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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蒲伊力之聚餐

    “告诉你一个故事,不能生气唷!”蒲伊力说。

    史德福-纳宇爵士看着他。他们相识已有多年,蒲伊力只能算是一个不太有趣的朋友,不过倒是一位很忠实的友人。只可惜,他太爱收听各种闲话,播放出来的却都是言不及义的。

    “你刚从马来亚开会回来,是吧?有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没什么,就是一些例行公事。”

    “我在想呀,是不是有什么‘引狼入室’的事?”

    “哦?你说在会议场上?怎么会呢?每个人说的都是他们应该说的,乏善可陈。”

    “听说你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一点麻烦?”

    “你从哪里听来的?”他惊讶地说。

    “哦,我下午和老克利森聊了一下。”

    “无聊的家伙,总是制造一些并未发生的事。”

    “他也是听温士顿讲的,说你又晚了他们一次。”。

    “他们以为我是谁呀?詹姆斯-庞德吗?”

    “你有时候是不太聪明,你不应该开这种玩笑。”

    “可是,我有时候实在忍不住。”纳宇爵士对他不以为然地说,“他们那些政客与所谓的外交家都太严肃了些,偶而来点兴奋剂是有好处的。”

    “你的幽默感是不错,只是我难免替你担心,他们认为你说的不是实话。”

    “他们是这样想?看样子我的戏还是没有演好。”

    “嘿!老朋友,你不是想把自己的前途毁在这些‘有伤大雅’的玩笑里吧!”

    “我现在才了解没有一件事比‘前途’更无聊。”

    “我知道,这一向就是你的观点,可是没有必要把它付诸实施呀!”

    “我做事可是很认真的。别为我操心,老朋友,可是我还是不觉得开开玩笑和游戏人间是很大的罪恶。”

    蒲伊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夜色十分怡人,微风暖暖地吹拂着。史德福-纳宇爵士悠哉悠哉地步行穿过绿林公园。当他要跨过马路时,急驰而来的一辆车几乎是擦着他的身子开了过去。还好,他的反应灵敏,一跳就蹿到人行道上。汽车马上就消失在街角,他盯着那不可见的背影,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使他相信他们是想把他撞死,颇有意思的想法。首先是住所遭人搜查,然后又变成人家狙击的目标。难道这只是一种巧合?

    然而他也曾经在治安颇不良好的地区呆过,史德福-纳宇不是一个怕事的人,危险虽不是家常便饭,可是吓不倒他。在这一会儿他可以知道,也可以感觉到、接触到、闻到,危险正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他感觉到了,某个人在某个地方正用枪瞄准着他。可是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他只是知道他不能退缩,奇遇就是这样开始的,不是吗?

    他进入住所后,从地上拾起信件、几份帐单和一本帆船月刊。他把帐单放到桌上,用手指去拆开月刊的纸袋,然后漫不经心地翻着。不能说惊魂甫定,可是也无法专心。突然,手指上突然感觉不太一样,书页间好像夹着什么东西。他赶忙翻到那一页,却发现他的护照被用胶带粘贴在书页上,真没想到!他连忙把它拆下来,翻开内页来看,最后的一个海关签章是伦敦的哈斯洛机场,日期是前天。她的确是用了,而且安全地到达了,还造了这个奇怪的方法把护照还给他。她现在在哪里呢?他很想知道。

    他真不喜欢想到自己可能永远不会再见到她。她究竟是谁?她到哪里去了?还有,为什么?目前这种情况,好像是处身在黑暗的剧场中、等第二幕戏开始上演。尤其,他的感觉是第一幕也演得不太清楚,使人变为难耐。他看到的是什么呢?只是一幕老式的开场白吧?一个女孩想把自己打扮成男人,借以躲过等在机场的某些人的注意,如今她已经消失在伦敦的人海里了。

    他一定再也见不到她了,这种想法令他颇不情愿。可是,为什么他想再见她呢?她并不特别吸引人,她也不是什么名媛淑女。不,这样说她并不公平。

    她是具有某些东西,她也是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物,她原来可以用美色来诱惑他而达到目的。可是,她只直接的提出要求。让你依照她的话做。这种要求,是她掌握了人性后所做的决定,她能深入人心那不可得见的深处,她懂得人,而且一眼就能认出他是那种喜欢冒险而且乐于助人的人。

    而他也的确冒着危险,在那儿,她可以在啤酒里放任何东西,他可能已是在法兰克福转机室中被发现的一具死尸。而根据她对医药的知识,他一定会被弄成死于心脏麻痹这一类自然死亡的样子。哎,想这些干嘛?他不能再见到她了,而他因此很烦。

    他的确是很烦,而他不喜欢这样。他仔细的思考着,然后在拍纸簿上写下一则小广告,再仔细地拿起来念了三次。

    法兰克福过客,十一月三日。请与伦敦同机人联络。

    就这样,不用再多写了。假如她看到,她就会知道是谁刊的;假如愿意,她就会联络的。她曾拥有他的护照,也知道他的名字,假如愿意她就会来找他。当然她也可能不会来,那样的话,揭开序幕的人就只是一个惹人烦心的精灵,替早到剧院的人演了一幕精采的序曲,但却破坏了一个美妙的晚上。

    在各种的可能性里,也可能是她已经完成了前来伦敦的任务,而又飞到什么日内瓦、澳洲、南美洲、俄国,甚至是美国去了。为什么会想到南美洲呢?可能是因为何士汉提过这个地方吧?可是也是一大串地名中的一个呀!

    第二天早上,他把广告送刊后,便慢条斯理地踱回家。在半路上,他看到圣詹姆斯公园的菊花已经盛开,瘦伶伶的花茎顶着扣在一块儿的金色花朵,让他想起希腊的山坡,因为他曾经看到这么一张照片。

    他一定要在人事栏里好好地找,当然不是今天,也许两、三天以后。等他的广告刊出来,也要给人家一点时间吧!他可不能错过她的回答。因为,哎!这实在相当烦人,不能知道故事的结局。

    他试图去回想,不是机场上那个女孩,而是他的姐姐潘蜜娜。许久了,他应该还记得她,可是,又不太可能画得出正确的容貌来,他又气自己了。他在路旁停下来,路上并没有任何来往的车辆,只有一辆破旧的老爷车,喘不过气来似的,正挣扎着开过来。上了年纪的车也该有点尊严,这辆老爷车依稀有当年的风采。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像失魂落魄的老人一样,尽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走吧!他跨起急促的步伐想要尽快地穿过马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那辆老爷车突然像鼓足余勇的老斗士,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全力朝他冲来。脑中还来不及反应,他只知道自己奋力地朝对面的人行道上猛力一跳。等他惊魂甫定转头去探看究竟时,那辆老爷车早以嘈杂刺耳的刹车声,绕过街角落荒而去。

    这就是我的奇遇吗?史德福对他自己说,是不是真有人不喜欢我,到非置我于死地的程度不成?有人跟踪我?看着我回家而找机会下手?

    皮克伟上校正坐在位于布鲁伯利区“国家安全局”的小办公室里,巨大的身躯蔓延出那张他从上午十点坐到下午五点的椅子。除了中午短暂的午餐外,他就那样一动也不动地让自己被重重蓝灰色的雪茄烟雾笼罩住,半闭的眼睛只偶尔地眨两下,告诉别人他并没有在睡觉。他很少拾起头,有人说他是东方那座在莲花座上凝神的菩萨与蓝色大青蛙的混合体。至于那些粗鲁的年轻探员则说:他的祖先是非洲大河马的旁系血亲。

    桌上小小的通话机响了好一阵,才把他唤醒,他的眼睛眨了三下,才真正的睁开来。他伸出一只蒲扇般的手,取过话筒

    “什么事?”

    他的秘书说:“部长想要见你?”。

    “他来了吗?”皮克伟说,“还有,到底是哪一位?是不是转角那位浸信会的牧师?(译者按;牧师与部长同为ministef)”

    “噢,不是的,上校,是外交部长乔治-派克罕尔爵士。”

    “真可惜,”皮克伟上校类似气喘般吸了几口气。“真可惜,麦吉尔牧师要有意思多了,不愧是见过地狱之火的人。”

    “我能请他进来吗?皮克伟上校。”

    “我想他是打算马上要进来是吗?这些人就是这样自以为了不起。”

    乔治-派克罕尔爵士还是进来了,他皱着眉头咳了好几分钟,这个小房间的窗户居然是紧闭着的。皮克伟上校斜倚在椅子上,地上布满雪茄灰。这个房间是著名的“老鼠窝”,也是皮克伟考验人的耐性的“刑房”。

    “噢!我的好朋友,”乔治爵士努力以愉快而活泼的声音,来掩饰他那满脸苦修土忍受试炼的表情,只可惜并不成功。“很久不见了吧!”

    “来,坐下吧,坐下吧,来一根雪茄?”

    乔治爵士觉得有点不寒而栗。

    “不,谢谢你,非常谢谢你。”一边用力盯着那两扇紧闭的窗扉,皮克伟上校却无视他的暗示。

    乔治爵士不得已又咳了两声,才开口说道:“我想何士汉来见过你了?”

    “是的,他来过了,也把最近的几件事报告了一下。”皮克伟上校慢慢地说着,上眼皮又快要碰到下眼皮了。

    “我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我是说要他来听你的指示。我可不喜欢谣言满天飞以至于不可收拾,这是不太好的。”

    “可是,事实上还是会这样的。”

    “我不知道你对最近的情况了解多少——”

    “我每一件事都知道,这本来就是我们领薪水的目的。”

    “当然,当然。有一件,不,有一位。史德福-纳宇爵士的事,你有所闻吧?”

    “啊,法兰克福过客是吗?”

    “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很不寻常。你对他个人有什么意见吗?”

    “我只见过他两三次。”

    “这件事实在令人担心,我实在无法想象--”

    皮克伟上校好不容易地把一个呵欠压了下去。他实在很厌烦乔治爵士的担心、奇怪和想象——乔治爵士的思路并不难了解,他只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官僚,小心翼翼地不使自己的部门出毛病,就是这样。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然的坐在上帝与选民把他放上去的位子。

    “我们不能忘的,”乔治爵士继续说,“那些过去的教训,幻想的破灭。都不能忘掉。”

    皮克伟上校和善地微笑着。

    “查理顿、康威和高特伍,”上校说,“都是我们最信任的人。他们身家最清白,工作表现也最良好。他们从小职员干起,却受不了敌人的利诱。”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人!”乔治爵士郁闷地说。

    “这很简单,你最好谁也不要相信。”

    “我们回来说说这一位史德福少爷,”乔治爵士说,“他背景很好,无懈可击的家世。父亲与祖父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人家说‘富不过三代’,第三代都比较差劲。”上校说。

    “我只能说,他的态度太不认真。”

    “我看他根本没办法认真,这要从人的天性讲起——”

    “这一点就已经够麻烦了。”

    “为什么呢?开个小小的玩笑比起玩叛变的把戏要好多了呀!”

    “但愿他的内心能体会他给人的印象,但愿他只是在掩饰什么。你个人的意见呢?”

    “像教堂的钟声一样,”上校说,“每个钟都会响,可是发出来的声音都不会一样。假如我是你的话,我是不会担心他的。”

    史德福-纳宇爵士推开他的咖啡杯,拿起报纸,扫了几眼大标题,就回到人事栏那一版仔细的找着。今夫已经是第七天了,他不出所料地失望了。凭什么他该期望有人回答?

    他的眼睛仔细地在这一面原来就充满奇闻妙事的版面上巡逡着。这些广告有的并不十分“私人”,一半或一半以上的启事却是“廉售”或“征求”的。它们应该放到另一版的,可是有的人认为这样比较引人注目,因为它的与众不同。

    “青年才俊,不喜粗活,愿意接受一个能使生活舒适的工作。”

    “年轻貌美女士,愿出国任管家,但拒绝照顾小孩。”

    “滑铁卢之役所用之火炮,出价便售”

    “绝美皮大衣,出国急售”

    “认识珍妮-凯普敦吗?她的蛋糕最是可口。请驾临南区丽莎街十四号。”

    珍妮-凯普敦?好名字,南区有丽莎街吗?应该有吧!他叹口气继续再找下去。他的手指急速的下移,突然有几个字使他一眩。

    “法兰克福过客。十一月十一日星期三,韩格富桥,七点二十分。”

    十一月十一日,星期三,就是今天呀!史德福-纳宇爵士靠回椅背上,喝了一大口咖啡。他非常兴奋,也非常激动。韩格富,韩格富桥。他起身走进厨房,华太太正在削马铃薯,她惊讶地抬起头。

    “想要什么东西吗,先生?”

    “是的,噢!不是。我只是有句话要问你。假如有人约你到韩格富桥,你会到哪里去?”

    “我会到哪里去?您是说假如是我要去的话?”

    “我们可以这样假设。”

    “那我就到韩格富桥上去,不是吗?”

    “你会到伯克郡的韩格富区吗?”

    “伯克郡在哪里?”

    “距纽伯利八哩路。”

    “我知道纽伯利,我老头去年还在那里赌马,赢了一大笔。”

    “那么你会去纽伯利附近的韩格富?”

    “不,我当然不会跑那么远的。哈,我想——我会去韩格富桥的,这不用说!”

    “你是说——”

    “就在嘉陵路口,跨在泰晤士河上的韩格富桥呀!”

    “就是啊!”纳宇爵士说,“就是啊!这地方我知道,真是谢谢你,华太太。你帮了很大的忙。”

    这简直就像是丢一块铜板,来猜它的正反面一样。照道理说,刊在伦敦市报纸上的广告,指的当然是市区内的地点。但愿这真的是那个刊登广告的人的原意,虽然对这个人,纳宇爵士真没有一点把握。

    就他们简短的接触经验来判断,她的思维是很新奇而出人意料之外的,不能依一般的标准来评断。可是他能怎么办?谁知道全英国会有多少韩格富区,也许那儿也都有一座桥吧?

    不过,今天,今天晚上他就能知道谜底了。

    这是一个寒冷而又刮着风的晚上,偶尔还有突然而来的小雨。史德福-纳宇爵士竖起风衣的领子,大步向桥上走去。这不是他第一次走过这儿,可是却从没像今天一样的愉快。桥下就是那著名的泰晤士河,桥上则充斥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和他一样地竖起衣领,帽子低低的压着头,每个人都是一模一样急着赶回家的神色。在这一大群人中,要去找出一个特别的人,还真不容易呢,他想。七点二十分,真不是一个约会的好时间。莫非真是伯克郡的韩格富区?

    他又来回踱了一趟、保持平均的步伐。他不超过走在前面的人,却仔细的打量迎面而来的。也许这只是一个玩笑,不是她开的,是另人。

    可是,她也有一份独有的幽默感,不是吗?急匆匆的人又从他身边擦过去,把他轻轻地推到一旁。有一个穿风衣的女士,踏着比一般人重的脚步,挤到他的身边,却不小心滑了一下,他伸手扶住她。

    “你还好吗?”

    “还好,谢谢你。”

    她急忙再继续赶路,可是当她启步时。却顺手塞了一件东西在他的手掌心,还用微湿的手把他舒张开来的手指合上,然后就故意钻入人群中,随后就消失了。

    史德福-纳宇虽然也继续前行,却不刻意去追她,相信她也不要他这样做。他只把捏紧的手自然地伸到口袋里,然后过桥到一个小咖啡馆里。

    他选了一个座位坐下,叫了咖啡,才展开手掌来看。外面是一层薄薄的玻璃纸,包着一个白信封,信封里的东西使他更为惊讶。

    那是一张票。一张华格纳纪念音乐会的人场券,时间就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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