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西湖畔,武林第一世家雷霆山庄。
初春时节,未时时分,雷霆山庄二庄主雷平的大弟子叶风正在练武场上督促弟子练武。
大庄主雷方缓步走进练武场,见众弟子勤加练武,甚为高兴。突然,雷方脸色一变,“咦”了一声,叶风问道:“师伯,是不是弟子们练得不好?”众弟子闻言,立刻停止练武等待庄主训示。
雷方摇摇头道:“龙儿呢?”
叶风迟疑了一下:“小龙他──”
雷方道:“是不是又上老酒鬼那儿去了?”
雷方刚说完话,便听见墙外有人大骂道:“我把你这老不死的臭乌龟!什么老酒鬼?背后偷骂人,算什么武林盟主?”
雷方闻声,已知来者何人。对方高声怒骂,雷方却不动气,淡然道:“老酒鬼,龙儿呢?”
墙外人叫道:“我正想找你要人呢!”一语未毕,已翻墙入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场中已多了一个手拿酒葫芦、披头散发的老翁。这老翁并非雷霆山庄的人,雷霆山庄却人人认得他。老翁名叫金洋,不但武功高强,于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术更是精通。雷方的独子雷小龙年已十八,却童心未泯,性子犹如三尺小儿。有一回雷小龙误闯金洋门前八卦阵,金洋见雷小龙天资聪颖,实是学习奇门遁甲的好材料,当下硬逼雷小龙磕头拜他为师。此后三天两头便来唤雷小龙去学道术。雷小龙初时因是被迫拜师,心有不甘,并不专心学习,到后来识得趣味,竟比练武还勤。雷方因雷小龙是独子,二庄主雷平只生得两个女儿雷凤、雷云,雷家武林霸主的地位将来只靠雷小龙继承,不料雷小龙迷上奇门遁甲,雷方大为震怒,命人终日看紧雷小龙,不准他再去和金洋习术。雷小龙偏生是个鬼灵精,总有办法甩掉看守他的人。此刻眼见雷小龙又不在练武场,众人只道又是随金洋习术,不料金洋却上门来找人,雷方大感意外。
金洋坐在练武场一角的梅花桩上,一边喝酒,一边大吼:“死乌龟!臭乌龟!把我徒弟藏那儿去了?他不跟你学武,偏要跟我学奇门遁甲,怎么样?你以为你把他藏起来,我就找不到吗?小龙!你出来!有师父在,你不用怕这个老乌龟!老匹夫!老不死!老──”金洋骂到词穷,一顿,又道:“老贼!”
金洋越骂越难听,雷方却毫不在意,显是对这老翁的脾气颇为了解。反倒是叶风沉不住气怒道:“老酒鬼,你未经通报,闯入雷霆山庄,又在这儿大吵大闹,你当真以为雷霆山庄怕了你吗?”
金洋毫不理会叶风的问话,只是喝酒、大叫:“小龙!师父来了!你快点出来!”
叶风见老翁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心下大怒:“老酒鬼,你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金洋仿佛没听见叶风的话,兀自叫嚷不休,叶风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一掌拍向金洋胸口。老翁右手拿著葫芦,左手随意一挥化开来掌,口中却未停止:“小龙!你再不出来,师父要被小乌龟打死啰──不对!小乌龟要被师父打死了!”
叶风原本无意伤害老翁,只想让他住口便罢,是以出手只使三分力,却被金洋轻易化解,还挨了一句“小乌龟”,便觉挂不住脸,出手加重,转成十分力,右手中、食二指急点老翁前额,左手横劈老翁胸部。金洋笑道:“很好!雷家绝技天雷手!可惜啊!可惜!”那金洋仅以单手对付叶风,仍游刃有余,口中不住批评:“这掌须得再多二分力,这一指点歪了,这得往上半寸。这一掌还不错,这也行,再高一点。”叶风心中大怒,出手越急。
雷方双手负在身后,站在一旁观看,突然开口道:“云破天开。”云破天开是“天雷手”第三式,叶风知道师伯正指点克敌之道,心中大喜,双掌在胸前一回,拍向金洋腹部,金洋左手一沉,正想使一招“拨乱反正”化解,雷方又喊道:“八方风雨!”叶风立即变招。叶风得雷方指点,攻势大为灵活,金洋再不敢托大,右手葫芦挡住叶风左手攻势,左手出拳直捣叶风小腹。二人斗了二十多招,金洋突然从梅花桩上跃下,双手撑住地面,双脚往上一挺,钩住叶风颈部,左手急探叶风阴部。金洋身手极快,这一变招出人意表。对手若是换做雷方,自然可以应付,叶风武功和金洋相差太远,纵有雷方一旁指点,却也来不及应变。雷方知道金洋虽然脾气古怪,但不会伤害叶风,故也不出手相救。一旁观看的弟子突然有人笑道:“不要脸!”雷方和金洋闻言均是一怔。金洋双脚在叶风颈部使劲一夹,藉这力道弹起,身子平平飞向那说话的弟子面前,人尚在半空,右手急探他门面。
叶风适才被金洋一夹,差点连呼吸都喘不过来,眼见金洋袭向那弟子,忍不住大叫:“郭师弟,小心!”郭师弟却毫不在意,嘻皮笑脸道:“你打赢我很了不起吗?”左手一挡,化去金洋攻势。郭师弟这一掌看似轻柔无力,巧劲尽在手腕上,出招有如掬水,全无天雷手的阳刚之气。叶风看在眼里,心下纳闷:“这一招并非雷霆山庄的武功,郭师弟从那里学来的?”
众人见二人连拆二、三十招,金洋的武功固然怪异,郭师弟的招式却也陌生得紧,当下议论纷纷,有人说:“郭师弟是带艺投师吗?”有人道:“郭师兄那儿学来这奇怪的武功?”也有人以为雷方、雷平偏心,私下传了这姓郭的上乘的武功。正议论著,却听见雷方叹气道:“老酒鬼,你教的好徒弟!”众人一听,这姓郭的弟子竟是金洋的徒弟,更是惊讶。金洋一面出招,一面笑嘻嘻道:“我徒弟自然比你儿子强!”郭师弟道:“那倒也未必。”右掌轻飘飘拍出,左手向下一探,使的是金洋独创绝技“醉翁七击”第二招“李太白水底捞月”。金洋笑道:“毕竟是我的徒弟!”不料郭师弟陡然变招,双手一翻,变成右手手心贴在左手手背上,力道大增,正是天雷手第一式“山雨欲来”。“山雨欲来”起手与“李太白水底捞月”确实颇为相近,郭师弟若明摆著使“山雨欲来”,金洋只须以“陶渊明笑拈菊花”当可破解。偏偏郭师弟一路使的全是金洋的武功招式,却在关口上突出奇招,金洋武功虽然远在郭师弟之上,却也差点著了道。金洋不敢硬接,使了一半的招式硬生生收回,身子向后退了两步,化去力道,让开掌风,如此一来,却显得是他落败了。金洋面子上挂不住,立即再出招,口中却不停止说话:“你养的好儿子!”雷方笑道:“我儿子自然比你徒弟强!”众人闻言,又是一惊,怎么郭师弟竟是庄主的儿子?
郭师弟只接了一招,听得二人言语,喊了一声:“不打了!”立刻罢手,金洋差点一掌打在他天灵盖上。这一掌若是打中,郭师弟非死必伤,金洋、雷方俱是一惊。亏得金洋武功高强,千钧一发之际即时收掌,这一收掌却令自己心头一震,真气差点缓不过来。金洋哇哇大叫:“兔崽子!你想害死师父啊?”雷方摇头叹道:“胡闹!胡闹!”郭师弟嚷了一声:“真没趣!”伸手往脸上一抹,撕下一张人皮面具。众人先是一惊,待得看清楚郭师弟本来面目,不禁好笑。
叶风惊道:“你是──小龙?”原来这人正是雷霆山庄少庄主,雷方的独子雷小龙。
金洋道:“小龙,怎么这么久不到我那儿去啊?”
雷小龙道:“你那玩意儿我学得有点腻,想换点新鲜的。我还以为我的易容术很够火候了,没有人看得出来,没想到被你们两人看穿了,不好玩!”
其实雷小龙假扮郭师弟极为相似,原本没有人认得出来。只是一个人的容貌可以改变,武功却假不了,雷小龙和金洋拆得数招之后,雷方和金洋自然看出破绽。
叶风道:“郭师弟呢?”
雷小龙瞅了叶风一眼,道:“郭师兄吗?我只不过轻轻碰了他一下,他就假装说身体不舒服,赖在我床上,不肯起来。爹,郭师兄爱偷懒,以后别让他跟著我,要不然我夜里没有床睡觉了。”
雷方知道雷小龙说的是反话,笑他的手下没有用。只是刚才雷小龙用雷家的武功打败金洋,虽是智取,赢得侥幸,却也给他挣了面子,当下不便发火。他也明白姓郭的弟子必是无意间被雷小龙点了穴道,正想差一名弟子到雷小龙房中给他解穴,忽闻前院传来异声,便道:“有人捣乱,我们去瞧瞧。”
前院离练武场其实有段距离,若不是像雷方和金洋这样的高手,原本不易听见声音,是以众人闻言均感诧异。不过雷霆山庄是武林世家,经常有人来挑战,众人早已习以为常,当下随著雷方来到前院,果见有七名弟子正围攻一灰衣人,另有三名弟子受伤躺在地上。那七名围攻灰衣人的弟子一见雷方,立即罢手行礼道:“参见庄主。”
灰衣人道:“你就是雷方?很好!”好字甫出,突然一招“童子拜月”直袭雷方。招式虽然平常,然而出手快、狠、准,端的是个绝顶高手。雷方一面接招,一面问道:“阁下尊姓大名,来到雷霆山庄有何指教?”灰衣人道:“大爷无名子,仰慕雷家绝技,特来讨教。”
雷小龙闻此人满口“仰慕”、“讨教”,却自称是“大爷”,又唤作“无名子”,文不文,俗不俗,似是有备而来的粗汉,心中不由起了玩心,有意逗弄来人。雷方知道无名子当非真名,然而对方既不肯明示身分,他也不强问,只是也不愿无故与人动手,只拆得三招,即飘身退开,拱手为礼道:“阁下好身手,雷某佩服。”
无名子道:“你不肯跟我打,是瞧不起我吗?”
雷方道:“雷某不敢。不过雷某学武本为强身,却不打这不明不白的架。”
无名子神色颇是不耐,道:“真是麻烦!这样够明白吗?”说著伸手往十步外一棵树上一指,只听得“嗤”一声,树枝不动不摇,却飘下几片落叶。
这一指能射下落叶,树枝却丝毫不受影响,无名子不仅内力强,而且收发自如,众人无不动容。雷方、金洋却是脸色一变,同时惊道:“阿修罗指!”
无名子得意一笑,道:“你倒也识货。”
雷方道:“你是天外天阿修罗宫的人?”
雷方身为武林盟主,见多识广,此刻一见无名子使出阿修罗指,声音竟略微颤抖,众人颇为意外。至于“天外天”的名头,则从未听说,但见雷方的反应,似乎极为可怕。
雷方一个深呼吸,稳住情绪道:“阁下是阿修罗宫无名尊者?”
无名子见雷方识得他的来头,更加得意,纵声狂笑,道:“好!不愧是武林盟主!”
雷方道:“无名尊者前来雷霆山庄,不会只是切磋武功吧?”
无名尊者道:“雷庄主既然明白,大爷我也不拐弯抹角。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借用一样东西。”
雷方道:“但不知敝庄有什么东西能让无名尊者看得上眼?”
无名尊者道:“这东西倒也不是我想要的。只不过我们宫主听说雷霆山庄天雷神功有点意思,想借秘笈瞧瞧,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趣。倘若好玩,便练来玩玩,如若不然,秘笈随即奉还。”
天雷神功乃是雷家武学最重要的内功心法,威力无比,向来不外传。此刻由无名尊者口中说来,竟像是普通的武功一般,只能练来玩玩的。雷方心中动怒,脸上却不动声色,淡然道:“雷某若是不肯借呢?”
无名尊者道:“雷庄主如此小气,连这点小玩意都舍不得给?”
雷方冷然一笑,道:“尊者既然这么说,想来阿修罗必然很大方。雷某也很想借阿修罗指秘笈瞧瞧,倘若有趣,便练来玩玩,如若不然,秘笈随即奉还。”
无名尊者闻言怒道:“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我不客气!”
无名尊者正要出手,墙上突然飞下两条彩带直卷无名尊者双手。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女子立于彩带之上,飘然而下,便宛似仙女下凡一般。再仔细一看,那女子一身粉红色丝衣,腰带上绣了一朵荷花,一张瓜子脸,眉清目秀,长发飘飘,当真美如天仙。无名尊者甩开彩带,勃然怒道:“荷花仙子,你竟敢破坏我的好事,不怕我们宫主降罪吗?”
荷花仙子笑道:“娘娘有命,只好得罪了。”
那荷花仙子不但人长得漂亮,声音更是甜美,说起话来,令人听了直如吃了人参果一般,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觉舒畅。雷霆山庄众人虽不明她的来历,却立时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雷方虽不认得荷花仙子,但听她口称“娘娘”,心中便即明白,道:“瑶池王母娘娘也想借天雷神功秘笈练著玩玩吗?”
荷花仙子道:“玩玩可不敢说。这种神功也不是普通人玩得起的,好像尊者这样的人就得留神点,一不小心走火入魔,阿修罗面前可就瞒不住了。”
无名尊者虽然是奉阿修罗之命来抢秘笈,却也有意想先偷练。此刻被荷花仙子一语道破,老羞成怒,大叫一声:“死丫头,你胡说什么?我们宫主的法号岂是你可以随口叫的吗?”一语未毕,双掌齐出,怒攻荷花仙子。
无名尊者的武功原本略胜荷花仙子一筹,然而差距并不甚大,一时之间也难分胜负,加上无名尊者此刻心浮气躁,二人过了三十几招,无名尊者始终讨不了好。雷小龙恼怒无名尊者狂妄无礼,有意寻他晦气,眼见荷花仙子彩带拂过无名尊者头上,便嚷道:“唉哟!绿帽子掉了!我帮你捡起来。”假装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又道:“我帮你戴上。”右手一甩,便好似将某种东西扔到无名尊者头上一般。无名尊者大怒道:“小鬼!你找死!”一拳挥向雷小龙。
雷小龙溜到荷花仙子身后,笑道:“打不过仙子姊姊,想打我出气吗?别生气,最多再送你一顶绿帽子就是了。”说著,右手又是一甩,这回却不只是装腔作势,一张白纸平平飞出,到了无名尊者身前一寸,白纸突然烧起来,化作两团火球袭向无名尊者腹部。由于雷小龙躲在荷花仙子身后,他出手时,无名尊者看不清楚,白纸又是贴在荷花仙子的彩带下飞出,是以无名尊者只当雷小龙又是虚晃一招。直待火球乍现,无名尊者大惊,双手拇、中指一弹,打落火球,如此一分心,肩头挨了荷花仙子一掌。无名尊者衡度形势,料想抢不到秘笈,不禁怒道:“死丫头,我今天不跟你打,回到天外天,看你怎么向我们宫主交代。”说毕转身跃起,霎时不见人影。雷方不由赞道:“好轻功!”
荷花仙子却不理会无名尊者,转身对雷小龙笑道:“好一个茅山奇术!我今日算是开了眼界。这位小兄弟好俊的身手,你是醉仙金洋的徒弟吗?”
金洋见荷花年纪轻轻,竟然也知道他的名头,又听她称赞自己的弟子,不禁感到飘飘然,不料雷小龙却大泼冷水道:“我要不是被逼的,才不去拜老酒鬼做师父呢!他那些玩意儿也没什么稀罕,醉翁七击就敌不过天雷手。”雷小龙知道刚才自己贸然出手,雷方当场虽不发作,心中必然不悦,故意说这话讨雷方欢喜。金洋却大不是滋味,叫道:“你这兔崽子,欺师叛祖!我的本领不怎么样,你刚才打败无名尊者那一招却是跟我学的。”
雷小龙一皱鼻子,道:“好不要脸!我那一招明明被那个无名绿帽什么的给化解了,打败他的是这位美丽的仙子姊姊,关你什么事!”
其实刚才若不是雷小龙出奇招,荷花也胜不了无名尊者。但是无名尊者确实是弹落火球,中了荷花一掌,雷小龙这么说,金洋也难以辩驳,只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荷花听雷小龙故意把无名尊者说成“无名绿帽什么的”,又当众称赞自己美丽,心下大喜,无意再与雷霆山庄为难,转身对雷方道:“今日被无名尊者这么一闹,想必雷庄主是不肯借秘笈了。也罢!只要你别给了阿修罗,我也不急著要。”说著,彩带一甩,卷上墙头,身子飞起,飘然而去。
金洋望著荷花仙子背影,道:“难道天外天又重现江湖了?”
雷方沉默半晌才道:“果真如此,武林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雷小龙问道:“爹,天外天在什么地方?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雷方迟疑片刻,道:“天外天──总之你要记住,只要遇到天外天的人,立刻离得远远的。千万别跟他们交手,更不可以和他们来往。”
雷小龙心中好奇,不停追问天外天的事,雷方就是不说。金洋对天外天之事亦颇为忌惮,无论雷小龙如何威胁,始终支吾以对。雷小龙不耐烦噘著嘴道:“你们不说,我不会自己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