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宏风下了少室山,一时也不知何去何从。他自小在天外天长大,突然被诬为弑师的叛徒,满腹冤屈,又无家可归。想到薛湘盈骗他在先,雷小龙负他在后,一个是曾与他山盟海誓的恋人,一个是曾和他生死与共的兄弟,却先后背叛了他。一手将他抚养长大的师父忽然死得不明不白,连他一向敬重的大师兄也误认他是凶手。林宏风漫无目的走著,一路走,一路想,自问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不由悲从中来,一边走,一边默默流泪。
林宏风来到一个小镇,天色已经大亮。街上人来人往,渐渐热闹起来。林宏风但觉疲惫不堪,却不觉得饿。找了镇上唯一的客栈,要间客房,倒头就睡。睡不片刻,倏地惊醒,却又不知为何心惊。推开窗子向外望去,一片山色映入眼帘。正好店小二送来茶水,林宏风顺口问道:“小二哥,那是什么山?”
店小二道:“客倌不知道吗?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嵩山哪!”店小二用手一指,又道:“那一座就是少室山,少林寺就在少室山上!”林宏风漫应了一声“喔”!待店小二离去,林宏风忽然心念一动,寻思道:“天外天退守海外之前,曾在洛阳一段时日,我何不到洛阳天外天遗址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转念又想:“事隔二十年,就算当年曾经留下线索,只怕也早已灰飞烟灭。不如先上终南山祭拜爹娘再说。”他先前六神无主,整个人精神恍惚,连饭也不想吃。此刻有了主意,登时精神一振,开始感到肚子饿,向店家要了一大碗面吃了,又睡了个饱,养足精神,到了傍晚,退了客房,趁夜赶路。
到了终南山,林宏风略微费点心思才找到林雨樵夫妇的坟墓。东海巡使避居玉皇殿,根本不可能前来吊祭,坟墓却未见败坏,林宏风不由有些惊讶。林宏风跪在坟前,将心中的委屈一一道来,顿时觉得轻松许多,心境也渐渐冷静。心情一开,才察觉身后站著有人,连忙转头一看,来人竟是雷小龙。
雷小龙道:“左前辈真是有心人。”林宏风经雷小龙提醒,这才恍然大悟。除了东海巡使,只有左冷枫知道林雨樵葬在此处,坟墓多年不坏,自然是左冷枫修葺的结果。雷小龙道:“生你者,父母也,知你者,雷小龙也!这个时候要找你,只有上此处来。”
林宏风道:“你不怕我杀你?”
雷小龙道:“你要杀我,我早就到阴间给阎王爷算命了。”雷小龙话中有话,林宏风不由想起与雷小龙初相识的情景。雷小龙道:“在少林寺,你如果把我杀了,今天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你知不知道,你大师兄下令全面追捕你,生,要你的人;死,要你的尸。要拿你的人头祭拜天帝!”
林宏风闻言,心中十分难受,转身背对著雷小龙,道:“你告诉我这件事有什么目的?是要提醒我留意,还是要我逃到雷霆山庄去避祸?”
雷小龙道:“你真的认定天帝是我杀的?”
林宏风道:“我亲眼看见的,还能假的了?”
雷小龙道:“你看见什么了?你不就看见我在天帝房里!你大师兄不也看见了你在你师父房里?难道你也是凶手?”
林宏风思前想后,越想心绪却越乱,黯然道:“这番道理我何尝想不到?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师父死得不明不白,大师兄要杀我,连湘盈也欺骗我,事到如今,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相信谁?我也希望先师不是你杀的。小龙,你老实说,到底是不是你?”
雷小龙道:“就算我说的是实话,你能分辨出真假吗?我既不可能承认是我杀的,我要说不是,你又不相信,我还能说什么?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林宏风沉思片刻,道:“自从我们相识以来,我一直当你是亲兄弟,不管你做错什么事,我都不会在乎,我甚至可以为了你放过雷庄主。可是我不能忍受你欺骗我,就好像湘盈──”一想到薛湘盈,林宏风一股愁绪又涌上心头。
雷小龙道:“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你放心!我会找出证据证明我的清白。雷小龙虽然游戏人间,却也不是不讲道义的人。我今天来找你,一方面是提醒你,天外天正全力追杀你,你要留神。二方面是──”雷小龙略一犹豫,又道:“有件事我只是猜测,对不对我也不敢说。我说出来,希望你别生气。”
林宏风道:“我说过,我可以忍受你做错事,但不能忍受你欺骗我。只要别欺瞒我,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雷小龙沉默半晌,显然心中有话,却有些顾忌,不便明言。林宏风也不催逼,只是两眼紧盯著雷小龙。雷小龙思索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天外天的规矩,除了掌门之外,任何人只能修习本部的武功。”
林宏风道:“不错!那又怎么样?”
雷小龙道:“你为什么会龙王八式?”
林宏风道:“从小师父就──我是指东海叔叔逼著我偷偷的练。后来师父许我为接班人,才传我这套武功,其实我早就会了。”
雷小龙道:“那阿修罗指呢?拈花神掌呢?”
林宏风道:“也是师父传给我的。”
雷小龙道:“只传你一人?”
林宏风肯定道:“只传我一人。”
雷小龙道:“那么鬼面人呢?他怎么也精通各部的武功?”
林宏风道:“这一点我也一直想不通。”
雷小龙话已进入重点,一字一字慢慢说道:“你别忘了,除了你,只有一个人能够兼擅──”
林宏风闻言,明白雷小龙怀疑天帝就是鬼面人,不由得有些不悦。但他既答应不生气在先,只得按下怒火,手一挥,打断雷小龙的话,道:“你怀疑我师父?不要胡说!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雷小龙道:“为什么不可能?当年天帝许令尊为接班人,不久令尊就遭不测。如今你的遭遇,和令尊一模一样,这不是很奇怪吗?我怀疑他根本是妒贤!假借培植接班人,暗中却下毒手,除掉眼中钉。要不然,当初你离开天外天到中土来的时候,怎么江湖上立刻有人知道?”
林宏风道:“如果先师就是鬼面人,他怎么会死在少林寺?”
雷小龙道:“你别忘了,丘一平死了两次!”
林宏风道:“你是说──龙涎草?你的意思是,师父根本没死?”
雷小龙道:“如果不是他,龙涎草怎么会轻易流入江湖?”
雷小龙这番推论,虽然有些不可思议,却也不是毫无道理。林宏风陷入沉思,好半天才说道:“我不能说你的话完全没有道理,但我还是不能相信。除非,你有更好的证据。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林宏风话说到一半便打住,雷小龙道:“你不说,我替你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替自己开脱,才编出这一番话!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林宏风不置可否。雷小龙道:“我说过,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也不能肯定。你答应过不生气,我才说的。”林宏风闻言,沉默半晌,道:“我也希望你真的没有欺骗我。如果将来我发现我师父确实死在你手里,我不会放过你!”
雷小龙道:“真有那么一天,雷小龙亲自把命送上!不过,等我找到证据证明我的清白的时候,我也会要求你向我赔罪,你竟然不信任我,这算什么兄弟!”雷小龙说话时,脸上仍是笑嘻嘻的,林宏风也猜不透他心里究竟想什么,只得道:“如果真是我错怪你,我一定向你赔不是!”雷小龙道:“大话别说得太快!向我赔罪那么容易吗?光口头上赔不是,我不接受的。”雷小龙哈哈一笑,又道:“要不要先到洛阳走一趟!”
这下子林宏风也忍不住一笑,道:“你真能了解我的心思。”
雷小龙道:“如果让天外天的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又要扯不清楚。你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就不和你同行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你的武功虽高,却过于忠厚,那些想杀你的人,不能力敌,必靠智取。这一路上你要多加小心,别充好人。所谓生死有命,该死的你也救不活,该活的用不著你救。住店吃饭要多留神,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记住了!”说罢,一溜烟跑走。
林宏风情绪不佳,其实很希望有个伴,见雷小龙一下子跑得不见人影,颇感落寞。下了终南山,忽闻有人喊救命,林宏风循声望去,见一老妪趴在地上,双手抱著肚子,叫个不停。林宏风正想上前,又想起雷小龙的话,当下心生迟疑。但闻老妪惨叫连连:“救命啊!痛死我啦!”林宏风于心不忍,心想:“天外天能有多少门徒?我总不能将普天下的人都认做是来杀我的!如果这位婆婆真是需要帮助,我弃她而去,岂不是太残忍!既然生死有命,就算她要害我,我若命不该绝,她也杀不了我。”打定主意,上前问道:“婆婆,你怎么了?”
那老妪道:“我肚子好疼!你快救救我!”
林宏风道:“这附近有大夫吗?”
老妪道:“不用找大夫了。我这是老毛病,家里有药,可是我疼得走不动。你能不能帮帮我?”
本文出处利文网http://。tw
林宏风二话不说,背起老妪,问道:“你住那里?”那老妪说了个方向,林宏风依言行去,一路走来,人烟渐稀,景色较之终南山下更加荒凉。林宏风不禁有些起疑,蓦地想起老妪不知何时没了叫声。林宏风心中一惊,暗叫不妙,左手一缩,扣住老妪左腕,略一使劲,老妪惊呼一声:“唉哟!”林宏风忙道:“怎么了?”
老妪道:“没什么,你戳到我的手了。”
林宏风见老妪似不懂武功,本想编套说词充数,终究不擅于谎言,只得轻声道:“失礼!”
老妪道:“没关系!年轻人,你是不是听不见我喊救命,以为我死了?我是看你背著我走很辛苦,所以不敢再叫疼,免得你著急。你看,前边有棵大树,你从那里向东边拐,再走三里路就到啦!”
林宏风道:“我明白了。”心中却想:“我真是多疑。”
到了老妪的家门口,老妪喊了一声,家人忙迎出来。对林宏风连声道谢,并挽留他用餐。林宏风急著赶赴洛阳,婉谢告辞。
林宏风来到长安,天色已晚,随意找了家客栈休息。为了避人耳目,林宏风让小二把吃的送到房间来。刚刚举筷,又想起雷小龙的叮嘱,便取出荷花仙子的银簪,放进面碗里一试,银簪果然变色。林宏风道声:“好险!”话刚说完,窗外射进无数飞镖。林宏风顺手抄起一张矮凳打落暗器,却见六人分别自门窗闯入,挺剑刺来。林宏风认出这六人是不动天王的弟子,忙道:“住手!”六人攻势却不断,其中一人道:“师父有命。得罪了,师叔!”林宏风怕伤了不动天王的弟子,误会更深,使一招“海潮盘龙”将六人逼到门口,一个纵身,跃窗而出。
林宏风在长安露了形迹,便再无宁日,不仅天外天追缉他,昆仑、崆峒、点苍派也全面追杀他。林宏风无奈,只得昼伏夜出。一夜,经过一条溪边,见一老叟哭叫道:“救命啊!我儿子掉水里去了!救命啊!”林宏风见水里果真有个人浮浮沉沉,行将溺毙,不及细想就往水里跳。正待救人,却见一渔网当空罩下。林宏风人在水里,行动不便,被罩在网中。老叟迅速将网一收,那原本溺水之人手持匕首刺向林宏风咽喉。林宏风动弹不得,毫无还手之力,水中又无可借力之处,眼见敌人袭来,勉强将身子、脖子一缩,将口一张,咬住匕首。那人赞道:“好家伙!”举起右掌,拍向林宏风胸口。林宏风避无可避,将气运向胸口,硬挨了一掌。那人见林宏风挨他一掌,却无甚大碍,不由得面露惊讶之色。那人左手扣向林宏风咽喉,林宏风身子勉强向后又一缩,那人右手已搭上匕首的刀柄,一运劲,正待将匕首往前推,忽闻岸上老叟叫道:“别杀他!”那人微微一惊,撤了招,道:“怎么了?”
老叟不答话,将林宏风拉上岸来,随即将网松了,道:“你走吧!”林宏风不明白对方何以突然放他走,略一迟疑。老叟急道:“求求你快走吧!”
林宏风拱手道:“多谢不杀之恩。”
老叟道:“走走走!少啰唆!”
林宏风不再多言,举步便行,心中自是好生疑惑。过不多久,忽觉背后一股劲风袭来,林宏风反手一扣,猛听得一人叫道:“你又想欺负我!”却是雷小龙的声音。林宏风忙松开手,望著雷小龙,颇是惊喜。
雷小龙道:“看什么?不认得你兄弟?我是看你可怜,大白天见不得光,给你送好东西来。”说著,从怀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
林宏风大喜,道:“你要是从终南山一路和我同行,我怎么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雷小龙道:“我陪著你,你就不会自找麻烦吗?人家肚子痛,关你什么事?有人落水,又关你什么事?泥菩萨过江,还想保他人!”
林宏风闻言,才知道原来雷小龙放心不下,一路跟著他。这下子,林宏风一切都明白了,道:“刚才──”
雷小龙道:“我也不知道水姑娘的毒药有多好用,就找个人试试啰。没想到还真管用。怎么样?夜里下水还凉快吧?”说著,晃亮火褶子,点燃路边一堆柴火。道:“烤人干了!”
林宏风见雷小龙连柴火都备齐了,这分细心确实不易,叹道:“我空有一身武功,少了你在我身边,就觉得寸步难行。”
雷小龙傲然一笑,道:“好让你知道雷小龙是何等人物!我真想害谁,那人有十条命也早死了!偏就有人是非不分,也不知道长那对眼睛做什么用?我要赏一块骨头给狗吃,狗还会对我摇尾巴呢!”雷小龙心中有气,话越说越难听。林宏风虽不和他计较,却不由得心生感慨。雷小龙数落一阵,见林宏风脸色极不好看,心想自己这番话实在也太尖酸刻薄,正想说两句好话赔不是,转念又想:“明明是他不对,我何必赔不是?”
天外天遗址在洛阳城西郊,经过二十年,早已成了一片废墟。林宏风触景生情,感慨尤深。雷小龙道:“你要想躲避天外天的人追杀,这倒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绝没有人想得到你会躲在这里。”
林宏风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不能一辈子躲在这里。”
雷小龙道:“你不想躲在这里,那也容易。带我去见你大师兄啊!告诉他,天帝是我杀的,与你无关。把我交给他,他就会相信你是无辜的。”
林宏风凝视著雷小龙,道:“我对你的了解,好像不如你对我的了解那么深刻。有的时候我分不清楚你是在说笑,或是认真的。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我如果把你交给大师兄,你一定活不成。”
雷小龙见林宏风到这种地步还想著他的生死,不由得微微一笑。林宏风不明白他笑什么,眼神露出探询之意。雷小龙却不答话,岔开话题道:“人去楼空,要想在这里找线索,恐怕很难。”
林宏风道:“我也知道不太可能,只不过是想碰碰运气。”却见雷小龙仿佛想什么事想得出神,林宏风推了雷小龙一下,唤道:“小龙!”
雷小龙忽然一拍手,道:“对了!因为人去楼空,所以找不到线索!他们之所以全部撤离,就是要让我找不到线索!这是有意故布疑阵。”
林宏风诧异道:“你在说什么?”
雷小龙道:“我要上华山!先救出叔叔,再去找杀天帝的真凶。等我找到证据,再跟你算账,你等著!”雷小龙说走就走,留下林宏风傻在当场。林宏风细细琢磨雷小龙的话,终于恍然大悟。雷平确实在华山派,只是华山派将雷平关在一个隐秘之处,尔后全体撤离,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华山派,好让雷霆山庄的人摸不著头绪,不敢贸然行动。雷小龙聪明过人,虽然一时被骗过,终于让他想通这个道理,林宏风心里也替雷小龙欢喜。转念又想道:“雷霆山庄和天外天终究是世仇,小龙想通了道理,去救他叔叔,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林宏风信步走著,来到一处坟地,放眼望去,尽是破败的荒冢,想是埋葬当年战死的天外天门人。如今有些坟墓已成了一堆碎石。林宏风心道:“空无一人的天外天,都能够让小龙想通一些道理,眼前的景象能帮上我什么忙呢?可惜我不如小龙聪明。在我眼里,石头也只是石头,石头永远也不会变成线索。”想到这里,忽然心头一震,兴起一种不安的感觉。林宏风心中寻思道:“怎么回事?为什么石头会让我感到不安?难道石头有什么意义?”猛一甩头,却甩不掉那不安的感觉。