂挂,华贵已极。
金海浩指着黑马对楚天琪道:“乌龙和青风两匹御马已被叶清风和余龙骑走了,这两匹马虽不是御马,却也是大宛国来的良种马,保管不会比那两匹御马差上分毫。”
楚天琪拱手道:“谢金庄主!”
金海浩在轮椅上抱拳环场:“诸位一路顺风!”
七人分别跃身上马。
杨红玉在马背上直起身子,扭头对金海浩道:“金庄主,后会有期!今日解毒救命之恩,日后定当报答!”言罢弓起腰身,猛踢马刺。
“咴——”黑马一声质嘶,突地蹬蹄往前一蹿,如,同利箭飞出,而又比利箭更急更快!
楚天琪的坐骑见伙伴已经奔出不觉性急,未等主人发出命令便长嘶踢蹄而起。
“咴——”楚天琪一声沉喝,两手勒紧丝绳,双腿紧夹马肚,挺身直立在鞍上,胯下坐骑斜扬着头,作个飞旋,然后人立在地上,好骑木!
丁香公主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瞧着楚天琪,她知道他这一手是为她而显露的。
雪玉神驹神通人意,见主人根本没有动身的意思,便凝蹄不动。
六骑也就立在原地未动。
客人未走,主人不便进去,于是四名女子也簇拥着金海浩立在园门内未动。
靠近丁香公主的育衣侍卫见状,歪头轻声道:“公主,该动身了!”
丁香公主心一震,轻抖丝缰,雪玉神驹缓缓迈开四蹄。
黑马也极为灵性,刚才吃过一亏似乎已知道了主人的心思,便知趣地贴近雪玉神驹,迈丹小步行走。
一行六骑踏上青石小道,缓缓消失在转道门。
金海浩诗楚天琪等人在道日消失后,立即下令道:“毁去桃花园,准备车队,立即撤走!”
四女子面露惊异。
白衣女子问:“主公,这……是为什么?”
金海浩沉声道:“不必细问,照办就是。”
“是!”四女子齐声应喏。
金海浩凝顿片刻又道:“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哪儿?”四女子齐声问。
“回京城。”金海浩缓缓吐出三个字,脸上掩不住的兴奋。
“啊!”四女子发出一声欢呼。
楚大琪和丁香公主并骑走过金元城,四名青衣侍卫紧随其后。
赌庄所有的门都敞开着。
赌庄所有的老板和伙计都在门口侍立着。
街上弥漫着一种阴郁伤感的气氛。
昨夜有消息传来,天下第一赌庄桃花园被人挑了!
天下第一赌庄桃花园将再不复存在。
这意味着什么?
金元赌城将再也得不到桃花园的庇护,金元赌城将从此走向衰败、没落和死亡。
因此金元城内所有的人都感到惊恐和不安。
因此此刻所有的人都以恐惧和困惑的眼光,迎接着这一队从桃花园中凯旋出来的赌客。
楚天琪和丁香公主并不知其中原委,他们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中。
街头的气氛更增添了他们的优伤,两相离别的忧伤!
沉重刺耳的马蹄声,敲在他两人的心上,也敲在金元城赌庄老板的心上。
在赌庄老板的眼里,金元城这条麻石街道竟是如此漫长,仿佛没有尽头似的,那踏在心坎上的马蹄,似乎要将他们踩扁,踩碎,踩成肉浆。
在楚天琪和丁香公主的眼里,金元城这条麻石街道竟是如此短,坐骑尽管走得非常非常的慢,眨眼之间,已出城三里,又到了分手之处。
到鹅风堡,穿走沙日嘴,应该往北。
去紫云山庄,走石场宫道,应该往南。
南和北,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两条完全相反的路。
坐骑伫立在叉道口。
两情缱绻,依恋难舍。
一位皇室公主,一个江湖杀手,一场血雨横飞的遭际,一次心有灵犀的相逢,今日分别,不知明日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也许还有重逢的机会,也许这就是永别。
“公主!公主……”青衣侍卫在一旁轻声催促,“该动身了!”
丁香公主和楚天琪四目相视,欲言不能,欲走不忍,默然坐立马上,青衣侍卫的话根本不曾听见。
此时,“得得得得!”北面道上一溜黑烟飘逸而来。
黑马,那是杨红玉骑着黑马折程回来了。
见到伙伴转来,楚天琪胯下的坐骑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嘶。
这一声嘶啸,把楚大琪和丁香公主从梦吃中惊醒,楚天琪扭回头去。
黑马来近,人立,马嘶。
杨红玉在马背上嚷道:“喂!你们告别完了没有?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们也该分手了吧!”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楚天琪心一沉,眼中满是苦楚。
杨红玉拨转马头擦过丁香公主的身旁,沉声道:“你我都是已定亲之人,休要做白日春梦,还是听天由命吧!”
她声音不大,但周围的人却都听得十分清楚。
听天由命!丁香公主全身一颤,眼中猝然涌上两颗晶莹的泪珠。
两人同时拨马头,磕马刺,猛抖丝缰。
七骑顿时分成两起。
五匹白马向南,驰向紫云山庄。
两匹黑马向北,驰向鹅风堡。
谁也没回头,都在埋头催马,仿佛是急于要抛掉对方,抛得愈远愈好。
敢情他们都已拿走主意:听天由命!
拼命地催马,一刺紧跟一刺,马肚上已是刺印累累。
黑马被激怒了,瞪圆了双眼,发疯似的狂奔,拼出命来也得让主人瞧瞧自己的能耐!
铁蹄踩在路面上溅起一串串火星。
石块在铁蹄下痛苦呻吟。
日近午时。楚天琪和杨红玉已策马跑过了五十里荒山岭地。
前面就是沙口嘴。
沙口嘴前后五十里荒山野岭,楚天琪为了尽快赶到鹅风堡,便抄了这条捷径,路虽不好走,却近了许多,照这样,不到太阳落山便可到鹅风堡了。
“沙口嘴!到沙口嘴了!”杨红玉在马背上拍手叫道,“楚大哥,这沙口嘴沙风店里的烤野呜,味道好极了,肉又鲜又嫩,外焦内软,油而不腻,酥香可口……”
楚天琪放慢了坐骑速度,坐在鞍上唬着脸不说话。
一路上,他都不曾开过口。
杨红玉催马近前:“怎么?你戒晕了?你是吃斋的俗家和尚?”
楚天琪仍不吭声,策马至道旁的一条小溪边,跳下马背。
杨红玉在马上瞪圆双眼:“喂!你下马干什么?前面就是沙口嘴,咱们到沙风店去好好吃上一顿野味,那老板娘跟我熟得很呢。”
楚天琪摘下挂在马鞍上的布囊,拍拍马背,让马自己去吃草休息,他却将布囊打开铺在溪旁草丛上。
“吃吧,吃完了,咱们继续赶路。”楚天琪指着布囊上的几个馒头道。
“唷!让本姑娘吃这种冷馒头,你可真是大方!”杨红玉直身马鞍上大声叫嚷。
楚天琪没应声,伏身溪旁捧手溪水喝了几口,拿起一个馒头坐在布囊旁就啃。
“你这个木头人!有店不去吃,偏要在此啃冷馒头,真是笨,你不吃,可我要吃,前面见!”杨红玉落身鞍上,拍马向前。
楚天琪一声不响,腰旁收起布囊,掉头就走。
“哎……”杨红玉拨回马头,“你要去哪儿?”
“既然你不要送,我就不送了,好在鹅风堡已经不远。”楚天琪边说边走向在溪边吃草的黑马。
杨红玉从马背上飞身跃下,气呼呼地抢步到楚天琪身旁:“喂!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要这么整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去店里吃饭?”
楚天琪瞅着她道:“店里人多,我怕你又招惹是非。”他说的是真心话。
她捉住他的手臂:“楚哥哥,我听话行不行?到了店里你叫我站着,我就不坐着,你叫我不说话,我就当哑巴……”
他脸色一沉,摔开她的手:“你别烦我行不行?现在我只需要安静,好好的静一静。”
这才是他不愿去店的真正原因。
她小嘴高高翘起,满脸的不高兴:“我知道,你还在想那位丁香公主!”她是一言中的。
楚天琪突然爆发地:“你不要胡说八道!你再要胡说,我马上就回去!”一股莫名其妙的躁火涌上他的胸间。
她被他的态度所吓倒,愣了愣,随即夺下他手中的布囊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下,从布囊里抓出一个冷馒头:“吃!就吃这冷馒头!你当我是皇宫公主,府门千金,娇生惯养的么?”
楚天琪抓起未吃完的馒头,背向她在溪边坐下。
她咬了一口馒头,又冷又硬,眉头一皱,硬吞下去,一本正经道:“本姑娘风里来雨里去,什么苦没吃过?不象那些公主、千金是温室里的花儿,见不得风雨,管看不管用,只配得那些个泥捏的公子爷们,本姑娘才是江湖浪子、铁血杀手妻子的料儿……”
楚天琪不说话,歪着头咬着馒头,那神情比手中的冷馒头还要冷。
杨红玉望着楚大琪的背影住了口,秀眉蹩得紧紧的。
这个铁石心肠的无情男人!该死的负心汉!寡义的薄情人!
蓦然问,秀眉舒展,冷脸绽笑,她想起了金海浩说的话:“你爹留下话来,要你好好听楚壮士的话,跟他回鹅风堡。”
爹爹为什么留下此话?
爹爹为什么放心把自己托付给楚天琪?
难道爹爹已知楚天琪替自己赤身排毒之事,所以放意先行?
对,一定是这样。
既然是这样,自己就不能和楚天琪这么冷冰冰的回去,一定要做出个亲亲热热的模样!
突然,她弯腰发出一声尖叫:“哎晴!哎唷唷……”
楚天琪缓缓转过身:“怎么回事?”声音仍是那么冷冰。
“肚子痛,哎唁!痛死我了……”她又叫又呻吟,痛的泪花都溢出来了。
楚天琪右手遥遥一招,然后站起身来,近前收拾好布羹,对她说道:“咱们走吧!”
“走?”她睁圆秀目“哎晴,痛……我这样子怎能骑马?”
楚天琪牵过两匹黑马:“别装蒜了!刚才我已用天罡指点过你的腹穴了,如果是肚痛,应该没事了,上马吧!”
“点过穴道了?哦,真……的不痛了。”杨红玉接过丝缰跃身上马,心里却暗暗骂道:
“该死的天罡指!该死的隔空击穴法!”
楚天琪冷冷一笑,跃上马背,刚才他根本没出天罡指,实际上他的功力也未达到以指气代剑,隔空击穴的地步,他只是虚指一指,以试真假,不想杨红玉竟中了他的道。
杨红玉拍马前冲,楚天琪紧跟其后,但两骑间保持着二丈开外的距离。
两骑绕过沙风店栈,穿过沙口嘴,直奔鹅风堡。
杨红玉眼珠溜溜一转,手在马脖上一戳,马前蹄一额,身子往前一窜,险些栽倒!
杨红玉咬咬牙,双手一松,身子从马鞍上抛起。刷!楚天琪从马背上弹出,斜线飞向杨红玉。
尽管楚天琪速度很快,但在仓猝之间,又是行进之中,所以仍是慢了一步。
“咚!”杨红玉重重摔在碎石地上,顿时昏死过去。
楚天琪抱起杨红玉,她后脑和左腿都流着血,人已昏厥,摔得确是不轻,这一砍可不是装的!
他取出应急药品,撕下一幅衣襟,将她伤口包扎起来。
杨红玉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楚天琪杯中,不觉抿嘴一笑,苦肉计终于成功了。
楚天琪眉头一皱:“你觉得怎么样?”
她笑着轻声道:“没什么,只是不能骑马……”
楚天琪顿觉为难,该怎么办呢?
杨红玉又轻声道:“这里离鹅风堡已经不远,你就只好抱着我同乘一骑回去了。”
楚天琪脸色一沉,这个可恶的小丫头!
但是她伤得这么重,确是已不能独自骑马,难道就把她扔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十天限期已到,若不把杨红玉送回鹅风堡如何向师傅交待?
昨夜那个论琴音者是否真是杨玉,会不会是金海洁有意哄自己?
想到这里,他不觉几分焦虑,几分忧郁。
杨红玉蜷缩在他怀中,却是抿嘴在笑。
爹爹和娘见到自己和楚天琪的这种亲热模样,不知会有何想法?
见到娘后,就告诉娘,自己和楚天琪已是“生米煮成熟饭”,要娘取消那桩荒唐的玉蝉婚约。
如果娘不肯取消玉蝉婚约,就去找三外公凌志远哭诉,保准能成。
想到此,她开口道:“楚哥哥,天色不早,咱们快走吧。”
楚天琪思忖片刻,叹口气,戴上竹笠,抱着杨红玉踏上马背,然后一手抱着杨红玉挽住丝缰,一手牵着另一匹黑马的缰绳,开始向鹅风堡进发。
马鞍轻轻的颠波着,血从杨红玉后脑上的布扎带里往外浸。
楚大琪不得不放慢了坐骑的速度,手臂稍稍用力搂紧了受伤的杨红玉。
楚天琪认为,此时他只能这么做。
换了其它任何一个人,此时也都只能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